镇江这个地方,虽然是时宜父亲的祖籍,但他们却并不常回来,和大多江南城市相似,有湖,也会有寺,还会高高低低的山和故事,车自湖边开过,能看到远处的金山寺,在雨幕中,朦朦胧胧的,早晨还是阴天,现在已经有大雨瓢泼的预兆;会在这附近停?还是会继续开下去?每隔几分钟,她就会猜测,车会不会随时停下来;可惜,车一路向南,到入山了,还没有任何停靠的征兆。山林中的路,被雨雾渲染的,十分怡人。
“我母亲,”王辰南忽然开了口,“她可能,会对你有些冷淡。”时宜听他的语气,有些严肃,不禁又紧张起来:“因为我家太普通?”“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家庭有些特别。”这很明显。时宜无意识地转着自己手腕上的金镶玉镯子:“那有没有什么忌讳?比如说你母亲,不喜欢别人说什么?或是见面了,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没什么忌讳,”他说,“我家人也并非是猛虎野兽。只是,你不是她知道的女孩子,可能,她会需要一些时间,来了解你。”她喔了声。想到了他曾说的话:“你说,你有我完整的资料?甚至是我家里人的。”“很详细,”他简单地说,“详细到,你从小到大,每一年的资料。”
时宜有些不敢相信,“我们——”他似乎想起了初识那天,慢慢笑着说,“认识的太特殊,所以,需要一些必要的程序来了解你。”她没想到,这么浪漫的事情,被他说的如同有意接近;不过几秒后,就释然了,她真的是有意接近,若说无意,恐怕连自己都不会相信。他胳膊肘支在一侧木质扶手上,欠了欠身子,似乎想要脱下外衣。因为个子高,车内空间不太够他伸展,脱下来的动作略有些不自在。时宜很顺手地,替他拉住一侧的袖管,帮他脱了下来。两个人,一个是觉得束缚脱下外衣,一个呢,只是随手帮了个忙。她就这么帮着,衣服就到了自己手里。还带着稍许的温度,她捧抱着,忽然有些昏悠悠的;“我来拿。”王辰南说着,就已经接过来了,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就这么一个小插曲,莫名的让两个人之间,有了稍许的亲近,她觉得心跳的有些燥,偏头,继续去看雨雾种的山林,她对他,是真的忘不掉摆不脱,而他呢?为什么忽然订婚?如果按照他所说,是“需要和一个人订婚”,究竟是为什么需要。她后知后觉地才去思考这些问题,不知道自己和他,该怎么做一对未婚夫妻。王辰南看她像是在出神,也没再出声打扰,他习惯独处,当然也习惯不打扰别人。
到她终于看到有错落的建筑物出现,同时,也听到王辰南说:“慢慢你就会了解的,我并不是在质疑你,这些,都是一些必要的程序。”他说的冷静而轻缓,语气没什么特别,但是显然是为了让她舒服一些。时宜回头,对他笑了笑:“慢慢你也会了解,我这个人很大度,一般小事情,都不太会生气。”车停靠在非常古朴的老宅前,门口有人侯着。他下车时,将西服外衣递给了门口侯着的年轻男子,伞撑在手中,他回身看时宜,比了个轻勾起手臂的姿势:“这样,可以嘛?”她颔首,觉得两个人真像是在演戏。
王辰南微微含胸,迁就她从车内出来的高度,时宜伸出一条腿,踩到湿漉漉的地砖上,很快就挽住了他的小臂。她穿着长袖旗袍,他则是单薄的衬衫,虽隔着两层轻薄的布料,却仍能感觉到彼此体温;她心猿意马,走了十几步出去,才认真看这院子套住院子的地方,虽然是老宅,但排水却非常好。这么大的雨,一路而入,都未有任何积水;“你从小住在这里?”她很隐晦地打量沿途景象。“十四岁以前,住过一段时间,”他说,“时间不长。”她点点头。
因为他说在这里住过,顿时觉得这雨幕下的古寂老宅,多了三分亲切。时常能碰到些匆匆走过的人,都是从旁门、小道而过,看到王辰南都会停下步子,欠欠身子,远了就不作声,近的就唤声大少爷。时宜听这么玄妙的一个词,拿余光瞄瞄他,后者倒是冷淡的很,大多时候都没什么反应。只对那个领路的年轻男子说,直接去见大夫人。
在机场时行色匆匆的王辰南、在青龙寺偶尔谈笑风生的王辰南、在苏州略显神秘的王辰南,都和现在的这个人,毫无关系。直到两个人走进避雨亭,有人小心替他们擦掉鞋上的水渍,这种感觉,越发清晰;避雨亭里本有十几个中年妇人和女孩子,都在轻笑着、闲聊着,到他们走进来时,都很自然起身,或是坐的端正了些。所有的视线,都隐晦地落在她这里,惟独只有西北角落,坐在藤木椅上的女人,没有任何变化;单看仪态、坐姿,时宜约莫能猜出,这个看上去非常端庄的中年女人,是王辰南的母亲;在她猜想的同时,那个女人已经开了口:“这位小姐是?”“她就是时宜。”王辰南扣住她挽住自己的手,轻轻握住。
众人神情各有惊异,甚至有些诧异,显然没太明白。时宜听见自己的心在猛烈地撞着胸口,不安而又忐忑。王辰南的母亲看了她几秒,微微地,慢慢地笑起来:“时宜小姐,你好。”“伯母,您好。”她说,恬淡的声音,轻轻撞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她让自己笑得尽量谦逊,接受他母亲的审视,很大的雨声,渲染着此时此刻的气氛。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母亲,并非是他所说的“冷淡”那么简单,而是真心不喜欢自己,接下来的事情,也验证了这个事实。王辰南的母亲只是非常和善地问她是否吃过午饭,在知道时宜并未吃过后,很自然地柔声说:“时宜小姐,非常抱歉,这七日是王辰家的寒食日,不会有明火烧煮食物,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就让我儿子来尽地主之谊,在镇江挑个合适的地方招待你,好不好?”很婉转的逐客令,她完全没有选择,只是顺着寒暄了几句。
就看着他的母亲,在旁人搀扶下,从藤椅上站起来,好整以暇地裹好披肩:“抱歉,时宜小姐。”她仍旧含笑,对着时宜略微颔首后,轻轻地拍了拍王辰南的右手臂:“送时宜小姐回去后,来陪妈妈说说话,好久不见,我们母子都生疏了。”王辰南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我今晚,可能不会回来。”“如果今晚没时间,那就明日上午。”母子两个视线交错而过,她就离开了避雨亭,留了这一亭子不相干的人,继续神态各异的,打量时宜。纵然是做好了准备,却仍旧难堪。王辰南握了握她的手,很快带她离开,这样精心装扮,忐忑期盼的会面,就如此草草的结束了,时宜也难免沉默,任由王辰南带自己去吃饭。
古朴的包房,是在二楼,临着湖,她没吃多少东西,只是喝着热茶,看他在吃,时宜认为有时候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吃东西也是一种幸福!越是接触的多,越是能看得出,他自幼的家教一定非常好,甚至是拿竹筷的手势,还有夹菜的习惯,都非常严谨。规矩中有随意,这恐怕就是他的性格使然了。“我以为,我事先和你说过她的反应,你会做好准备,”王辰南抿了半口茶,不太在意地说,“起码让自己不会这么难过。”她尴尬的微笑:“我没想到,你母亲会这么排斥我。”
“在她眼里,我订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且早在我十几岁开始,就挑选了一些合适的妻子人选,”他轻轻靠在座椅上,口吻倒是认真的很,“一个人,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准备礼物,却发现,最后毫无用处,失落总是难免的。”她恍然,难怪他母亲看自己的眼神,有质疑,也有失落。不过,十几年前就开始挑选妻子,也真是闻所未闻。“她挑选了一些,然后会给你最后甄选?”他喝了口茶,有意忽略这个问题。她低下头想,为什么他总有让人难以靠近的身世。可是,也只是这样,才算是配得上他。“还在生气?”他问她。时宜抿嘴,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得玩笑着说:“没有,只是好奇,你们家里人,会让你怎么去挑自己的妻子。”“很好奇?”“一点点,”她有意刁难,“如果你肯给讲给我听,我说不定听得有趣,就不生气了。”他似乎在思考。很快就侧过头,唤进来在门口守候的中年司机,说了句话。司机忍不住微笑,莫名看了眼时宜。等到两个人坐上车时,司机忽然递来了一本极厚重的夹册,竟是临时回去取来的。时宜翻开来看,竟然是非常详尽的人物介绍。或许,准备这本书的人不喜欢高清照片的感觉,与文字相配的,都是各种手工画像。
“真有人肯把女儿这么印在这里,让你看?”她如此翻着都会别扭,真是不敢想象,王辰南拿着这些,旁边还会有人追问他对谁会有好感。“都是王辰家的世交。”他回答。她喔了声,再不好意思翻下去:“你真像是过去的王侯将相,娶妻规矩都这么复杂。”遴选世家女儿,匹配生辰八字,非常正统的方式,可如果出现在二十一世纪,会不会太玄妙了?他要有如何的家庭,才能让这些千金小姐甘愿奉上画像,虽然时宜听说过,现在有很多家族企业,都有着自己的庞大家族,而总有女孩子会被养在深闺里,专为门当户对的婚配而生;她虽是道听途说,却也明白,这样门当户对的婚配,需要的是绝对的资产引力。她想的越多,就越想去看他。王辰南倒是把视线移到她的手上:“这两枚戒指,尺寸适合你吗?”时宜用手指轻轻地转了转戒指,如实回答:“稍微松了一些,不过,不会掉下来。”他点点头。“怎么了?”“大概知道你的尺寸了,挑订婚戒指的时候,就不会出大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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