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尽

稚娟沉吟道：“我的确，是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相信，而且汗王也那么说，听上去你的理由很充分，可我，却什么也没有。”
也力说：“那还是请王妃回去吧。”
稚娟默然片刻，忽然问：“汗王一定要开仗，你觉得有必要打仗吗？”
也力无言。
“你就当我请个假，或者我能带回好消息。”稚娟充满希望地看着也力。
“我凭什么相信你？！”也力闷声道。
“你凭什么不相信我！”稚娟低声道：“除了这条路，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也力沉默了。
“你得快些决定，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再不走，等汗王出来，我就走不成了，或者再耽误一下，等他出来看不到我，你怎么交代？”稚娟望望大帐，有些急了。
也力重重地一点头，终于下了个很大的决心：“请王妃说话算话，早去早回。”
“你放心。”稚娟点点头，一跃上马。
中原大营。
“皇上，来了个蒙古人，自称是使节。”兵士报。
“带文书来了没有？”刘将军问。“没有。”
“那还不是奸细，捆了带进来审问。”刘将军吩咐。
蒙古人被带了进来，看上去，身行比较单薄。兵士一把惯在地上，张口就问：“冒充使节，干什么来了？”
蒙古人缓缓地翻身站了起来，看着座上的皇上，忽然喊道：“六哥！”
朗坤一惊，疾步走下来。一把掀掉蒙古人头上的皮毛帽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看见他的一瞬，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
“稚娟！”他激动的大喊一声，抱紧了她。
“稚娟公主。”刘将军和金勃赶紧跪下。
“你跑出来正好，我还一直担心蒙古人用你来做要挟。”朗坤赶紧给她松了绑：“这一回来。大家都放心了……”
她无语地望着他，有些踟躇。
朗坤觉察到了异样，抬起头来，发现稚娟的脸上有一种怪异的神情。
“六哥，”她轻声企求道：“我能单独和你谈谈么？”
金勃默默地看了稚娟一眼，渐渐地锁上了眉头。他隐隐地觉得，她的来意，似乎并不是回归中原……朗坤看了刘将军一眼，说：“请大家先回避一下。”
“这些年，你受苦了。”朗坤低声道。对妹妹，他始终心怀愧疚。
“不，六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呼延吉措对我很好，除了想家，我其实很幸福。”稚娟坦然道。
他看她一眼，又一眼。似乎不相信。
稚娟笑起来：“你答应我的事，终于做到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当皇帝的！”
“不止这件。还有别的事，我都要做到，”他微微一笑：“我答应了你的。”
他说：“稚娟，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我答应过你的，要亲自来接你回家。”
“可是……”稚娟欲言又止。
他皱皱眉头：“怎么了？”
“我还有个女儿。快半岁了，”稚娟说：“我不想离开她。”
哦。他笑道：“我当舅舅了，小公主长得象谁？”
“象我。”说起女儿。稚娟一副甜蜜的样子。
“带她一起回中原好了。”朗坤说：“我会给她最好的照顾。”
稚娟的脸上飘过一片乌云，黯然道：“最好的照顾，比得上同自己的父亲在一起么？”
朗坤默然了。
“我，也许，回不去了……”稚娟的话语中，蕴涵着浓浓的伤感：“是的，我回不去了……”…
他看着妹妹，忽然问道：“是他们扣下了小公主，胁迫你不得回中原？”
“不……”她赶紧否认：“呼延吉措不是那么卑鄙的人。”
他冷不丁又问：“还是他们扣下了小公主，胁迫你来跟我谈判？”
“不！不，”稚娟连连摇头：“我过来，呼延吉措并不知道，我还要尽早赶回去……”
他眨了眨眼睛：“那，你来……”
稚娟低下头，没有说话。
“人都走了，有什么话就说吧。”朗坤牵着稚娟的手，缓缓坐下。
“我……”稚娟一时语塞。
“你是为蒙古而来的。”朗坤淡淡地笑了一下，轻轻地捅破了窗户纸。
她抬起头，看着哥哥，不好意思地笑笑。
唉——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想怎样呢？”
“我们可以贸易通关啊。”稚娟满怀希望地看着朗坤。
朗坤微笑着点点头：“打击了蒙古人嚣张的气焰之后，我们当然还是要贸易往来，不过到时候，他们就不敢再欺负中原商人了……”
还是要打啊？稚娟心头一下子沉重起来，她喃喃道：“可以不打仗么，六哥？”
“那怎么能行，你是公主，也应该知道君无戏言，十万大军北上而来，难道，空手而归？”朗坤轻声道：“再说，我就是要退兵，也得蒙古人给个态度啊。”
要呼延吉措投降？那怎么可能，他宁愿以卵击石，也不会屈尊受辱。
可是胜券在握的中原，没有蒙古人的投降，的确是没有理由退兵。
稚娟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
“稚娟，别走了，等蒙古人吃了败仗，自然得乖乖地把小公主送过来，”朗坤柔声道：“她叫什么名字？”
“南林。”稚娟有些忧伤：“南方的南，御林军的林。”
南望故乡，宫阙森严，那是她的皇宫。这是一个带着无限思念的名字。朗坤幽幽地叹道：“是你给她起的名字吧。”
稚娟轻轻地点点头，问：“容姐姐，是真的还活着吗？”
朗坤点点头，把事情从头到尾简单地说了一遍。
“好啊！”稚娟拍手欢呼道：“长生天保佑。你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有机会，我一定带南林回去看看你们，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你们……”
“别说我们了。”他沉声道：“这些年，你在蒙古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稚娟低声道：“他，对我很好。”
“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朗坤说：“你终于可以解脱了，六哥这就带你回去。”
“不——”她终于急切地叫起来：“我……”
他抬起头。默默地望向她，妹妹的神态，很奇怪。
“我……”稚娟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改主意了，我不走了……”
他柔声道：“为什么？”
“六哥。你了解蒙古么？”她轻声说：“蒙古，是个美丽的国度，冬天有一望无际的雪野，春天是看不到尽头的绿地，夏天有遍野的苜蓿花，秋天是满地的绵羊和马匹。它有你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蓝天，蓝得纯净，云也白得灿烂。空气里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到了晚上，忙了一天的人们点上篝火。围成一圈跳舞，可欢快了……”
她静静地述说着，脸上是梦幻般的痴迷，带着自豪和向往。
“草原的人们淳朴好客，不管你是谁，路过了总可以讨到酥油茶喝。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比地毯还要舒服……”稚娟缓缓地漾起微笑。
他看着她的神往，那发自内心的深情是假装不出来的。
“稚娟……”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稚娟一下回过神来。望着朗坤，脸色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六哥，我不走了，我想留下来……”
“除此以外，我还希望你能退兵……”她再一次，提出了要求，一双眼睛，渴盼地望着朗坤。
他沉声道：“正因为你要留下来，我更要打。”
“只有我们赢了，你才能够做大妃。”他说。
“不，六哥，我不需要做大妃，只要他爱我就够了，”她说：“我不想看见战争破坏蒙古的美丽，不想看见老妈妈失去儿子，孩子失去父亲，女人失去丈夫……”
“如果你是为了我，请不要打仗……”稚娟说：“求求你了，六哥……”
他沉默了许久，说：“稚娟，打不打，决定权不在我，如果蒙古肯投降，我保证撤兵。”
“此话当真？”稚娟直愣愣地望着他，问。
朗坤用力地点点头。
没有战争当然是好，如果蒙古投降，他就可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跟他们谈条件，开通贸易，并且，封稚娟为大妃。当年，她是屈辱的和亲，做为哥哥，今天他有能力，也一定要，给妹妹最高的身份。她是中原的公主，必然也要是蒙古的王后。如果蒙古不肯投降，打下去，结果也是一样。
呼延吉措当然是知道后果的。
“如果我劝他投降，你真的愿意放过蒙古？”稚娟还在证实。
“我说话算话，”他正色道：“如果他权衡一下，当知道，投降是明智的。”
“我会劝动他的。”稚娟看到了希望。
“还有两天的时间，”他沉声道：“稚娟，再过两天，第三天上午，如果还没有消息，我就要下令出兵了。”
稚娟点点头，急切地起身：“那我要在抓紧时间，就先回去了。”
她匆匆几步欲出帐，忽又回过头来：“六哥，等签关贸协议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一步跨出帐外，迎头看见金勃，稚娟微微一笑：“你好象，是刘将军的大儿子吧？”
他轻轻地点点头，眼睛，深深地望着稚娟。还是当年如花的容颜，却已不是他可祈及的距离。
“后会有期。”她轻轻地一抱拳，低声说。
竟是一个标准的蒙古人的礼节，她变了，变成了蒙古人……
正愣神间，稚娟已经上马，疾弛而去。金勃的心里，一阵酸楚和刺痛。
他喃喃道：“稚娟，我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