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尽

莫齐牙陷入深深的苦恼中，他沉吟许久，终于说：“你做两手准备，见机行事，如果中原没有诚意，就……”他举起手，利落地做了一个砍下去的动作。
也力的脸上忽然显出些不忍的神色。
可怜的王妃，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还是，相信她的。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战鼓擂响，稚娟被捆上双手，带出帐篷。
呼延吉措坐在马上，静静地望着她。
她大声地喊道：“呼延吉措——”
他却默默地别过头去，走了。
“你就相信我一次，我用性命担保……”稚娟尖利的声音被吹散在呼啸的风中，洒落在呼延吉措的身后。
军队长长地排列成一个纵队，朗坤身披铠甲，骑马立在队伍的最前方。
三天了，等到最后的时刻，依然还是没有稚娟的消息，而蒙古，已经开始列队迎战。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稚娟没有游说成功，必然就会被当成叛徒。她是已经遭遇了不测，还是即将遭遇不测？想到这里，朗坤坐立不安，只想尽快开战，迫使蒙古交还稚娟。
他冷冷地，盯着远方，看着蒙军列队渐渐走过来。
忽然，他眼睛一直，继而，浑身的血都往上涌——
稚娟，此刻正站在牛车上，被捆绑着双手拖过来，居然，是在蒙军队列的最前面！
“老子砍了他妈的蒙古猪！”身后的金勃低吼一声，按耐不住提刀就要冲上前去。
朗坤一把拖住他：“别急，至少她还活着。”是的，还好。这并不是最坏的结果。至少稚娟还活着，只要她活着，就有希望。
金勃提刀的手因为气急而颤抖，他恨不得，将蒙古人千刀万剐。
“别急。看看蒙古人想干什么？”朗坤沉声道。
刘将军闷声道：“我估计，要么是准备拿她祭旗，要么是逼我们退兵……”
朗坤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呼延吉措，看来，这个汗王，也是个无情无义之徒。
蒙古军队走到一里开外的地方。停住了。
呼延吉措策马，站到队伍最前头，莫齐牙紧紧地跟随着他。也力爬上载着稚娟的牛车，也出了列，跟在呼延吉措的后面。
“中原人。退兵回去！”莫齐牙抬手一挥。
朗坤默然而立，不予理会。
“你们再不退兵，我们就拿你们的公主祭旗！”莫齐牙狠声道。
“退兵可以，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你们投降。”朗坤说：“如果你敢伤害我妹妹一根寒毛，我就派兵将你们蒙古夷为平地！”
“你以为我不敢？！”莫齐牙一挥手，也力就把刀抵在了稚娟的脖子上。
“我杀了你！”金勃狂喊一声，就要冲出队列。朗坤一把勒住了他的领背，生生地把他拖了回来。
“我数五声，你们就必须往后退。否则……”莫齐牙斜斜眼睛，挑衅地望了一眼朗坤和金勃。
随着他的话语，也力缓缓地举起了刀——
稚娟望着朗坤，满脸的忧伤。
“一——”
“二——”
“三——”
中原军队丝毫未动，莫齐牙喊完，默默地望了呼延吉措一眼。稚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皇上！”金勃顶着满是毛汗的额头，低低地唤了一声。
“到五出兵！”朗坤决然道。
“四——”
莫齐牙喊完。再次沉重地望呼延吉措一眼，呼延吉措沉默着。没有任何表示。
莫齐牙深吸一口气……
稚娟正闭着眼睛等死，只觉手腕上一松，耳畔传来也力的低语：“汗王说，一直往前，别回头！”还未及张开眼，就被也力横身一掼，放到了地上……
“五——”莫齐牙最后一个数字出口。
稚娟拼了命往中原军队跑去——
“别动！”千钧一发的时刻，朗坤急切地，阻止了军队的行动，他紧张地，注视着跑向自己的稚娟……
看见稚娟的身影越过，莫齐牙下意识地一侧身，却抓了个空，便不假思索地从背后抽出箭，搭上了弦，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按下了他的弓——
呼延吉措说：“让她去吧——”
稚娟已经跑到了两军的中线，只待她再接近一点，朗坤就要发令出兵。
另一头，呼延吉措也扬起了手臂，他也在等待，只要稚娟到达了安全的地域，他的手，就会放下来。随之而来的，将是腥风血雨。
然而，中线处，稚娟忽然停住了脚步，面朝着自己的哥哥，片刻之后，她回过头来……
也力的低语，还想在耳边“汗王说，一直往前，别回头！”
可是，她还是回头了。
她的丈夫，她深爱的男人，正望着她，高举的手臂，提醒着她，这是战争，是他用满腔的爱，对她网开一面。
泪水，一泻而出……
呼延吉措，你错了，我没有想过，要离开蒙古，离开你。
呼延吉措坐在马上，看着稚娟回头。在她回头的一瞬，笑容轻轻地滑过他的嘴角，用所有的爱，换她离别时分不舍的一回头，他何其欣慰。
别回头，你不想看见战争，我也不想让你看见战争。
稚娟，记住我是爱你的。
稚娟站在两军中线，深情地回头，望呼延吉措一眼，然后，她转过身，对朗坤说：“六哥，退兵吧。”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两队大军，鸦雀无声。
“退不退兵，你过来说话。”朗坤回答道。
“不！”稚娟拒绝了：“我一过去你就会发兵。”
朗坤无奈地摇摇头，稚娟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聪明。
“六哥，你答应我的三件事还记得吗？”她问。
“记得。”他回答：“今天，我就是来接你回家的。”
“可我改主意了，我要留在蒙古，”她说：“那三个条件还在，我要一对一地换掉。”
“你要怎么换？”他沉声道。
“换你退兵。从今后都不主动发起战争。”她说。
朗坤默然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是皇帝，君无戏言，”她的伶牙俐齿又来了：“你答应过我三件事，总得要满足我三个要求，不管是什么样的要求，你都答应了的。”
朗坤想了想。说：“对不起，稚娟，我办不到。”
“不！你办得到！”她激动起来：“我为了中原，为了父皇，为了你。和亲到蒙古，我付出了一切，换来六年和平，换来中原今天的强大，难道，你们不应该补偿我？我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都那么难？比起我的牺牲，这又算得了什么？！”
朗坤沉默了。
“求你了。六哥，退兵吧，”她哀求道：“不要攻打我们蒙古。”
我们蒙古？
朗坤一愣。
呼延吉措也是一怔。
他们同时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过了许久，朗坤才缓缓地开口：“稚娟，不是我对你狠心，而是，早前三天，我是给了蒙古机会的……”
“现在还未开战。只要没有开战，就是有效时间。”她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吗？”
朗坤一时语塞。
“战争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我们可以结束以前的争端。做睦邻友好。”稚娟言辞凿凿。
朗坤沉吟道：“可是，就算现在还是有效时间，那蒙古的态度呢？我总不可能，没有理由地退兵……”
听话里的意思，朗坤的态度已经软了，稚娟转过身，眼巴巴地望向呼延吉措。
投降吧——
呼延吉措默默地转过头去。
蒙古投降？不——
稚娟无奈地转过头来，可怜巴巴地对朗坤说：“我投降。”
“你不是蒙古。”朗坤低声道。
“我是，”稚娟说：“我是蒙古汗王的王妃，我可以代表蒙古。”
“你代表不了……”朗坤看一眼呼延吉措。
“我代表得了！”稚娟激动地喊起来。
“那么请汗王发句话吧，”朗坤大声道：“呼延吉措，请你们蒙古拿出诚意来！”
呼延吉措依旧默然。
稚娟哀声道：“呼延吉措，你说句话吧，哪怕你只说一句，我能代表蒙古……”
他看她一眼，决然道：“你不是蒙古，也代表不了蒙古。”
稚娟绝望地看看呼延吉措，又绝望地看看朗坤。一边是至亲的哥哥，一边是深爱的丈夫，一个要交代，另一个不肯服软，谁也不肯退一步，谁都不肯低头。她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劝不了这个，求不了那个。稚娟感到痛彻心扉的悲哀。
“既然没有一点诚意，你叫我如何处理？”朗坤轻轻地提了提缰绳，他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始终这么耗下去。
不能再这样了，她必须阻止战争。
“等一等！”稚娟把心一横，向着朗坤，单膝跪下，一扬手，从袖中抽出一把三寸长的匕首，握在手中，说：“请中原退兵！为了表达诚意，蒙古把王妃的生命献给中原！”
刀光一闪，匕首凌空直下，插入前胸——
谁也不曾想到稚娟竟会采取如此过激的行为，她的决心是如此之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幕，谁也不想看见，可是，距离决定了一切，谁也阻止不了。
“不要！”朗坤惊呆了。
“稚娟！”呼延吉措的大脑也陷入一片空白。
“公主！”金勃狂喊着从马上摔下来，跌跌撞撞地奔向稚娟：“稚娟！”
他不顾一切地抱住她：“你怎么这么傻呢？当初不肯拒绝和亲就是傻，如今还是这么傻，如果你不来和亲，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我不来和亲，你也许会是我的驸马，”她微笑着点穿了：“我娘都告诉我了，本来，你母亲是要去跟父皇提亲的……”
“呜呜呜……”他伤心地哭起来：“你说过，我们后会有期……”
“为了后会有期，你就一直守在边境等我？”她幽声道：“你怎么，也这么傻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