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不科学

“今天我们将要调解的这段情感纷争事涉三方当事人，其间发生了两桩凶杀惨案，一件绑架和非法拘禁案，涉案人员过多不便一一列举。现在三人当中唯一真正活着的当事人就在现场，那么我们先从第一桩谋杀案开始，采访他的心路历程。”
清景的笑容极为温柔，因为台下就是他的衣食父母，他根本是拿出了在动物园讨生活时的态度做访谈，绝对没显露出半分厌恶和杀心。
可坐在下首嘉宾席上的傅清林就像是见了真正杀嘉宾不眨眼的万老师，两鬓已婚微微见了汗。
秦洛极想冲上去阻止这场采访，可是当清景问出一个问题时，他的双脚就像被钉到了地上，刚刚抬起的身子重新落进沙发里，伸长脖子看向正该要回答问题的那个人。
清景问的是：“傅清林嘉宾，你曾经有过两段婚姻，那么相对而言是哪一段更美好呢？”
傅清林脸沉如水，以目光示意秦洛替他引开这个主持人的注意。他其实更想拂袖而去，只是到此时他才知道——太晚了，从他坐到台下那张椅子上，他就已经给万仙盟的人监控起来了。台下那道锁定他气机、将他逼到台上的力量已经消散了，可这座舞台下竟部了一道专门针对他的锁灵阵法！
那个主持人全身真气流转，他身上的鸟儿更是威势煌煌，就连秦洛都能御使真气，只有他被人算计锁了真元。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秦洛赶快清醒过来放他回去——
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道：“没什么可比较的，我与秦洛之间的感情不必说与别人，我与他心里都是自知的。至于莫尧……不过是被他欺骗，一时错信罢了。万主持，这件旧事我不想再提，刚才圆光里展示的明显也是有人假造的，我不愿再做这节目，只想回去。”
秦洛正美滋滋地把那句“被他欺骗，一时错信”颠来倒去地放在心头温习，忽然听到傅清林要下场，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应道：“好的，我送你下去。”
话音未落，一道带着嘲讽之意的笑声便在他头顶响了起来，台下万老师的粉丝更是激烈地高喊着：“不许走！踹死渣男！还我正常形态万老师的风彩！”
秦洛又惊又怕又恨，压低声音问清景：“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拍来这些假的东西害我，害林……傅清林！”
清景朝他笑了笑，目光流转，又落到了傅清林身上，进一步问道：“那么，你在这两段婚姻结束时都参与杀害了自己的道侣，这两次杀人时你的心态都有什么不同呢？”
这一问，杀机迸现。
沈老师一挥翅膀，万老师第二次被杀的圆光又出现在了观众面前，这回因为死的时间绵长，更让人惊心动魄。清景还在旁边慨叹道：“傅先生应该清楚这些画面是怎么来的。这是我们在诸多平行世界、诸多时间和诸多可能性之间抓拍的两段你和你第二任道侣莫尧共同杀害第一任秦洛的画面。那么接下来问题来了——”
傅清林深陷在椅子里眼底冰冷如霜，狠戾得令人心惊，淡淡说道：“秦洛为了我也是心甘情愿，我夫妻之间的事原也用不着外人管。”
秦洛哀怨地看了傅清林一眼，再对上清景时也是一脸坚定，俨然又和那个亲手杀了他的人站在了同个阵壕里：“这都是假的，看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真正的凶手是那个莫尧，他已经死了，这件事不必再追究下去了！”
清景叹了口气，歪头蹭了蹭沈老师，让他关上圆光，说道：“好吧。反正这案子五百年刑事追诉期限已过，当事人没追究的也就不追究了，那我们来关心下一个案子。这个案子就发生在数月前，我们万仙盟会代为提起公诉，不会因为当事人不控告就算了的。”
“不能算，砍了那个人渣！”台下清景的粉丝群情亢奋，仿佛锥子脸一统圆光圈的景象就在眼前！
万老师的粉丝都失望到了极点，头顶罡云已经从萌萌的小麒麟变成了慷慨激扬的文字：“万老师被魂穿了吗？”
“维护渣男的万老师不是我爱的万老师！”
“再也不看情感调解了，心塞，主持人是爱上内人渣了吗，智商都降到负无穷了！”
“心疼我押下的三千灵石！”
“心疼万仙盟的装修费！”
“心疼小千世界差点被打死的嘉宾！”
“心疼被投诉的网游！”
在一片片声讨的声浪中，沈老师一甩翅膀，又扔出了个飘飘悠悠半虚半实的乳白色光团来，落到地上却化成了一名留着美髯的中年男子。
他一出现，傅清林便“噌”地从椅上站起来，颤声叫道：“父亲！你怎么会这样，是谁敢私劫青冥宗掌门！”
秦洛也是脸色苍白，心神失守，低声附和着：“……这位是什么人？你们私自打杀修士，还把他的真灵弄成这样……简直是无法无天……”
这人自然是沈老师从青冥宗捉来的，傅清林的父亲，青冥派掌门傅宏羽。
肥嘟嘟金灿灿的沈老师飞到空中，摇身化成人形，施施然走到傅宏羽身边，笑道：“这位傅掌门是我抓来的。他涉及谋杀我万仙盟的人，于会长特地派我和本盟保安部、外事部的同仁们合力攻破青冥宗，拿了他的真灵来。不过在这桩案子里他并不是被告，而是污点证人。”
又有谋杀案？还敢针对万仙盟？万老师快踹死这个人渣杀人犯！万老师智商失守靠不住，清景快砍了这个渣！
清景素白的手在空中一挥，整个现场狂热的呼声当即敛净，只听到蛇精温柔沉稳的声音在场中回响：“傅掌门，听说当年你儿子联合莫尧杀害第一任道侣秦洛，和联合无名小四杀害第二任道侣莫尧之事，你都知情？”
“谁是无名小四！”秦洛险些把喉咙叫破，声音嘶哑颤抖，两眼不知不觉流下一汪鲜血，心中怒火若能实质化，足够把金乌都烧死几个来回的。
清景却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若不经意地问道：“那么那个甘当两度出轨渣男的地下情人，还和对方联手杀了他前任——同样以见不得光的情人身份起家，靠杀人上位的莫尧的人又是谁呢？”
“我不是……”他不是见不得光的情人，他才是傅清林的原配！
他的身份这么光明正大，可现在却不能说出口！若是说了，万仙盟就连他都会杀，林哥为了让他复活付出的心思就都白费了。他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回答：“我不知道，可是傅掌门怎么可能当污点证人，林、傅清林是他的亲儿子，哪有父亲会坑儿子的。”
“是啊，只有儿子太坑爹。”沈老师笑着拍了拍傅掌门虚幻的身体，眼中金光流转，问道：“你被儿子坑到这个地步还要保着他吗？青冥宗几万年传承，你的掌门之位，都是被他害没了的，你现在是要继续维护他，还是吸取教训至少保住自己这点精魂转世？”
傅掌门的魂魄苦笑一声，掩着脸道：“是我养儿不教，害了青冥宗万年山门不保，给龙渊派趁虚占了去。以后世上不再有青冥、不再有青冥掌门、更不会再有我傅宏羽，我还要这孽子做甚！”
他狠了狠心，也不看傅清林，当场具陈他在龙渊宗秦、莫两人之间左摇右摆，一会儿爱着这个睡那个，一会儿又睡着这个想那个，先后联合两人把有名份的正式道侣搞死，再扶植另一个上位的故事。
沈老师淡淡点头，又挥了挥袖子，放出秦洛之父秦系舟的元灵来，让两人当场对峙。
傅清林的脸色变得极难看，全身真气竭力运转，想要打破现场阵法的镇压。可是一层层外力撑开，却总有新的力道源源不绝压上来，到最后压得他真气运转不灵，连句话都说不出了。
直到此时，他才找到了那股最开始就压制住他的灵机来源，正是台下贵宾席上一位白发如雪、出尘高致，风姿仪态都如神棍般超然物外的年轻人。他的座位前还摆了张别人都没有的小玉几，玉几上除了茶果糕点，最前方还摆了一个非木非石的半透明三棱立牌，上写着“诸天万界仙盟管理委员会会长于”。
于后面大概还该有字，可是牌子太短已经刻不下了。
原来他所做所为早就在万仙盟这些人眼里了，他和秦洛夺舍万默识之事，场上那主持人和什么沈老师，还有台下这位会长早就知道了。这场节目哪里是秦洛精心设计的辉彩之局，而是这些人设下的天罗地网，只等他们一头闯进来，在他们自以为最辉煌的时候一举将他们打入尘埃。
傅清林吐了口血，终于放弃了抵抗。
打垮他的不是杀人之举被当众揭开，不是门派被毁之恨，不是父亲的怨恨与抛弃，而是此刻这份失败的明悟。
他或许在浑成宝界呆得太久，以为世界就只有那么大，凭他的身份手段到哪儿都能翻手为云覆手雨，看低了诸天万界的大人物了。
他颓然坐回椅上，秦洛也呆呆木木地站在他对面。
清景却走到秦洛身边，笑着推了推万默识的肩膀，说道：“万老师，该你了。你看连他父亲都出来指控他了，证据确凿，这么黑的渣男，你作为主持人得一蹄子踹死他啊。”
“不……”秦洛眼中缓缓滴下血泪，脑中回荡傅清林之父和自己父亲所说的，傅清林在他背后展露出来的无情无义的真面目。
他仰天长喝一声，化出麒麟之体，恨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玉麒麟如电光般冲到了傅清林面前，一蹄子踹到他胸口，当场将那副本不该被他伤到的合道之体踹得骨断筋折，血流如注。
傅清林只觉全身一痛，又是一轻，真灵便叫人从身体里抽了出来，化作一道云雾落向台下贵宾席。
秦洛完全没想到自己真的踢死了心爱之人，当场怔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哀鸣，惨然问清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光是羞辱我还不够吗，一定要让我亲手杀了林哥，这辈子都活在痛苦当中？”
台下粉丝刚刚看到万老师正常的希望，刚要为他欢呼鼓劲，就被这句话又给砸晕了。难道他们心中的男神万老师真的爱上了个渣男，智商退化到了绝对零度的数值上？
不——把他们不动感情、杀伐果断的沈老师还回来！
“这辈子……哼！”清景冷笑一声，垂眸看向自己宽大的袖子，忽然转身面向台下，朝着观众朗声说道：“第二件谋杀案暂时处理到这里，我们还有一桩绑架和非法拘禁案件没有处理。这桩案件的受害者被傅清林抽出真灵绑入一件时间法宝里，轮回经历了数十百次虐杀，本节目刚刚开始时各位看到的那两段圆光就是他被人扔到法宝所截取的历史时空里，代替当时还未被害的秦洛一次次承受谋杀的惨痛画面。”
台下一片哗然，清景却举起右手冷静地一挥，轻缓地问道：“万老师，你怎么看？”
“你胡说，根本就没有……”秦洛四条腿都要站不住了，在清景的逼视下倒退了几步，嗫嚅着：“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不关我的事，都是林……不不，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沈屏山收了傅宏羽的真灵，只留下秦系舟的一份，对清景道：“秦真人已经承当初将万老师骗进浑成宝界夺舍的事是他和傅清林合谋的了，万老师，你怎么看？”
“别问了，别问了！我不知道！我不想做这个破节目了！”秦洛拼命摇头，想要下台，想要回到让他觉得安全的办公室或宿舍里。他心里有万魔低语，满眼血红，痛苦得恨不得死过去。可他又真的舍不得死，无论事态坏到哪一步，他也舍不得失去这具完美身体，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可是这两个人本来就不是问的他。
一道流光从清景袖里飞出，化作只可以托在掌心玩的小小玉白色麒麟，除了个子太迷你了点，和垂首站在嘉宾席前、痛苦战栗的麟麟简直一模一样。他傲然仰起头，蹄子在清景掌门踏了两下，冷冷道：“我作为这件事的受害者、控诉人兼直接证人，只能给出一个裁断——罪不可赦！”
小小的麒麟在清景掌心助跑了几步，高高跳到空中，越变越大，化作和地上那只一模一样的玉麒麟落到了自己原身的头顶，体验了一把自己踹死自己的奇妙感觉。
虚幻的蹄子没入他自己头顶的鬃毛里，接着整个身子都融了进去，被秦洛占据的身躯终于卧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惨叫，血泪汩汩流出，差点让这具身体因为晕血直接昏过去。
一道人型魂体从麒麟头顶浮起，浑身缠绕着血光魔气，一看便是入魔已深的样子。而地上的麒麟也缓缓睁开眼，蜷起四条腿慢慢站了起来，猛起一蹄子踹散了他的真灵，冷然说道：“让秦洛夺我的舍复活，是傅清林和秦洛之父秦系舟共同的主意。秦洛虽然没有亲身参予本项犯罪，却包庇罪犯、非法侵占我的身体，故意冒充我的身份期骗情感调解栏目的观众，还大肆浪费情感司的办公资源，这些钱一定要向龙渊宗门索赔！”
清景拍了拍手，招呼沈老师落到自己肩头，朝着万默识一拱手：“恭喜你终于回到自己身体里，回到了自己深爱的节目现场和观众面前了。这场节目该我做的都做完了，我这个嘉宾先离开，剩下这两个证人你慢慢处理。”
蛇精并不恋栈聚光灯下的滋味，说走就走，身姿气度洒脱至极。然而后面那只暂时跳不起来的麒麟却忽然往前一撞，一口咬到了他长衣下摆上，叼着一块布料呸呸地说：“慢着，谁让你们走的？”
清景怕把他牙口扯坏了，停步回头看了一眼。
麒麟眨掉眼中的血水，露出乌黑明亮的眼珠，抬眼看着他，神秘一笑：“秦洛的节目主持完了，你们的节目也主持完了，可我这个《情感调解》真正主持人的节目还没做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