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病，我有药

第九章
李乐逸的四肢魔障了一般，被死死地钉在了座位上，他站起来，却迈不动步子，他想喊住她，嗓子却被静了音一般。
“留住她，告诉她！“他在心中大声呼唤，人却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拜拜。”辛小妤转身望着他，站在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拜拜。”李乐逸说。他的头有点晕，可他知道，这并不是病理反应。他扶着额，背后冒着一丛丛的热汗，他紧紧捏着拳头，想给自己一点力量，手心汗涔涔的，脚下有千斤重。
长这么大，李乐逸头一次这样脆弱。他怕她已经忘了他，怕她已经不再会惊喜，甚至怕她会不够惊喜……
辛小妤缓缓前行，一米，两米，走到门口时，终于看到李乐逸追了过来。
“请等一下。”
李乐逸说。
辛小妤停住脚步。
李乐逸走到她的面前，慢慢地道：“小妤，我除了是乐风医生，还有一个真名，我姓李，名乐逸，你小时候总叫我乐逸哥哥。小时候我总生病，你经常陪着我，所以，你不认识我了吗？”
辛小妤肩上一滑，帆布包掉落在地上。
李乐逸弯下腰，帮她捡起来，递到她手上：“蓝胖子糖是我们十几年前的设想，现在我已经帮你实现了。我很高兴你现在那么漂亮，那么坚强独立，我也知道，你从来都没忘记我。”
“啊！”
辛小妤惊讶地仔细观摩着那俊朗的眉眼。
他平齐的双眉越发浓密，眉宇间尽显儒雅，恰似水中所谓的温润如玉，他的双眸含笑，带着七分暖意，三分恬淡，英挺的高鼻梁，性感的薄唇，高挑的身材……他再也不是那个瘦小的躺在床上的小哥哥。
他慢慢走近：“本来，十七年之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像告诉你，结果我的话一直都被打断，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的。我知道，你小时候也许是听错了信息，说是我病死了，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可是，乐逸哥哥没死，虽然有一次差那么一点点。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别人帮你检查作业了，可是，是人总是希望有朋友的，我希望……我还是你的好朋友。”
辛小妤的眼泪簌簌地落下。
“你没死啊？”
“当然没有。你看，我好好的。”李乐逸伸出双臂：“要不要摸摸看？”
辛小妤刚要去摸，却又停了手，她开始后退，再后退。
她的泪突然就止了。
“小妤，怎么了？”李乐逸忙问。
“没什么……”辛小妤说。
“那我们可以……常联系吗？”李乐逸问。
辛小妤坚定地点头：“乐逸……哥，常联系！”
说完之后，两人对这个称呼都觉得不是滋味。
记得小时候，两人看神雕侠侣时，辛小妤忍不住问：“乐逸哥哥，黄蓉年轻时候不是管郭靖叫靖哥哥吗，现在怎么叫靖哥了？”李乐逸说：“年纪大了呀，再像小孩子一样叫，很肉麻的。”
肉麻。
李乐逸无奈地笑笑。
辛小妤刚走出大门，一辆奔驰车却停在了她身边。
“monica，你也在这边？”车上的人说：“听说你们晚上要加班，正好我也回公司一趟，顺便带你一程吧。“
辛小妤点头：“好啊，谢谢exert。”
李乐逸觉得心中像是什么刺过一般，钝痛起来。
辛小妤回到公司之后，一直加班到凌晨三点，中间曾出公司门去过三次洗手间，每次都带着手机，每次想打电话给她的乐逸哥哥，每次却又在拨出的前一刻取消拨号。
他还在店里忙碌吗？
他已经在路上了吧。
他身体不好，一定是睡着了吧。
她不想打扰他。
他亦是在家中的地毯上傻坐着，每次在电拨出的前一刻挂断，他不想打扰她工作。
抬头，李乐逸望着窗外的白月光，今晚的月亮只有一弯新构，却是异常的明亮，虽不开灯，亦能清晰地看得到室内的一切：蓝天，大叔，动物，木桩……生活在森林里，是两人小时候对家居的幻想。
眼看墙上的白孔雀挂钟指针刚指向11点30分时，李乐逸难得地洗漱上床，第二天清晨，他亦是没有习惯性起床就吃糖。
他将区小洋包的馄饨放入锅中煮上，加紫菜，香菜，出锅了，竟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馄饨，吃完之后，似乎馄饨馅儿和汤都在他胃里唱歌。
李乐逸开始了长久以来都未实行的健康计划：早餐之后，看一小时书，健身房，午饭学中式烹饪，之后，美美得睡一个午觉，下午为病人进行心理咨询，晚八点时，准时出现在他的“多啦a梦的1001个愿望”。
整整三天，李乐逸和辛小妤谁也没有联系对方。
第四天时，李乐逸和心小妤约好晚八点在“哆啦a梦的1001个愿望”店里见，八点整时，辛小妤没到，区小洋却一身黑地扑进了店里。
“乐风大叔，我好难过！”
区小洋踮起脚，结结实实地搂住李乐逸的脖子，开始轻轻呜咽。
“乐风大叔，乐风大叔。”
区小洋死搂住他的脖子不放，他的肩膀被她的泪染湿了大片。
李乐逸的背后也涔了满满的汗，湿透了衬衣。
“区小洋。”
李乐逸后退一步，区小洋紧紧贴在他身上，丝毫不放松。
“区小洋，我知道你身上可能发生了不愉快的事，肩膀可以借你靠，可是，小妤马上就要到了，她对我很重要，你能不能先……”
话未说完，李乐逸已噤声。他看见，辛小妤已站在不远处冲他微笑。
“小妤。”李乐逸笑得一脸愧疚。
区小洋亦发现气氛不对，松开双臂，抹一把鼻涕，说：“对不起，耽误你约会！我实在太难受了，我爸爸他……他殉职了！三天了，在局里，在……灵堂里，我不敢哭，我怕他们笑区大队长的女儿是个脓包，我一直忍着……我忍得好辛苦……”
李乐逸微微一怔，打量着这个小自己七岁的女孩：几天不见，她几乎瘦了一圈，本是肉嘟嘟的脸已经成了尖下巴，红肿的大眼睛显得更大了，乌青的黑眼圈十分明显，本是健康的肤色也成了蜡黄，看得他心里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似的。
“原来是这样，节哀顺变。”李乐逸拍拍她的肩膀，向前走几步，对辛小妤认真解释着：“对不起啊小妤，这个小妹妹的父亲刚……我和她只是好朋友，希望你不要误会。”
区小洋亦是抹着眼泪，对李乐逸说：“乐风大叔，这个姐姐不会误会的。她是个好人。刚才我恍恍惚惚地坐地铁，钱包被人偷了，是她帮我追回来的！”
李乐逸心头一热，细细端详着他的小妤：依旧是长发飘飘，白上衣，今天她穿的是牛仔裤，一双红色的帆布鞋被刮了一个大口子，似乎是刚才追贼留下的。
“小妤，你还是那么正义。”李乐逸说完，忽又觉得有些状况不对：“区小洋，你不是很能抓贼吗，怎么今天倒是别人帮你抓？”
区小洋不知什么时候已从自选柜中挑出一个大的乳酪面包，一边哭，一边道：“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辛小妤忙说：“你别哭，想吃什么，我请你吧。”
“我想吃辣！”区小洋撅着嘴道。
三人来到一家附近有名的湘菜馆，入座之后，区小洋点了水煮鱼，垛椒双鲜带鱼虾，剁椒鱼头豆腐，干锅菜花和辣子鸡，湘西土匪鸭，每道菜只吃了几口，却又泪珠涟涟。
“这是我爸最喜欢吃的菜。每到过年的时候，他总会哄着我给他做……”她的泪大滴大滴地落入碗里。李乐逸和辛小妤不停地为她夹菜，她却再也咽不下去。
面对一桌子好菜，辛小妤舍不得浪费，每样吃了些许，李乐逸则是在这些区小洋父亲的挚爱中，发现了美味的新奥义。
“你看，我就说辣是老天赐给人类最好的礼物吧。”区小洋边抹眼泪边道。
辛小妤则是拍着区小洋的肩膀，安慰道：“如果你喜欢吃，我以后做给你吃。”
李乐逸微微一怔。
“我实在吃不下了，谢谢你们。”区小洋说：“我要回家。”
李乐逸忙说：“我开车送你。”
于是，李乐逸先将区小洋送回家中，两人帮她热了牛奶，切了水果之后，方才离开，紧接着，便要送辛小妤。辛小妤的小区居然在区小洋的小区隔壁，分别前，两人均是依依不舍地望着对方。
“对不起，小妤，我和区小洋她……”李乐逸说。
“我知道的。”辛小妤看一眼手机，说：“那么晚了，你早点回家，记得早休息，不然会身体不好。”
“我会的，你也是。”李乐逸说：“熬夜工作太辛苦，你多休息。”
“好的。你记得按时打针，千万别用吃药代替。”辛小妤说。
多年不见，两人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话道嘴边，两人却都有些失语。
辛小妤的小区是旧小区，院子里大树茂密，一树树的樱花将谢了，白玉兰也怒放至佳期，晚风吹来，白的，粉的，纷纷扬扬。小区的大路上人并不多，两人就这样慢慢悠悠地散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半小时之后，辛小妤便要赶他回家：“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见面啊，你的身体最重要。”
李乐逸只得离开，到自己家门口时，却见一团黑黑的影蜷缩在门的角落。
“乐风大叔！”
区小洋扑了上来，受伤的小狗一般钻入他的怀里。
李乐逸推开也不是，接受也不是，只得由她紧紧箍着，轻轻拍着她不停颤抖的后背。
“不要哭，都过去了，你还有我们这些好朋友。”李乐逸的声音温暖得像一杯热的红茶暖入她的胃里，像她的父亲最喜喝的大红袍，想起来，区小洋的胃暖了又凉，凉了又暖。
“我不敢回家……家里全是爸爸的东西，我好难受，你可不可以收留我几天？我保证，我心情好了之后，马上离开！”区小洋委屈地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李乐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