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明是被刺耳的嘈杂声惊醒的,他皱了皱眉,刚想起身呵斥,却发现全身僵硬麻木,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下骇然,然后脑中一片昏眩,重重记忆片段瞬间涌上脑海!
关中原氏,无争山庄,被誉为武林第一世家,虽然近五十年来,日渐淡出,在江湖上却依旧声威不减。
无争之主原东园,生性淡泊,广结善缘,受人尊敬,原氏一族人丁单薄,原东园更是直到而立之年膝下才得一子,庄中诸人皆对其甚为看重疼宠。
然而其子原随云三岁大病,落下眼疾,自此再不见世间光明,原东园悲痛至极,立誓定要寻遍天下名医,令爱子重见光明。
可惜,他这誓言尚未兑现,剧变陡生。
他的弟子,在身边养育教导了十几年的人,竟然背叛他,联合外人给他下毒,威逼利诱只为传说中无争山庄自三百年前建庄以来,积攒下来的武功秘籍和巨大财富。
那些人忘恩负义,狰狞恶心的嘴脸在脑海中一一闪过,陆崇明的胸膛间似乎还残留着原主的不甘愤恨,那样的负面情绪实在太浓烈,让他似乎也受到了些许影响。
耳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争吵声越来越大,陆崇明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房间中转来转去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与记忆中的原东园的弟子画上了等号,只见他紧紧地握着拳头,一脸愤恨的说道:“你那药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诓骗我的?如今他变成了这幅样子,还怎么逼问他宝藏的下落!”
被他逼问的人冷哼道:“怪我咯?我还怀疑是你做的手脚呢,谁知道是不是某人起了贪婪之心,想要独吞?!”
“你什么意思!”傅瑜佳更怒了,手募然搭在了腰间剑柄上。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脸型狭长的男人冷声道:“我的药绝对没有问题,而他既然变成了这样,就只能是你做的手脚。”
铿锵一声,长剑出鞘,傅瑜佳的眼中已经冒出杀机。
男人也不惧他,同样将袖中的判官笔擎在手中,冷冷道:“怎么?要同我动手么?!也是,一个连自己的师父都能下毒出卖的人,又何况是我这个区区同盟!”
冰冷的长剑,如光如瀑,闪电一般急刺而来,男人见状冷笑一声,手腕一转,掌心判官笔在空中画了半个圈,然后不偏不倚,正好向着剑尖点去。
叮——一股大力传来,傅瑜佳和男人一左一右,各自向后退了一大步,两人中间,一个仙风道骨,峨冠博带的老者手持三尺青锋,须发飘飘的站在那里。
他眼珠一转,看着两人,笑的亲和,“两位贤侄稍安勿躁,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怎么可以自相残杀?!”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是一些挫折而已,我等皆是为了原氏秘宝,如今宝藏还未到手,更该齐心协力,一同商量着化解难题才是。”
老者威望似乎很高,在他的劝解下傅瑜佳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就是性子颇为高傲的狭长脸的男人,也不禁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傅瑜佳深吸一口气,还剑入鞘,然后抱拳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师、原东园如今不能动,不能说,与活死人无异,而无争秘宝只有原氏之人才知道,我等废了这么大的心力,岂不是一无所获?!”他不甘心!
背着弑师的罪名,最后却功亏一篑,什么都没得到,他岂能甘心!
老者负手而立,淡淡笑道:“世事无绝对,姓原的也不仅原东园一人。”
傅瑜佳若有所思,“你是指......”
老者笑了,他沉声道:“无争山庄可还有一位少庄主呢!”
傅瑜佳皱起了眉头,“可随云才只有五岁,他知道什么?!”
“知道与否,也要问过他才知道!”
傅瑜佳退了出去,显然是去找原随云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心存侥幸,死马当活马医,再没有半点退路。
脸型狭长的男人看了看半掩的房门,皱眉说道:“一个连自己师傅都敢杀的人,你不担心他也背叛我们?”
老者淡淡道:“如你所说,他连自己的师傅都害了,你以为他还能回头?!”
说着,他下意思的向床上看了一眼,然后就对上一双倦意沉沉的眼睛。
老者身子一僵,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气,而后轻叹道:“原庄主醒了?”
脸型狭长的男人闻言,转过身来,和他一起看向陆崇明。
陆崇明将两人的身份与原主留下的记忆一一对上号,然后暗骂一声忘恩负义,衣冠禽兽!
这两人,狭长脸的男人叫王泽擎,是原主半路上救回来的,当时对方身受重伤,原主又是请医看病,又是让下人悉心照料,一直让他在庄中修养了半年之久,可以说,原东园对他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忘恩负义,成为了杀害原东园的凶手之一。
而另一老者则是原东园的至交,他本身也是武当派的长老,在江湖上名望不低,原东园与他十几年的交情,怎会想到这人竟是欺世盗名之辈!
原东园武功不俗,无争山庄更是武林第一庄,但背叛杀害他的都是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也难怪他会毫无防备的中招了,以至于陆崇明也跟着倒霉,成了现在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
他以为自己上一次的世界已经很倒霉了,被人拿刀砍被人拿火烧,自己还身受重伤,最后那身的旧伤一再复发,纠纠缠缠的让他二十多年都没有安生过,别说身体健壮身轻如燕了,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只能用轮椅代步。
他以为那一世是最糟糕的,事实上没有最糟只有更糟,他如今算是彻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早知如此,他宁愿一直做东方韩,也不要成为僵尸人原东园!
双眼木然的瞪着头顶上素色的纱帐,陆崇明脑子里有片刻的混乱,现在要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做个植物人?还有,他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上一刻还好好的在睡觉,忽然之间就被惊醒了,然后再一下就人事不知了,醒来时就变成植物人,这速度,转变的未免太快了吧,就是他心脏再强大,也有些承受不来。
红色的眼睛、似曾相识的声音,他眉心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不会傻了吧?”王泽擎有些犹豫的说道。、
老者望了望床上之人略显空荡的眼神,皱眉道:“他如今这个样子,傻与不傻又有什么区别。”
王泽擎点头,“那到也是......”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傅瑜佳已经回来了,手边还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王泽擎二人经常出入无争山庄,与原东园相交莫逆,对这位原氏少主自然不会陌生。
邱晨真人首先摸了摸胡须,朝他出声打了个招呼。
被傅瑜佳牵着走进来的原随云似乎吃了一惊,有些胆怯是往自家师兄后面躲了躲。
傅瑜佳让了让身子,摸着他的脑袋道:“少主别怕,那是邱晨真人,你记得吗?经常来找师父喝酒的那个。”
身后的小孩眨了眨无神的双眼,依旧有些怯弱的说道:“有很长很长胡子的那个?”
“就是他,师父应该和你说过吧。”
原随云点了点头,“说过。”他探出脑袋,没有焦距的眼睛望着邱晨真人那边,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声,“真人好。”
话一说完,他又缩了回去,然后拉着傅瑜佳的衣袖略显急切的说道:“师兄,父亲呢?你不是说带我来见父亲的吗?他现在怎样?身体好点没?”
傅瑜佳向邱晨真人望去,见他点了点头,才拉起原随云的手,道:“在床上,你跟我来,小心一点,别摔了。”
原随云乖乖的被拉着走到床边,他眼睛看不见,只能伸手摸索,冒着汗的掌心顺着锦被摸上温热的脸庞。
“父亲?”他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深怕惊到床上的人一般。
没有声音!
事实上,自他进屋起,陆崇明的视线就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脑中关于他的画面不断闪烁,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可是他却没办法出声应他一声。
“父亲?”他又喊一声,清秀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惶恐害怕,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师兄,父亲是睡着了吗?”
傅瑜佳双手按在他稚嫩的双肩上,轻叹一声说道:“师父他正看着你呢。”
“那他为什么不说话?”
傅瑜佳双手加力,沉声说道:“我前些天不是跟你说过吗,师父他练功走火入魔,等这次他醒过来我们才知道,他已经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后遗症十分严重。”
他话音刚落,原本乖乖巧巧安坐着的原随云面色惨白,牙关紧咬,猛然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眶中已经满是泪水,神情更是无助之极。
邱晨真人见状,蹲在他身边安慰道:“贤侄莫怕,有我们在呢,我们定然请到天底下最好的医师来帮原庄主治病。”
“是啊。”王泽擎也搭腔道:“江湖上有一位行踪神秘的医仙,听说他能医死人肉白骨,我翻遍整个江湖,也定将他给请来。”
似乎他们的话给了他一丝希望,原随云虽然满脸悲伤,但还是勉勉强强的勾了勾唇角,转身行礼道:“多谢真人和王先生。”
傅瑜佳收到邱晨递来的眼色,轻咳一声说道:“少主,我无争山庄建庄三百多年,各种奇珍异宝无数,或许有治愈师父的办法。”
原随云抬头看他,一脸希冀。
陆崇明躺在床上干着急,三个大男人,忽悠一个盲眼孩童,简直无耻!
他心中冒火,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只能看着那位欺师灭祖的叛徒继续编故事。
傅瑜佳沉声说道:“师父可曾私下和你说起过什么比较隐秘的,不能和别人说的地方?”
原随云沉默半天,然后才在四双紧张的眼神下小声说道:“既然是不能和别人说的地方,那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三张脸瞬间变得僵硬,陆崇明之所以没变,是因为他的脸本来就是僵硬的,而且他也变不了。
傅瑜佳干咳一声说道:“这不是特殊情况吗?如今师父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也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的对不对?”
原随云点头,他又想了半天才说道:“原府的宝贝在库房。”
傅瑜佳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面色有点难看,急切的说道:“库房的东西我知道,那些都没用,你再想想,师父有没有和你说起过那些很隐秘的,非常机密的事......”
咳咳——轻轻地咳嗽声打断了他的声音,傅瑜佳知道自己过于急躁了,可他能不急嘛!
原随云双目茫然,他的脸上还带着泪,神情无辜,然后他像想起什么似得突然说道:“好像父亲是说起过什么......”
三人目光一凝,然后就见原随云拉了拉傅瑜佳的衣袖,在他蹲下身子的时候,覆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父亲说过不能和别人说的,所以我只能和师兄一个人说。”
原随云声音虽小,但三人都是内力深厚之人,当然都听清了他的话,傅瑜佳面色一喜,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邱晨真人微微点了点头。
原随云和傅瑜佳出去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回来了,原随云好不容易见到自家父亲,说什么也不想离开,他想陪着原东园。
三人见他如此固执,劝说了几句也就不阻拦了,左右不过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而已,原东园现在又是这样的一种情况,让父子二人呆在一起,他们一点都不担心,没有那个必要!
一出房门,王泽擎就迫不及待的问起原随云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曾探知到原氏宝藏的下落。
傅瑜佳道:“他说师父也没有告诉过他,只说等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告诉他一个秘密,如果有什么意外他那天告诉不了他秘密了,就会有一人进庄,代替他告诉他这个秘密!”
王泽擎挑眉,“就这样?”
“就这样!”
王泽擎嗤笑,“说了与没说有什么区别吗?照样没套出宝藏的地址。”顿了顿,他忽然冷笑道:“还是说,你知道了什么,却隐瞒了一些没说?”
傅瑜佳面色铁青,“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一字一句都说给你们听了,没有丝毫隐瞒!”
“谁知道呢?原少庄主的话可只说给你一人听见。”
“你——”
“好了好了。”邱晨真人打断两人的争执,“咱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理当同舟共济才是。”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也不是什么用处都没有的,至少我们知道了一条消息,那就是除了原东园之外,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知道原氏秘宝的下落。”
“可是我们不知道那人是谁。”傅瑜佳皱眉道:“难道真要等到原随云十八岁?”
“二十年我都忍了,还在乎这区区的十几年光阴?”邱晨真人一直亲和的笑脸终于阴冷下来,让人看了心下发颤。
一切打算都落了空,王泽擎面色难看,他首先转身离开,离开前还不忘留下一句让傅瑜佳气的跳脚的话,“真人不要谁的话都信,一切都是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有没有遗漏除了他没人知道。”
傅瑜佳手按剑柄,心中真真切切的涌上一股杀机!
而邱晨真人和事老一般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垂的眼眸掩去一闪而过的阴鸷与猜疑!
仗着这具虽然已经成为了植物人,却依旧存在于体内的身后内力,陆崇明可以隐约听到屋外传来的争执,看着原随云的眼神也越发的担忧了。
植物人的父亲,年幼无依的儿子,还有一群虎视眈眈武功高强的衣冠禽兽,事情棘手啊!
就在他满心忧虑是时候,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他床边的孩子忽然动了,对方摸索着凑到他脖颈间,温热的气流喷洒在他的皮肤上,然后他就听到一声极小极小的,充满压抑的声音,“爹......”
陆崇明胸口发闷,他不知道这是原主残留的感情,还是他自己的情绪,总觉得这样的孩子未免太可怜了,但这样的情绪在片刻之后就消散大半。
只见对方慢慢的往下摸,先是胸膛,再是手臂,然后将他的手从被窝里拿了出来。
纤细稚嫩的手指在掌心一笔一划力道很重,陆崇明看的清楚,对方写的只有两个字:报仇!
虽然没有痕迹,但一股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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