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疾

蓝莲脸上一红：“宋大哥，你就别再胡说八道了。”顿了顿，又道，“你腿伤也快好了，要是你的人再来接你，你就跟他们走吧，我们家这里条件不好，你还是回家休养更好。”
宋铭闭上眼睛不理她。
其实自从上次找到自家主子后，宋铭的人这些天一直都默默徘徊在新月村，毕竟皇上在此，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宋铭本来是没将陈柱当做一回事，毕竟他是皇上，想要一个女人，那还不容易。只是他如今跟往常不一样，明白抢来的东西再好，那也不是你的。不过不抢人，却可以把绊脚石给弄走。于是夜幕降临后，趁着蓝大叔和蓝莲没注意，他悄悄放了个信号，将手下招来，吩咐他们把陈柱套上麻袋连夜送走，免得他这几日忙正事被那根柱子搅和，不过还是不忘嘱咐，只将人套麻袋弄走，不准伤人。
吩咐完毕，他逗了会儿蓝莲，又和蓝大叔说了会儿玩笑话，就心满意足地去睡了。他又不傻，当然看得出蓝莲对她的心思。好好睡一觉，恢复自己的花容月貌，要搞掂个傻姑娘还不容易？
于是宋铭志得意满得睡了。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宋铭被外面嘈杂吵闹的声音吵醒，稍稍清醒之后，听到蓝大叔和蓝莲焦灼的声音。
“阿爹，怎么了？”
“说是柱子被两个飞贼给套了麻袋给绑走，半路上被村子里几个人发现，正召唤大伙儿堵人呢！”
宋铭一个激灵坐起来，这大内精英这么件小事都能搞砸，他嘴巴都被气歪了！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摸下床一瘸一拐来到外头。
蓝大叔见他出来：“谨言，你在家看着门儿就行，我和蓝莲去看看情况，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到那两个贼。别的不怕，就怕跟倭寇有关系。”
宋铭皮笑肉不笑地点头：“行，你们去看情况，我在家里等着。”
蓝莲手里拿着根镰刀，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把门闩着，要是有人来就大声叫唤，附近都有人的。”
宋铭笑眯眯看她：“我知道的，小荷。”
火把下他一张脸色如春花，蓝莲面上红了红，不自在地避开，跟上老爹一起去抓贼了。
待父女俩一走，宋铭就黑着脸坐在门槛出，等着那俩没用的东西来跟自己报告。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穿着夜行衣的两人就鬼鬼祟祟地来到他跟前。
两人都跪在地上：“公子饶命，本来我们是迷晕了那人带走的，哪知半路上他醒过来大叫，引来了村子里几个年轻小伙子。我们又不敢伤人，只能丢下人先逃了。”
宋铭拿着拐杖，在两人脑袋顶上不客气地敲了几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难不成还要我自己出马？”
“属下知罪！”
宋铭没好气道：“知罪有何用，赶紧再去把那根柱子给弄走，不然坏了我好事，你们拿着脑袋来见我。”
两人躬身应是，正要溜走，忽然觉察到什么，齐齐转头看过去。跟他们一起转头的还有宋铭。院门口的黑暗处站着一个纤瘦的身影。
原来是跟着老爹去抓贼的蓝莲，到底不放心宋铭一个人留在家里，半路上便折了回来。可不想会看到眼前这一幕。
宋铭灵机一动，蓦地朝两个手下大声喝道，“你们两个小贼好大胆子！小荷，快叫人来抓贼！”
蓝莲气冲冲走进来：“你别装了！”
宋铭支支吾吾道：“那个……小荷，你误会了！”
蓝莲怒道：“误会什么？误会你让人把柱子哥装进麻袋绑走？”
“谁让他碍事的，还说要来跟你提亲，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敢跟我抢？”
蓝莲已经出离愤怒，他生长在淳朴的渔村，从未见到如此蛮横不讲理的人，原来这就是传闻中那些仗势欺人的恶公子。她朝院门一指：“柱子哥提不提亲是他的事，答不答应是我的事，你凭什么干涉？你以为你是谁？皇帝老子么？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走！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哪里来的哪里去！我也不稀罕你这种人喜欢！”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吓得大气不敢出。小姑娘不知道这位爷就是真的皇帝啊！她不要命了么？偷偷抹汗的同时，又悄悄去看宋铭，果然见着自家主子已经气得额头青筋直冒。
宋铭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骂他什么的倒是无所谓，但是说不稀罕他喜欢，就重重地刺到了他。他从来没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如今总算是体会到喜欢的滋味，哪知竟然被人说不稀罕。
他将手中的拐杖一扔，冷声道：“我们走！”
两个侍卫得令，上前来扶他，他却将人推开。抬头挺胸大步往外走去，那脚伤显然已经好得差不多。
蓝莲看着三人在夜色中离去的背影，鼻子一酸，冲进屋子里的床上，大声哭起来。
走到村外的小道，侍卫牵出隐藏好的马：“陛下，咱们真的要走了么？”
宋铭寒着脸道：“不走做什么？在这破村子当渔民么？”
说是这样说，却不挥动马鞭，只坐在马上一直往村里的方向看。两个侍卫也不敢多问，傻愣愣地陪他坐在马上。
宋铭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小道上没有半个人影过来。
侍卫终于忍不住：“陛下，要不然咱们先回城内，等过两日蓝姑娘气消了，咱们再过来！”到底是在皇上身边跟了几年的，皇上的小心思还是能猜到几分。
宋铭梗着脖子道：“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她救了我一命，我是该感恩。到时她跟那个柱子成亲，我送她一份大礼就是了！”说罢，又道，“我们走！”
只是刚刚要扬起马鞭，忽然发觉远处的村子有些不对劲，有叫声传来，紧接着便见到漫天的火光蹿上半空。
宋铭面色大骇，掉转马头，挥鞭往村内奔去：“小荷！”
两个侍卫不敢怠慢，赶紧跟上。
不过须臾间，三人已经回到村中，只是此时村中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火光和叫喊，以及四散逃奔的村民。
“怎么回事？”宋铭忍着脚上的痛意跳下马，拉住一个奔跑的孩子问。
小孩哭着道：“倭寇来扫村了！杀了好多人！”
“甚么？”他吓得差点没站住，从马鞍上抽出一把剑，飞快往蓝家跑。混乱中，他看到密密麻麻的倭寇，拿着刀剑四处乱砍。村子里的青壮年虽然已经结伴抵抗，但毕竟不是兵卒，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倒下。
他顾不得这么多，来到蓝家时，屋子里已经被大火吞噬。他脑子一懵，大叫着“小荷”，不管不顾地要往里面冲，好在被两个手下拦住。
“宋大哥！”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蓝莲从院角的水缸旁站起来，朝他飞奔而去。
宋铭一把将她抱住，安抚道：“小荷！别怕，宋大哥会保护你的！”
蓝莲泣不成声道：“阿爹他……”
“蓝叔怎么了？”
“他把我藏起来不让我出声，自己被倭寇杀死了！”
宋铭闭了闭眼睛，先前还想着要让蓝叔享福，哪知自己什么都还没做，就遭来如此横祸。但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他拉起蓝莲的手：“跟着我，咱们马上走！”
蓝莲道：“可是村子里的人怎么办？”
是啊！村子里的人怎么办？他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跟这村里的乡民已经熟悉不过。他被这些人的热情和淳朴所感染，何况还有那么多孩子！
他咬咬牙，朝两个手下道：“跟我去救人！”
“公子！刚刚我估计了一下，倭寇至少四五十人，个个都有武器，我们打不过的！”
宋铭道：“没试过，怎么知道打不过？以少胜多的兵法不计其数，你们都是行伍出身，难不成还要我教你！”
两人其实是不敢让皇上涉嫌，但主子发话，他们怎敢违背？四人一路往人多的地方赶去，又将四散的村民聚集起来。
新月村总共百多人，青壮年也就二三十人，其余皆是妇孺老人，现下死伤不知多少。好在村子里的小伙子都不是胆小怕死的。宋铭让蓝莲带着妇孺撤到山上，他自己则带着仅剩的十几个小伙子，与倭寇厮杀。
倭寇还有四十多人，人数上远远超过他们。好在宋铭自己武功不弱，自己这两个手下更是大内高手，加上十几个恨不得吃了倭寇肉的新月村小伙子，气势上便不输人。
他们熟悉新月村的地形，故意将人往犄角旮旯引，几近周旋，渐渐占了上风。而倭寇也不是傻子，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故意朝宋铭攻击。
蓝莲带着村民躲好后，到底不放心宋铭，匆匆又赶了回来。
火光映照之下，宋铭与倭寇交战的身影，如游龙之姿，看得人惊心动魄。就在他一剑刺中倭寇头子时，蓝莲的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正举起弓箭。
她心下大惊，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风一样朝他飞奔而去，那剑射过来时，她恰好挡在了宋铭身侧。那支箭刺入了她的肩膀。
宋铭面色大变，目光瞥到那暗处的倭寇身影，反手将剑飞过去，直中命门，噗通一声倒地。
此时倭寇已经全部被杀死，没被杀死的也重伤被俘。
“小荷！”宋铭将人抱起来，又朝手下大叫：“快去找大夫！”
那根箭插在蓝莲的左肩，离胸口只有半分不到，宋铭将她抱在怀里，捂住他的伤口，不敢乱动，只哆嗦着道：“小荷，你忍忍，大夫来了就好！你不会有事的。”
身后的大火还在燃烧，蓝莲借着火光看向他的脸，他可长得真好看，难怪自己那么喜欢他。因为失血，她身上的力气好像也在消失，她慢慢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宋大哥，你没事就好！我不疼，一点都不疼！”
宋铭吻了吻她的手指，又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眼泪止不住滚了下来，想说话安慰她，却发觉喉咙被堵住，只能继续在她脸上亲了亲。
这是在母亲过世后，第一次流泪。原来他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肉眼凡胎。
“宋大哥，我其实喜欢你的……好喜欢好喜欢。”
宋铭哽咽着点头，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在她脸上：“宋大哥也喜欢小荷，好喜欢。”
说罢，又在她唇上亲了亲。
蓝莲嘴角艰难地翘起，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只是下一瞬，人便昏死了过去。
好在新月村的郎中还活着，很快赶过来给蓝莲止血又上了药，只是人却始终没有醒过来。
晨光出来时，知州大人已经赶到，他不认得皇上，但知道那两个侍卫的身份，自然也猜到了宋铭是谁，吓得不轻，赶紧安顿好新月村的村民，又安排宋铭带着蓝莲回州府的马车。
宋铭一直抱着蓝莲，回到州府的驿馆，亲自给她煨药上药，丝毫不假人之手。只是蓝莲始终没有醒过来。
“陛下，您的身子要紧，您这样衣不解带照顾了蓝姑娘两天两夜，只怕等到蓝姑娘醒过来，您自己的身子倒是垮了！”
宋铭摆摆手：“小荷不醒来，我不放心。”
他坐在床边，手指抚摸着蓝莲苍白的脸，低声道：“”小荷，你快醒过来吧，我再不欺负你了，等你醒了我让你欺负。”
知州和两个侍卫不好待在屋子里，小心翼翼退出了门外。
其实此时的蓝莲已经有了意识，她在睁眼前听到“陛下”二字，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忽然害怕得不敢睁开眼睛去看宋铭。
宋铭俯下身，在她唇上亲了亲，那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心头发软，眼皮止不住动了动。宋铭觉察，微微愣了下，又勾唇笑了笑，在她脸上捏了把：“小荷，要是你醒了就睁开眼睛，别让我担心。”
蓝莲终于慢慢睁开了那双黑沉沉的大眼睛，因为昏睡了太久，眸子里有些惺忪迷茫。她看到宋铭已经换上一身锦衣，整个人英姿勃发，只是脸上大约是没睡好的缘故，很有些憔悴。
她知道那是因为自己。
“小荷，你怎么那么傻？”宋铭摸了摸她的脸。
蓝莲咕哝道：“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出事。”
宋铭勾唇笑了笑：“我知道的，因为你好喜欢我！”
蓝莲苍白的脸蹿上一丝红晕：“谁喜欢你了？”
宋铭俯下脸，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都盖了印还不承认？”
蓝莲的脸就更红了，想了想，小声道：“宋大哥，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铭稍稍正色，握住她的手：“小荷，不管我是什么人，都是你的宋大哥，我要娶你做妻子。”
蓝莲小声道：“你是不是还有好多妻子？”
宋铭轻笑一声，在她脸上掐了掐：“想什么呢？我确实是皇上。但你们在渔村难道就没有听说过，当今皇上后宫空虚，几年来都没有后妃么？”
蓝莲确实道听途说过一点，不过皇城的事离她太遥远，她也就是当当话本子听听算了。她想了想又道：“可是我怕！”
“怕什么？”
“我从小生长在渔村，除了烧鱼做饭什么都不懂。”
宋铭笑道：“所以你觉得做皇后要懂什么？会烧鱼做饭给我就已经足以。”说着又坏笑了笑，凑在她耳边道，“当然还要会跟我生儿育女。”
蓝莲却没有像往常被她逗得面红耳赤，而是看着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怎么办？宋大哥，我不想你是皇上。”
声音里都是惶恐和害怕。
宋铭怔了怔，温柔地给她擦拭眼泪：“小荷，我知道你怕，但是你相信我，不管我是皇上还是落难的商客，你做我的妻子，我绝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等你好得差不多我就回京城，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你自己做决定，我不逼你。”
蓝莲闭着眼睛低低抽泣。
十天之后，蓝莲的伤好了大半，她回了新月村祭拜父亲，并且不让宋铭跟着。隔日是宋铭定下来的返京日子。
马车一早就已经备好，但是到了晌午还是没有发车。
宋铭一直坐在车内不发一言，两个侍卫知道他在等谁。只是看情形，恐怕是等不来了。他们也抓心挠肺地焦急，皇上是个明君，如今天下太平，可后宫一直无人，膝下没有子嗣，成了朝中人人都担忧的事。这回好不容易见到皇上喜欢一个姑娘，哪晓得那姑娘竟然还不领情。
看着日渐高升的日头，宋铭重重叹了口气：“走吧！”
有些事情到底还是不属于自己。
侍卫正要赶车，目光忽然瞥到远处一抹身影，兴奋大叫：“陛下！是蓝姑娘！”
宋铭猛然掀开帘子，果然见着蓝莲往这边小跑着过来。他几乎快要喜极而泣，跳下车子朝她跑过去，靠近后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小荷气喘吁吁道：“昨日下了大雨，阿爹的墓被水冲了，我帮他理好，就稍稍耽误了，幸好你没走，不然我要一个人去追你呢！”
艳阳之下，宋铭抱着心上人傻笑。
迟一点没有关系，只要赶得上便好。
比如属于他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