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苍

第八十四章 夜来风雨声

端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眨眼就来到屋外的,但他却反应了过来,此刻的自己仍是一只yin阳鱼。
不同的是,此前他只是在那一片灿若麦芒的混沌之海中巡游,而现在他却是漂浮在压抑的夜空中。
天空yin霾得像是要整个压到大地上一般,绵延不绝的雨丝仿佛无数从空中飞she下来的箭矢,隆隆作响的惊雷如同敲打在心头的战鼓,不时从苍穹中探下身躯的闪电好似指挥千军万马冲锋的旌旗。
此刻,端羽感觉自己置身在一个天与地的战场之中,天威浩荡意图将大地吞没。而浩瀚的大地像是一个沉稳如山的汉子一般,孑然地傲立在苍穹之下,任凭那风吹雨打。
端羽看得痴了,他感觉此刻的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得就像是沧海一粟。
忽然,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砖墙的坍塌声。举目四顾望去,他看见自己曾经居住过的西南某处有一间老宅禁不住风雨的摧残坍塌了下来。
他赶忙向那房屋坍塌之处漂游而去,只是他的速度实在是太过缓慢,缓慢到如同一只在空中爬行的蜗牛。
还没有等他离开自己的宅院,他又听到一声更为响亮的倾塌之声。这一声是在正西之处,那是一间商铺,本质上也是一间有些年岁的老房子。
端羽不知道自己该游向哪里,就在他踌躇之际,一道宛若游龙的闪电在他的见证之下,劈中了城西那棵他曾经时常光顾的老樟树。
火焰冲天而起,连漫天的雨水都难以把它浇灭。水与火交战,蒸腾起一团迅速扩散的迷雾。
过了许久,那团迷雾才被雨水冲刷干净。那棵据说在城西屹立了数百年的老樟树,早已没了踪影,化成了一堆灰烬。隔得老远,端羽仿佛都能够闻到焦炭的余味。
一棵数百年的古树,说没就没了,端羽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酸楚之意,为那棵老树深觉遗憾。天要让其灭亡,就算它繁茂了数百年,看上去还会继续葳蕤数百年,也唯有变成灰烬的结局。
这个时候,已经有更多的房子熬不住这声势浩大的狂风暴雨,陆陆续续地倒塌。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夺去xing命,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在这一夜家破人亡,端羽心中的烦愁非但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愈发得膨胀,让他觉得胸口胀痛得厉害,有些难以呼吸。
举目西南,到处是残壁断垣,而东南也是有不少宅邸遭了难。唯有权贵所居住的城北,尚还能够苦苦支撑着。
但是恩泽街的桃树和常乐街的柳树一样,有不少被连根拔起,卷落到了秦淮河中。秦淮河上漂浮着无数由雨水从各处冲刷下来的物事,再也没有往常的那般美景,变成了一个破烂的集中场。
整个丰京在此时,就像是一叶飘摇在汪洋中的孤舟,纵使它在人间本是多么的强势,但是面对着天灾,仍是无力抵抗。而受苦难最深的,当然是那些平民。
风中传来隐约的哭泣之声,今夜的泪水注定不会比雨水要少流。
抬头仰望着没有丝毫开朗之意的灰霾天空,端羽好生希望这暴风雨能够立即退去,光明早点到来。
脑中涌起一股遏制不住的念头,端羽忍不住带着祈祷地望天呢喃道:“光来。”
然后,他看见光真得来了。
不是从天上来,也不是从他身上来,而是从君望山来。
他只见一道顶天立地的光芒从君望山上发延而出,直奔天际而去。在这暗无天ri的夜se中,那道光芒比白ri的阳光更为璀璨,有着让人心跳加速的瑰丽。
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够看到夫子显圣,端羽遥望着那一束惊艳的光芒,整个人都呆滞了。
这才是人间至高修士的神通,这才是真正的逆天行事!
亲眼见到当世修为至高的夫子和天的争斗,端羽心chao澎湃得像是要和那道光柱一般直冲天际。这当真是让他万分震撼的一幕,生怕自己错过任何的细节,他强睁着双眼,直视着那束让他泪流满面的光芒。
他看不到光芒的尽头,也不知道那遥远的天际在发生着怎样的天人争斗,但是他能够感受到那恐怖风雨的威势开始出现衰落。
电闪雷鸣渐渐偃旗息鼓,满天狂风骤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一般,慢慢收敛起来。
少顷,庭院中原本在风雨中弯腰瑟瑟战栗的草木纷纷挺直回了身躯,那迎风乱颤的枝叶也变得宁静起来。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泥土的生气,闻上去让人十分得不舒服。
夜se依然yin霾,但风雨终是停歇,君望山上的那束圣光也是陡然消失。
整个丰京都被一层厚重的湿润包裹,满城都是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从草木上,从屋檐上,从眼眶中。
这是一个无眠夜,不知道从何处先开始,微弱的油灯蜡烛之光陆陆续续地从千家万户中透露出来,撒在满城雨水之中,汇成了一片桔se的汪洋。
原本沉寂在黑暗之中的丰京,被数以万计的灯烛之光唤醒,发出嘈杂喧闹的声响,有惊叹、有诅咒、有谩骂、有哭喊,各不相同,但有种沉甸甸的悲痛。
端羽愣愣地望着没有了光芒的君望山,那方仍是黑寂一片,甚至连山的轮廓都是难以看清,就像是淹没在黑暗中的不知名一角,却给他一种荡气回肠之感。
君望山,不愧是大周的屏障,面对着如此暴虐的天灾,那方的夫子都有能力能够力挽狂澜,阻风雨于无声无息中。
端羽心中既有惊叹,也是有些黯然。有如此神通之人坐镇,就算是狂风暴雨再来得猛烈些又如何,就算是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又如何,怕是不敌夫子弹手间。
如此修为,该就是传说中的大乘吧。
心中暗叹着,就在端羽意yu收回目光之际,他忽然感觉到那方有一双眼睛像是在注视着自己。
于是,他再次将目光望向了君望山。
“梦中鱼,鱼中人。想不到,这世间真还有人能够入得yin阳鱼身。天命所归,既是如此,天思笔就为你所有,望你好生珍惜如此机缘。那两只yin阳鱼是天思笔的本命物,一雄一雌。可惜你没有一念分两枝,仅是入了雄鱼之身,而未入雌鱼之身。若是你如此回去,虽也可将天思笔炼成你的本命物,但怕是也会把天思笔的灵xing毁去一半。罢了,祖师遗物,不忍看其受损,就让我帮你一把吧。”
夫子的话语在端羽脑海中响起,声音颇为熟悉,让他知晓这位夫子正是当ri在小巷中出言点醒他的那一位。
不知道夫子要怎么帮自己,端羽只见眼前景se一变,自己竟是回到了卧室的床上。
然后,他只觉髓海中一痛,竟是被夫子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从他脑中分出一股意念来。这股意念落在天思笔上,直接钻入了另一只雌鱼之中。
意念一入得鱼身中,雌鱼也从天思笔中浮了出来。两鱼在空中相视,随着端羽的意念而动。
明明自己只有一个,现在却是一分为二,这让端羽觉得甚是奇妙。
“好了,你现在是在梦中生念。想要化鱼为人,就让自己在这鱼身中清醒便是。南唐佛宗讲究因果,你身为南唐人,又曾修行过佛宗之道,应当知晓这一道理。如今,我屡次赠你以因,希望你今后不忘回报以果。”
说话这番后,夫子的声音再没有响起。
依附在双鱼之上的端羽,听从夫子的言语,将自己从梦中挣脱出来。说是从梦中挣脱,其实不过是用意念将自己唤醒。
睁开双眼,端羽脑中是清醒万分,刚才在梦中发生的历历场景都清晰地印刻在记忆中,让他认定这不是一场寻常的梦,更像是灵魂出窍后的真实体验。
端羽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神中多出了某件物事,那便是正安静地躺在枕边的天思笔。
将天思笔取过,握于手中,这一次不用闭上双眼开启心眼,他也能够看见那两只照旧在笔杆上游动着的yin阳鱼。
想起夫子刚才说这两只yin阳鱼是天思笔的本命物,端羽觉得这实在是一件神奇的事情,没有想到连天思笔这样的器物还能够拥有自己的本命物。
不过,天思笔不是寻常的器物,就算有着如此难以置信的玄妙,端羽也是能够接受。对他而言,天思笔拥有越多的玄妙,那才是大好的事。
只是,他有些疑惑的是,他的父亲以及李家的秘录中从来没有提起过这天思笔上还有yin阳鱼之事。想到天思笔自先祖后一直在李家的手上,至今已有两百多年,也没见有任何族人将它炼成本命物的记载。端羽忽然醒悟兴许是因为没有人能够将天思笔炼成本命物,所以才没有记载。
而之所以前人们都没有能够将天思笔炼成本命物,就是因为没有人知晓它还有自己的本命物,也就没有人知晓想要将它变成自己的本命物,需先收复那两只yin阳鱼。
一想到自己居然是李家族人中唯一一个将天思笔成功炼制成自己的本命物的人,端羽心中一种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两百多年来第一人,这样的荣誉,对他这么一个有着深厚家族情节的人而言,当真是一个了不得的成就。这比将天思笔成功地炼成自己的本命物,还让他高兴。
只是很快,他心中的喜悦就被一种沉重的悲痛代替。因为刚才他在空中见证的不仅是自己化身成为yin阳鱼的现实,更是目睹了一场满目疮痍的天灾。
一想到此时数十万人正在受难,端羽再也没有心情为自己今夜的收获而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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