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听见自己的下巴落在地上的声音,九知在她耳边倒抽了一口凉气,讷讷地问朝良:“这是怎么回事?”
朝良没有回答,只一直紧盯着司春,似是在思索着什么,那厢司春又开了口,哀怨凄切,声声血泪:“带我走吧,士衡,求你了。”
这是怎么一个情况?白玉十分震惊,难道不是她自己所预想的士衡对司春神女一往情深么?难道士衡并不想带司春神女私奔么?白玉诧异地看向士衡,只见士衡十分从容地将茶盏中的茶喝尽后,才抬起头来,对司春道:“为什么?”
司春的唇已被她咬出泛白的印子,她眼里蕴着泪:“你难道不晓得我一直在等你么?”
士衡很平静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杯底搁置在朱案上时发出沉重的响:“我不晓得。”
他诚恳地看向司春,又再问了一次:“为什么?”
司春有些绝望,但越是如此便越教她不顾所有,她哑着声,一字一句地:“我还放不下,之前是我做错了,你……你便不能谅一谅我么?”她再也忍不住泪,拿手一抹便是满手的水泽,“你不晓得你离开天界的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想忘了你,但愧疚如钝刀般日日夜夜割在我的心头,我很想你。”
她仿佛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般,声音都是颤的:“我不想同成德在一起,你……你能带我走么?”
士衡却坦诚得残忍,直截了当一句:“不想。”他往成德真君处看了一眼,那一眼带着渡尽苍生的悲悯,对司春道:“成德待你很好,你这是何苦。”
他长叹了一息,那是众生疾苦的岁月,那些懵懂的情愫都被厮杀与硝烟掩埋,待到再回首时,便已是过往云烟,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捉住。这些年来他倒是参悟了,他接到请柬的时候确然是有些惊异,在士衡看来,若是彼此间都存有好感,那势必是当不了旧友的,这也是当初在与司春摊牌后起意离开天界的原因,这一去多少岁月他已记不大清楚了,当初的那一点情愫也都消散无终,他本以为司春也悟了,所以才会派人送给他请柬,哪晓得司春却临着来了这一出,叫他实在是有些发懵。
司春拧着一双秀眉:“他待我好,那又与我何干!我心中只有你,你不是从来都知道的么?当年若不是闻梨……”
她话音戛然而止,本来稳坐在朱案后的士衡已经展开翠微扇抵在了她的喉间,神色间带着腾腾杀气:“你不是司春,你到底是谁?”
司春不解,反而很委屈地瞪大了眼:“士衡,你说什么呢?”
士衡神色间的杀气未减,翠微扇扇沿锋利如刃,可切肤削骨,早些年间饮了不少魔族的血,翠绿的扇面上浮出血红之气,萦绕在士衡那握着扇的修长手骨间,竟显得妖冶。白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反转,讷讷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身旁的九知开口道:“还不懂么?司春神女一早便被桃代李僵了,眼前的这一个是假司春,是魔。”
白玉愕然回头,见九知眼角隐隐泛着嗜血的暗红,她勾唇对那假扮成司春的魔族一笑:“你装的很好,连成德真君也被你骗过了,但你却遗漏了一点,这一处被朝良神君施了术法,在仙人眼中仅仅是寻常的四人而已,辨不出究竟是谁,这术法估摸着于魔族无用,所以你才能够知晓士衡在这里。再则,士衡神君手中的翠微扇是鉴别魔族的宝物,纵使你喝下梵净水抑制住了身上的魔气,但你归根结底都是魔,再如何装成神,也是不像的。”
她面上的笑意略显讥诮,像极了寒冬里的风,没人知晓其实她自己也很冷,她将一根玉筷拿在手里转,略略扬起眉来挑衅道:“就你这样,也胆敢出来坑蒙拐骗?说罢,司春神女现在在何处?”
那假司春面色一变,没了之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柔,勾笑的唇邪肆放荡,开口曼声:“不愧是长离君上座下的高徒,果然不同凡响。本以为足下自叛离君上后便失了胆气与魄力,如今一见,倒是那些小人信口胡说了。”
九知冷然一笑:“废话少说,司春神女呢?被你们锁去了哪里?”
假司春眼波流转地睇了士衡一眼,声色娇软地道:“君上让属下来将司春神女绑走,并未曾将是什么缘由或者绑去何处,足下若是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问君上?”
她话音还未落,便紧接着吃痛地低呼一声,肩头被一只玉筷又准又狠地钉入,九知往左侧看去,果然,自己方才放在糕点盘上的另一只筷子已经不见了,朝良的手还未放下,神色冷厉地看向假司春:“长离是什么东西,也配见她?”
玉筷刺入肩头刺得太深,假司春的衣襟已被大片的血浸染开,魔族越是遇血便越是兴奋,她眼中的光芒明灭,丝毫没有畏惧:“怕是朝良神君也不配这样评议君上,论数来您与君上,其实半斤八两。”
她这话里的深意在场有几人能懂并不知晓,但朝良神色霍地僵住,士衡见状不妙,又将翠微扇逼近几分,嵌入了假司春白净的脖颈间,扇沿如锋,将她的皮肉划破,有腥甜的血液沿着扇面汩汩流下,被翠微扇饮尽,假司春似是丝毫不觉痛楚,弯眼对士衡一笑:“神君,其实您心里只怕还是有司春神女的罢。”
随即她又往旁睨了一眼,白玉干净纯真的面容映在她眼底,她挑唇:“那这又算是什么呢?”
她侧了侧头,脖颈上的伤痕又被拉长两指宽,她对白玉笑道:“小姑娘,你挺有资质的,不考虑考虑入魔么?”
白玉恨了她一眼,扬声道:“什么魔!白玉不要!”
假司春呵笑道:“口是心非。”
白玉神色一凛,扬眉喝道:“说什么妖言来搅乱人心,我姊姊问你司春神女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听不到么!”
九知若有所思地看着假司春,另一只玉筷在她拇指骨上转着圈,她眉目间的气势如未出鞘的剑,依旧让人能感受到凛凛杀意:“你若再不讲,我不介意将这筷子钉入你的喉咙,魔族的弱点我清楚得很。”
假司春神色顿了顿,却嗤笑:“足下修为尽失,这是在诓我了。”
九知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大可以试试,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假司春曾听闻过这位魔君高徒的做派,说的很是狠辣,她心里有点犯怵,但瞬间又打消掉,毫不畏惧地看向九知:“我不是说了么,想要知道司春神女的下落,足下亲自去问魔君便好了。”
九知哦了一声:“那留着你有什么用呢?”言罢,翻腕将玉筷捏在手里,手间一震,玉筷便分毫不差地钉入了她的喉咙间。
那魔族倒地时瞳孔微缩,似是没有料到她真的会出手,大片地血将地面的杏花染红,朝良淡淡地看了九知一眼:“身手不错。”
九知揉着手腕道:“早些年的底子在这里,纵使没有修为,区区这点程度,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魔族的幻术渐渐消去,露出她原本的面目来,青灰色的皮肤,形容狰狞而可怖,白玉略略往后退了一步,士衡侧过身拍了拍她的头,低声道:“别怕。”
他压低了的声音很好听,白玉抬起头来看他,却觉得他的神情很悲伤。士衡别过头去看了眼还立在原处的成德真君,叹了口气,对朝良道:“将障眼法撤了吧,这件事情应该告诉成德。”
事后这场喜宴上的事情以飞速传入了天帝的耳朵里,天帝对此很是震惊,魔族能够消无声息地潜入天界并将司春神女绑走,这令他十分担心自身的安危,若下次魔族的目标是他怎么办?自己手下的那些人拿着俸禄到底有没有好好在办事!
于是他前思后想之下决定成立天界护卫队,专门维护天界的稳定与安危,并每天在天界中巡逻,看看是否有魔物混入了天界中,天帝一向都是个居安思危的神仙,这从他很早前稳坐着天帝之位便忧虑紫微帝君是否会将他推下台就能看出,他的居安思危从来只用在自己身上,但好在天帝十分擅长粉饰太平,这些关乎于自身安危的问题,都能被他扩大成整个天界稳定的问题。
就在天帝还在担忧自身安危的时候,朝良敲开了九知的房门。
说起来自从九知入住他府中,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她的房间,此前似是在避嫌,又似是在闹别扭。朝良入内时正好见了九知在收拾东西,皱了皱眉:“要去何处?”
九知听声音便知道是他,于是头也没抬,一边叠着自己的衣服,一边道:“司春不是被长离捉去了么?我去替士衡问一问长离,司春究竟在何处。”
她的语调轻松愉悦:“依我瞧,士衡还是很挂心司春神女的,不然为何那日离开成德府邸的时候连白玉都忘了呢?”
她手下的动作十分利索,一叠衣服很快便整理好了,接着又要去将自己的零嘴盒给放入包裹中:“我去去就回,长离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放心……”
她的手还未触到盒子,便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给握住,紧接着朝良的另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唇便抵在她耳边,呼出的气息燥热,她从未觉得他身上的白梅香有这样浓郁,像是盛放的万千雪海,随风簌簌的浪潮要将她淹没,他咬着她的耳垂,低声道:“我不许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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