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朝良一道去魔界的还有士衡,白玉说士衡走之前并没有告诉她,只是她醒来之后,她便再也未能在天同神君府中寻得他的身影了。
白玉告诉九知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又像是浸满水的海绵,轻轻一掐便湿了手,她坐在墙头上,对着不远处花树下的九知说道:“姊姊,怎么办啊,我好像喜欢上士衡了。”
九知一口茶喷了出来,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往墙上看去:“你说什么?”
白玉的小腿在空中荡来荡去,手撑在青灰的墙头上,轻声道:“白玉说,白玉好像有点喜欢士衡。”
她的眼睫微微下垂,在眼下遮出一片落寞来,嘴角的笑比风更悄无声息:“可是士衡他有心上人了呀,姊姊,白玉该怎么办啊?”
九知将下巴托了回去,思量了片刻后慎重地问道:“你怎么就知道你喜欢士衡了呢,白玉,这是开不得玩笑的。”
“白玉自然晓得,所以白玉并没有在开玩笑,”她偏过头来,抬脚去踢从面前飞过的那一片落花,“白玉讲的是真话。”她很认真地又问了一遍:“姊姊,白玉该怎么办?”
九知有点茫然,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事情,她思量了又思量,考虑了又考虑,才开口:“你想好了,士衡他与司春之间的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他如今既与朝良一道去了魔界,便表明他心中无论如何对司春都是有情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需要好好斟酌。”
白玉静静地看着九知,方才被她足尖踢到的那一片花已不知被风吹向了何方,她听九知继续说着:“你这件事情我并不能告诉你该怎么办,因为这完全取决于你自己,但我要与你说的是,若士衡与司春二者是两情相悦,你切不可因一己私欲毁人姻缘。”
白玉的神色黯了下来,良久才点了点头,道:“白玉不会的。”
她的声音融进风里,一吹既散,她也不记得自己发现士衡不在时是什么心情了,像是本来满满沉沉的心间突然丢失了什么,与士衡在一起的日子没了颠沛流离,他在她快要遗失的时候拉了她一把,若不是他,她至今都有可能风餐露宿。
八荒的夜晚很冷,她记不清在自己逃出宗族后的那些日子是怎么度过的了,也许等士衡将司春救回来后,她又要过上那样的日子了,毕竟士衡与司春修成正果,那她又算什么呢?
白玉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那树杏花比墙高,喜气盈盈地探出了墙,九知看得于心不忍,起身走到墙下,轻声唤道:“白玉。”
“嗯?”带着鼻音的声气,令人无端心疼起来,九知叹了口气,对她张开了手臂:“下来吧,起风了,我们回去。”
白玉鼻间越发的酸,像是咽下一颗青涩的果子,连舌根处都泛着苦,一滴泪落下来,氤氲了她衣裙上的芙蓉,她嘴角却在向上扬,对九知扯出一个烂漫的笑容,哽咽道:“姊姊,白玉想阿娘了。”
九知心头一揪,白玉却在话音方落之时从墙头跃下,恰好扑入她怀中,撞得她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半步,九知蹙眉低头看去,白玉将头埋在她怀里,吸了吸鼻子:“对不起姊姊,白玉说诨话了。”
九知的身子僵住,刻骨的寒意从脊背漫遍全身,她苦涩地将嘴角往下压,摇头:“不,你没有……”
她的话还未说完,白玉便用双手将她的嘴捂住,忍着泪拼命摇头:“姊姊,你别说了,白玉知道,白玉都知道……”
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眼中的水雾越发朦胧,牙齿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让泪再落下,她的眉眼悲伤极了,浑身上下都发抖,她用尽的一身的力气来抑制住哭泣,却因九知的一句话溃不成军。
她说:“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在。”
她在。
三千年的岁月,从未有人再同她说过这句话,她记得往昔在宗族的时候,她每次犯错惹事被长老罚跪,九知都会来陪她,思过台的风大,九知便会跪在风来的那一侧替她将风挡住,并对她说:“白玉别怕,我在。”
泪便再也止不住了,情绪霎时间崩溃,她哭得撕心裂肺,嚎啕间泪水模糊了眼,辨不清九知的形容,似是悔恨,似是愧疚。
但这一切都早已回不去了啊。
白玉最后哭得睡了过去,自从士衡走后她便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如今睡了也好。九知将白玉抱了回去,放在自己的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有长得圆润可爱的小仙仆来敲门,瞧见帷帐中白玉安睡的声音,便很有眼力地压低了声音:“夫人,今日的午膳想吃点什么?”
九知很赏识地看了她一眼,也一道压低了声音:“随意吧,清淡点的就好。”
小仙仆领命而去,九知在屋里转悠一圈后停在书架前,随意抽了一本书来看。
看来朝良闲暇时挺爱看书,尤为偏爱传记一类。她手里拿的是本名为封神传的书,一页页翻开来,十四神君都在之列,连同司春金莲也在其中,她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翻到最后几页时,才看到洒金的纸页上写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字——破军。
九知的手顿了顿,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手指夹着书页不知翻还是不翻,破军这样毁誉参半的人物,名列封神传中,却是不知会被用怎样的方式来记述她的生平。
犹疑了片刻后,她才下决心翻开那一页,本以为还会是那洋洋洒洒的笔锋铺满纸页,然而入眼却是满纸的空白。
九知愕然,不敢相信地继续往下翻,直至翻到最后一页,都是空无一字,她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三四次,才将书阖上,茫然望着半人高的花瓶中开着的那一枝杏花。
什么都没有。
传闻中力斩万魔浴血修罗海的神君,在封神名册上却毫无她的功绩,仿佛都是些污浊不堪的往事,怕玷污了天界史册一般,她所留下的仅仅只有一个名字。
怕是在天界众神眼中,紫微诸位神君也仅仅只有十三人,至于破军,一个早已虽造化之劫而灰飞烟灭的神祗,谁会在意她的功过?
她怔怔地在那里呆坐了许久,直到白玉一场好眠醒转,揉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软软地喊了她一声:“九知姊姊?”
九知蓦地回过神来,白玉将床帐撩开探过头来看她:“姊姊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起身将书放回书架,才走到床前,捏了捏白玉的手,问道,“饿不饿?饿了便让仙仆上膳,今日中午似乎他们炒了鸡心……”
一瞬间似是有什么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九知皱了皱眉,白玉偏头看她:“怎么了姊姊?”
九知紧紧蹙起了眉,问白玉:“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白玉天真烂漫地仰起了脸:“姊姊说今日乌鸦府上的仙仆炒了鸡心什么的!”她甜甜一笑,“是鸡心炒芹菜么?白玉最喜欢吃了!”
鸡心……九知突然面色一变,猛地向自己的怀中一摸,却摸了个空空荡荡,白玉将她突然起来的举动,十分好奇地问:“姊姊你找什么呢?”
九知面色铁青地开始在屋中翻箱倒柜,白玉穿上鞋后跟着她身后,小脑袋一晃一晃地问:“姊姊,姊姊,你找什么呀,告诉白玉,白玉帮你一起找!”
九知转过头来,大难临头般捉住了白玉的手,问道:“白玉,你看见一块石头了么?红色的,像一颗心脏般的形状。”她的手在空中比划出那块石头的样子,焦急地对白玉道:“见过没有?”
白玉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她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九知揉了揉额:“非常重要,若是丢了后果不堪设想。”
说完她便又要回身去找,白玉却在她身后开口:“姊姊不必担心,你忘了还有白玉么?”
她回头,白玉背着手骄傲地扬起了下颌来:“白玉最擅长寻找东西啦,姊姊都忘了?”
九知恍然,白玉寻物的术法使得极好,纵使相隔万里之遥都能被她寻到踪迹,白玉示意九知不要着急,走到九知面前将九知头上的发钗给取了下来,调皮地对九知吐了吐舌头:“姊姊,白玉借用一下。”
乌发蜿蜒垂下,九知看见白玉走到桌前,拿发钗的尖端将她的手腕给划破,鲜血从伤口滴了下来,浓郁地腥气便漫入了鼻尖,九知眼角有红光掠过,咬了咬牙将体内翻涌的魔息压了下去。
白玉的追踪术以血为媒介,她面前现出八荒四海的幻景,鲜红的血液翻阅过山与河,搜寻着心玉石的踪迹,突然幻景暗了下来,变得一片荒芜,白玉神色一怔,脱口而出:“魔界?”
她转过头看了看九知,有些慌张,讷讷地开口:“姊姊……”
幻景中的一切格外熟稔,原本已平息下来的魔息又再度涌起,九知眼角猩红,却格外冷静地说道:“心玉石在长离那里,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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