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知愕然,一把便打开了他的手:“朝良君怕是糊涂了,破军神君不是在九天之上与朝良君相并而立的那一位么?在下不过是破军神君当年残留在八荒间的一个影子,机缘巧合之下得以入轮回,这都是沾了破军神君的光,没有破军,哪里来的在下?如今朝良君与破军神君破镜重圆,实在是可喜可贺,朝良君又何苦再来与在下这区区一介影子过不去?”
她冷然立在梅林中,眼角的血色暗沉沉,像是积年不褪的旧伤,嘴角勾了勾:“哦,难道是因为朝良君当初误将我这影子认作是破军的转世,倾注了不少心血在我身上,现下觉得这心血白费了实在是可惜,特特来向在下讨债了?也是啊,我这条命是朝良君救下来的,理所应当由朝良君差遣。”歪头一笑,“那朝良君瞧上了我什么,都拿去好么?”
朝良默然,握着定光的手被垂下的袖口掩住,他定定看着她,良久才道:“你所谓的破军,是那个与魔君有血亲羁绊的薄朱?”
九知蓦地愣住,连带被九知制住缚身在原地的长离目光也变得晦暗,朝良又道:“我来之前,天帝等已经知晓了破军重生一事,并招她前去商议她何时归位,引得各方天神地仙都奔赴三十三重天,然而时辰已至,却久久不见她的身影,天帝命我去寻她,最后,我在离天阵的边界处看到了她的身影。”
“离天阵?”九知有些懵,长离却在她身后笑了一声:“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九知拧眉,朝良看向长离,寒声问道:“是你指使的?”
长离缓缓摇头:“不,本座不知道她去了何处,更不知道她有这个胆子敢从本座这里将心玉石偷去,变作破军去窃取另一半心石。”
另一半心石?
九知蓦地转头看向朝良,字字掷地有声地问:“他说另一半心石?”
朝良默然不语,长离笑得更酣畅淋漓,他像一条吐着毒信子的蛇,怨恨地看着沉默的神君,道:“你还不知道么?你当年让薄朱将心石交给朝良神君,朝良神君转头便将你的心石一分为二,一半用来结成了离天阵,另一半才是如今被薄朱偷去的。”他讥笑道,“这便是他的情真意切,你的心于他而言不过是守护天界安宁的器物,其心可嘉!”
朝良眼神缩了缩,紧盯着九知:“薄朱?万年前这心玉石不是你在……”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出口,九知神色料峭的看着他,像是根本不曾认识他这个人一般,完全陌生,只有开口时语句间的颤栗才能知晓她按捺着的情绪,她问他:“你将心玉石一分为二?”
朝良绷着唇不出声,一副默认的姿态,九知眼角一红,猛地提起他的前襟便往梅树上甩去,他被撞得眼前一黑,落花簌簌间她又逼近,不给他丝毫抵抗的余地,只手卡在他的喉间,能听到她将牙咬得格格作响的声音:“我交给你好好保存的心石,你便这样轻易的将它斩开?”
她拔高了声,那声色尖锐地刺耳,像一把锋利的刀从朝良的心间割过:“朝良,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这不是关键,”燥郁突然填满胸臆,朝良低喝了一声,“方才长离说,万年前将心玉石给我的人是薄朱,那……当时你又在哪里?”
他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问出的这话,九知怔了怔,不知该如何作答,又听他继续道:“当年通天路开启,却引来风雪之灾,之后的事情我便没有什么印象了。只知道再醒来时,你已经不见了,天帝与天后道是你想起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去办,若是不办,那天地众生难逃大劫,让我等。”
“好,你让我等,我便等,等到后来,竟是油尽灯枯的你,强撑着最后一息来见我。你说,你化了天地间最大的一个劫数,却是以你的性命为代价,”他的声音漫着浓稠的哀切,“你说,你就要死了,要我别再等你了,将你的心交给我,对,就是那颗心玉石,让我好好保管。”
“但你并没有!”九知头脑一阵发烫,厉声道,“先不提你为何将心玉石斩成两半,也不提你为何要用它来镇守离天阵,便是剩下的那一半你也未曾保管妥帖。你知道那另一半我是在何处寻得的么?是在朝歌,我从尸首与血土中找到的,你若是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那它为何会无缘无故遗失在朝歌?!”
朝良皱眉:“你知我未曾找过?另一半遗失是在两千年前,因贪狼失手而落入八荒,我曾因此寻遍八荒各土,朝歌我也到过,那时魔族正率部与朝歌交战,但我并未在朝歌境内寻得心石。”
两千年前,朝歌,交战,九知脑中闪现出某个些画面,她喉头哽了哽:“你途径朝歌遇到魔族与朝歌交战,便顺手清除了魔族,是吗?”
凤凰记性好,朝良微微眯了眼,点头道:“是。”却又觉得奇怪,“你为何知晓?”
“我为何知晓……我为何知晓……”九知惨笑着,眼角似有零星的泪,她将他的脖颈扣得死死的,看着他因呼吸不畅而面色潮红,慢慢埋下头来,将前额抵在他胸口处,听着他跳动的心脏,哽咽道,“朝良啊,你欠了我两条命,你要怎么还我?”
“两条?”朝良敛眉,恍然知晓后便面色大变,长离似局外人般,瞧着这命运将二人作弄,大笑道:“所以啊师父,你看人的眼光不佳,他害了你多少次,若不是他,你能有如今这样的局面?你万年前来寻我的时候是怎么同我讲的,你说……”
“闭嘴!”九知勃然喝道,梅花香瓣倏忽化作锐刃从他脸颊划过,长离舔了舔自己的尖牙,觉得她将头埋在朝良怀中的姿态实在是刺眼,遂别过头去,笑道:“好,我闭嘴,您继续。”
却不知如何才能继续下去了,万年前未曾收拾好的烂摊子摆在面前,恩怨纠葛,算也算不清。她依旧将头埋在朝良胸口,不愿说话,她记得那一日的从天而降的神君,霎时便扭转了战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挥剑割破自己的喉咙。
能怨他么?不能,那时他是神,而她是魔,他杀了她,是理所应当。
隔了许久,朝良才轻声开口:“我欠你的不只是两条命,但你若要我还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万年前你消失后究竟在何处。”
他的声音越发轻,像是冰雪落在手背上消融后再也不见晶莹,甚至还带着笑地问她:“是魔界?和长离在一起,是吗?”
“问这些还有意义吗?”她冷冷地回答,朝良笑了笑:“有啊,怎么没有。”
又是这耐人寻味的沉默,朝良也不急,只等着她的回答。静默片刻后九知抬起头来,慢慢松开了扣住他喉咙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对他微微一笑:“是啊,当时我是和长离在一起,然后呢?”
她就是这样,用最若无其事的神情对他举起刀刃来,看着他遍体鳞伤,朝良嘴角扯了扯,牵起一抹不算难看的笑:“你去寻长离,这便是你的要紧事,是吗?”
“是的。”九知突然觉得有些冷,她抱紧了双臂,扬起下颌来看着朝良,“之后的事情你还想知道什么?那是长离要历劫,我替他挡了天雷,这便是我灰飞烟灭的真正原因。”
她勾起的嘴角很是讽刺:“本是不想让朝良君知晓的,但朝良君非要深究,如今将这一切都坦诚地告诉朝良君,朝良君满意了?”
这番话说得痛彻心扉,每个字从唇齿间吐出都将自己凌迟了一遍。就像万年前的那日,她浑身淌着血,身上寻不出一块完好的肌肤,尽是被那混沌之气割出的伤,风雪停歇后,在众生的冰像消融之前,她仓皇逃离那条通往至清之境的通天路,哪怕是她以自己的血肉补上了那因神族擅自开启通天路而被撕裂的混沌隙缝。
她只记得眼前是一片血红,教她连路都看不清,只能凭着本能去寻,本就是亦神亦魔的体质,稍不注意,那一直被她压抑住的心魔就趁虚而入,侵吞了她仅有的理智。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魔界了。
此前因不愿往天界封神而负气出走的长离正在她身旁,殷红的印记将他的眼角勾得斜斜上挑,穿着玄色的袍子,原本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这般看起来竟生出了寻常人难以企及的风华。
他听到了动静,支肘一眼觑过来,似笑非笑地道:“今日不是神族飞升天界的日子么,您怎么将自己弄成了这样,是怕徒儿只身在魔界太过寂寞,所以也入魔道来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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