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如宅

这一日一日地过去，墨染的身体，真的就渐次好了起来。
老太太咳嗽也渐渐地好了。洪氏见老太太身子也恢复了康健，墨染竟也能扶着拐杖走路，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懊恼。
洪氏便想从小穗儿处打开缺口。这一日，小穗儿如常去厨房端饭，小穗儿一蹦一跳出了廊子时，洪氏就在一边冷不丁地叫住了她。“站住……”
小穗儿听了，知道是姨娘的声音，吃了一惊，只得立住了脚步。
“姨娘，您叫奴婢，有什么事儿吗？”小穗儿看着洪姨娘阴沉的眼睛，心里总有些惧。
“小穗儿，我是这府里的当家姨娘，有事没事的，我就不能叫你吗？”
“哦。”小穗儿便低了头。
“小穗儿，又给你家少奶奶送饭呀？”洪氏明知故问。
“是。”
“嗯，送完了饭，你到我屋里来一趟。”洪氏冷冷开口。
“姨娘，有什么事儿，您不能在这里说吗？”小穗儿还想着去少奶奶屋里，挨在少奶奶身边学刺绣。小穗儿天性活泼，无事时，只在府里各处来回走动，半刻也不能安安稳稳地坐着的。不想这些天跟了秋漪，却是被她做的伙计给吸引住了。少奶奶刺的好伙计。这闲来无事，拿着刺绣的绷子来回箍了一箍，从柜子里取出针线等物，就开始飞针引线。
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秋漪手中，就绣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红莲碧叶鸳鸯戏水图。秋漪倒还罢了，小穗儿见了，已然都爱不释手道：“少奶奶，您的手真巧！”
秋漪就笑：“怎么，你要跟着我学吗？”
“如果奴婢想，少奶奶您会教我吗？”小穗儿银铃般地笑着。
“教，当然教！小穗儿，我不是说过了吗，咱们说话，你不必一口一个地‘奴婢奴婢’的，我真的听不惯。告诉你呀，之前我在家里呀，可是什么活计都做的！”
小穗儿就笑：“少奶奶，看得出，你是个吃个苦的！”
秋漪听了这话，心里倒是奇了。“小穗儿，这你如何瞧得出来？”
小穗儿听了，就嘿嘿一笑：“少奶奶，您的手上可是磨了好些茧子。所以，小穗儿也就猜到了。”
秋漪就笑：“你若无事，就来找我，我教你刺绣。这活儿也不难，难得的是心细。”
洪氏见小穗儿推推阻阻的，心里更不乐意了。“小穗儿，你这丫头，不要以为跟在少奶奶身边伺候，就开始拿大了！你送完了饭，就来我房里。对着大少奶奶，你可不许说出半个字。”
小穗儿听了，只得唯唯诺诺答应了。她是个家生子儿，一出生就呆在柳府。她是知道红姨娘的厉害的。当然，老夫人也厉害，但老夫人上了年纪了，红姨娘在府里装神弄鬼的，老夫人也不一定都知道。
小穗儿给秋漪送了饭，果然就去了洪姨娘的屋子。洪氏将丫头小凤儿支开，对小穗儿道：“你且进来，我有话问你。”
小穗儿也就别别仄仄地进了去。洪氏叫她坐下，还端了一盘果子给她。“吃吧。你这丫头，我是见着你长大的。今儿，我有几句要紧的话问你。”
洪氏叫小穗儿坐，小穗儿哪里敢坐？洪氏叫小穗儿吃，小穗儿哪里敢吃？她只是站在一边，笑道：“姨娘，您找奴婢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洪氏就道：“好。打从明儿起，少奶奶用饭时，你且在她一边呆着伺候用饭，不许送完了就出来。”
小穗儿听了，一头雾水。“姨娘，这又是为什么？”
洪氏就道：“说来，我的意思很简单。我就是觉得你们少奶奶一个年轻的女人，吃那么饭，太不叫人相信了。所以，你替我在一边看着。”
小穗儿听了，心里还是不明白。“姨娘，可这又怎样呢？少奶奶是吃过苦的人，她自小在家里活计就做个不停的。想必从小饭量就大。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洪氏听了，就冷哼一声道：“小穗儿，我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我不过叫你去看看，大少爷有没有在一边吃饭！”
小穗儿听了，心里似乎有点明白了。“姨娘，大夫不是说过的么，大少爷他只能喝药，不能吃饭的吗？”
洪氏就道：“所以，我叫你帮我盯着。若大少爷吃了饭了，你来告诉我就是。”
小穗儿自诩是大少爷大少奶奶的人，洪氏的话，她其实不想听。洪氏也知道她才想什么，便悠悠地告诉她：“小穗儿，我的话你须听。不然，我立马就去回老太太，将你的爹爹私吞了府里柴火钱的事，告诉了老太太去。这事要是败落了，你爹爹也在府里呆不下去了，没得还要连累了赵管家！你仔细掂量掂量！”
小穗儿一听，果然就苦了脸。洪氏看出她神色的变化，就得意道：“小穗儿，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虽然你那爹爹又喝酒又赌钱的，但你待他是真好。你也不想你爹爹被老太太赶出府里吧！”
洪氏手里近日得了这个筹码，越发觉得要用一用。
小穗儿的脸，更是别扭得厉害。“姨娘……”
“怎么了？这又不是多大的事！不过叫你去看看！到底，大少爷不听大夫的话，背着我偷偷地用饭，这与他的病总没有什么好处！我这是关心大少爷！只因大少爷是太太生的，我只是个姨娘，想关心大少爷，却也不能太亲近！你帮我打听虚实了，就来回我！”
小穗儿听了，就在一边好生想了一想。似乎，这件事也没有什么烦难的！有什么呢？好不好的，也不过就是盯着大少爷，看看他有没有一日三餐地吃饭而已！这似乎干系不大吧！
小穗儿年纪还小，她真的担心爹爹被赶出府去！那样，自己便也要跟着爹爹一齐被赶出来！她不想和爹爹流落街头。
她便咬了咬牙，对洪氏道：“好，姨娘，我答应你。但无论如何，您不能将奴婢爹爹的事给说出去！奴婢求您了！”洪氏听了，就深深一笑：“小穗儿，你既听我的话，我又怎会为难你？好了，你下去吧。有你这句话，我也心安了！晚上，我就等你的消息！”
小穗儿也就离开了洪氏的屋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到了落雪苑，到了帘子外一瞧，只见大少爷正歪着躺在榻上，看着一本书。少奶奶呢，则坐在一边，低着头拿着针线，绣着一块手帕。房间里寂静无声，唯听得树上的知了在嘶嘶地鸣叫。
秋漪是个一心能二用的人。她用余光一瞥，便看见了帘子外小穗儿那双秋香鞋面的脚儿。秋漪就笑：“小穗儿，呆在外面作什么，怎地不进来？”
小穗儿一听，也就别别仄仄地进了来。秋漪停下手里的活计，对她笑道：“小穗儿，我想这会子你也空闲，不如就随我学一点刺绣吧！你上回说过的，我都记得呢！”
小穗儿一听，心里便更是乱。觉得自己失了礼，她便又对一旁的柳墨染规规矩矩地说道：“大少爷好。”
这中不中，晚不晚的，柳墨染见小穗儿这样规矩，不禁就要笑：“小穗儿，怎么你似有满腹心事的样子？”柳墨染说着，便放下了书。
小穗儿就结结巴巴道：“大少爷，您是主子。小穗儿是奴婢，这做奴婢的见了主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叫一声儿的。”
秋漪就笑：“小穗儿，来，你随我坐下，我教你最基本的针法。”
小穗儿就笑：“大少奶奶，您想吃些点心么？如果想吃的话，小穗儿这就去厨房。”其实，小穗儿的心里，对大少奶奶这样大的饭量，也是奇怪，只不过不敢问。
不过既然答应了洪氏，她也只得硬着头皮打算偷偷瞧一瞧。秋漪听了，就和柳墨染对视了一下。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柳墨染对着秋漪，也就轻轻点了点头，用手抚了父抚肚。
秋漪明白，就对着小穗儿道：“好。你就去厨房端一点点心过来。”她的脑子里，快速搜索着柳墨染最爱吃的东西。“不如你去拿一屉富春包子。”
小穗儿听了，就道：“大少奶奶，都过了晌午了，这会儿厨房里没有包子了。有也要明天早上。”
秋漪就自作主张道：“没有富春包子，那馄饨也使得。”
“大少奶奶，馄饨倒是有现成的。”
秋漪就道：“那就去端两碗清汤小馄饨。”
小穗儿听了，道了声‘是’，方神色复杂地走了。很快，小穗儿就去厨房端了两碗馄饨，用托盘托了，快步走进落雪苑。
小穗儿放下托盘，果然秋漪就道：“好了，小穗儿，你先出去吧。待我吃完了，你再进来收拾。”
小穗儿听了，就点了点头，出了屋子。但她没有走远，却是猫了几步，躲在了后窗的葡萄藤下，就着半开的轩窗，注视着屋子里的一举一动。
秋漪不知小穗儿就在外面，她转过身，看着榻旁的墨染，低声唤道：“大少爷，我知你肚子一定饿了，快过来吃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