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行沉默数秒,“不知道。”
姜词垂眸,“哦”了一声,将烟盒还给他。
这里离最繁华的那条街已经有些远了,四下很安静,间或有车驶过,身后的树丛里藏着几只知了,冷不丁叫两声。
狰狞的现实一时也仿佛远了,她只觉这样宁静的时刻分外奢侈,细想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淌过去,她终于还是回过神,强迫自己从长椅上站起来,“我该回去了。”
梁景行低低地“嗯”了一声,带着点鼻音,细听有几分恍惚。
抢在姜词之前,梁景行拎起了那只背包。
姜词走在后面,静静望着他的背影。
挺拔修长的一道,好似立于巉岩之上迎向苍穹的树,孤高而笔直。
道旁路灯昏暗,两人影子拖在地上,时短时长。
到了六楼,姜词正要掏钥匙开门,想起一件事,“能不能给我陈觉非的电话,我找他有点事。”
梁景行点头,“手机给我。”
他输入一串号码,替姜词保存好,心念一动,打开通讯录,点了点右侧导航处的“l”。
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
陈觉非接到姜词的电话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这念头甫一闪过,他便在心里骂了一句,嘿,还被虐上瘾了。
姜词言简意赅,“有没有空见个面,我有东西给你。”
陈觉非从没被姜词这么客气问候过,觉得分外稀奇,“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姜词不耐烦道:“到底有没有时间?”
“有是有,不过我告诉你……”
“嘟”的一声,姜词把电话挂了。
陈觉非气得骂了一句脏话,骂完过了一会儿,却又乖乖回拨过去,按捺着性子,客气问道:“说吧,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陈觉非提前赶到,点了杯冰镇西瓜汁,玩着手机游戏,优哉游哉等姜词过来。
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正要打电话催,姜词推门而入。她显是赶路匆忙,出了一身汗,双颊热得发红。
陈觉非责问的话便说不出口,喊来服务员帮她倒了杯冰水。姜词坐下,顺了顺呼吸,将冰水咕噜噜喝下大半,从包里掏出一只厚度可观的信封,递给陈觉非。
“这什么?情书?”他打开封口,往里看了一眼,顿时一愣——里面装着厚厚一扎纸币。
“赔你摔坏的手机。”
“你钱哪来的?”陈觉非脱口而出,抬头,对上姜词陡然一沉的眼神。他自知失言,忙道,“你上回不是说赔不起吗?”
“上回是上回。”姜词平淡回答。
静了数秒,陈觉非将信封合上,推回给姜词,“我真不至于缺这点钱,也没打算要你赔。”
姜词不接,看他一眼,“要不要是你的事。”
陈觉非有些无语,“……姜词,我发现你这人总在不应该的地方特别固执。你知不知道你这性格容易吃亏?”
姜词掀了掀眼皮,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什么事?”
姜词没回答,脚步不停。
陈觉非跟着站起身,“钱你拿回去啊!”
姜词已推门出去了。
外头日光毒辣,晒得头皮发烫,火烧似的疼。姜词上了一辆公交车,赶去崇城第一医院。
住院部的十二楼静静悄悄,姜词敲了敲病房门,听见里面应了一声,便自己将门打开。
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手臂上插着输液的软管。床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手里端着一只塑料碗,正就着糊做一团的番茄炒蛋飞快扒着饭。女人先是怔了一下,紧接着放下饭盒,离弦之箭一般倏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几分嫌恶地盯着姜词,“你怎么才来。”
姜词神情淡漠,走到中年女人跟前,从包里掏出一扎钱。
女人双手在牛仔裤上揩了揩,伸手接过,掂了掂厚度,“这是多少?”
“一万五。”
“也就够住两个星期。”女人低哼一声,捞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黑色皮包,将钱塞进去。她想了想,忽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扯出张超市购物的小票,将卡号抄上去,塞给姜词,“以后你别过来了,钱直接打进卡里。”
话音刚落,洗手间门被打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生走出来,冲着姜词笑了笑,又皱眉看向女人,“妈,你说什么呢?”
女人从鼻腔里“嗤”了一声,“怎么,说不得了?人家早不是姜家的大小姐了,还要巴巴地供起来不成?”
女生气得不行,正要分辩两句,衣袖忽被姜词轻轻一扯。
女人目光在姜词脸上扫了扫,“还觉得委屈你了?怎么,当时把黑锅推到我老公身上的时候,没想过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姜词垂下目光,嘴唇抿成一线,没有做声。
女人冷哼,“父债子偿,我老公一天不醒,你一天别想脱掉干系。”
“妈!”女生听不下去了,握住姜词手腕,将她拉住病房。女生松开手,将门轻轻掩上,回头看了一眼,几分愧疚道:“姜姐姐,你别听我妈瞎说,这事跟你没关系……”
“没事。”姜词打断她,“语诺,张叔叔怎么样了?”
张语诺嘴角一垮,叹了声气,“还能怎么样,医生说脑袋里有块淤血,但在关键的地方,不敢动手术取出来,只能等它自己散掉……兴许那时候我爸就醒了。”
姜词静站了一会儿,一时无话可说“那我回去了。”
张语诺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姜词满头乌黑的发茬,“姜姐姐,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今后别那么冲,多好的一头长发,何必跟人赌气。”
姜词低头看着张语诺。十六岁的女孩儿,手臂纤细洁白,小腿匀称有力,聘聘袅袅,好似春日绿梢头上带雨的花骨朵。
姜词敛起目光,跟张语诺道别,慢慢地朝电梯走去。
刚刚到手的钱,流水似的,哗哗就散出去了。
她神情恍惚地下了楼,一抬眼,忽见前面树荫底下站着陈觉非。他将t恤的下摆掀起来扇着风,脸上的汗啪嗒啪嗒往下滴。一看见姜词现身,立即放下衣服,飞奔过来,“你来医院做什么,生病了?”
姜词机械地摆了摆头。
陈觉非抹了一把汗,将信封往她手里一塞,“真不要你赔,你自己记住这个教训就行,别一冲动就头脑发热。”
这时候,他才发觉姜词手冷得吓人,惊问:“……你怎么回事,真生病了?”想也没想,伸手便朝她额头上探去。
姜词立即侧头避过,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周身血液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头顶白灼的日光也仿佛重新照在身上。她手往回抽,陈觉非却抓得更紧,将信封死死按在她掌中,“拿着吧。”
姜词一怔。
陈觉非见她终于没挣扎了,立即往后一退,“我走了!钱拿好,今后可就没这样的好事了!”说着又退后一步,转身跑出去,拦了辆出租车,一躬身钻入车内,车子一溜烟驶远。
姜词手指微微收拢几分,捏着已被汗液濡湿的信封,嘴角往上一勾。
舅甥俩,简直一个德性。
第8章 杨妃色(01)
·
经过这一遭,陈觉非自以为和姜词已经算是朋友了。暑假补课,一有空就去三班门口晃悠悠,时不时让人给姜词递瓶可乐,递支雪糕,即便姜词鲜少理他,他也始终乐此不疲。
有一次,被人问起是不是在追求姜词,陈觉非猛一拍桌子,眼睛瞪得老大,“瞎说什么,姜词那是我哥们儿,你会追求你哥们儿?”
“那你上回还对你哥们进行性骚扰……”
“这是交流感情的一种方式,你们懂个屁。”
当然陈觉非也有挫败的时候,尤其是逮着机会和姜词聊天,说十句都不一定能换来姜词一句回应。他觉得还是因为两人交往不深,得找个机会拉近彼此距离。
很快暑假结束,学校开学,陈觉非的生日到了。
周五下课铃一打响,他立即赶去三班教室。姜词恰好站在走廊上,正在跟一个女生说话。
陈觉非蹑手蹑脚走过去,猛一下拍在姜词肩上,吓得她身体一抖。姜词回头瞪他一眼,“你有病是不是?”
陈觉非哈哈大笑,“在说什么悄悄话?”
站在姜词对面的女生张了张口,睁大眼睛,看着陈觉非,“你……你不是性骚……”
陈觉非倏地朝女生伸出手,“以前那都是误会,我叫陈觉非……”
“我,我知道……”女生握了握陈觉非热乎乎的手,“我叫张语诺。”
“张语诺?没听过啊,不是我们这一届的吧?”
张语诺点头,“我是高二的。”
“难怪,我是说长这么好看,我不可能不认识。”
姜词冷冷看了陈觉非一眼,“这是我妹妹,你别打她的主意。”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大一个妹妹?”陈觉非哈哈一笑,“正好,星期六我生日,你俩一块儿去吧。”也不管姜词和张语诺答不答应,擅自说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丢下一句“不见不散”便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张语诺缓缓收回目光,“姜姐姐,你打算去吗?”
姜词看她,“你想不想去?”
张语诺勉强笑了一下,“自从我爸出事,我妈就不准我参加这些活动了。”
静了数秒,姜词低声说,“那就去看看吧。”
周六傍晚,姜词和张语诺照着约定时间到了地铁三号线终点站。等了十分钟,迎面开过来一辆宾利,张语诺惊叹一声,“原来陈觉非家里这么有钱。”
车在两人跟前停下,陈觉非从副驾驶下来,替她们拉开后座车门,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身上那颜色夸张的t恤分外滑稽,姿势倒是似模似样。
姜词朝着驾驶座上看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人。
车行了半个小时,前方的蓊郁的林木中灯火点点,隐约现出白色别墅的一角。
走进大门,露天游泳池边已聚了一圈人,一看见陈觉非现身,立时围拢过来。
一群人拥着陈觉非进屋,偌大的客厅里并起两张长桌,上面摆满了各色食物。陈觉非招呼一声,音乐声轰隆隆响起来,聚会正式开始。
这生日派对果真也是陈觉非的风格,闹哄哄乱糟糟。陈觉非凑上来,大声道:“你们想吃什么自己拿!”说着便又混入人群之中,一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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