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觉非就是那时候开始注意姜词,且一发不可遏制,最终上演了所谓的“性骚扰”这么一出。他知道姜词性子狠,但没想狠起来压根不分敌我,只要能达到目的,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也在所不惜。
果然自那以后,她班上曾合伙欺负过她的女生们都有所收敛,生怕哪一天铰了姜词一头长发的剃头刀,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你们几号月考?”梁景行问道。
陈觉非回神,“哦,二十九号和三十号两天,考完放假。”
“什么时候结束,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跟高考作息一样,”陈觉非好奇道,“怎么了?你不会打算来接我吧?”
“你想得倒挺美——你爸妈回来了。”
陈觉非顿时蔫了,“什么时候到?”
“三十号,你考完试直接回自己家,别怪我没提醒你。”
陈觉非一想到逍遥自在的日子就要到头了,脸上一片愁云惨淡,月考自然也是黯然收场,结束之后拒绝了几个哥们的邀约,自己乘出租车回家了。
姜词从考场回到教室,翻出词典查了几个英语单词,又去学校画室训练了半个小时。等她收拾好东西,校园里只剩寥寥数人。她捡起撑在走廊地上的雨伞,一边默默估算着这次月考的总分,一边朝校门走去。
她成绩一向不错,但这不错的程度是相对于艺术生而言的。平时月考成绩堪堪达到普通本科的一本线,想要上更好的学校,还差了一段距离。
崇城深秋多雨,天色连日阴沉,乌云堆在远处建筑的顶上,似随时要坠落而下。
姜词缩了缩脖子,正要收回目光,忽瞥见校门口对面商铺的屋檐下站着一个人,脚步立时一顿。
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尖轻轻磕在蓝白相间的地砖上。风衣也是黑色,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雨雾迷蒙之中,眉目较之以往少了几分严肃,显得更为清隽。
姜词下意识将伞降下,遮住自己的脸,然而——
“姜词。”
清越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回荡在耳中。
姜词低垂着头,立在原地。雨声之外,渐有脚步声缓慢靠近。眼前地上出现了一双腿,锃亮的鞋面沾染了些许雨水。
紧接着,一只手将她伞往上一推,眼前豁然开朗。
姜词缓缓抬眼,他手里的伞没撑开,风衣的面料上也沾了雨水。
姜词咬了咬唇,“你把伞打上。”
梁景行高她许多,伞也撑得高,盖住了她手中的那柄。
这情势细思有些好笑,姜词觉得不自在,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梁景行低头看她,“有时间吗?”
姜词没说话。
“我去你住处坐一坐。”
话音刚落,一辆车呼啸而来。姜词忽觉面前光线一暗,却是梁景行往前一步将她虚虚罩在怀中,将车轮擦过路面掀起的积水完全挡了下来。
姜词一惊,低头看去,他西裤裤腿已经淋了个透。已是十月末,加之连日降雨,气温骤降,这雨水浇上去的滋味,想来不甚美妙。
姜词已到了嘴边的婉拒,便被自己咽下了。
到了车里,梁景行打开暖风,脱下风衣扔到后座。他里面只穿了件灰色衬衫,打方向盘之前将袖子挽起来一截,露出手腕到小臂处利落的线条。
“冷不冷?”梁景行将暖气调高一档。
姜词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下班时间,路上堵成了沙丁鱼罐头。梁景行似乎怕她觉得无聊,将车载广播打开。里面接连不断的路况播报,全城各处都在塞车。
姜词心想,一时恐怕回不去了。
开开停停,到了高架桥下,彻底堵死,梁景行索性松了油门。温度渐渐升起来,玻璃窗糊成一片。
梁景行掏了支烟点燃,将车窗打开一线,稀疏的雨丝飘进来,落在他的肩上发上。
姜词伸出一根手指,在雾气弥漫的玻璃窗上胡乱画了几笔,正要伸手抹掉,身后传来梁景行的声音:“我说过,不用着急。”
第11章 杨妃色(04)
·
姜词动作一顿,张开手,在窗上飞快抹了一把,淡声道:“总是要还的。”
“一个月一千,你打算还到什么时候?”
姜词咬牙,一转头,正正对上梁景行的视线。他眼神极为复杂,一瞥之下,看不分明。姜词目光沉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梁景行一时没吭声,而姜词紧抿着唇,别过脸去,这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梁景行叹了声气,这声叹息里似乎包含了无尽的情绪。姜词心脏跟着一紧,却也只是垂下了目光,神情漠然。
车流开始动了,梁景行踩了一脚油门,压着离合,跟着蠕动的车队缓缓往前。半小时后,他们终于离开了最为拥堵的路段,拐入车流较少的车道。
到达霞王洞路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翻着泥土的腥味。梁景行拿起后座的大衣,搭在臂间,跟在姜词身后。灰蓝格子的伞被她拿在手中,无意识转着,溅开一串微小的水滴。
到了六楼,姜词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正要插进去,回身看他一眼,“……家里有些乱。”
她打开了门,抬手按下墙壁一侧的开关,白炽灯浅黄的灯光倾泻而下。
梁景行匆匆一扫,顿时一惊。他早料到室内必然简陋,但没想到能简陋到这个地步:
房子约莫只有四十个平方,南边拿布帘隔开,里面支着单人床、布艺衣橱和一个书架,紧挨书架堆着好些画具;西边靠墙立着电风扇、取暖器和一张可折叠的桌子,旁边则是一摞红色塑料凳,就是上回他在别墅里见过的那种;角落窗户边摆着燃气灶和液化气罐,一个低矮的碗柜,一台旧冰箱,这便是厨房了;一旁有个小小的隔间,门紧掩着,想来该是洗手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房子有些年份了,地砖缝隙已经发黑,石膏板的简易吊顶由于楼上渗水,大面积鼓包,泛着黄色。房子大约采光也不太好,进屋便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无法想象,曾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姜词,如今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姜词从那叠塑料凳抽出一个,递给梁景行,又将取暖器提过来按开按钮,“你坐一会儿,烤烤裤子,我烧点水。”
梁景行坐下,将取暖器对准自己湿漉漉的裤脚,目光却一直定在姜词身上。
只见她熟练地扭开了液化气罐的阀门,给燃气灶打上火,往水壶里关了半壶的水,跺在灶上。不一会儿,没安装抽油烟机的房间里便弥散开一股冲人的煤气味儿。
姜词将冰箱门打开,转头问他:“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面条行不行?”
“随意。”
很快水烧开,姜词找了一圈,发现一次性纸杯用完了,便去卧室拿来自己平日用的马克杯,在水龙头下涮了涮,倒了大半杯热水,递给梁景行,“家里一般不来客,没备茶叶,你将就一下。”她似觉得寒碜,面色几分尴尬。
马克杯上宽下窄,深红色。梁景行接过,“没事。”
他将杯子搁在一旁的桌子上,仍旧抬头看着姜词。
她将水壶中剩下的注入暖瓶之中,取下挂在一旁的锅烧水,又从冰箱取出数只番茄,切成几瓣,而后立在灶旁,一手叉腰,静静等水煮沸,神情几分怔忡。
片刻,水开了。揭开锅盖的瞬间,腾腾的白色热气一扑而出,将她眉目隐去,像是云雾缭绕之下,水汽氤氲而远山苍茫。雾气散去之时,澄黄灯光洒下,衬得她清丽的侧脸一时分外柔和。
梁景行一怔,忽然万分遗憾自己没带着相机。
姜词浑然不觉,将西红柿和面条丢入锅中,等了片刻,又往锅里打了两只鸡蛋,放入些许调料,关了火,将面条盛进两只海碗。
梁景行立即站起身过去帮忙,两人各端一碗,到餐桌旁坐下。姜词似给烫了一下,抬起手指捏了捏耳垂。
“我不喜欢葱姜蒜,家里没有,”姜词将筷子递给梁景行,“要是觉得味淡了,可以再加点酱油。”
“没事,我也不爱吃。”
眼看着梁景行挑了一筷子面,姜词立即停下动作,盯着他送入口中,“怎么样?”
梁景行抬眼,“还行,稍微煮久了,面有点坨。”
姜词撇了撇嘴,“你这人可真不会聊天。”
梁景行笑了一声,“实话实说有利于你今后进步。”
“果然是大学老师,说话口气都像在训人。我没天分,再怎么进步也就现在这水平。在学校食堂吃得多,只周末做饭。”
“比陈觉非强多了,他连水都不会烧。”
姜词看他一眼,“陈觉非和你一起住?”
“他爸妈时常出差,他经常会去我那儿。”
“难怪他胆大包天。”
梁景行笑了笑,“是有些吊儿郎当,但本性不坏。”
本以为姜词和陈觉非这样形同水火,势必要反驳两句,谁知她垂眼喝了口面汤,轻声说,“还行。”
梁景行微微一怔,笑了笑,索性顺水推舟,“既然没大的误会,你也就别生他的气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很上心。”
姜词手一顿,再抬眼看向梁景行时,神情陡然冷了,“……你是在撮合我和陈觉非?”过了三个多月,被她剃掉的头发已长了三四厘米,短而硬,发色如墨,衬得她脸庞冷峻倔强。
梁景行静了数秒,轻叹道:“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姜词紧盯着他,没吭声。
“你与陈觉非如何发展,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只是在长辈的立场上说几句公道话。”
姜词本要反驳两句,但听见梁景行又低低地叹了声气,便将一肚子的不服帖按捺下去,张了张口,低声道:“……对不起。”
梁景行摇头,暂时搁下筷子,“我今天过来,是想问你,为什么拒绝觉非的提议?”
雨似乎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打在玻璃窗上,姜词垂首沉默,那神情让梁景行想到葬礼那日,也是这样的雨天。
梁景行目光落在她脸上,安静等她开口。
许久,姜词终于出声,“现在这套房子,是我爸唯一没抵押出去,也没被法院查封的财产。我爸妈刚结婚的那几年就住在这里,直到我五岁,生活开始好转,一家人才搬出去。后来,我爸觉得这房子有纪念意义,就买了下来……好歹我现在不至于流落街头。”
她缓缓抬起头,双眼似水深静,“一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我而言都是问题。”她摊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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