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扬明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诬告首辅

成化皇帝追求仙道飞升,是众所周知的,在京师连续第三十三天不下雨后,成化终于传出旨意,召内阁大学士、诸位尚书并钦天监正至圣寿宫奏对,御马监的汪直汪公公也在其中,杨明因为孩子出生不久,皇帝特例放他一个月的假期,所以没被传唤而来。
听皇帝道出忧虑后,内阁首辅彭时老言宽慰道“圣上明鉴,晴雨洪旱都是上天的安排,只要皇上简行仁政克己复礼;百官奉公守法,勤政爱民,上天有好生之德,必不会置万民于水火,相信旱情很快会得到缓解的。”说着将安排好的赈灾计划,一条条的讲出来,让老成化感到十分满意,至少老百姓乱不起了。
但要正解天心,还得让专业人士来历代皇朝都有的钦天监,就是负责侦测天象,为皇帝解读天意的。于是成化的目光投向钦天监正陈宫,道“你来说说吧。”
陈宫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昂头沉声道“启奏皇上,天阜成灾乃上天示警,不是只靠赈济能够免灾的。”
“上天未警”成化一下紧张起来,问道“何解”
“微臣昨日夜观天象,乃是朝中出现权臣之故”陈宫奏道“现在连月大旱,便是警示朝中皓日当空,权力已经到了与陛下争锋的地步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成化的目光幽幽闪动道。
“因为天子用人专一导致的。”那陈宫完全豁出去了,放声道“陛下任人乃是以日月交与大臣,大臣以此光芒照耀众生,但是日月交合,和衷共济才能阴阳调和,风调雨顺。”便是说天子不能偏心偏爱,亲阳而疏阴,要一视同仁,使其相生相克,方能风调雨顺如果只任阳而不任阴,便会像现在这样一日悬空,赤地千里。在场的所有人听这话,全都惊住了。这陈宫也太胆大,竟敢公然宣称,是有人专权引发的这场旱灾,又说的这么明白,真让人难以置信。
彭时本来就得额头见汗,现在汗水更是顺着眼角往下淌,但他还是大睁着眼,想看看这个陈宫,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竟毫无征兆的朝自己开炮。
成化本来也昏昏欲睡,但这下让陈宫的一番惊世之言,弄得睡意全无,一双狭长的凤眼冷光闪烁,道“朕身边的大臣,今天都在这里,你到说说哪个是朕偏爱偏信的大臣啊”
陈宫重重磕脑袋道“微臣只知观天象说话,不敢妄言诸位大人。”其实他也没有说的必要,谁还不知道说的是谁啊。
“朕叫你讲”成化一堆身前的杯盏,顿时龙颜大怒。
陈宫吓得浑身发颤,头重重磕在地板上,血都渗了出来,却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
成化嘶声笑道“你不敢说,朕替你说,朕身边谁的官职最高,权力最大,谁就是那个所谓阳气过盛的臣子,对不对呀”陈宫俯身额头贴地,不再磕头,一动不动。那厢间彭时也从锦墩上下来,也是一动不动的跪在成化面前。
见阁老跪下了,其余的大臣、殿里殿外的太监,都赶紧跟着跪下,就连那些威武雄壮的大汉将军,也不禁动容,暗道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怎么又跪了起来
成化的想法也差不多,他看看众人的表情,又压了压自己的情绪,缓缓道“都起来吧,跪着干什么”
众大臣都望向彭阁老,却见彭时依然跪在那里,身体微微发颤,难道是吓坏了
“起来吧,彭阁老”成化又唤一声心中不悦道“你就是再多委屈,也给朕起来说”话音未落,便见彭时身子一歪,竟然昏倒在大殿上。
“御医,快传御医”宫中登时乱作一团,好在皇帝的身体不容忽视,太医时刻准备着,转眼间便冲进大殿,直奔龙床而去,待看清皇帝好端端的,才发现原来是首辅晕了,这才折到彭时身边,把脉看眼皮、察舌苔,一番检查之后,回禀道“首辅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忧思少睡,以至于身心虚弱,然后又受了点刺激,一下子气血上涌,身子承受不住,一下晕过去了,静养几日就好了。”
大殿里一片默然,成化望着头发全白了的彭时,眼眶有点湿润,他记得一年前,彭时的头发还有些许黑发,现在竟然找不到一根黑发了,不由有些动情道“这两年,朕的身体不好,有些倦怠了,朝政全靠存斋一个人撑着,你们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么大个国家,那么多的事情,他都要操心,拉磨的驴一样累死累活,怎么就成了专权的野心之徒了呢”说专挥挥手道“把陈宫收监,审一下是什么人让他说这番话的”
要和万贵妃忙着造人,要得道成仙,成化皇帝自然很累,所以一应事务都是交给内阁首辅彭时处理,这两年,彭阁老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离垮掉不远了。
朱见深最后警告他的大臣道“谁敢再拿此事做文章,诏狱里和陈宫作伴去”众臣凛然退下,但在离开之后,作为御马监的汪直还是忍不住现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事情传到杨明家中之后,杨明马上让锦衣卫追查下去,彭阁老是国之重器,朝廷少不了他,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诬告彭阁老
要动彭老,首先杨明这一关就不会放他过去,杨明对彭阁老是一种尊敬,彭阁老不能有事,不说彭阁老会被陛下疏远,就是彭阁老气出个好歹来,也是大明大大的损失,这等活化石的存在,多活一年,大明就多赚一年。
锦衣卫追查下去之后,发现钦天监正陈宫,跟朝中大臣并无任何关系,竟然跟彭时是同乡,这无疑为他开脱了“受人指使”,“设计构陷”的罪名,而且陈宫一口咬死了,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对天象的分析,绝对不是针对朝中的某位大臣。
追查来追查去,最后只定了个“妄语臆断”的罪名,撤掉官职,发回原籍闲住,当然这是后话。
但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陈宫可以豁出今来对付彭时,一定有他的原因,只是知道的人凤毛麟角,而汪直恰好是其中一个。因为汪直对京师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部都在打听,手下的人投其所好,专对他讲一些朝中大臣私底下的故事,但汪直的性格粗中带细,而且细如发丝,别人当闲话讲的事情,他却能去伪存真,沙中寻金,找出可以利用的东西。
去年,他听自己的一个手下说起,钦天监正陈宫最近情绪低落,时常喝得烂醉,且酒后必会痛骂彭阁老;后来一打听,原来陈宫的岳父因为土地被彭家的恶奴霸占,推搡间被打死了,消息传到京城,陈宫的妻子饱受打击,居然难产死了
这三条人命,都被陈宫算到了彭时的头上,喝完酒骂一骂,已经算是很理智的了。
汪直当时便上了心,只是一时没想起该怎么用,所以只是让他的手下跟陈宫保持联系,设法取得他的信任而已;结果今岁开春以来接连月的大旱,让他找到了这步闲棋的用处。便跟手下商量,要冷不丁给彭时一个闷棍,估计打是打不死,却也要让他疼半年,还不知是谁下的手。
于是便策划了一系列动作,说动陈宫,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汪直让他的手下,秘密联系到了陈宫,如此这般的嘱咐一番,陈宫对彭时的恨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反而愈加刻骨,想也没想便答应了,这才有了的他在金殿指桑骂槐的一幕。
汪直的高明之处便在于,并没有乘胜追击,他知道成化离不开彭时,也不愿意再折腾了。若是这时候头脑一热,暴露自己的话,肯定会被彭时活活玩死
彭阁老度量如海,绝不会立刻报复,但早晚会让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做到首辅的位置上,彭时岂是屠狗之辈。
但即使不动手,彭时的日子也很难过了,先是被送回府中休养,然后长期积累的疲劳爆发,大病一场,十几天没有下来床,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让内阁次辅的商辂眼泪都淌下来了“大人,您可要挺住啊”
“贤弟,我还我死不了”彭时摇摇头,靠在躺椅上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这回还要不了我的老命。”
“那就好。那就好”商辂哽咽道“也不知什么人,竟存如此歹心,大人为朝廷呕心沥血,他们却还在您的背后捅刀子。”
“呵呵,这很正常。”彭时微微笑道“老夫是已经当了五十多年官,历经数朝,成为天子近臣也有二十多年,看多了宰执大臣的起起落落,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望向商辂道“甭管你多么的谨小慎微,原来的人缘有多好,只要当上了首辅,立刻就会成为许多人的敌人,因为你挡住了他们上升的道路,不把你搬开,他们就坐不到你的位子上。”
说着彭阁老说出一旬切身体会道“想要善终,就得见好就说,老赖着不走,肯定会招人嫌、惹人怨,早晚要倒大霉的。”
商辂正听得一阵凄凉,因为彭阁老年事已高,当首辅的日子也不长了,首辅的位置早晚轮到他,届时他会不会也会面临这一天呢,他能感觉到,彭老虽然嘀上说无事,但确实已深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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