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营帐自然不是凡品,硕大的帐篷前后超过一百步,小牛皮的帐幕上缝着精美的花纹,只是周围密密麻麻的铁甲卫士让田弘正觉得十分多余。
这些人加一块也不够他们要保护的皇帝一只手打的。
看见元稹引着田弘正走来,站在营帐门口的内侍们伸手将门帘掀起,将他们请了进来。
眼下虽然是初春的样子,但是内里还是有几分凉意,更何况此地更是地近代北。
营帐之中摆着几个红通通的铜盆,里面燃烧着炭火,田弘正被热气熏了一下,缓过神后看到了坐在那里等他的皇帝。
的确,田弘正心里想着,和他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太多。
“臣魏博节度使田弘正恭请圣安。”
田弘正抖擞精神,俯身下拜。
“令公不必拘礼。”
魏博节度使观察着皇帝,而皇帝同样也在用审慎的目光看着田弘正。
这是一个身上有些暮气的老人,他可以穿着一件有些污浊邋遢的锦袍,这是向自己明白的反应一路上的奔波。
头上的发丝梳得很整齐,说明这位田令公一路行来未必十分的匆忙。
腰间的那块玉佩看上去十分的温润,其中也隐含着典故,这枚玉佩相当有名,本来出自宫中,当年关东之乱平定之后,是大虞皇帝赐予田家的。
除了这些,田弘正其他方面的穿戴举止方方面面都很妥当,这些在服装饰品上所辖的功夫,说明这是一个很精细而聪明的人。
李旭给田弘正下了一个评价。
“来人,给令公看座。”
大虞对于朝臣们从来不吝惜名爵之赏,因为大虞的爵位本来就只能承袭三代,三代人之后一切就烟消云散。
而宰相们的爵位往往都能达到国公,而似魏博这样的半独立藩镇更不乏郡王。田弘正自己就被朝廷授予了清河郡王的封号。
然而这一截却是为朝廷所讳言,毕竟藩镇节度使们的郡王封号存在本身就是朝廷软弱无力的一个表征。
“微臣谢过陛下。”
待田弘正落座完毕,李旭便开口寒暄。
“令公此来,一路之上辛苦了。朕听说有人准备对令公不利,当时还有些心忧,今日看到令公这才算是放下心了。”
“微臣驽钝,劳烦陛下费心了。这一路上来的确遇到了不少刺客,不过还算能应付的下,现在时局纷乱,这也是躲不过去的。”
田弘正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免得一言不慎给其他藩镇的老朋友们惹来麻烦。
他固然深恨这些人对自己毫不留手的刺杀,但同样不想给朝廷当刀去砍向那些“老朋友们”。
这里面的微妙情态实在是不足以为外人道哉。
“你看看,这是成德节度使吴武俊递上来的。”
李旭从身旁的奏折中抽出来一本,一旁侍立的太监将之传递给了田弘正。
田弘正翻开奏折,却发现这这是一本请罪的折子。
首先吴武俊向皇帝忏悔了他的错误,由于成德节度使看管不严,疏于管理,他府上的两名高手放弃了节度使府上的优渥待遇,落草为寇不知所终。
另外同时还有一队精锐剑手不知道为什么花边,不知道去了哪里,吴武俊身为朝廷的重臣,堂堂常山郡王,特别向皇帝请罪。
吴武俊愿意罚酒三杯,请求皇帝站在明君的高度上放过他这个有些疏忽的老臣。
然后就是吴武俊在奏折上表示,他听闻街边的传闻,说魏博节度使田弘正通过一些不法商贩正在大肆收购粮草和战马,成德节度使怀疑魏博军可能会有所动作,吴武俊特意恳请皇帝小心。
另外他还听说朝廷和太原的鱼辅国有些不睦,常山郡王作为朝廷的重臣,希望皇帝能够站在历史高度上发挥智慧,找到一个和睦相处的方式,与其让鱼辅国占去一些便宜,也总好过让回鹘人占了便宜。
田弘正一目十行的将整个奏章看完,他注意看了下吴武俊这封奏章的日期,吴武俊是在鱼辅国正式发难之前写下的这篇奏章。
这个成德节度使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田弘正将奏章轻轻合上,将之交还给了一旁的内侍。
“这个杂胡真是狼子野心。”
虽然魏博节度使田家和成德节度使吴家都是借着关东之乱崛起的新贵,但是田弘正的祖上是一方大侠,吴武俊的祖上却是投诚到大虞的契丹人,故而田弘正斥之为杂胡。
“那边还有几本,田令公若是有兴趣,不妨拿过去看看,寻个乐子。”
李旭伸手向旁边一比划,那里还有厚厚的一摞奏章,都是各地节度使发过来的,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魏博镇的黑材料。
看着旁边的那摞小山,田弘正心里一声长叹,魏博镇缺钱缺粮缺马缺兵器,唯独不缺勃然野心。这么多年藩镇作乱,魏博不是挑头的大哥就是在一旁猛敲边鼓,之前造作下的罪孽,终于也轮到自己来扛了。
田弘正一时之间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现在这个样子,默认远比巧言令色是更合适的态度。
“只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破事,”皇帝给那一摞子奏章定性:“朕看你的奏折上说,这次入京之后就不准备回去魏博了吗?”
“是这样的,戎马倥偬多年,微臣也有了养老的念头,白玉京天子脚下,首善之区,陛下仁厚,微臣想着在白玉京养老。”
“朕记得你今年也就五十有二吧?”
“五十三岁了。”
“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朕记得韩相当年五十六的时候还一年纳了两房小妾,田令公可不能让韩令公专美啊。”
“陛下调笑老臣了。”
田弘正脸上讪讪笑着,皇帝的话语之中夹枪带棒,让魏博节度使一时之间闹不明白皇帝的态度,他只能将之归类为少年人出恶气的血气。
“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这个时候让令公养老,后人会说孤不能容人用人的。”
考虑到程奇力、裴度、鱼辅国的例子,田弘正认为李旭是个偏狭的性格,他对自己这次白玉京之行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准备。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预案,田弘正都没有想过皇帝居然会表示要重用自己。
怎么重用?让自己带着魏博的儿郎们披坚执锐去跟成德的吴武俊他们杀个你死我活吗?
“朕这次北上,听说你到了洛阳,就让人将你请过来参赞军务,现在天下鼎沸,朝廷左支右拙,需要令公这样的老臣来出来辅弼。”
李旭从一旁取过一张黄绢让内侍传给田弘正。
“这是朕准备的旨意,你看一看,若是可行,朕就昭告天下。”
田弘正重重的咽了一口唾沫,上面清楚明白的写着任命他为门下省侍中,由其子田布出任魏博节度使,同时朝廷还会向魏博镇赏赐绢帛五万匹。
皇帝开出来的条件,着实好的超过了田弘正的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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