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淮越刚领了证就回了部队这一行为,严真其实是颇有些庆幸的。虽然结了婚,但严真还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他的离开,倒是给了她些许时间。
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她庆幸得过早了。他人是走了,可他的家还在这边。这一大家子人也叫她应付不暇。中午下班的时候就接到冯湛的电话,说是二老让他接严真回顾园吃饭。
严真下意识地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这样不太好,便答应了下来。
李琬这次专门等在顾园外头,严真有些受宠若惊:“伯母您不用接我。”
李琬嗔怪地看她一眼:“还叫伯母呢,改口啦。”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她,严真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良久,才低低喊出一声妈来。这个词暌违太久,她叫着既生疏又别扭,可是李琬听了就是高兴,她日盼夜盼就等着听这声喊呢。
“这淮越和淮宁都走了,一下子走了两口我这心里也空落落的。正巧和和还没走,我就说把你叫过来,一起吃午饭,这样热闹些。”
严真浅笑了下:“珈铭回来了吗?”几天没见小家伙,她还真有点想念。
“回来了。”李琬抚掌一笑,就冲着撅着pì股在客厅玩儿赛车的小朋友招呼了一声,“珈铭,快过来,看谁来了。”
小朋友闻言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小赛车转过身来,看到严真时明显有些意外。他跑过来,看着她:“严老师?”软糯软糯的声音,听得她微微一笑,俯下身,替他擦了擦汗。
一幅和乐融融的场景让李琬笑眯了眼,她摸摸珈铭的头,说:“以后可不许喊严老师了。”
小家伙长大嘴巴:“那喊什么呀?”
“喊妈妈。”
“妈妈?”顾珈铭小朋友低头嘀咕,“为什么要喊妈妈?”
“老师嫁给了你爸爸,你不喊妈妈喊什么?”
小祸害睁大眼睛:“首长有老婆啦?”
看他表情不像高兴,李琬顿时就有些纳闷了:“怎么了,不高兴啊?”
果然,小祸害脸一拉,怒目看了面前两位大人一眼,出其不意地抱着他的赛车转身跑了。
徒留严真和李琬愣在当场,还缓不过劲来,这是怎么了?
小朋友往二楼跑去了,严真和李琬对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二楼房间的门紧紧地闭合着,挂在门上的钥匙也被小朋友带了进去以防万一。严真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珈铭?”
她轻喊一声,听见从里面传来桌椅板凳拉动的声音,不一会儿,从门缝那里传来顾珈铭小朋友瓮声瓮气的声音:“干吗?”
“把门开开,老师有话对你说。”
“不开!”小朋友哼哼两声,撂下两字。
“为什么?”
“不开,不开就是不开!”小家伙大声喊,还用脚踢了踢门。
李琬示意严真靠后站,她来敲门:“珈铭啊,是nǎinǎi,快把门打开。楼下张嫂做了糖心jī蛋和nǎi油酥呢,你不是最爱吃吗,再不出来nǎinǎi就给你爷爷吃了。”
门内又是一阵沉默,小家伙此刻内心估计正在纠结。李琬对着严真笑了笑:“对付珈铭,你就得拿吃的哄。”
严真微扯嘴角,淡淡地一笑。果然,不一会儿,里面的小朋友发话了:“要我出去可以,我要打电话给顾淮越。”
嘿,这孩子。李琬一皱眉:“你爸现在忙着训练呢,哪有空接你电话管你这点小事。”
“不管不管!”小祸害对着门猛拍,“我要给他打电话,我不要严老师做他老婆c当我妈妈!”
严真只觉得手脚发凉,而李琬确实彻底冷了脸。珈铭是她从小带到大的,他妈妈林珂早逝,而他爸又不经常在身边,李琬是把他疼进了骨子里,不舍得难为他。而小家伙虽然调皮,却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耍赖不听话。
“快点出来!”
“不出!”小朋友拍门道,“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娶老婆了!不行!”
李琬承认,这婚结得是有些仓促,可这不是顾淮越的时间太紧了嘛。不过这理由要讲给小朋友他肯定听不懂。李琬索性直接说道:“你爸爸老婆还得由你挑啊,赶紧出来。不然一会儿喊你冯湛叔叔撬开门,就等着吃你爷爷板子吧。”
严真顿时眼皮一跳:“妈——”
“吃的行不通的时候,就得吓吓他。”李琬转身拍拍她的手,笑了笑,说,“这就是老爷子说的,胡萝卜加大bàng政策!”
严真苦笑,现在李琬倒有心思来教她怎么教育珈铭了,可里面的小家伙哪吃这套,被这么一吓,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震天动地。
“你们都是坏人!讨厌!我要爸爸!呜呜,呜呜”小家伙哭得中气十足,“爸爸!爸爸,爸爸!”
这一哭不仅把门外这两个人镇住了,在楼下刚把双胞胎宝宝哄睡的梁和也被引上了楼,看见yīn着脸的婆婆和一旁脸色微白的严真就明白过来了。梁和向婆婆点了点头,试探着敲了敲门。
“珈铭,听小婶话,把门开开。”
小家伙连忙扑到门边,拍打着门:“呜呜,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珈铭乖,爸爸回部队了。你看,你爸爸怕你寂寞,特意要你严老师来陪你玩儿,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顾珈铭哇哇哭道,“我讨厌她当爸爸的老婆,我讨厌她跟我抢爸爸!不准抢我爸爸!”
梁和讪讪地退了回来,严真回过神,拦住准备下楼找冯湛来撬门的李琬:“妈,算了。我来跟他说几句。”
她沿着门蹲下,门那边是哭得伤心脸都成了大花猫的顾珈铭小朋友。她敲了敲门,对他说道:“珈铭,在听吗?”
“呜呜——”
“老师跟你说几句好吗?”
“你不是我老师!我老师已经换人了,呜呜——”小家伙继续哭。
“是啊,我都忘记了,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严真自嘲地笑笑,又对着门那边的小朋友说,“那,我先回家,你出来吃饭,好吗?”
“呜呜”哭声减小,似有所动。
严真起身看着李琬:“妈,那我就先回去了。”
李琬充满歉意地看着她:“那你就先回去,珈铭小,不懂事,你可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
她是个大人,怎么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呢。更何况,更何况的是,小孩子学不会虚与委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小珈铭,现在是真不喜欢她了。
由于小朋友的抵制态度,过后几天严真刻意地不再去顾家。虽然冯湛来接过几次,但是她都拒绝了。每次冯湛都是苦着一张脸来,又苦着一张脸回去。严真也是有些内疚,她对冯湛说:“过段时间吧,等小家伙气消了我再去。”
冯湛低声嘟囔:“那您就等着吧,这小东西记仇厉害着呢。”
严真也只是苦笑。
“嫂子要不给参谋长打个电话,别人哄不动,参谋长准行。”
严真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
冯湛不解,她轻笑着解释:“这是我们两个的私事,就不劳烦他了。”
冯湛乐了,也是,省得首长日理万机还得cào心自家后院。
临近下班,c市又突如其来一场大雨。严真从一堆书中抬首,看着窗外哗哗落下的雨幕轻皱了眉头,已是深秋,这样忽然的一场雨还真是让人烦躁。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雨小,就索性披了风衣外套往家赶。回到家里当然已是全湿,冻得连开门的钥匙都握不住,还是nǎinǎi听到了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开的门。
一看清她的模样,自然是要训的:“怎么冒雨回来了,下这么大雨就该打个车。”
严真笑笑,蹭进屋来。一抬眸,看到桌上的电话正通着。
“谁打电话呢?”她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
“是小顾。”nǎinǎi笑眯眯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换好衣服快去接!”
严真顿时有些茫然,他走了有多久了,五天?十天?半个月了。半个月来,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严真拿起话筒,声音沙哑地喂了一声。
“c市在下雨?”他问。
“嗯,下得很大。”她被冻得有些感冒了,声音也闷闷的,“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顾淮越微沉吟,说,“后天开驻西北举行军事演习,在那儿几天可能都接不到电话。”
演习基地通信限制很严格,个人通信器材在基地内部几乎无法使用,接入的电话全部是军线。
严真嗯了一声:“没什么事,你放心去吧。”
说完之后是一阵沉默,打破这令她窒息的沉默的是nǎinǎi的一声惊呼,“小真,你只穿一件秋裤就跑来接电话了?也不加一条裤子。”
声音之大,顾淮越当然也听到了:“快去吧,别冻着。”
“好的。”严真匆忙地挂掉电话,向卧室走去,整颗心脏怦怦地跳得极快,几乎要跳出来了。
托冒雨和挨冻的“福”,严真第二天起床时发现自己感冒加重了。强撑着去了学校,一上午都晕晕乎乎的,撑到中午去食堂吃饭时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食堂里,她一边用筷子挑着鱼香肉丝里可怜的肉丝,一边听王颖大谈特谈最近失败的相亲。严真想,如果此刻她告诉王颖她最近刚把自己嫁出去,王颖一定会扑上来掐死自己,原因很简单,她又少了一个剩女盟友。于是严真只是笑笑听着不chā话,免得消化不良。
“唉,对了。”王颖凑上来,有些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你知道沈老师今天中午为什么不来吃饭吗?”
“不知道。”严真没jīng打采地搭着话,“怎么了?”
王颖嘿嘿一笑:“告诉你吧,沈老师遇到了入教以来最大的铁板。猜猜是啥?”
严真瞥她一眼,王颖立马自觉地说:“学生打架,哈哈哈,你说乐不乐?”
学生打架,这是每个学校都免不了的事情,尤其是在他们这所学校。老师处理这些问题也都有一手了,知道该怎么训又该怎么哄,但沈孟娇刚来,自然是有些不适应。
严真微哂:“你就为这个乐成这样,有点出息没?”
王颖也不恼,直说:“你要知道是谁就不会这么说了。”
“谁?”严真问道,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是你们班那对标准的捣蛋鬼,顾珈铭和林梓。”
果然。严真抚额。
从食堂回来,严真就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去不去看看小朋友呢?严真心里纠结着。
对桌的小刘看她的样子,关切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严真摇摇头,不好意思地避开视线,向外望去。午后的阳光极好,可是她的心情却莫名地有些烦躁。想了想,她立刻转身来到小刘面前,几乎把她吓了一跳。
“小刘,我有事先去一趟教学楼,要是有人问你就帮我解释一下。”
小刘点了点头,严真飞快离去。
下午课已经开始上了,走廊里空无一人,严真站在这久违的教学楼,也没顾得上感慨,直接就向之前的办公室走去。严真还记得课程表,知道这个时候李老师有课要上,那么办公室应该只有沈孟娇一个人。结果如她所料。她推门而入,正对上沈孟娇一双带着焦急又无奈的美眸。
沈孟娇有些惊讶:“严老师,有事吗?”
严真其实还没想好怎么说,可手已经先一步推开了门,她便只好尴尬地笑笑:“没什么事,我”她眼眸转着,一不小心,就瞥到了角落里的一个小人。
那个小人戴着一顶歪歪的帽子,脸上有些微挂彩,此刻正蔫蔫地耷拉着脑袋。严真灵机一动,问沈孟娇:“沈老师,出了什么事吗?”
沈孟娇立马苦了一张脸:“学生打架,我这正开导着呢。谁知道这个小家伙这么犟。”
被点名的小家伙即刻抬头,看见严真时,原本圆溜溜的双眼立刻睁大,末了,又赌气地把小脑袋扭到一边。
严真失笑,她看向沈孟娇:“沈老师打算怎么处理?”
沈孟娇拢了拢头发:“我打算联系他的家长,让他家长来学校一趟。”
说完这句话,那边耳尖的小朋友立马嚷了一句:“我爸爸回部队了!”
沈孟娇惊讶地睁大眼睛,脸上顿时浮现一丝尴尬的神色。
严真见状,说:“如果沈老师愿意的话,就让我来吧。”
沈孟娇不解地皱起眉头:“严老师你?”
迎着小家伙赌气的格外圆溜溜的眼睛,严真轻轻一笑,说:“我也算他的家长。”
沈孟娇很明显地抽一口气,有些不可置信:“你是他的家长?”
严真淡淡一笑,看向瘪瘪嘴低着头的顾珈铭小同学:“沈老师可能不知道,珈铭的父亲当兵在外,联系他不方便,如果以后珈铭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来找我吧。”她说得毫无破绽,可是听在沈孟娇耳朵里却是语焉不详,语气透着暧昧。
严真停在小朋友面前,向他伸了伸手。顾珈铭小朋友抬头瞥一眼,又瞥一眼,才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小指。
她带着他向外走去,沈孟娇忽然开口喊住了她:“严真!”
严真微微侧头,看着她徐徐说道:“我忘了告诉你了,之前珈铭这个班,是我在带。”
沈孟娇顿时语塞。
严真拉着小珈铭的手向外走去,直到走到一个拐弯处,沈孟娇看不到的地方,小朋友才拽了拽她的小指,示意她停下。严真转过身,认真地看着这个几天没见的小朋友,末了一声轻笑。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不想在教师办公室待,就势就让她拉着出来了,现在没人了,就要倒戈相向了。
她俯下身,替他正了正帽子,又替他理了理衣服:“为什么打架?”她假装严肃地问,可是眼中的柔和却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骗不了人。别管这小家伙多闹腾,她就是对他生不起气来。
顾同学撅撅嘴:“这是我们男人的事情!”
“那怎么又是林梓呢?他跟你有仇啊?”
说起这个顾珈铭同学就来气了,鼻子哼一声,要是有胡子估计就要翘起来了:“谁让他弄坏我的枪。那是我爸爸买给我的!”
“枪,什么枪?你怎么带玩具到学校来啦?”
顾珈铭把背在身上的小书包拿了下来,拉开拉链,呼呼啦啦一下子倒出来许多东西。书没有一本,小玩意儿倒是不少,严真看的头都要大了。
一个一个捡起来看看,有玩具贝雷帽,各种各样的小手枪,还有一个小指南针,看样子应该也是儿童玩具。她几乎要叹为观止了,拿起一本小册子,问:“这是什么?”
小祸害觑了两眼,骄傲地一抬小脑袋:“这是地图,我军作战专用!”
严真仔细翻了几页,上上下下翻过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索性丢在一边,又拿起一个帽子道:“你拿这么多帽子干什么?”
“必要时保护要用。”说完眼睛亮亮的,“万一遇到敌人呢?”
严真觉得纳闷:“你带这么多东西要干吗?”
小祸害一本正经地答:“我要离家出走!”
严真顿时无语,她摸摸他的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她才问:“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小家伙还沉浸在自己的雄心壮志之中,激动地说道:“我要去找爸爸!我听爷爷说,首长这几天在西北参加军演,马上就要结束了,我要去找他!”说完沾沾自喜地看着她,而后眼睛忽然一亮,他想起来面前这人是谁了,赶紧捂住了嘴巴。完了,最高机密泄露了,而且还泄露给了要抢他爸爸的人!
严真顿时就笑了。她还真没白夸他,要离家出走,干脆连地图和指南针都带上了,虽然一个不知所云一个指不了北。这么小的人,还知道遇敌隐蔽,是怎样一个男人个家庭,带出了这样的小娃娃?他让她的心都软了。
“珈铭,老师跟你说几句好吗?”
小家伙依旧捂着嘴巴,点了点头。她轻轻把他的小手从嘴边拿开,握在手中。
“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跟严老师结婚吗?”
小家伙摇摇头。
“因为爸爸知道严老师也喜欢珈铭,喜欢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孩子。爸爸觉得只是他一个人爱你不够,就想再找一个人来和他一起爱你。你看,别人家的小孩子不都有爸爸妈妈一起爱吗?为什么珈铭就要少一份呢?”
这长篇大论小朋友一时还消化不了,眼睛转了转,低头嘟囔了一句:“我有爸爸就够了。”
“嗯,那珈铭是真的不喜欢严老师了吗?”她笑吟吟地看着他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
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是在犹豫,又似乎是在挣扎,末了他说:“看你表现!”
严真顿时又哭笑不得。
小家伙似是找到了满意的答案,边说边点头:“你要是不跟我抢爸爸了,我就喜欢你。要不然,我就告诉爸爸。”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她:“怎么样?”
严真无奈,伸出手在他小脑门上弹了一下。
小祸害的包子脸又出来了,一边揉脑门一边低声嘀咕:“其实我本来就去不了啦。最重要的武器都坏了,我还怎么上阵杀敌。”
说着一脸遗憾地看着手里当宝贝的枪,严真站在原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小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
尽管小朋友说“看她表现”,可严真明白,自从她把他从办公室拎出来之后,小朋友对她的态度就缓和了几分,不像之前那么排斥了,这也算个好现象,她终于可以趁机轻松一下。
这段时间她过得太乱了,先是以闪电般的速度领了证结了婚,然后又是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大家子人。倒也不是顾家人多难相处,李琬是真待她好的,有一次看她淋雨骑自行车回家第二天就提出来要冯湛接送她上下班,严真吓了一跳,连忙拒绝了。李琬也不好勉强她,思前想后送了一辆电动车,让严真不好再说不。
严真叹口气。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她几乎都有些措手不及了,只能盲目地安慰自己,走到哪一步说哪一步吧。
回过神,严真埋头工作,将归还的书归类好之后向门外走去。
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早过了闭馆时间。今天图书馆清理了一半旧书,她早就知道要加班,提前通知了nǎinǎi,此刻倒也不急着回家。馆里人已经走光了,常主任特意敲了敲门,让她早些回家。
刚走回办公室的时候就听见她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在响,严真立刻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是冯湛,语气很急的样子,她立刻出声安抚道:“冯湛,有什么事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外面刮着风,冯湛的声音不甚清晰:“嫂子,您今儿在学校见珈铭没?我这来接他放学,一直没见人。”
“我没有见他,”严真答,眉头微微皱起,“怎么会不见人影?”
“我也不知道,平常这小家伙一下课就是头一个跑出来,今儿等到学校人走光了我还没见着,门口这门卫老大爷还硬是不让我进去,你看这”
说完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嘈杂。
严真在这头隐约能听见冯湛在跟门卫老大爷据理力争:“大爷,您让我进去。我是人民解放军,您看看我这士官证——”
严真无奈,在这头叫了他几声之后都没有反应,便挂了电话,拿起衣服向外面走去。
这么晚了这小家伙能跑到哪里?她头疼地想。
别是给坏人拐跑了吧?这个想法把严真吓了一跳,她一刻也不再缓地穿上衣服就向外走。打开图书馆门的手都在抖,然而一打开门,她却怔住了。
黑暗里,仅道路两旁有几盏或明或亮的路灯透着光。就借着这一层薄薄的光,她看见一个小人背着书包,正仰头站在图书馆的门口。看见门打开,一双眼睛顿时笑开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俯下身仔仔细细地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用手抚了抚他的脸,亮亮的,却格外真实。
她打量着他,只见他脑袋上戴了一顶雄赳赳气昂昂的贝雷帽,斜挎了一个小书包,站在那里,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严真开口,声音已经有些沙哑:“珈铭,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小家伙丝毫感觉不到她此刻复杂的心情,两眼一眨,脆生生地宣布:“严老师,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严真不说话,刚刚绷着一根弦太紧张,一下子放松下来,浑身的力气都散尽了。她用温暖的掌心贴紧小珈铭的双颊,良久,才开口:“要考验我什么?”她尽量语气轻松,却还是感觉到了惊出一身冷汗后的涔涔凉意。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翻了翻自己的包:“你看,我爷爷把枪修好了。”
她拿过来,发现断裂处已经被透明胶带粘好,虽然破了一点相,但是也够小孩子折腾了。
“所以呢?”严真轻声问,眼皮却忽然一跳,仿佛有了预感。小家伙拿枪,拿枪干什么?
只见顾珈铭小朋友咧嘴嘿嘿一笑,大声宣布道:“老师,你带我去找爸爸吧!”
果然!严真抚额,稳了稳身子看向小家伙一眨一眨的眼睛:“珈铭,爸爸在工作呢,我们去了不是捣乱吗?”
小家伙立刻举手保证:“不捣乱不捣乱,保证不捣乱。”
“那你问爷爷,爸爸军演的时候能见到我们吗?”
“冯叔叔说军演就快结束了,我们可以等嘛。”小家伙撅嘴。
显然,小朋友来之前已经打算好了,她现在拒绝,也得找好理由。严真思忖片刻:“那你知道路吗?不知道路我们怎么去?”
小家伙立马欢腾地翻了翻包,递上来那本不知所云的地图:“看这个!”
严真:“”
好吧,小朋友用他的年yòu天真打败了她。严真凝视着那本地图,沉默了几秒,低叹了一声,说:“好。”她向珈铭伸了伸手,努力展露微笑:“老师带你去。”
她牵着小珈铭的手从偌大的校园穿梭而过,小家伙是真的高兴了,一边走还一边哼着歌。严真苦笑着捏了捏他肉肉的掌心,带着他向门口走去。
“老师,我爸爸在草原,他说草原上可以烤羊肉吃,你喜欢吃吗?我让爸爸烤给你。”小朋友很仗义地说。
严真抽抽嘴角:“谢了。”
如果真那样,其实也不错。只是,恐怕现在已经有点晚了。
严真站定,显然已经看见了门口正在向他们招手的冯湛。顾珈铭小朋友“咦”了一声,然后就看见他好不容易瞒过去的冯叔叔正大步向他踏来。
小朋友的第一反应是怒目看向“投敌叛国”的严真。严真则是努力忽视小朋友严厉谴责她的视线,看着冯湛。
“珈铭在这儿,把他带回去吧。路上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别担心。”
冯湛苦着一张脸:“还没跟家里说呢。”
严真想了想:“那我给顾园那边打个电话吧。”
冯湛点点头,看向顾珈铭小朋友,此小祖宗正一脸戒备地看着两个大人。冯湛俯下身想去抱他,却被他躲得远远的。
“珈铭,先跟冯叔叔回家。”严真开口,转走了小家伙的注意力。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小朋友愤怒地喊着,可在两个大人面前,他的力量还是太弱了。严真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忍心。她偏过头,示意冯湛把他带走。
“呜呜!”顾珈铭奋力挣脱,可终究还是个小孩子,挣不过人高马大的冯湛,没多久就被他弄到了车上。可小朋友也不妥协,车门都落了锁还不停地踢着门,边踢边扁着嘴,像是要哭又像是在忍着眼泪。
严真不忍再看,转过身慢慢离开。
严真知道,她这次又得罪小朋友了,所以,从那天之后,她就尽量避免再出现在小朋友的面前。
一场又一场的秋雨终于带走了最后一丝暖意,早上上班出门的时候严真添了一件衣服,可临到中午还是冻得手脚直哆嗦。十二点严真准时跟王颖一起去食堂吃午饭,一路上听王颖絮絮叨叨。“这还没到冬天呢就冷成这样了!”王颖缩缩脖子抱怨道。严真轻笑了下,抬步迈向餐厅。然而推开食堂大门的一瞬间,她却猛地停住了脚步。王颖有些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正对着大门的那张餐桌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是优雅大方的沈孟娇,另一个则是顾家的宝贝蛋顾珈铭。
“哟,这怎么回事?”王颖有些惊讶。
严真顾不上多说,直接撇开王颖向那桌子走去。
沈孟娇看见她也微微有些诧异,而某个小朋友则是脑袋也不抬,对着餐盘里的排骨猛啃。
“沈老师,您怎么带着他到这里吃饭了?”他们这所学校下午五点准时下课,中午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学生都是不回家的,有专门的酒店与学校合作将饭菜送到学校来。
沈孟娇诧异过后淡定了,拢了拢那头光洁的头发,轻柔地笑了笑:“珈铭说想吃排骨,所以我就带他来食堂了。”
严真沉默几秒,小朋友忽然从餐盘里抬起头,嘴里包着满满的肉说:“沈老师带我去看爸爸!”
沈孟娇脸色微微一红,拿出纸巾替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慢慢吃。”
小朋友嘟囔:“反正比某些背信弃义的人强。”
严真气结。她转身离开,连饭也没点,王颖哎哎叫了两声也没让她回过身。
而原本那个吃着正香的小坏蛋却慢慢放下了筷子。沈孟娇看着他,又给他夹了一块排骨:“再吃点?”
小朋友瘪嘴,似是无限委屈:“吃饱了。”
整个下午,严真的心情都宛如狂风骤雨般不得平静。
码书的时候摆错了好几本的顺序,小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表情,敢怒不敢言,只好一本一本地全给换过来。
好不容易摆好,小刘试探地问:“严姐,你心情不好吗?”
严真顿了顿,回过头:“很明显吗?”
小刘重重地点了点头。严真苦笑,她真是被这个小家伙给折腾住了。明知道这小家伙是故意气自己的,她还真就着了他的道了。
看着窗外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的阳光,严真呼口气。
算了,她先投降好了。
下午五点,放学铃响了。严真把最后一本书整理好,换好衣服就向外走去。
校园里人cháo往来,川流不息,严真逆人群而行走,有些吃力。终于教学楼在望,她快步向前走去,却看见沈孟娇牵着顾珈铭的手从教学楼走了出来。
两人看见严真,都顿在了那里。
“严老师,有事吗?”
严真收起了急躁,问:“沈老师这是?”
沈孟娇淡淡一笑:“我送珈铭回家。”
小祸害则是微微张大了嘴,似是不相信看到严真。
严真冲他笑了笑,看向沈孟娇:“交给我吧,今天晚上珈铭去我那里住。”
沈孟娇试探着看向顾珈铭,珈铭瘪嘴看着严真:“你想干吗?”
严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努力微笑:“我带你回家,顺便带你去找爸爸。”
放学之前严真已经给李琬打过电话了,今晚带珈铭回她家。李琬以为这两人的阶级矛盾解决了,自然是高兴不已。
有人撑腰,严真自然更有底气。她看也不看沈孟娇的脸色,从她手中牵过了小朋友的手。小朋友本来还有些犹豫,可一看她的表情,撅撅嘴,握住了严真的手。
严真握紧他的手,向沈孟娇微微一笑,便带着顾珈铭飞快地离开。
沈孟娇几乎是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的背影,等人走远了,才想起来大喊一声:“喂,你们站住!”
校门外,小朋友一脸戒备地看着骑上电动车的严真:“干吗?你又想骗我。”
严真几乎要抚额了:“不上我就走了,老师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果然,小朋友吃硬不吃软,爬上了电动车的后座。撅嘴思考了一会儿,他戳了戳严真的背:“严老师,这样不公平。”
“怎么了?”闷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得到回应的小朋友一下子来劲了:“你看呀,你都背叛我了,还不准我找别的盟友吗?”
严真被这小家伙气得咬牙,偏偏还无处发泄,只好猛踩脚蹬,车子飞快地向家驶去。
说起来,这还是小朋友第一次去严真家。
别看小朋友把严真折腾得够戗,可在nǎinǎi面前,他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乖小孩。nǎinǎi也是头一回见着珈铭,被这小家伙逗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太nǎinǎi,抱抱!”
“哎!”
严真正在喝水,听到这话时忙出来阻止准备尽享天伦之乐的两人:“你太nǎinǎi年纪大了,抱不动你了。好了,不许撒娇了,赶紧进屋写作业去。”
顾珈铭同学撅嘴表示不满,可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nǎinǎi心疼这个小家伙,就亲自下厨房熬粥了,美味的皮蛋瘦肉粥,把小家伙的肚皮喂得鼓鼓的,jīng神了一晚上,到了晚上十点多才在严真的催促下不甘不愿地上床睡觉。
入睡前,严真端来热水给他洗脚。
肥肥的脚丫,握在手中又软又滑。小朋友用脚丫在水里扑腾了两下,便乖乖任由严真给他洗脚。一双眼睛盯着她,一会儿,拽了拽她的衣袖:“严老师,你还生气吗?”
严真瞥他一眼:“没有。”
小家伙不信:“老师别骗我了。”
她还真拿一个小孩子没办法了?严真无奈,用干净的毛巾给他擦脚。
“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爸爸吗?”小家伙一边玩弄着手里的魔方一边问。
“嗯,为什么?”她问着,声音渐渐柔软下来。
“因为我想跟爸爸一起过生日。”顾珈铭说,“好几个生日都没跟爸爸一起过了,这次想跟爸爸和严老师一起过。可以吗?”
他看着她,眼睛如小鹿一般纯净。严真忽地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她的父亲也是军人,在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当兵,那时她还跟nǎinǎi住在老家,对于父亲,她也曾这么奢望过。
蓦地,眼睛有些cháo湿,她连忙用手去擦,顾珈铭睁大眼睛看着她:“严老师,你哭了?”
“没有。”她柔声说道,吻了吻他的额头,“睡吧。”
“那爸爸呢?”他揪着她的衣袖不放。
严真笑笑,说:“我带你去。”
她决定,陪他疯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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