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时,严真心里忽然有些忐忑。
她料想顾家二老可能已经知道了,所以在送珈铭回家的时候,她格外小心翼翼。
下午的顾园一片宁静,严真轻轻敲了敲门,就听见有人来应门,是张嫂,看见她和珈铭,笑得两只眼睛都眯起来了。
“过来了?”
“嗯。”
严真淡淡一笑,把小家伙的行李递给了张嫂。张嫂刚转身离开,就看见顾老太太李琬从楼上走了下来。严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某个不懂事的小家伙却撒开她的手,跑上前去抱住李琬的腿蹭啊蹭的:“nǎinǎi!”
撒娇攻势对李琬绝对管用。只见她揉揉小朋友的脑袋瓜,笑着看了严真一眼,又低头问小朋友:“玩儿得开心吗?”
小朋友转转眼珠,想装傻,而严真却听出老太太的话外音了,尴尬地低下了头。
老太太登时哈哈大笑。
其实顾淮越已经给老太太打电话报告过了,要说老太太之前还有些担心,那么现在也就剩下高兴了。能带着珈铭走这么一趟,就说明严真心里是有顾淮越的,你说这么一想老太太不就高兴了嘛。
“辛苦你啦。”老太太看着严真,表情很是和蔼,“小家伙就是难逗,也难为你带他跑这么一趟。”
严真摇摇头,嘴角微微翘起。辛苦这么一趟,只要有一人感到高兴,那都是值得的。
十二月中旬,c市终于完全冷了下来。
顾老太太近来身体不算好,入冬了就不怎么爱出门,在家是一天一天数着过日子;顾老爷子这段时间比以前清闲,严真能经常看见他在家练毛笔字。严真一边替他研墨一边看老爷子摇头,写了几个字搁下笔不写了。
“爸,怎么了?”严真问,顺手递上了一杯茶。
“后悔了?”李琬从她身后飘过,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两个儿子都弄去当了兵,看谁在家陪你。”
顾长志看她一眼,沉声说:“当兵怎么了?”
“一年到头见不到人,你说怎么了?”李琬毫不惧怕,横他一眼,“我这辈子可是吃够这苦了,等谁谁都不见人影。”话中埋怨意味十足。
严真小心翼翼地看了顾长志一眼,老爷子倒是没生气,眉头皱了几下,又展开了:“行了,再过两年我也退下来了,到时候搁家陪你,你可别嫌烦。”
“稀罕!”甩下一句话,李琬向厨房走去。
老爷子向严真缓缓一笑,提起笔又写了几个字,嘴里不紧不慢地说:“都老了,年轻的时候看着这群孩子嫌折腾,到老了想享儿孙福了,却又找不着人了。”
严真笑了笑,将老爷子写好的字放到一边晾干:“那您,后悔吗?”
顾长志摇了摇头,送了她四个字:“人各有命。”
有的人,一生下来骨子里就带着一股热血,身体里蕴着军魂,不是想阻挡就阻挡得了的。
回过神,严真去帮张嫂布置餐桌。自打从市回来之后,严真每周固定一天会来顾园陪顾家二老,留下来吃饭也是常有的事。nǎinǎi不是很介意,相反又嘱咐她,做了别人的媳妇,尽尽孝道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小顾不在家,她肩上的责任更重。
饭桌上,李琬忽然想起一件事,夹了一筷子菜给埋头苦吃的珈铭之后,看向严真:“小真,你nǎinǎi是不是回乡下了?”
“嗯。”严真点点头。这是他们家的习惯,每到十二月初的时候,大伯都会来市里接nǎinǎi回乡下。因为要过冬了,尽管市里的房子有暖气,可nǎinǎi还是习惯睡家里的大土炕,那才暖和。
李琬点点头,转而又问:“那淮越把他那套房子的钥匙给你了吧,你准备啥时候搬过去住?”
严真愣了一下,良久,才说:“我觉得,暂时还是不搬过去了。”
“为什么?”
“只是我怕珈铭跟您二老待得时间长了,住过去不习惯。”
其实,更不习惯的是她自己。她还尚未适应从一个关系既亲密又有些疏远的人手中得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直未发话的老爷子这时也放下了筷子,严真眼疾手快地去接空碗。
“不吃了。”顾长志笑了下,“上了年纪,胃口也不如以前了。”老爷子站起身缓步向楼上走去,不一会儿,又偏了偏身子,看着严真说:“还是搬过去住。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得慢慢适应,以后都是一个家里的了,不要存在隔膜。”
老爷子亲自出马了,李琬自然是高兴无比:“好了,这个问题就这么定了。”
严真坐在椅子上,有些哭笑不得。顾珈铭小朋友倒是乐得自在,一边剥虾一边开导严老师:“老师,爷爷昨晚都问过我了。”
“问你啥?”严真戒备地看着他。
小朋友哼哼两声:“爷爷问,我愿不愿意跟你一起住。”
“你怎么说的?”
小朋友说:“我当然说愿意啦,嘿嘿。”
严真沉默,低头反思。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事事都被这个小朋友给吃得死死的,真是丢人!
顾淮越的那套两居室的房子买了很久,因为一直没什么人住所以就没怎么打理。老太太李琬这几天抽空去视察了一下,当即决定要重新装修一番。所以,在房子装好之前,严真跟珈铭一起住在顾园。
严真想了想,决定这样也好。nǎinǎi回乡下后,她一个人住在那套老房子里也是十分寂寞。她住在这边,既能照顾到两位老人,还能跟小朋友做伴。
“珈铭是喜欢你才愿意跟你去淮越那套房子里住的,换了别人,这小家伙是理都不理。”
清晨的菜市场里,顾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选着新鲜的蔬菜。每天早起跟儿媳妇一起去菜市场,这是严真住进顾园之后老太太养成的一个新习惯,并且乐此不疲。
严真听了,则低头一笑,她忽然就想起来那天从c市回来小朋友说的一句话了。
那天晚上她留在顾园里陪着他,晚上给他讲睡前故事,讲着讲着她都困了。就在她半睡半醒间,小朋友捏捏她的脸,说:“严老师,你通过组织的考验了!”
严真听了,睡意全无,只剩下哭笑不得了。要让这小家伙喜欢,可真不容易。
叹一口气,严真忽然听见放在包里的手机在响。一按接听键,竟然是冯湛的告急电话:“嫂子,珈铭外婆那边打电话了,说中午要把珈铭接过去,在那边住一段时间。”
严真怔了一下,看了李琬一眼,才说:“珈铭今天不是还在上课吗?”
“嗯。那边就是告诉咱们一声,说晚上不用去接了。”
“哦。”
挂了电话,严真看着手里提的一大堆小朋友爱吃的菜,有些缓不过神。这副模样李琬看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其实珈铭从小跟那边没多大感情,人家那边除了珈铭之外还有两个小孩子,哪顾得上照顾他呀。我当初就跟你爸提过了,可你爸说,这孩子毕竟还是两家的,人家要看你也不能反对不是?”
这点严真也明白,她拢了拢头发,对李琬说:“我知道了,没事的。”
李琬为她的通情达理感到欣慰:“哎,要说这小家伙走了也好,在家里闹闹腾腾的没一分钟能让人安生。”
严真笑了。
她知道,老太太这是安慰她,知道她没了小家伙的陪伴,一定会感到寂寞。严真也告诉自己,得打起jīng神来,免得被小家伙知道了,回来笑话她。
于是就这样挨过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家里忽然来了一位让严真有些意外的小朋友——班里的班长,林小小。
严真回到家里时,这位小姑娘一脸沮丧和失望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嘴巴撅得老高。
严真看她这幅小模样忍不住笑了:“小小,怎么了?”
“我找不到顾珈铭了!我还等着跟他一起上街给小伙伴买圣诞礼物呢!”
严真笑着解释:“珈铭去他外婆家了,你要找他呀,得去那儿才行。”
林小小撅着嘴说:“那就更不能玩儿了。”
“为什么呀?”她递给小姑娘一杯牛nǎi,问道。
小姑娘低头:“顾珈铭外婆不喜欢他总是玩儿,她喜欢让他看书学习。”
难怪小朋友不喜欢去外婆家。严真看着林小小说:“小小愿意的话,老师陪你一起去怎么样?”
小姑娘盯着她看了半晌,撅嘴同意了。
林小小虽然年纪小,可也懂得心情不好要靠购物发泄,从商店里抱了好几个洋娃娃回家。严真主动替她分担了一部分。小姑娘一边走一边问严真:“严老师,你是不是顾珈铭的新妈妈呀?”
新妈妈?这个名字,严真听着觉得好新鲜:“珈铭这么说的?”
林小小摇摇头:“昨天顾珈铭又跟我哥吵架啦,因为我哥有一篇作文被老师评为范文当众念了。”
“这就吵起来了?”
“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妈妈》。”林小小叹了口气,“谁让我哥那厚脸皮猴子忍不住跟人炫耀了,可不就把我们司令给bī急了呗。”
“那后来战事怎么平息的?”严真忍不住笑道。
林小小晃晃羊角辫,说:“我们司令后来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是没有妈妈,可是我有严老师,所以你们这帮孬兵不准嘲笑我!’”林小小一本正经地学着红军司令顾珈铭的语气。而严真听到这一句却沉默下来,良久才轻笑着哼了一声:“这小家伙,就知道赌气。”
林小小耷拉下脑袋:“才不是,说完那句话,我们司令就哭啦。哭得惨兮兮的,这让一向吃硬不吃软的林梓都没辙了。所以事情发展到最后,竟然是两个小司令握手言和了,严老师,我认识他那么长时间,从没见他哭得这么伤心过。他说的明明是件好事呀!”
严真忽然艰难地哽咽了一下。因为她长久不出声,林小小抬头,好奇地瞅着她:“严老师,你眼眶怎么红了?”
严真笑了笑,抹了抹眼角:“没事,风太大,进沙了。”
圣诞节前夕,c市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下得又密又急,一片银白色似乎顷刻间就覆盖了整个城市。
严真冒雪来到学校,冻得浑身上下直打哆嗦。正在往图书馆的墙上挂标语的常主任看见她这副样子禁不住就笑了:“冒着雪走来的?”
“嗯。”雪实在是大,顾老太太就想让冯湛送她来上班。严真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仍旧骑着电动车。
“快去喝杯热水去。”
常主任把她往屋里撵,严真笑笑,一边向办公室走一边听常老在后面念叨他贴在墙上的五个大字:瑞雪兆丰年。
她还记得自己当老师的时候曾给班里的小朋友讲解过这个谚语,她说,冬天里下几场大雪,就预示着庄稼来年能有好收成。可小朋友们哪管这些,下了大雪,他们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打雪仗。
从图书馆的窗户向外望去,已经可以看见cào场上有许多小朋友在欢乐地奔跑着。严真望着人群有些出神,她料想顾珈铭小朋友也会在这里面。本就是一个爱玩的小家伙,这样大的雪,他还不得大干一场雪仗才能过瘾啊。
想着想着严真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小祸害。”
她看着窗外,轻轻说道。
由于大雪的缘故,计划新到的书要延后几天了。下午无所事事,常主任干脆宣布大家可以提前下班。
严真听到消息后高兴不已。她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顾珈铭了,林家有专门的人来接他回家,而她下班又晚,每次等她赶到教学楼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现在终于有了时间,严真换了衣服就直奔教学区。
可等她刚打开图书馆的门,她就愣在那里了。
一个雪娃娃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还没看清那是谁呢,这个雪娃娃扑过来抱住她的大腿就开始哭了起来:“你个没良心的,司令我都被拐走几天了,你都不去看看我,呜呜,呜呜——”
这人是——顾珈铭?严真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这脑袋在腿上蹭的感觉却是那般真实,她低下头,拍去他的身上的雪花:“十天。”
“呜呜——”小家伙伤心不已地蹭蹭她的腿。
“他们把你拐走十天了。”严真不知道他站在这里等了多久,傻孩子一个,都不知道敲门进来。她轻轻拂去他身上的雪花,见顾珈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她便说:“所以还有四天!”
每次去外婆家,小朋友都要住够两个星期才回来。所以现在小朋友听严真这么一说,嘴一瘪又要哭了。
看着小家伙惯常的耍赖模样,严真终于笑了,笑得内心一阵温暖。她用手暖着小家伙的脸颊,问:“真不乐意待在那儿了?”
那是绝对不乐意!顾珈铭猛摇头。
严真见状,只好假装无奈地叹一口气:“那好吧,我带你回家。”
小朋友登时欢呼雀跃起来。严真看着他,微哂着摇了摇头。
带这个小家伙回家绝对是个麻烦,因为她得一边小心翼翼地在雪地里骑着车子一边思索待会儿讲给顾家二老听的借口,只可惜她借口还没想好就已经到了家门口。
顾园门口停了两辆车,一辆是曾经在家里出现的猎豹,另一辆车她不认识。快要过年了,这几天家里总是来人,严真也见怪不怪了。
她略略扫了一眼面前的人,便偏过头嘱咐小朋友:“下车慢点,别又滑倒了。”
小朋友撅撅嘴:“我才没那么笨呢。”
说着小家伙慢慢地从电动车上爬了下来,一转身,看见前面的那辆车,愣住了。
严真奇怪地看着小家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睛也猛地睁大,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两人愣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小家伙先反应过来了。面前那辆车的车门一打开,便兴奋地向那个刚刚弯腰从车子里出来的人扑过去,一边扑还一边大喊:“爸爸!”
是顾淮越,他回来了。
顾淮越刚刚下车,还未站稳,就见一个包裹得圆滚滚的小家伙向自己扑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抱起来一看,有些意外,竟然是珈铭。
“今天不是应该在外婆家吗?怎么回来了?”
顾珈铭小朋友死命抱住爸爸的脖子:“爸爸,别把我送走,我保证乖乖的!”
顾淮越失笑。伸手揉了揉小家伙戴着针织帽子的脑袋瓜,看向严真。她穿着一件厚厚的大衣,一条天蓝色的围巾只让她露出两只眼睛,那两只清洌的眼眸,此刻正呆呆地望着他。想了想,他放下儿子向严真走去。
脱缰的小野马顾珈铭同学比他走得还快,他高兴地奔到严真面前:“严老师,我爸爸回来了。”
严真也终于从在这漫天雪地里见到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低笑一声抱了抱小家伙:“知道了,看你高兴的。”
这样亲昵的场景出乎顾淮越的意料,他微微一挑眉,内心却忽然柔软了下来。他一抬头,对上了严真的视线。她看着他柔声说道:“你回来了。”
顾淮越嗯了一声:“外面太冷,进去吧。”
“好。”
她拉着小家伙的手,跟在他后面,向屋里走去。
今天绝对是顾家最热闹的一天,原本偌大空旷的一楼大厅此刻坐了不少人。顾老太太李琬手里正抱着一个小宝宝,一旁的张嫂手里也抱了一个,两人时不时凑到一起高兴地谈论几句。
而这两个宝宝的母亲——梁和同学则坐在一边,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时不时扭过头对身边的丈夫说几句话。
不知她是说了什么,顾淮宁的表情瞬间变得哭笑不得。梁和见状,瘪了瘪嘴,恰巧看见他们进门,表情立马又丰富起来:“二嫂!”
严真被这个“二嫂”给震了一下,她嗔怪道:“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梁和吐吐舌头,将双胞胎其中一个递给她抱,严真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一张嫩嫩的小脸可爱极了,还吐着小舌头。严真抱的是双胞胎中的妹妹,这小丫头还真能睡,这么多人围观还睡得不亦乐乎。
“小丫头好乖。”
严真真心地感叹一句,梁和听了立马皱起了眉头:“别提了,小坏蛋都是白天睡觉夜里jīng神。我可是被她折腾够了,二嫂你看看我这黑眼圈。”
说罢往严真跟前凑,严真被她逗得扑哧一笑,又低下头去看小宝宝,眉目间尽是柔和。
顾淮越就一直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一切,直到被弟弟顾淮宁拍了拍肩膀,他才偏过头去:“怎么?”
“孩子,抓紧。”
顾淮越一怔,浅笑了下,说:“知道了。”
老爷子今天有事,回来得稍微晚了一会儿,却正好卡在饭点上了。一踏进家门也被这种热闹的气氛感染到了,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严肃,眉头松动,洗手落座:“这孩子就这么一路抱回来的?”
“没坐飞机,一路开车回来的。”
老爷子看向小儿子:“怎么,不是说今年得留在团里值班,这下怎么又回来了?”
顾淮宁好笑地瞥了老爷子一眼,也不知道是谁老早就往b市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这人民解放军也是有假期的,我怎么就不能回?”
老爷子哼一声,看向顾淮越:“你呢,这次能在家待多久?”
顾淮越放下筷子,说:“跟淮宁差不多,不过过几天,我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
“西藏。”他说着,还顺便给珈铭夹一筷子菜。
此话一出饭桌上的人都顿住了,唯有严真一人低头默默吃着饭。
“年前就这么几天你还准备去趟西藏?”李琬不敢相信地问。
“嗯,已经跟那边打过电话,时间定下来了。”
也就是说,这是先斩后奏了?李琬顿时语塞。梁和咽下一口汤,问:“二哥你去西藏干吗?”
“看战友。”
“战友什么时候不能去看?”李琬说,“犯不着非得赶在现在,而且也就是看个战友,不是多大的事,还得折腾那么远,你要是过年也留在c市就算了,可你——”
“妈。”顾淮越喊住李琬,压低声音说,“不一样。”
啪嗒一声,老爷子放下了筷子,表情严肃地看向在座的所有人,此刻他就是李琬的希望,可是老爷子还是说出了一句让她大跌眼镜的话:“行了,既然决定要去就去,在这儿磨磨唧唧像什么话。”
终于噤声了。只是没过多久,严真就能感觉到李琬的视线落在自己垂着的脑袋上。果然,她听见李琬问:“那,小真怎么办?”
一句话,引得大家都向她看来。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严真不得不抬头:“我没事,等放寒假了我在家陪珈铭就好。如果可能,再回趟老家去看看nǎinǎi。”
“没关系。”顾淮越说,看向严真,“如果愿意的话,严真可以跟我一起去。”
严真愣住。西藏,跟着他一起去西藏?
李琬似是看出了她的犹豫,便想借着她把顾淮越留下来:“西藏那么冷,严真身体又不怎么好,你怎么能带她一起过去?”
“我没事,妈。”严真语速极快地说道,说完低下了头,“这个问题,我考虑考虑。”
一顿团圆饭在这个纠结的问题中散场了。李琬当然是不愿意让顾淮越去西藏的,她想让他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正好跟严真培养培养感情,可现在看来她这个计划又要泡汤。思前想后,她虎着脸把顾淮越叫到面前,递给他一串钥匙。那是顾淮越那套房子的钥匙,因为要装修李琬就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喏,你西边那套房子装修得差不多了,今儿晚上我就不留宿了,你带着老婆孩子回家去。”
“妈——”握着钥匙,顾淮越哭笑不得。
老太太言辞凿凿:“反正你也不听我话,我要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顾淮越无奈,与严真对视一眼,对老太太说:“那我真走了?”
“赶紧走赶紧走,看见你就心烦。”老太太一挥手,上二楼去了。背影有些佝偻,像是还有些生气。其实,在谁都不看到的角度,老太太笑得正开心呢。
严真实际上是最无辜的,可无奈老太太搞连坐,她也不得不收拾东西跟着顾淮越一起回家。整个过程心跳都非常快,因为这是结婚以来,他们两人第一次住在一起。
西边这套房子是六七年前买的,那时顾淮越正要调离特种大队,顾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时高兴万分,以为儿子这次一定能够调回c市,便做主为他买了套房子。
不想房子刚买了没几天,顾淮越那边就来了消息,说是调到了b市的一个甲种师。老太太当时差点没晕过去。
房子的事便就此搁置不提,还是顾淮越某一次探亲回家,听顾老爷子说起才知道的。一时间又是无奈又是愧疚,事后偷偷将房款转给了母亲,房子也正式落在了他的名下。
因为顾淮越一直很少回来,所以这边的房子一直处于闲置状态。前段时间老太太帮忙重新装修了一下,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顾淮越把严真和小朋友带上楼,摸索着钥匙打开屋门。一瞬间,一股冷气顿时扑面而来。
“冷。”小朋友嘟囔。
严真也下意识地裹了裹围巾:“暖气没开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顾淮越检查了一下暖气,然后抿着chún走了出来。看着两人期待的目光,他说:“我给老太太打个电话。”
老太太似是早就等着了,在那头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哦,我忘了告诉你了,前儿还联系物业说你的房子暖气一直不热,该换个管子了,怎么现在还没换呀,这速度怎么这么慢,投诉他去!”见顾淮越没说话,老太太又加了一句:“我说你们要是觉得冷了,可以挤在一起睡嘛,被子倒是不缺的。”
看来这老太太是早有预谋了,顾淮越平静地挂了电话。
严真听不见电话里的内容,看他的表情又看不出什么,便问:“怎么回事?”
顾淮越揉揉眉间,摇头苦笑:“yīn沟里翻船了。”
二室一厅的房子,一个在yīn面一个在阳面。顾淮越打开yīn面的房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后折回身去,看着站在客厅的一大一小,他仅仅犹豫了几秒,就说:“挤挤睡吧。”
小朋友听了这话倒是很高兴,而严真的脸却腾地一下红了。
主卧有一张很大的床,竖着睡能挤下三个人。
严真站在床前发了一会儿呆,将被子从柜子里全抱出来,开始铺床。没有办法,她刚刚偷偷去yīn面的房间看了一下,yīn冷得根本睡不下人,所以只好就这么挤挤睡了。
主卧的灯光很柔和,严真一边铺一边听那边父子两人的对话。
“爸爸,这把枪是我军主要装备,你猜林梓他们用的是什么?”小家伙一边显摆自己的枪一边说。
顾淮越笑了笑,捧场地问:“嗯,用什么?”
“弹弓!”小家伙说,“你猜谁的杀伤力更强?”
“这还用猜吗,肯定不是你。”
“为啥?”小家伙好奇。
“这把玩具枪顶多可以放进去糖豆大小的玩具子弹,人家用的是弹弓,不同类型不同型号的石子都能拿来当子弹。”
还真让他给说着了,他们这两股小兵自从改换装备之后,他这红军司令是越当越窝囊了,小家伙泄气道:“爸,我这可是高级武器,高级武器还打不过他的小弹弓啊?”
“就有例外的时候,老一辈还小米加步枪打退鬼子的飞机大炮呢。”顾淮越淡淡地说,“所以说,有一样最重要。”
“啥?”
“脑袋瓜子。”
听到这里,严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顾淮越看了她一眼,又俯下身弹了弹对他怒目而视的小家伙的脑门:“所以说,以后多用科学知识填填自己的脑袋瓜子,别光想着玩儿。你的明白?”
回答他的是顾珈铭顾司令向卫生间昂扬而去的背影,自尊心受挫了,上厕所嘘嘘去。独留两个大人,相视一笑。
严真睡觉的时候有些认床,每到一个新地方,总要适应两三日才行。再加上这一次又是三个人挤在一起睡,所以睡到凌晨,她已经迷迷糊糊地醒了好几次了。
这一次,她瞪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认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黑暗中,她默默凝视了一会儿紧紧挨着她的父子俩,披衣下了床,向外走去。她有一个习惯,睡不着就想喝杯水静一会儿。
握着盛满热水的杯子,严真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雪夜。
其实并不是很暗,小区里面有路灯,昏黄的光线经雪粒子折射之后亮了许多。她站在那里,脑袋里想的却是吃晚饭时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如果她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去西藏,那个他当新兵的地方。
当时她不知所措,现在想来她却有些心动。不仅是因为那是个雄踞西南一隅的神秘天堂,更因为,那是他曾经待过的地方。
忽然身后传来开门声,严真转身一看,是顾淮越推门而出:“怎么起来了?”
“喝水。”顾淮越答,声音有些喑哑。其实他是被吵醒的,不得不说军人当久了也有职业病,尤其是侦察兵出身的他,只要稍微有些动静他就可以察觉到,在严真刚刚起身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见了。视线落在她握在手中的水杯上,热气全无,他又替她倒了一杯。
“睡不着?”喝了水的嗓子听起来好了一些。
严真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我认床。”
顾淮越理解地笑笑。
“西藏的雪,要比这儿漂亮吧?”看着窗外,严真说,声音很低,仿佛呓语。
顾淮越回忆了一下,说:“那里雪层很厚,平均积雪四米,最低温度可以达到零下三十多摄氏度。”
“那么冷吗?”严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么冷的天,该穿些什么?”
“什么厚往身上套什么。”他笑了下,眉目瞬间柔和下来,“一件大衣不够就穿两件。”
严真也笑了,那里到底是个神奇的地方。听说海拔越高的地方,距离天堂便越近,放眼望去,还有比那里更适合的地方吗?
“严真。”
“嗯?”
“今天我说的时候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他顿了下,“关于去西藏的事,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去,我不会勉强。”
严真沉默了几秒:“你希望我去吗?”
这个问题让顾淮越有些意外,他看着玻璃窗户透出的她的样子,说:“如果你愿意。”那算是一份他曾许下的一个承诺,给他曾经待过的连队和他曾经的战友,所以顾淮越是想让她去的。
严真此刻仿佛也与他心灵相通,微微一笑,说:“我愿意。”
这样的笑容在雪夜里显得特别好看,特别——温暖。顾淮越几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握了握双手,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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