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

“你敢亲我吗？”
雪簌的这句话落下，场中一片死寂。
林修的眼睛睁的滚圆，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至于王泉，经历了初始的呆滞之后，变得有些玩味起来。
雪簌定定的看着林修，脸上满是挑衅的神情，目光则是如如秋水横波……
林修脸上的神情越发的复杂，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不知为何，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时间在静静的流逝，雪簌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林修的脸，可是她双眸中的秋水之上已经升起了一层淡淡的氤氲……氤氲汇聚成珠，随即化作眼角一滴晶莹的清泪……
她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神情看上去落寞之极，那一刻的她再也看不到半点的骄傲和清高，只剩下了惹人怜爱的凄苦。她喃喃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随即有些失魂落魄的转过了身去……在一颗老树下站定，久久没有回头。
王泉轻叹一声，面色复杂到了极点，他走到林修的身边，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雪簌，轻声说道：“你这样……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林修没有开口，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雪簌那柔弱无比的背影，面色同样的复杂……
王泉的目光不经意的瞥向了林修垂在身侧的手臂，却发现对方的拳头握的紧紧的，紧到指节都有些发白,王泉微微一愣，目中满是不解，他觉得林修对雪簌应该是有感情的，只是不知对方到底在顾虑什么，到了这种临近生死的关头依旧还不说出口。
不过林修不说，他就不会问，因为逼一个人说出本不愿说出口的话，与揭开对方已经结疤的伤口并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区别。
场中本来已经极为融洽的气氛，忽然变的沉重起来……
许久之后，还是雪簌打破了这种沉重。她缓缓的转过身来，面色已经变得平淡无比。她看着面色依旧复杂的林修和目光中有着淡淡同情的王泉，忽然间展颜一笑，竟是有一种百花齐放的韵味。她落落大方的看向林修，轻笑道：“好了，我问完了，关于王泉的问题我暂时还没想好，你先问吧！”
她的表现很自然，似乎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可是她依旧有些微红的眼睛和红润中带着一丝苍白的脸，却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破境不能重圆，刻骨铭心的痛也绝非一个微笑能够抚平的。心中喜悦，哭也似笑；心中痛苦，笑……也让人感到心疼。
此时的雪簌，就是这般。尽管她的笑容如春花般绚烂，可是在林修的眼中，她柔弱的如同雨中被打落的绿叶，凄美的如同风中断翅的红鸾……
林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没有什么想……”
“那怎么成？”
王泉忽然打断了林修的话，他有些埋怨的目光落在了林修的身上，轻声说道：“大家都问了，你就不要凸显特别了吧。”
果真，无论什么时候，弱者总会得到同情，更别说此时柔弱的令人心碎的雪簌。
林修目光有些古怪的看向了王泉，而后者则是将头扭到了一边……那模样似乎在和林修赌气。
王泉是真想不通林修为何会如此，他很肯定后者的心中应该是有雪簌的，否则他也不会提出彼此坦诚这个建议……他本意是充当一回月老，哪里想到最后亲手导演了一场尴尬。
这种情况他要是心中没有丝毫的怨气，那才叫真的见鬼了呢。
林修沉默了片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落在了王泉的身上，略作沉吟，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幽冥草原，而是非要跟着我来这落神峰送死？”
听到这句话，王泉的面色越发漆黑如碳……他翻了翻眼皮，面色不善的看向了林修，阴阳怪气的说道：“行啊，你的问题挺有深度啊……”
林修目光微微一滞，可是却没有再开口……是王泉非要他问,所以他问了……至于有没有答案，他并不是非常的在意。
王泉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还没有开口，可是脸上却露出了回忆之色，显然，是准备开口了。
片刻之后，他沉声说道：“我不回去，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误会我想争那继承人的席位……”
林修猛然皱起了眉头，对方的回答信息量很大，大到虽然足够回答他问出的问题，可是却让他忍不住想要追根究底……他下意识的就要开口，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一个问题他已经问完了，再问，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他深知这个世界上什么事之间都有所谓的平衡，你打听别人的秘密打听的多了，当别人问及你的秘密时，就未必能够理直气壮的拒绝了。
可是这件事对于王泉而言，如同尘封的往事一般，那尘封一旦被揭起……压抑了许久的往事便会如潮水般涌出，想拦，都无法拦住。
即便林修不再询问，他也会继续说下去，不过就在这时，雪簌适时的用掉了方才那个“暂时还没想好问什么”的询问机会，她轻声道：“可以说的详细点吗”
雪簌的这个问题与林修想比，可以说更加的有深度……不过王泉轻轻瞥了她一眼，目光中却是露出感激之情……他从这个微小的细节便可以看出，雪簌的内心其实是非常善良的，她这是再给自己倾诉的机会，因为她已经看出，自己需要这个机会。
王泉略作沉默，接着说道：“我们掌教正值壮年，按理来说不会考虑继任者的事情，可是你们也知道，如今的江湖，风雨将至,浩劫将临……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幽冥草原启动了应急措施，就是提前进行继任者的选拔。”
林修轻轻点了点头，王泉说的这一点他非常能够理解，诸如林鸿轩之前想立沐雪儿为新任西皇，便也同样是如此考量。
王泉的目光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他微微皱起眉头，接着说道：“可是开始的时候，除了掌教和那些长老，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那选拔乃是为了继任者，只是说为了选出前往西皇山的名额……就那样，我冲破重围一路杀出……并且还在其中一场比试中,将青乌击败了……我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埋怨……并且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王泉自嘲道：“要知道，在此之前，我们两个可是无话不说的朋友……”
说道这里，王泉的目光变得有些懊恼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的说道：
“当我得知真相之时，愤怒无比，我根本不想成为什么继任者，更不想做那圣地之主……我冲到掌教面前和他理论，可是掌教却根本不为所动，所以我一怒之下……偷偷跑了出去，随同两位长老前往了西皇山……”
“后来的事，你们大体知道了，两位长老中途遇袭，而我则是莫名其妙的遇到了星月殿从西皇山回归的队伍……”
王泉缓缓仰起头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神情看上去说不出的落寞。
林修沉默了半响，轻声道：“所以，你不回去，那青乌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继任者，是吗？”
王泉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皆是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之后，雪簌忽然淡淡的开口道：“那青乌，不配做圣地继任者，更不配做你的朋友！！”
林修有些诧异的瞥了雪簌一眼，却面露赞同的点了点头，向着王泉说道：“那青乌的胸怀……确实太狭小了。”
说道这里，林修的目光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他定定的看着王泉，片刻之后沉声说道：“所以，你一开始的时候……根本不是什么要把命还给我，只是为你的逃避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对不对？”
听到这句话，王泉面色一僵，随即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他讪讪的说道：“那什么……其实……呵呵呵……”
他语无伦次了半响，忽然扬起头，一脸真诚的说道：“可是现在，那不再是个借口！！”
林修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了微笑，他看向王泉，轻笑道：
“我知道！”
王泉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
场中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林修缓缓抬头看向了雪簌，目光依旧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他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也不知道他开口之后又有什么样的意义……
不过雪簌忽然轻声道：“我姓云，我叫云雪簌！！”
林修和王泉面色微滞，随即猛然睁大了眼睛，他们死死盯住了雪簌，眼中满是难以言明的震撼。
云
这个姓氏很特别，当今天下，只有一家……大云皇室，云连天……
雪簌说出这句话后，神情竟是显得轻松之极，她干脆再说的明白一些：“不错，我就是云连天的女儿，大云王朝的公主……而我之前接二连三的遇上你，也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
不知为何，雪簌似是变得有些激动，竟是根本无需别人询问，接着说道：“我叔叔是假的，当差是假的，我要回家乡是假的，追杀我的人也是假的……除了我的名字之外，你对我一切的了解都是假的！！！”
雪簌忽然状若癫狂的大声叫道：“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我接近你乃是别用用心，我至始至终都在骗你，我在骗你，在骗你！！！”
她更是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林修的近前，双手猛地抓住了林修的肩膀，开始疯狂的摇晃，一边摇晃一边喊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愤怒？你打我啊，你杀我啊，你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还不动手杀我？”
她眼中泪如泉涌，语带哭腔的说道：“你杀了我吧，反正都要死……你让我死在你的手里吧，我……我已经……回不去了啊”
林修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感到鼻子有些发酸……他看着眼前这个梨花带雨，柔弱的令人心碎的女子，忽然感到热血直冲头颅，竟是猛然伸手，有些粗暴的将对方一把拉了过来……随即紧紧搂在了怀中。
雪簌的娇躯猛然一震，哭泣声戛然而止，她在林修的怀中美目圆睁，红润的小嘴也缓缓张大……
王泉也张大了嘴巴，呆立当场，如同刚刚被十二道天雷劈过一般……
场中瞬间变得死寂。
在这死寂中，古怪的氛围缓缓升腾。
雪簌的神情逐渐变得平静无比，她将自己那红的有些发烫的俏脸紧紧的贴在了林修的胸膛之上，却觉得对方的胸膛更加的滚烫。她伸出纤纤玉臂，环住了林修结实的腰部，轻轻闭上了眼睛。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出，可是这一次却闪动着幸福的光芒……
许久之后，或许因为冷静了下来，林修的眼中再次闪过一抹外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复杂，他缓缓松开了雪簌的身子，仰头看向了天空之上……
雪簌低着头，可是从她红透的耳根推断，她此时的俏脸上更是红霞漫天。
两人还是没有开口，所以场中的气氛依旧有些尴尬。
王泉的目光不断在两人身上来回的切换，可是半响之后，他皱起了眉头，随即语调古怪的说道：“我说你们两个，不会打算在这站一辈子吧？这里又没下雪，难道你们还等着在此白头不成？”
听到他的这句话，雪簌的头似乎更低了……
不过忽然间，一道白色的光点缓缓出现在了林修的视线之中……那光点在空中不断轻跳，如同一只欢快的精灵一般。片刻后，那光点落在了他的脸颊之上，他竟是感到了一丝清凉的感觉。
他微微皱眉，似是在思考，可是就在这时，又是一个白色的光点缓缓的落下……紧接着，一个，二个，三个……无数个……
林修浑身一震，眼睛猛然睁的滚圆！！！！
雪
那些光点是天空飘落下来的雪！！！
这落神峰的雪季，竟是提前到了。
王泉和雪簌也发现了天空骤降的雪花，两人的面色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虽然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面对眼前这令人谈之色变的雪花，心中还是难免会出现恐惧的情绪。这是人正常的反应。只有当真正看不到生的希望，才能够做到坦然的面对死亡。
否则，那些不怕死的话，不过只是说说而已。
林修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凝重的向着两人说道：“虽然我们生还的可能极为的渺茫，可是我还是希望……我们能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许放弃。”
他说完这句话，竟是缓缓伸出了一只手，随即一脸希冀的看向了雪簌二人。
王泉轻轻一笑，道：“当然，这还用你说？”，一边说，他一边将手掌伸了过去，不过却是叠放在了林修的手掌之下。
雪簌脸上依旧有未曾彻底退去的淡淡红霞，她缓缓的抬头，深深的看了林修一眼，随即将她的玉手，放在了林修的手掌之上。
林修沉声道：“要活着”
两人一脸郑重的说道：
“要活着！”
……
风雪初降，却是很快变得猛烈起来。
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混沌中有危险的气息缓缓散溢而出。林修暂时还不知道那危险到底来自何处，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半点犹豫的，将腰间的天影拔了出来。
此时此刻三人乃是为了活命而做最后的挣扎，不论这挣扎到底有没有意义，可是若是再有丝毫的保留却是绝对的愚蠢之极。
雪簌的身上也升起了梦幻般的光芒，那光芒化作千百彩蝶，将三人彻底包围了起来……
林修低声道：“你这……到底是什么？”
雪簌眼中闪过一抹惊愕，嘴角却是有笑容绽放，她轻声道：“我以为你不会问的呢？”
林修陷入了沉默，不过王泉却连忙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方才你们俩都已经那样了，自然已经可以分享彼此间的秘密了。”
王泉的话立刻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阴霾，林修面色有些僵直的说道：“我们怎么样了？”
王泉又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雪簌，忽然打了一个冷颤，轻声道：“都有了肌肤之亲了，难道还没怎么样？”
林修的目光猛然凝滞，喃喃的说道：“这个词，不是你这么用的吧……”
王泉刚要说话，竟是不由自主的再次打了个冷颤，他皱着眉头道：“怎么这么冷？”
林修下意识的说道：“废话，下雪难道不……”可是他的这句话还尚未说完，也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冷
如同直入灵魂般的刺骨。
林修竟是有了当年身在寒井之水中的那种感觉。
他面色变的凝重起来，可是随即发现王泉竟是已经开始不断的轻颤。对方一边轻颤一边说道：“不……对……对劲啊……太……太冷……冷了！”
就在这时，林修的瞳孔猛然一缩，他死死盯住了王泉的脚……对方的脚，此时此刻已经多了一层透明的冰晶。
他还尚未开口，却听道雪簌忽然惊呼一声：“你的脚……”，他微微一愣，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随即看到了自己双脚之上，也同样多了一层透明的冰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