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恬顾骁

大雨一直下, 将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变得仿佛不复真切。淅沥沥的水珠顺着车窗下滑, 把视线都染得模糊。
不知等了有多久，驾驶位的车门终于再次开了，冷空气忽然guàn进来，令温恬不由打了个冷颤, 默默抱住肩。
顾骁浑身湿透，被打乱的发丝上还有雨丝在不断下坠，却一直将怀中的东西保护得良好。
“给。”他将怀中的药片和水递给她, “把这个吃了。”
温恬微怔, 犹疑着接过来，“这是什么？”
“醒酒药。”他十分平静地着，脱掉外套扔在后座，又扯来一方毛毯，盖在她身上, “你吃了，会好受一点。”
“我不要。”她摇摇头, 将药放下, “我已经好多了, 我要回家。”
“快吃了。”他眉宇微蹙, 话得不容回绝, 却隐约带着点恳求, “温恬, 你别气我了。”
温恬微顿，想继续“不”。
可鬼使神差, 终是没出口。
她重新将药拿回来。
“我吃完了。”默默将药片顺水吞下，她低低“现在，可以让我回家了吧。”
顾骁一时没话。
就着极淡极淡的灯光侧脸看着她，他很快叹息，拿出手机随意划了两下，递给她。
温恬狐疑地接过。
手机屏上的是一片导航地图，正是他们目前所处的这一片。不远处几条必经道路上，地图标注着大片的红色，乍一看不禁让人有点心惊。
温恬的喉咙忽然间就有些哑。
顾骁“这么大的雨，南边的坡道一定积水严重不能过车，所以只能从东边走。肯定堵得厉害。现在我们过去，也是堵在路上，不如先等一等。”
她不话，他静了静很快又道“你如果不愿去我住的地方等，那就在这儿等吧。”
温恬咬了咬chún，“你身上都湿了。”
“我还好。”顾骁摇摇头“不冷。”
她微默，想再什么，可是张了张口，终是欲言又止。
顾骁也长久没再话。
漫天的大雨将车内这一处狭的空间形成了一个世界，耳边只有雨水声不绝于耳。
寂静似乎将一分一秒的时间都拉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顾骁忽然开口，“温恬。”
温恬侧头看了看他。
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俊逸好看的脸上似乎轻扬起一抹笑，“你还记不记得，高二那年，有一次，也下过这么一场雨。当时我就陪你在公交等雨，结果等了很久雨都不停，我就想办法送你回家……”
温恬微怔。
回忆的线头被牵引，让她的脑海里顷刻间就涌上很久前的画面，仿佛彩画蒙了灰。
她不觉地也轻微笑起来，喉咙里却总有点涩，低声回“记得。”
怎么可能忘得了？
那些尘封的、久远的、自以为以为早已被遗忘的。
顾骁静静“我记得那一次，好像也是这样的。雨太大，你就在公交底下，我就在你旁边赖着。你那时候好像很讨厌我，一直赶着我走，可是我就不走。后来，还把外套蒙在你头上带你跑回家。”
温恬静静看着窗外，表情静默。
回忆起往事，两个人一时之间，心中都有些空旷，又忍不住泛起酸涩。
温恬忍不住开始觉得，那时候的时光真好。似乎无论多大的雨，雨后永远都有会彩虹阳光。
顾骁又轻笑。
“你应该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感谢那场雨，甚至恨不得它能一直下。因为我当时，就是想找个理由，和你多待一会儿，再多一会儿，但是又怕。怕雨突然停了，又怕你突然不顾大雨就走了，更怕你烦了。”
他声音很轻，在车内寂静的衬托下却很清晰，好像自语，“是不是很yòu稚？”
温恬微顿，跟着轻笑起来，“是有点yòu稚。”
不过，少年时所经历的以为的一切轰轰烈烈，又有几件不是yòu稚的？
她沿着记忆的轨迹继续往下“我就记得当时，还有过一场雨，也是下得特别大。就是当初你和我被举报后，在办公室被谈话的那天。那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了，雨也停不了了，你还安慰我，有你在没事的，你还有印象吗？”
她偏头看着他笑笑，眼睛里好像有些晶亮，被她一眨就轻易掩去了，“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我们做的有些事、有些话都挺yòu稚的。就好像我以为我们只要通过高考就能一直在一起，就好像你会一直喜欢我。”
顾骁的眸光微动了一下。
没有直接回话，他侧着目光静看了她一会儿，开口的声线突然变得喑哑，“我一直喜欢你。”
一直喜欢，也一瞬没有忘记过你。
他出这句话，一直强行积压在心口的情绪忽然疯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温恬。”心跳一点点的加快，他试探着伸手去碰她平放在膝上的手，颤抖着握紧，“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
“和五年前的那场雨一样，我也很感谢也庆幸今天这场雨，庆幸它能够把你和我又困到一起。”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都喜欢你……”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
温恬怔定住了。
他的手温有雨水的凉，轻轻扣在她的腕上，让她的皮肤却忽觉有些烫。
她低头不去看他，默了很久才抬头，强扯出一抹笑，“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顾骁“我知道，之前，是我的错，对不起。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或者，让我重新追你一次，行吗？”
温恬没讲话。
心中狠狠碾过犹豫，她抿了抿chún，忽地将手腕向回一撤——
顾骁的手停在半空中。
深吸了一口气，她强忍住了鼻尖的泪意，“你知道吗？顾骁。”
“其实，我是真的用心等过你的。”
顾骁眼神微颤。
“你知道吗？当初我知道你出国之后，真的很难过，也很难受，几度甚至不想再参加高考。但是我一直挺着。因为你，让我等你，那我就等你。我真的等了你很久很久。我甚至在高考结束后，一出考场就拨打你的电话，可是却从来都没打通过。这么多年，你一点声息都没留给我……”
“……”
“高考结束后的那两天，我曾经回到过闫文爽生日时，我们去过的那个公园，学着你，就在那个长椅上数飞机。因为我记得你跟我过，不定就有哪一架飞机，就是未来你和我通往z城的那一架。所以我一直在想，那里面，会不会有哪一架，就是带你离开的那一架，如果他飞回来，那么，是不是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那段日子回想起来，仿佛黑暗炼狱一般十分难熬。可是由她现在这么平静地出来，却仿佛飘淡的风一样无声无色。
她着，眼眶有些湿润，却强忍着没令泪珠坠下来，“我还记得，那天，在我头顶一共飞过了五十七架飞机，有多少往南，有多少向北，有多少去往东西，我已经记不清了。那些飞机里面，不乏飞驶的是往返同样的轨迹，但是顾骁，你告诉我，即使那些同样轨迹的，还是去时的那一架吗？”
“温恬……”xiōng口腾起闷痛，顾骁十分艰难地张口。
温恬轻笑，“其实你我比谁都明白，顾骁，有些东西，不是走了就能原封不动的回来。就好像那些飞机一样，既然飞走了，那么即便按照原来的轨迹再回来，飞机上载的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些人了。你当初既然已经选择了离开，那么就应该明白。这么多年，我们是回不去的。”
“可我想回去。”他的心里难受极了，好像有刀在一直搅，深黑的眼睛里有晶亮的颜色，“温恬，我想回去，我真的想回去……”
温恬只是摇头，“顾骁，你和我，都已经不是十七岁了。”
“……”
她看着他，声线和脸色都是同样无波无澜的平静，就像当初他们故作镇定所的那句“再见”。
“就算能回去，那回来的你和我，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人。”
……
终于明白。
一直以来，自己不过只是抱着回忆在期待，在感怀。
而当他真正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才知道了，生活不能刻舟求剑，有些东西，一直在变。
他在变，她也在变。
而在点点滴滴的变化里，他们早找不到最初的对方了。
那年秋天的他走了，就回不来了。
再大的雨，总还是会停的。而风吹过，人散了。
她也该放下了。
·
回去之后的温恬哭过一场，这场迟来的眼泪，好像在与过去的事情做了场告别。冥冥之中她隐约想起安雨丝当年的那句话，“如果难受，就哭一场，哭完了，就忘了。”她暗示着自己都过去了，然后哭完，就擦干眼泪，继续向前。
那天之后，温恬和顾骁两人就再没了联络。
游戏版权后续合同等一切事宜进行的都非常顺利，因为先前有罗云一直洽谈，所以后面一些琐碎的交流与签约都不需要温恬再出面。
就直到签约的当天，温恬在罗云的再三要求下去过一次w·g。但当天顾骁不在，对方负责接洽的只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令温恬心里五味杂陈。
直到这一天，林淼突然联系到温恬。一家动画公司的项目总监看中了这个故事备案，想要见见故事的原作者。
温恬听的时候不禁觉得头都有些大了，下意识怀疑这一次又或是哪一个以前的朋友的整蛊游戏。
在经历过上一次的游戏版权之后，她甚至觉得自己或许就不该动笔写这个故事，也许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端。
好在这一次不是。
这家动画公司的总监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名叫林楠，身材优渥包养良好，外表知性大方，举止间又不禁透漏着些许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气质。
她不算年轻，可这个年纪能坐到这个位置，显然也必是有些能力的，只是与温恬的交谈间似乎总有些莫名的感怀。
咖啡厅中的音乐是低柔婉约的，把整个聊天氛围都烘托得有点缈淡。
整个聊天的过程很愉快，林楠最终笑起来，“温姐，今天和你的聊天很愉快，我还是有意想要买下你这部作品的动画代理权。就是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有些……”
温恬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道“其实，现在的结局还不是这个的最终结局，至于最后结局……我现在还在编写中，所以……”
“原来是这样。”林楠笑，似乎又无端想起什么，犹豫了少晌问“那冒昧问，温姐，你这个故事的最后结局是什么样的？”
“我现在也没什么头绪，也不知道现在的读者都偏爱怎样的结局，也还在思考中。”
“哦……”林楠点点头。
许是之前的谈聊让她不由敞开心扉，也许是咖啡厅的音乐，她慢慢忍不住笑了，笑容却不禁有些失落，“其实不瞒你，温姐，我想买下你这部故事做成动画，其实还有一个私人原因，就是你这个故事和我的初恋，真的很像。”
温恬一下怔住了，“你的初恋？”
“嗯。”她点点头，思绪好像抽离到往事，“我和我初恋就是高中同学，他也是转学生，高一那年转到我们班，因为我捡到他的笔，他朝我要，结果就这么缠上我了。我当时还觉得，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结果有一次考试，我被诬陷作弊，他出来顶包地上的纸团是他的，还被班主任罚跑圈。”
回想起那些青葱岁月，林楠似乎很怀念，chún角忍不住轻轻翘起来，“反正就那次之后，我就莫名其妙同意了，也不知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温恬愣住，隔了半晌才讷讷点头，“是很像啊……”
“是啊。”林楠点头，渐渐的笑意又有些弱下来，“当时他还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我也一直以为会是真的。谁能想到，后来又会发生这么多呢？当时着一辈子，最后还是分开了，也不知道是一辈子太短，还是我错想了这一辈子的概念。”
温恬看着她，“那，你们为什么分开？”
“他退学了，高三那年，都不直接就走了，然后就很长时间再没出现。”
“……”
温恬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哑“……那然后呢？”
“然后？”林楠想了想，“然后，我大三那年，他回来找我了。还想和我和好，我把他给拒绝了，纠缠了很久。再然后……”
她顿了顿，似乎在调整情绪，默了好半天才稀松平常地“今年十月，他要结婚了。”
温恬顿时愣怔在原地。
林楠笑笑，摇了摇头，“其实啊，人也真是奇怪，你他当时回来后，一直在求我的时候我，我一直那么决绝，想的也是他那么对不起我，我不会再喜欢他了。可是他突然要成了别人的，又觉得很难受。我也是在他订婚之后才知道，当初是因为他们家出了很大一场变故，不得不走的，他给我打过电话寄过信，可是因为我换了号码搬了家，所以才从没收到过。你要我不喜欢他，那你我当时一直在跟他别扭着什么？所以，其实还是喜欢的吧？”
她着，眼眶慢慢开始红了，伸手想握咖啡杯，可是颤着手却半天没拿起来。
她沉下一口气，看着温恬笑“我觉得，要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肯定不会急着去拒绝，而是先去打他一巴掌，然后问明白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走。可惜我那时候不懂，总觉得回来的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而现在想想，我那时候根就是潜意识认为他不会再走。失而复得来就难得，可再失去，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温恬心里深深一震。
默了默，林楠最终抬头，“让你见笑了温姐，都是过去的事了，忍不住突然又提起来了。现在你的这篇故事还没有结局，但是在我私人的角度上看，其实还是希望温姐能够些写个好结局的。”
“毕竟，现实生活已经有太多不如意的事了，起码希望故事里都是圆满的。”
后来她们又聊起了什么，温恬大概有些记不得了，只是在那一瞬，她忽然又无端想起了那个雨夜，想起了顾骁。
原早已经平静的心像是被什么突然打破，变得波澜暗涌起来。
她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