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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与西宁路相隔不远,一条直路开到底,再左转,然后过三个十字路口就是,开车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
她们找地方停好车,然后沿着人行道走过去,西宁路上房子很多,她们一左一右分两边找门牌号。最后,林喜儿在一扇红色的木门前,看见墙砖上挂着的十一号字样的绿牌子。
纪念跑过去,与她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对视一眼,林喜儿抬手敲门,她刻意将声音敲得很响,许久后,确定里面没有动静,她们才松了一口气。
“谁先来?”林喜儿问。
纪念看了眼墙头,这种老式院落,墙头都不高,对她而言不是难事,于是她说:“我先来。”说完,又不放心地问了句,“你确定你行?”
“笑话,当年我可是能从我家二楼翻下去和你私会的好吗?”林喜儿不屑一顾。
纪念退后一段距离,弯下腰准备助跑,然后一个箭步跳上去,伸手牢牢攀住墙头,再一鼓作气,把力气集中在手臂上做支撑,单脚先跨上去。
隔着墙头,林喜儿听见纪念跳下地的声音。她重复着刚才纪念的那一套动作,很快也就翻过了墙头,落在院里。
“我确定他就是able。”纪念背对着她说,声音微微发颤。
“嗯?”林喜儿不明所以。
纪念看着她面前的这棵桃树,心绪起伏,她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才开口:“able曾和我说,他外婆和外公一辈子恩爱,外婆喜欢桃树,于是他外公就在两人结婚纪念日那天种了一棵桃树,几十年过去,早已枝繁叶茂,而他小时候最爱在桃树下缠着外公下棋。”
她语气哽咽,脑海里都是那日他与她坐在院子里说话的情景,她靠在他怀里,仰头看他,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眉眼里都是温柔。
九十年代的房子,看得出后来翻修过,但整体格局却没大动,楼下是客厅、餐厅、厨卫和一间书房,家具和地板是红木的,房间整洁干净,采光极好。
书房外搭着葡萄架,绿意盎然,果实累累,纪念站在书桌前发呆,心里充斥着一股温暖而亲切的感觉,像是曾多次来到过这里。
“发什么呆呀,快来找证据。”林喜儿抬头催促她,“咦,这个柜子有锁,估计是很重要的东西,要不要撬开?”
纪念转身看了一眼,有点犹豫:“不好吧,我们先找找其他地方再说。”
书桌后整面墙都是书架,满满当当摆满书,纪念略略看了几眼,从易经佛学到国内外名著以及历史、游记,种类多而杂,她伸手一一拂过,对着阳光吹一口气,竟半点灰尘也没有。
“洁癖。”她自言自语,“able也洁癖,又一个新证据。”
“性别同是男,纪小姐,这算不算也是证据?”讥讽冷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纪念惊得心脏重重一跳,呆愣几秒然后转过身,穿着白衬衫的谈宗熠,脸色冰冷,眉梢眼角都是怒气,他蹙眉看着自己,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able!”林喜儿尖叫。
与照片上不同,真实的他,真的与able一模一样,林喜儿上上下下非常仔细打量他,终于明白了纪念的坚持,实在太像了,仿若孪生兄弟。
纪念百感交集,眼眶一阵阵发热,林喜儿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说明这一切不是她的妄想,不是她思念成痴。
谈宗熠身体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近乎冷漠地看着她们,一字一句问:“纪小姐,你有完没完?私闯民宅是犯法的,你的同事没有告诉过你吗?”
“你还不肯承认你是able吗?”纪念迎着他的目光,神情坚定地看着他,“这张一模一样的脸,院子里的桃树,还有一尘不染的房间,你要怎么解释?”
谈宗熠淡淡看她一眼,随即垂下眼帘,拿出手机,快速按下几个键,接通之后,他开口:“我要报警……”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箭步冲过来的林喜儿将手机夺去,狠狠摔在地上。
“报警?你还真行!able,就算想分手,你直说啊,说不想和纪念在一起,你想甩了她,装死算什么男人!你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过的吗?她连你的葬礼都没出席,从你死的那天起,她就把自己锁在你们当初住的房子里,她坚信你会回来的,她一直在等你,而你却改头换面装作不认识她,你还算人吗?”林喜儿愤怒地质问,像护着幼崽的母鹰,目光凌厉,声音尖锐。
纪念的胸口剧痛,像压着重石,令人呼吸不畅,那股气从心底冲上来,她的喉咙、眼睛、脑袋都阵阵疼。
林喜儿说的往事历历在目,然而纪念并不是因为这些感到难过和委屈,为他受的苦她从不觉得苦,让她不能忍受的是,他竟对这一切冷眼旁观,甚至想要否认掉她这个人,否定掉他们之间她珍视的一切回忆。
“able,就算你不再爱我,也要光明正大地和我告别,而不是装作不认识我。”她又站近一步,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她抬头望他,紧咬着下唇,眼睛噙满泪水,仿佛随时会落下来。
谈宗熠的心脏一紧,不自觉地握紧了拳,他缓缓吸了口气,感觉胸膛里最柔软的一角如被针刺般的疼,令人大脑恍惚。
他垂下眼帘,不想再看她,余光中,他看见被风吹起的灰色窗纱幔,突然间,他想起了他的母亲。
很多年前,他母亲就站在靠窗的位置,出神地望着外面,他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最后,他走过去,拽了拽她的衣角。
“妈妈。”他喊她。
她转过身,低头看他,神情还有些茫然,他忍不住问:“妈妈,你在想什么?”
他母亲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笑容惆怅,她说:“妈妈在想,人活着啊,其实并不只代表自己一个人,所以,有时候一些看似个人的选择,最终却关乎着身边最亲密的几个人,看着他们因为自己受到伤害,这是最让人绝望痛苦的。可惜,妈妈好像明白得晚了。”
这些片段,像一枚炸弹,在他身体里引爆,巨大的声响把人震得发蒙,连疼都是后知后觉的。
“纪小姐,分手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不爱一个人,也不需要受到全世界的唾弃,没有人会为此大费周章,不惜装死来与另一个人分开。我不过是凑巧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死人还阳,那是戏剧里才有的情节。”太过剧烈的情绪,堆积在胸口,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人反而显得更木讷和冷漠。
我们会本能地对所爱的人温柔关怀,所以,你看,这样的冷漠刻薄,怎么会是深爱你的人?
春末初夏,阳光照在人身上,已略有炙热感,而纪念站在这里却忽然觉得冷,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冷气。就像是三年前,她站在医院里,穿着白袍的医生满脸歉意地看着她,然后指向身后的病床,对她说“我们尽力了”时一样,她觉得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打冷战。
怎么会?躺在那里的人绝不是able。林喜儿掀开白布,捂着嘴巴痛哭时,她仍站在那儿,坚定地说:“不是他!”她死死地握住自己的拳头,冷得牙齿都在打颤,脚也冻僵了,立在原地,谁也拉不开她。
她望着躺在那儿的人,木然地重复:“不是他。”
然而,没有人相信她,大家还是神情哀伤地为他举行了葬礼,冰冷的墓碑上贴着他的照片,她拒绝看,拒绝听,她日日守在家里,可他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有人都告诉她,你错了,墓碑下埋着的就是able,able是真的死了。
这次,她不相信还是她错了,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able,怎么会有人可以与另一人相像到这个地步,他一定是able!
“喜儿,你说他是不是able?”纪念转过身,拽住林喜儿的胳膊,急切地问她。
她力气很大,林喜儿的胳膊被她握得生疼,但她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心疼地看着纪念,关切地喊着:“念念。”
“他是able对不对?”纪念仍不死心。
谈宗熠的眉心蹙起,这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固执的人吗?他别过头,不忍再看。
“念念……”林喜儿欲言又止。
able在纪念心里有多重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敢轻易开口。眼前这个人,的确与able一模一样。可是,世间无奇不有,仅凭长相,她也不敢断定就是同一个人,何况,还是一个曾被医生宣布死亡,举行过葬礼的死人。
纪念寻求不到她要的肯定,转身再次走近谈宗熠,她红着眼眶站在他面前,拼命压抑着内心翻涌着的情绪,她仰头,乌黑的瞳孔里,蕴涵着水汽,小小的一张脸上写满坚持与倔强。
她缓缓地呼吸,然后开口说:“这三年,我从没有一刻相信你死了,从来没有,虽然我看见过你的尸体,我去过墓地,我在你的墓碑前坐过,可是,我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able没有死,他没有死。”
她无声无息地流着泪,身体始终保持同一个姿势,仰头静静地看着他。
谈宗熠的指尖开始发颤,他不由自主地握拳,感觉身体里有股力量正不受控制地要迸发出来,即将摧毁他所有的决心和毅力。
林喜儿看着这一切,心里酸楚不已,她看了谈宗熠一眼,他站得笔直,像一座雕塑,无动于衷地看着在他面前流泪的女孩儿,她又气又伤心,一步跨到纪念身旁,伸手拥着她的肩膀,轻声喊:“念念。”
“念念,他不是able,able不会这样对你,他只是披着able的皮囊而已。”林喜儿声音硬邦邦的,分明在生气,又或是故意想要激一激眼前这个男人。
然而,这一番话,却把谈宗熠即将迸发出的情绪又通通按了回去。她说的对,他不是able,他不是。
“你信不信,都是你自己的事,纪小姐,不要因为你的私事打扰到别人的生活,这是一个人最起码的素质。”他面无表情地说。
谈宗熠感到那一把插进他心口的刀,此刻又深了一些,疼得整个人都麻木了,他不过是凭着一点毅力说出这些话。
他的冷漠终于让纪念崩溃,她忍耐压抑到了极点,此时,再也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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