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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伸手去摸他的脸,他一时不防,让她的手覆盖在他的脸上,潮湿的、温热的触感,令他像被电击似的,一阵战栗,他反应过来忙要避开,然而脚的跨度太大,整个人都朝身后的台灯撞了去。
纪念不肯退让,硬着将他逼到墙壁前,她握着拳,像只绝望的小兽,有几分龇牙咧嘴的恨意。
“你以为换个名字就能把able否认掉吗?没出息,胆小鬼,你越是装作不认识我,就越代表心虚,连被我碰一下都能吓成这个样子。你真想要和我断绝关系,就大大方方说你要分手,说你不爱我了,让我滚,这样算什么?还是说你怕我缠着你,不肯和你分手?是,我爱你,很爱很爱,可是,我也说过,只要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你随时可以离开,我绝对不会缠着你不放。可你不能骗我,尤其是以这样的方式,说分手,现在就说,只要你说了,我就走!”
那股凌厉的气,说到最后都泄了,变成悲愤、难过,她扯着嗓子喊出这一段话,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她没有哭,以前哭得太多了,此刻反而哭不出来了,只觉得难受,像一团火在胸口烧着,连她都快要被烧没了。
纪念就是这样,看似瘦弱、文静,其实骨子里却拗得很,真正狠起来,说出的话就像一把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向你。谈宗熠此时成了被她刺的人,这样也好,刺向他,总比刺着她自己要好。
他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要走,纪念看着他的背影,她再次伸手拉住他。
“脱衣服。”她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道,“把衣服脱下。”
林喜儿疑惑地看着她。
谈宗熠的身体不由自主僵了僵,片刻后,回头看她:“你疯了?”
“你敢不敢把衣服脱了?”她盯着他,拽着他衣服的手,骨节泛出青白的颜色。
“able左胸有一道疤,是曾经为救我受的伤,你说你不是他,你把衣服脱了给我看。”她坚持,这一次,她一定要一切水落石出。
林喜儿也抬眼看向他,她听纪念提过,他们曾在伦敦的一间餐厅遇过暴乱,歹徒见人就砍,able为救她受伤。
谈宗熠低着头,一束光从斜上方落下来,他的脸被照得仿若透明,谁也看不清此时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表情。
林喜儿跟着紧张起来,突然间,一切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他缓缓抬起手臂,一粒粒解开衬衫的扣子。
房间里,静得只剩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谈宗熠解开衣扣,露出他赤裸的胸膛,古铜色的肌肤,皮肤表面光滑平整。
纪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仿佛刺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她静静地看着他胸前裸露的、光洁的肌肤。
许久后,她原本拽着谈宗熠衣服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再接着,她整个人都靠墙蹲了下来,蜷缩成一团,像失去了所有力气。
林喜儿走到她身边,陪着她蹲下来。
艾米莉·狄金森曾说,希望是长有羽毛的生灵,它笨拙,脆弱,叫人难堪,但它的确存在。
而现在,纪念的希望没有了。对于她来说,一切都结束了。这个人不是able,不是纪念死灰复燃的希望。
谈宗熠转身,一步步朝二楼走去,他步伐沉重,像身上背了一座山。
他走上最后一个阶梯,一抬眼,就看见站在楼梯内侧的沈静微,她望着他,温柔痛惜的目光中夹杂着别的什么情绪,他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进了房间。
他在沙发上坐下,头微微后仰,像是累到了极点。
沈静微看着他,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阿熠,正常人不会这么冷漠地对待一个失去爱人的小姑娘。”
谈宗熠抬头,转头看她,疑惑而茫然。
“正常人面对这样的事,可能会烦躁,但也会好奇,会有同情心,会安慰,可你是为冷漠而冷漠,阿熠,纪念或许会为此怀疑。”沈静微有些担忧。
谈宗熠的神经绷到了极点,一直压抑的情绪差点就要迸发。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才忍住,他闭上眼睛,低声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沈静微看着他,轻声叹息,这一声叹息里有她的痛心,她的心酸,还有她的宽容。
她转身出去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个人,坐在老旧而宽大的沙发里,逆着光,光芒从窗帘的缝隙间洒进来,他的脸,在这一点点浮动的光影里,忽明忽暗。
她轻轻地关上门,尽量不让一丁点声音打扰到他。
这栋房子,是他外公以前的旧居,他童年时就住这里,这里有他外公外婆和母亲的痕迹,房子老旧,水管也多处漏水,他给它翻新过,房子里的家具和旧物却一件也没有扔,尽量地维持着它原来的样子。
他是念旧且长情的人,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她爱他这一点,可是,也恨这一点。
她靠门站着,楼下,寂静无声,她伸了个头出去看,纪念蹲在书房门口,像鸵鸟似的,整个人缩成一团,然而,她没有哭,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这样的静,让人心里压抑极了。
许久后,从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纪念与林喜儿正在离开。
沈静微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能够放下来了。
“阿熠。”她一回头,见谈宗熠站在身后。
谈宗熠看着她:“她们走了?”
沈静微点头。
谈宗熠静默了片刻,然后转身,他走到第一层楼梯时,沈静微突然开口喊住他。
“阿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知道目前处境的。”她说。
谈宗熠心里一阵厌烦,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心里明白沈静微说的是对的。可是,理智和感情是两码事,没有谁能理智地面对失去此生挚爱这种伤痛。
沈静微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下去,消失在转角,她从来都留不住他,所以,只好站在原地等他自己走回来,就像四年前一样。从十四岁开始,她第一次见到他就动心了,十几载岁月匆匆而过,她从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走到现在的后青春期,依然对他初心不改。
林喜儿开车载纪念回家,到家后,她直接进了卧室,一声不吭地呆坐着,情景与able刚去世时一样,林喜儿心里不安,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能说的话,她都说过八百遍了,可是无用,有些痛是没法被安慰的。
公寓楼下,谈宗熠坐在车里,仰头望向高处。她住二十八层,从下面向上看,其实每一层都一样,可他偏偏一眼就能望见她的阳台,她窗口透出来的灯光似乎也比别的窗口亮。
他不由得想,她现在做什么呢?以前他们在一起时,只要她心情不好,就爱一个人待着,或是出去散步。她明明怕黑,却从不开口说,特别倔强又爱使小性子。所以,每次她前脚出去,他后脚就跟着出去,走了一段路后,她转过身瞪他,他笑笑,快步走过去,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按在怀里。
爱人之间的一点点小摩擦,总能用拥抱化解,靠在彼此怀里的那一霎,冰雪消融,只剩温柔绵长的情意。
突然间,她窗口的灯灭了,他想象着她一个人呆坐在黑暗中的样子,胸口一阵剧痛,他点一根烟,在窄小昏暗的车里静坐。
不能在她身边,他就以这种方式让自己离她更近一点。
翌日,纪念依旧早起看书,洗漱吃早饭,然后开车去上班,像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样。
纪念把车开到市中心,早高峰期间,道路拥堵不堪,她坐在车里,看着排成长龙的车子,心里忽然变得烦躁。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反复深呼吸,可是不行,心静不下来,藏在身体内的怪兽复活了,此时,正四处乱撞。
纪念调转车头,径直开车出了市区,上了高速后她一脚将油门踩到底,一路狂奔,大风将她的头发衣服吹得簌簌响,发丝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莫名地,这竟令她有一种奇异的快感。
她忍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失控,她扯开嗓子大叫,风从她的嘴巴灌进来,堵在她的胸口,她张着嘴巴大口呼吸,心里烦躁不已,索性又大喊一声,直到声嘶力竭,喊破喉咙。
林喜儿在家越想越不放心,纪念走时太过平静,这样的平静反而像山雨欲来前的假象,她给她打了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最后决定去警局找她。
她进警局时,刚巧碰见买咖啡回来的郭海生,郭海生见到林喜儿,眼睛都直了,何曾在警局看见过这样标致的姑娘,换在平常,林喜儿还会和他调侃几句,但今天,实在没心情。
“请问你能带我去找一下纪念吗?”林喜儿走到他面前,礼貌地问。
纪念的朋友?郭海生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真是天赐良机。
于是,十分殷勤地道:“当然!”
路上,他没话找话:“你是纪念的朋友?”
林喜儿在心里翻白眼,但因为是纪念的同事,她不得不客气道:“我是她姐姐。”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纪念办公室,他像平常一样嚷嚷着:“纪念,有人找。”可推开半掩着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纪念不在警局,程齐也很郁闷,这样不请假擅自不来工作的情况从未有过,林喜儿担心纪念,也顾不得与他们解释什么,开着车就离开了。
下午三点钟,天空暮云沉沉,仿佛随时会有一场雨,林喜儿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找,突然间,灵光一闪,她想起了某个地方,一分钟也不敢耽搁,立即调转车头。
她家以前住的地方,后面有片海,纪念很喜欢那里,小时候她们经常在海边玩,那里是她们俩的秘密基地。果然,纪念就坐在沙滩上。
林喜儿停好车走过去,远远地就看见了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盘腿坐着,目光望向远方,眼眶红肿得厉害,分明是大哭过,她的脸色难看,头发也乱七八糟,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萎靡,连林喜儿走近都未发觉。
“哎呀。”林喜儿叫了一声,语气故作轻松道,“这么巧,你居然也在这儿。”
纪念转头看她一眼,木然道:“你来啦。”
她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来,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担心她的话,那一定就是林喜儿。
林喜儿“嗯”了声,然后在她身旁坐下。
她们都不说话,静静地望着大海,暮云沉沉,似压在头顶上,无风,蔚蓝的海面不见一丝波浪起伏,视线尽头,天海仿佛连成一线,无边无际。
许久后,纪念突然开口:“你看,今天的天气和几年前我出事那天多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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