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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留所会见室里的光线幽暗,然而绽放在那优雅的中年男子眼中的光芒却是亮得烫人。睍莼璩晓
江院长有些无法面对这样期望深重的目光。都是身为父亲,他明白那人这样的目光里,蕴含着的是什么。
“怎么样?”朱清航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热切。
江院长也努力平复一下情绪,却还是长眉不展,“很遗憾……”
朱清航半晌没反应腙。
良久才轻轻笑了一下,“怎么会?我是她生物学上的父亲,就算从来没有尽过一天身为父亲的责任,可是至少请容许我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啊。怎么可能配对不上?”
江院长也是摇头,“沫蝉的情形,很奇怪。”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仿佛不是常人。我甚至有个直觉:不管是不是血亲,甚至也许全世界所有人类都算在一起,也不会找到与她能够配对成功的……”
朱清航哑然怔怔坐在原地,仿佛木雕泥塑擤。
半晌方点头,“江院长你说得对,恐怕事情就是这样的。”
朱清航这样呆呆的样子,也深深刺痛了江院长的心。同为人父,江院长是生生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此时要看着朱清航一副恨不得自己去死的模样,再度撩起他丧子的悲痛。
“朱先生,实在是对不住。身为医者,最大的痛楚就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病人失去生命,自己却怎么都救不得。更何况,沫蝉这孩子不光是我的病人,她也更是我儿远枫以命相托的人……我于医术上绝不敢有半分保留,我只是恨我自己无力回天!”
朱清航闭上眼睛,眼前出现当年情景。
因为苦苦思慕师姐秦雅而不得,更传出秦雅与夏子然即将成婚的消息,心灰意冷之下他便接受了学校公派出国的名额。以为这样远远地避开去,以为这样遥远的天各一方,也许有希望割断他对秦雅的爱恋。说不定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遇见另外一个女子,纵然再不能爱上,至少还能彼此相依为伴。
就在夏子然即将带着秦雅回到青岩去举行婚礼的那个晚上,他独自出去喝得酩酊大醉。烂醉如泥的他身上连钱包都忘了带,付不出酒钱,险些被老板的打手痛揍。
那是80年代后期,刚刚兴起的酒吧和夜总会都是黑道人物在把持,他那晚至少是要丢掉一条胳膊腿的。不过他也不在乎了,那晚上只觉死了都没关系,反倒是这样活着没意思,于是他不做半点自保,反倒仗着酒意去故意激怒对方。
却没想到,有人却救下了他。替他付了酒钱,还架着他,带他离开。
80年代后期的出租车还没有这么多,一般人更是坐不起。公车却都连末班车都没有了,于是那个人就这样架着他,两人歪歪斜斜地一起走在几乎无人了的大街上。
冷风一吹,逃离了危险的他反倒当场哭了出来。
他不怕死,他活腻歪了,他只是不愿意被这个人救了,不愿意欠这个人的人情!——救了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即将夺走秦雅的夏子然!
那晚夏子然却对他说:“我不是要你欠我的人情,我是有事来求你。”
夏子然对他说,他有先天的疾病,不能生育。这件事却不想让秦雅知道,所以想要请他帮忙。
他听了,当场就给了夏子然一拳,朝夏子然怒吼,“你不是人!难道你想让我替你当新郎!你如果给不了秦雅幸福,就把秦雅交给我!”
夏子然站在路灯下,凄凉地笑,“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会将秦雅交给你,你如果想拿走,可以拿走我的命。”
两个大男生那晚坐在无人空旷的马路上,头顶悬着昏黄的路灯,说了很多,吵了很久,也哭了很长……最后他还是跟夏子然去了医院。
1988年,中国有了第一例试管婴儿。也是在那一年,沫蝉出生,他是远在英国听见同学们传来的这个消息。
那晚上他买了一打啤酒,独自坐在大桥上,看桥下穿行而过的船只,听船上寂寞的汽笛,自己就着冷风,一口一口地将一打啤酒都抿光。
当所有的啤酒都变成了叮叮咣咣的空罐子,他算是想明白了自己这辈子在那孩子的生命中该处于的位置——他应该不存在。
只有他不存在,才会让那孩子永远不知道有他这个人,才能让那孩子只当自己是爸爸妈妈的亲生。
他作为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这辈子能够给予那个孩子的爱,也就都只能凝缩为这个决定了。
哈,这辈子让自己的唯一爱的女人,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尽管永远不能听那孩子喊一声爸爸,可是却也可以聊以为慰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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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命运就仿佛一句谶语,兜兜转转永远无法全然逃离。
他在欧洲成为夏子孤的助手,协助夏子孤做了许多生意,慢慢也发现了夏子孤的神秘。后来发现夏子孤仿佛在筹划什么,而且暗中与吸血鬼大战,乃至后来达成不为人知的协议……直到那天他不经意之间听见了两个名字:夏子然与夏沫蝉!
夏子孤虽然身在欧洲,却并不放心儿子,总担心儿子天生情种,做事莽撞。于是夏子孤在得知儿子收购了《探秘》之后,便需要一个人潜伏进去,用以观察儿子的一举一动。
他便知道,机会来了。他便自动请缨,终结了旅居欧洲的生活,时隔20多年,又回到了国内去。
以他的身份和资历,太轻松地便在那家濒于破产的《探秘》里谋得了一席之地。进而自然而然,与沫蝉相遇。
他知道是自己贪心,总归还是想看见那孩子一面,想知道那孩子过得好不好。
直到今日也是,他在听说夏子然和秦雅都不能救那孩子的时候,心下还滑过一点窃喜:他希望是由自己来救那孩子,再一次给了那孩子性命……
一定是上天要惩罚他那片刻的窃喜,一定是上天不容他有半点的私心,所以才会给出这样决绝的答案:即便他是那孩子的生身父亲,他却还是救不了那孩子!20年前给了她生命,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那孩子死掉!
朱清航望住江院长,“麻烦你一件事:请帮我传话给莫邪的父亲夏子孤先生。就说我有极为重要的事情想要与他谈。”
莫邪将办喜事,可是所有人却都欢喜不起来。反倒是居于事件核心的沫蝉,反倒依旧是面上总是挂着恬静的微笑。
莫邪不放心她,每个夜晚都会偷偷到她的房间里去,看着她睡熟才走。这一晚他却是横等竖等都没等回沫蝉,他便有些担心,急匆匆离开。
遍寻不获,他惶急地回到别墅取车,想要再远一点范围去找。却没想到轻轻打开大门,却见沫蝉正在里头,穿着石榴红的长裙,正在逗着二货玩儿。
这一刻灯光如浅金,而她娇俏温暖。莫邪立在门口,愣怔得不敢呼吸。
他心痛地想到了一个字:家。
看见他回来,沫蝉难得地脸红了红。这些日子来,她都是在面上匀腮红,已是很少能自己脸红起来。
他见了便越发心痛,走过来不由分说咬开自己的手腕,强行将手腕按在她唇上。血流涌入她唇里,她的身子暖了起来,她便攒足了力气拼了命地推开他。
她唇上还印着他的血的颜色,鲜红若滴,他心便一荡,顾不得处理自己的伤口,走过去吻她。
唇舌纠.缠的刹那,他再悄然咬开自己舌尖,将血再送一些去进她的唇里。
她的渴望就像是小小的水泵,可是她却哭着死死闭紧了嘴,不准他再做傻事。
饮过了他的血,她的体力显然恢复了一些,她便将他按坐下来,流着泪回头去找医药箱,帮他处理伤口。他只是贪婪地凝望着她,任由她替他包扎,只柔声问,“我强迫你来,你都不肯来;今天怎么这么乖,主动回来了?”
他说“回来”……沫蝉心尖一颤,却藏住,“我是来,找二货玩儿。”
“你找二货,呃,玩儿?”莫邪便忍不住笑了,“不是我耳朵出毛病了吧?你跟它一向,水火不容。”
沫蝉撅嘴,“谁说的,我上次还给它喝方便面汤来的。”
二货登时想起那晚,好悬没被那方便面汤给辣死兼腻死,于是便一拍翅膀赶紧飞到楼上去了。
莫邪眯了眯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绪,心中便似有所动。他伸手捉住沫蝉的指尖,“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你又梦到什么了,是不是?”
沫蝉无声叹了口气,想起了梦里那只满嘴脏话、不服教化的臭鸟。
她幽幽抬眼望向他,“小邪,你是怎么得着二货的?”
莫邪被问的一怔,继而小心望了一眼沫蝉的眼睛,“……不说也罢。”
沫蝉的心便一沉,“难不成是舞雩给你的?”
莫邪皱眉,“不说那些了,好不好?”
“不好。”沫蝉赖着他,“你说吧,我不生气。”
莫邪迟疑了一下才说,“二货曾是舞雩养的。我在舞雩身边的时候,是以狼身,所以也没有朋友。只是与它为伴。所以舞雩死后,我便带它回了青岩。”
沫蝉也讶了讶,“如此说来,它也活了千年?”
莫邪点头,“它是生活在太常寺的鸟,受巫女教化,所以才有这个命吧。”
沫蝉转头去望楼梯,那小东西果然还在栏杆上探头探脑地往下偷望着。沫蝉心中无声涌起一片潮水,仿佛有些事情,渐渐露出本来的模样。
二货不可能是舞雩的,舞雩恨它还来不及,如何可能将它收为宠物?
说不定她和小邪都是错了。
她是尽数忘了前尘往事;而小邪则是记错了前世种种。
她压抑住心中激动,偏着头望他,“今晚我不走。听你给我讲你跟舞雩的故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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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他长眉紧皱,“你今晚走不了是自然的,可是我不会浪费今晚给你讲她。虫,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忘了她。”
沫蝉柔柔靠进他怀里去,“我明白你是在乎我的感受,可是我这样要求也不是故意让我们两个都伤心。我是,想要确定一些事。”
“从她的事情,你要确定什么?”
莫邪的心也是一跳。流星雨的夜晚,她忽然在梦中喊出“唐长兴九年二月”来,那个时间他也恰好记得很清楚。可是事后他再追问她,她却再说不出更多的细节来,只推说也许是最近流星雨好多,她可能是在电视上看过相关报道,提到过那个年份,于是便夜有所梦了。
沫蝉摆了摆手,“我梦见了二货。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是巧合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所以我想知道千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你又记得什么。”
她想知道,她心中所想的那个情景,是否与他记忆中的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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