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她这么细心周到,他点点头,从进这里就一直起伏的心情平静下来,淡淡地说:“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苏晓沐看着他走进那个用藤蔓绕成的花园拱门,熟悉的在一个角落取出来采剪的工具,剪了几株白玫瑰,微煦的阳光打在他身上,面容在逆光中更为深邃,眼里倾满柔情,细心地去掉玫瑰上的刺、包好,然后慢慢向她走来。这么熟悉的模样,也不过是穿着最简单的装束,她却怎么也移不开眼睛,直到他牵起她的手,低声喃喃:“我们走吧。”
墓园在另一个区,路程比较远,而他们去的时间也很晚,等拜祭完下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融泄的流光铺洒在清冷地墓区,萧瑟里汲了一丝丝暖意。
在下那如云阶般上千级的石阶时,景衍突然弯下腰,示意苏晓沐趴到他背上,轻声说:“快上来,我背你下山。”
苏晓沐一愣,随即想拉起他,脸热热地说道:“别介,这多难为情啊,我自个儿走就成,又不缺胳膊缺腿,也不是孩子了。”
“有什么难为情的,夫妻俩做再出格的事都不算什么,何况我只是背背你而已,怕什么?好了别磨蹭了,我背你到停车场,要不然等你的脚肿了,小尧见了又该嘟着嘴不高兴好几天了。”其实他也不高兴,他是后来才知道她的血气运行不太好,一旦走太多路,尤其是山路,第二天她的双腿就会浮肿疼痛,上一回去拜祭她爸妈就是那样。
苏晓沐抬头,斜眼看去,他带笑的侧脸在斜晖下愈发温和,这样温柔的他,让他怎么拒绝,又用什么来拒绝?只能沉沦。
她不再矫情,顺从地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双手搂着他,隔着羊毛坎肩和衬衣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声,一级一级,一步一步,温情四溢。
突然想起前些天在网上看到的感人段子,遂兴致勃勃地问他:“景衍,你觉得我沉不沉?”
“沉什么?才不到90斤的人,不觉得轻了些么?”景衍停下来下意识回答,声音很低,两手又颠了颠她,这才继续往下走。
果然,“整个世界都背在我身上”那样浪漫的话他怎么可能说得出来?苏晓沐有点失望,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不解风情。”
可转念想想后她很快又鞭笞自己,他本就不是喜欢风花雪月的人,平时里只会看财经新闻杂志,个性也是一板一眼的冷,可这不也是她爱他的因由么,清隽冷傲。没有人会十全十美,而自己也缺点多多,怎能么能要求他那么多呢?他把她放在心上,对她好,这样不比那些虚无的情话绵绵要强百倍?
他们靠得如此近,他怎么可能听不到她的抱怨,只是他没有神通广大的猜到她的小女人心思,只是按着自己的理解,慢慢地说:“怎么?说你轻你还不高兴啊?女人不都喜欢苗条一点?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再吃点养得沉一点,太轻了不好,我会……心疼。”最后两个字他顿了顿,似乎自己也犹豫,他不是会说这种煽情话的人。可有些话有些事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就做了根本不听从理智,从心而已。
而他更不可能知道,越是从来不解风情的人,做浪漫的事说浪漫的话越能打动人心,因为可贵。
他说他心疼自己……苏晓沐觉得今天自己的泪点很低很低,鼻子酸了又酸,把他搂得更紧。
他们从墓园回到市区,先去学校接了小尧,这是第一次他们两个人一次去接他。小尧见到他们一起出现的时候那小模样别提多兴奋,一会儿拉拉父亲,一会儿拽着母亲,
最后索性不撒手,一手拉一个,来个幸福三人行。
保姆阿姨明天才回来,所以今天依然是苏晓沐主厨,去超市买菜前她跟着景衍说:“要不你带着小尧先回家,超市人多,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景衍抿着唇:“要去就一起去。”他说着还低头看儿子,“你说对不对?”
小尧连忙点头附和父亲:“嗯嗯,我们当然要去,顺便让妈妈别买那么多青椒胡萝卜。”
苏晓沐啼笑皆非,拧拧儿子的鼻尖说:“就你多鬼主意!”也就不再拒绝。
因为适逢饭点前后,超市的人很多。
苏晓沐本来在心里提醒自己,景衍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要速战速决,可习惯了每件事都认真做,东西挑着挑着时间就磨蹭过去了也不自知。等选完晚餐的食材,她抬起头,看见货架前的那一侧,他环着手臂和儿子安静耐心地等着自己,周围很嘈杂热闹,可她的心,异常安宁。
就这么平淡的一天,竟觉得比那奢华的所谓蜜月要来得舒心。
第二天,景衍去酒店见秦臻。
刚进套房,等在那儿的王皓脸色有些奇怪,他敛弃眉沉声问:“发生什么事?”
王皓呐呐地答:“秦小姐和她母亲有些意见不合,争吵起来了。”他侧眼看了看房间的方向,半掩的房门,里面吵得很激烈,地上飘了碎纸屑,细看下才知是被撕碎的机票。
而秦臻的声音尖锐高亢:“妈妈,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回美国不会美国!你听不懂么?我回去做什么?丢人现眼么?”
方敏之叹了口气:“你们又不住在同一个州,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我怎么是一个人,你不需要担心,不是还有景衍哥妈?他会照顾我的。”
见她还是执迷不悟,方敏之口气也强硬起来:“你别跟我装傻,你明知道阿衍也结婚了!你别去打扰人家,这都几岁的人了,别跟我任性!”
这下秦臻没再说话。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
然后,听到秦臻细弱地声音固执争辩着:“妈,我不想走。”她抬起眉眼,见到立在门口的身影,想找到了救命稻草,欣喜地冲过去拽着景衍的衣袖说,“哥,你跟妈说,我不要回去,我想留在北京,我是在这儿长大的,为什么不能回来住?”
景衍低下头仔细看她,娇弱的脸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说话看似有条有理,可总不让人觉得不对劲,他转眼跟方敏之说:“我帮臻臻约了陆医生,先去跟他见一面,其他的再说吧。”
秦臻一听见要去看医生,马上张嘴想反驳,可是被母亲瞪了一眼,不自觉往景衍身边靠,景衍不露痕迹地与她拉开距离,摸摸她的头安抚了一下,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备车去见陆渐。
到了研究所,一切都得交给专业人士,秦臻开始还是有些抗拒,陆医生建议先催眠放松神经,再进行治疗,而且签了保密协定,秦臻这才不情不愿地进了治疗室。
她的记忆回到很多年前,因为自己的母亲的反对,她逃避出国,人生地不熟,被当地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缠上,意图对她不规矩,她怎么也摆脱不了,以为自己完了,那时候是程宇和他的两个美国朋友刚好路过,还慷慨地救了她。
后来那一段时间她都恢复不过来,恰好程宇跟她念同一所大学,他很关心她照顾她,她渐渐忘记掉那件事,对他很有好感,也慢慢地放下对景衍那端朦胧的感情。他们开始交往,程宇很宠她,任得她在他身边肆意妄为,那端日子她真的很开心。
然后,他们结了婚。
记忆开始断层,跃到了几年后。
她的孩子没了,程宇和别的女人结了婚,她发了疯地给他打电话,他说希望她们以后少点见面,这话似曾相识,好像从前她也跟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
那个人,是从小到大都护着她的景衍哥。
母亲瞒着她,原来连那样一个安静守着自己的人,也要离自己而去,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再没有可以失去的了。
她尖叫出声。
梦清醒,恍如隔世。
32 沙漏1
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嘀嗒嘀哒地游走,时间渐渐流逝,方敏之和景衍在另一个房间与陆医生见面,听他跟秦臻交谈后的看法,不过为了保护**权,即使是亲人,秦臻和他谈话的具体内容也是不能透露的。
他扶了扶眼镜,缓慢地解释说:“也许是因为神经压抑太久,现在秦小姐的情绪很不稳定,所以一定要想办法让她配合治疗,一旦有诱因会迫使她做出超越理智的事情,千万别再让她受刺激。”他转眼对方敏之说,“希望你能提供她的相关资料给我,还有跟我说一下她日常的一些情绪表现是怎么样的,比如关于她和她前夫的以及景……景先生的相处方面的事情,尽可能详细一些,这对我的治疗很有帮助。”
方敏之忧心忡忡,犹豫地看了景衍一眼,他此时面无表情,甚至比他父亲年轻的时候还要冷傲,她暗暗叹了口气,颔首应承:“好,我会尽快给你。”
景衍抿着唇问:“我想知道,这治疗周期需要多久?她在美国也曾经接受治疗,是回去继续跟进好还是留在这里合适?”
陆医生正低头在病历上记录着什么,听了他的问话,抬头解释说:“这得看秦小姐的意愿如何,一般这类的病人都抗拒别人说自己有病,意志力强的话她完全可以掩饰自己有心理方面的疾病,而且如果她不配合那无论在哪里治疗都没有用处的,有些病人换了一个相对没有那么压抑的环境反而会好得更快,在医学上并没有绝对的事情。”
这下景衍看了看方敏之,沉声问:“那你的意见呢?”
方敏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回去再跟她谈一谈,如果她坚持留在这里,那我也就先不走了,总不能当甩手掌柜把她交给你就离开。”
景衍点点头。
等陆医生走了以后,方敏之犹豫了很久,才对景衍说:“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臻臻她……曾经自杀过,就在刚到美国不久。”
景衍的身体线条倏地僵直,如海一般深沉的眼眸里起了微澜,声音沉沉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性格很坚强,不像会做那样傻的事。”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变得不肯定,交握的手更是紧了紧,无可否认的,他的情绪被牵动了。
“从前她一受了我给她的压力就跑到美国去,现在也是,为了逃避现实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方敏之摇摇头,轻声叹道:“你不可能比我这个做母亲的了解她,臻臻只是表面上很坚强,在国内有我们大家顺着她护着她,她事事顺利自然没什么,可到了美国不同,毕竟跟中国文化差异很大的,她一个十来二十岁的女孩子,素来依赖惯了别人,突然要独自生活,很多事情都要自己面对,怎么能如她的意?况且那时候她和我闹翻了,脾气又倔,估计也没跟你说受了什么委屈,她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后来开始自暴自弃,是程宇帮了她照顾她,他们多了接触才开始恋爱的,谁知后来会变成这样?哎,其实再说这些也无用,我这个做母亲的只希望她能赶快好起来,别再遭罪了。”一个人的脆弱往往是表现在逆境里,无关她的性格。
景衍眉峰一敛,的确,臻臻对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不管是被自己的母亲赶骂亦或是被她母亲的责难她都是一笑而过,至于去美国以后遇到了什么事也从未跟他提起过,每次问都只说她过得很好,可原来并不是。
他不知道,原来女孩子也这么要面子,害怕失败,更害怕别人看她失败,尤其是爱她的人。
忆起她方才那一声尖叫,景衍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快步往秦臻所在的方向走去。
推开门,那个瘦小的背影蜷在宽大的皮椅上,微卷的头发披散在后背,额上出了很多虚汗,刘海都贴在上面,十分狼狈的样子,这是一个曾经爱笑爱美的女孩子,现在这样伤痕累累。
他一时间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是心疼?还是同情?或者兼而有之吧。
听到声响,秦臻敏感地回过神来,回过头狠狠一瞪:“我都说了要静一静!又是谁?”她沙哑的声音如受伤的小兽般,带刺的视线与景衍交汇,又马上转过去,急急伸出手整理自己的头发衣服,似乎并不想让他见到自己这样子,这才勉强笑了笑,“景衍哥?是不是我们可以走了?”
景衍的双眸愈发的深沉,皱了皱眉,放软了声音问她:“嗯,是可以走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好,像囚犯似的。”秦臻赌气地说,惨白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些红润,像孩子般跳到他跟前,轻易就挽起他的手臂说:“赶紧走吧,我真不喜欢这里。”
看着她肆意地拉着自己的手,景衍居然想起了苏晓沐,他名正言顺的小妻子,在外人面前却从来不会这么大胆地挽着自己,她总说不好意思,她更不会像臻臻那样直接表达自己的情绪,总是先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先为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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