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欺压羞辱人,又是藏匿消息,竟然行事如此卑劣!”
他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眼中全是痛,定定看了会我,忽地大笑起来,“你为了他,你……”他一面摇头,一面笑,“我在你眼中算什么呢?是!我是有私心,我唯一的私心就是不想让他再伤害你,只想让你忘记过去的不愉快,不再和过去纠缠,我的私心就是要你能开心。”
他猛地一转身,大步向外行去,身影迅速融入漆黑夜色中消失不见。刹那间,屋中的烛火似乎都暗淡下来。
明明是他的错,怎么全变成我的错了?我拿起绣花绷子砸向地上,脚刚要踏上那朵才开始绣的鸳鸯花,却又迟疑了,身子一软,坐倒在榻上,心如黄连一般苦。藤缠蔓纠,我们究竟谁牵绊了谁?
第十二章 生病
几日过去,霍去病都未出现,红姑和心砚几个丫头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红姑试探地问了我几次,我却一个字都不肯说,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人人都话说得越来越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彼此影响,到最后丫头们相见时,索性都用眼色对话,你抛我一个飞眼,我向你眨眨眼睛,你再回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来一回,意蕴丰富。我是看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不知道她们是如何懂得对方的意思的。
我指了指送饭的丫头心兰和心砚之间的“眉飞色舞”,问红姑:“你看得懂她们在说什么吗?”
红姑说:“这有什么看不懂的?心兰疑问地看着心砚,是问‘今天你吃了吗?’心砚摇摇头,‘没吃。’心兰皱着眉头摇摇头,‘我也没吃,好饿!’心砚偷偷瞟了你一眼后,对心兰点点头,‘待会我们背着玉娘,偷偷一块吃吧!’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表示同意。”
我一口茶水全喷到了地上,一面咳嗽着,一面笑道:“红姑,看来你刚才进屋时和心砚的几个眼神交换也是在问彼此吃了没有,相约着待会一块吃?”
红姑气定神闲地抿了几口茶,“我问的不是‘今天你吃了吗?’而是‘今天你喝了吗?’”
我拿了绢帕擦嘴,“你就胡扯八道吧!”
红姑搁下茶盅,“不胡扯八道如何能让你笑?这几日脸色那么难看,你难受,弄得我们一个个也难受。玉儿,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明明惦记着人家,心事重重的样子,为什么不去看一眼呢?”
我低着头没有吭声。心砚挑起帘子,进来回道:“玉娘,霍将军府上的管家想见你。”
红姑立即道:“快请进来。”她站起身,向外行去,“和事佬来了,我也松口气了。再这么压抑下去,你们二位挺得住,我却挺不住了。”
陈叔一进来,二话不说,就要给我下跪,不好去搀扶他,我只能跳着闪避开,“陈叔,你有话好好说。这个样子我可受不住。”
陈叔仍是跪了下来,面容灰暗,像是一夜未睡,“玉姑娘,当时石舫的孟九爷上门问我关于姑娘的事情,一连跑了三趟,都是我把他挡了回去,也的确……的确给了对方脸色看。少爷虽命人扣下了马车行的车夫,又封锁了凉州客栈的消息,但只吩咐我不许泄漏你的行踪,却绝对没有让我为难孟九爷。少爷为人心高气傲,又是个护短的人,根本不屑解释,也不愿辩白。老奴却不能眼看着你们二人因为我当日行事差池而逐渐生分。”
我一口气堵在心头,艰涩地问:“陈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如今这般的局面就是你希望去病得到的快乐吗?”
陈叔默默无言,一转身子朝我磕了三个头,我虽然尽力闪避,仍然受了他一个,“你起来吧!事已至此,我还能如何?不管打罚都挽不回什么。你若想说话,就起来说,我没那习惯听一个跪着的人说话。”
陈叔仍然跪着没有动,半天都一句话没有,我纳闷地盯着他,他却避开了我的视线,似乎正在会聚勇气,方可说出下面的话,“少爷昨日早上出去骑马,突然摔下了马,至今昏迷未醒。”
话里的内容太过诡异,我听到了,心却好像拒绝接受,明白不过来,“什么?你说什么?”
陈叔稳着声音说:“宫里的太医已经换了好几拨,却依旧束手无策。平日一个个都是一副扁鹊再生的样子,争起名头来互不相让,可真有了病,一个两个又都你推着我,我推着你。宫里已经乱哄哄一片,皇上气怒之下,只想把那帮废物点心们都杀了才解恨。若杀了他们能叫醒少爷,砍上一百个脑袋也没什么,只是现在还得靠着他们救命。”
我终于听懂了几分他的话,刹那间仿若天塌了下来,震惊慌乱惧怕后悔诸般情绪翻滚在心间,顾不上理他,抬脚就向外冲去。陈叔赶在我身后,一连声地叫:“玉姑娘,你慢一点,还有话没有说完。”
看到门口停的马车正好是霍府的,隔着老远,我已经脚下使力,纵跃上了马车,“立即回府。”
远处陈叔大叫道:“等一下。”车夫迟疑着没有动,我抢过马鞭想要自己驱车,陈叔嚷着:“玉姑娘,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听闻石舫的孟九爷懂医术,我的意思是……”
我这才明白他先前为何不直接告诉我霍去病生病的事情,而是又跪又磕头地道歉,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陈叔跑到马车前,一面喘着气,一面说:“请大夫不同别的,即使强请了来,人家若不肯尽心看,一切也是枉然。我知道以姑娘的性子,肯定讨厌我这样绕着弯子说话,可我也是真的觉得羞愧,不把话说清楚,实在难开口。如果孟九爷能把少爷看好,他就是要我的脑袋赔罪,我绝不眨一下眼睛。”
我气道:“你太小看九爷了!”心里火烧一般地想见去病,却只能强压下去,把鞭子递回给车夫,“去石府。”
陈叔立即道:“那我先回去等着你们。”
九爷正在案前看书,抬头看到我时,手中的竹简失手摔到地上。他一脸不能相信的惊喜,黑宝石般的眸子光彩熠熠,“玉儿,我等了很久,你终于肯主动再走进竹馆。”
我心中一酸,不敢与他对视,“我来是想请你去替去病看病,他从昨天昏迷到现在,听说宫里的太医都没有办法。”
熠熠光辉刹那暗淡隐去,眼瞳中只剩黑影憧憧,透着冷,透着失望,透着伤痛。他什么都没有多问,只说了一个“好”字,就推着轮椅,向外行去,
陈叔一直等在府门口,看到九爷时,老脸竟是百年难见的一红,低着头上前行礼,九爷温和客气地拱手回礼,陈叔的一张黑脸越发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
两个仆人抬了个竹兜来,九爷询问地看着陈叔,陈叔讷讷道:“府中不方便轮椅行走,用这个速度能快一点。”
九爷洒脱一笑,“让他们把竹兜子放好,我自己可以上去,轮椅派人帮忙带进去,一会还是要用的。”
陈叔低着头只知道应好,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想着不知道当日要如何怠慢,才能今日如此赔尽小心,一个大老爷们还一再愧得脸红。我心里有气,出言讥讽道:“不知道以前轮椅是如何在府中行走的?”
陈叔一言不发,低着头在前面快走,九爷侧了头看我,眼中藏着的冷意消退了几分,半晌后,低低说道:“我还以为你心里只顾着他,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了。”
刚进屋子,守在榻旁的卫少儿听到响动,立即冲了过来,见到九爷时,仿若溺水之人看到一根树枝,绝望中透着渴望。我却恰与她相反,连礼也顾不上给她行,就直直扑到了榻旁。
他静静躺在那里,薄唇紧抿,一对剑眉锁在一起,似有无限心事。从我认识他起,总觉得他像阳光一样,任何时候都是充满生气、神采飞扬的,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安静到带着几分无助。
我用指头轻揉着他的眉间,鼻子酸涩,不知不觉间已经满脸是泪,“去病,去病……玉儿在这里呢!我错了,不该和你斗气。”
九爷搭在霍去病腕上的手抖了一下,他握了下拳头,想要再搭脉,却仍然不成,转头吩咐:“取一盆子冰水来,我净一下手。”一旁侍立的丫头立即飞跑出去。九爷在漂浮着冰块的水中浸了会儿手,用帕子缓缓擦干,似乎是在借助这个冰冷缓慢的过程,平复着心情。好一会儿后才又将手搭在了霍去病的腕上。
我和卫少儿都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九爷的神情,仿似透过他在努力叫醒霍去病。九爷微闭双眼,全副心神都凝注在手指尖,屋子中所有人都屏着呼吸,静得能听见盆子里冰块融化的声音。
时间越久,我心中的恐惧越强烈,为什么需要这么长时间?九爷的面色平静如水,一丝波纹没有,看不出水面下究竟有什么。九爷收起了手,我紧盯着他,声音里有哀求有恐惧,“他不会有事,是吗?”
九爷的眼睛漆黑幽暗,宛如古井,深处即使有惊涛骇浪,到了井口却风平浪静,什么都看不出来。他沉默了一瞬,重重点了下头,“他不会有事,我一定会设法让他醒来。”我一直立在针尖上的心,方又缓缓搁回了原处。
他细细察看着霍去病的脸色,耳朵又贴在霍去病胸口静静听了好一会,手又再次搭在霍去病的手腕上,一面问道:“太医怎么说?”
陈叔扭头看向垂手立在一旁的几个人,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上前说道:“我们几人诊看后,都没有定论,心脉虽弱,却仍很有规律。本来可以用药石刺激一下,先尽力把将军唤醒后再做下一步调理。但将军的症状有些古怪,往常昏迷的人,只要撬开口,仍然能把汤药慢慢灌下去,可将军却拒不受药,难以送下,针灸又没有效果,所以我们翻遍了医书,也还没有妥当的方法。”
九爷点了下头,侧头对卫少儿道:“霍将军是心气郁结,本来没有什么,可这引发了他在战场上累积下的内气不调的隐症;偏偏霍将军不同于常人,他的意志十分刚强,霍将军在昏迷落马前一瞬,应该自保意识很强烈,所以导致现在拒绝外界未经过他同意强行灌入的药。夫人,太医们的医术毋庸置疑,他们既然诸般方法都已经试过,我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不过……”
卫少儿太过焦急,声音变得尖锐刺耳,“不过什么?”
“不过在下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下,但这个方法我也只是闲时琢磨病例时的一个想法,还没有真正用过。”
卫少儿忙道:“先生请讲!”
九爷道:“人有五窍,口只是其中一个,皮肤也和五脏相通,药效不能通过嘴巴进入五脏,不妨考虑一下其他方式。我的想法是把将军衣服全部褪去,置身密闭屋中,四周以药草气熏。”
卫少儿扭头看向太医们,太医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人说道:“药气蒸熏,势必屋子会很热,从医理来说,对迷症的病人实在不好,有可能会加重病势。但听着却的确不失一个让药效进入血脉和五脏的法子。还要夫人拿主意,我等不敢做主。”
卫少儿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看着霍去病,面色犹豫,半晌仍旧没有拿定主意。四周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都唯恐万一有什么事承担不起后果。卫少儿求助地看向夫君陈掌,不是自己的骨肉,毕竟隔着一层,陈掌面上似乎很焦急,嘴中却只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我听从夫人的意思。”
我起身向卫少儿行礼,“求夫人同意,拖得越久越不好。”
卫少儿声音哽咽,“可是如果……如果病越发重了呢?”
我道:“九爷说了能救醒就一定能救醒。”
卫少儿仍然犹豫着拿不定主意,我心里越来越焦急,但我算霍去病的什么人呢?到了此刻才知道名分的重要性,明明是重若自己生命的人,我却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只能哀求地看着卫少儿。
九爷的眼中满是怜惜,他忽地对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卫青行礼,“不知道卫大将军的意下如何?”
惜言如金的卫青没有想到九爷居然把矛头指向了他,细细打量了九爷两眼,“二姐,事情到此,别无他法,只能冒一点险了,就让孟先生下药吧!皇上对去病极其重视,孟先生绝不敢草率,一定是深思熟虑后才做的决定。”
卫少儿点了下头,终于同意。
不愧是连刘彻都无可奈何的卫大将军,一句话里绵中藏刀,该做的决定做了,该撇清的责任也都撇清了,该警告的也警告了,竟然滴水不漏。
九爷仔细叮嘱着陈叔所要准备的事项,当小屋子的门缓缓关闭后,我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门。
从天仍亮着等到天色全部黑透,小屋子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九爷隔很久才唤一声“冰块”,仆人们便源源不绝地把冰送进去。
卫少儿唇上血色全无,我走到她身侧,想握她的手,她犹豫了下后,任由我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的手都凉如寒冰,可我们握住彼此时,慢慢地都有了一些暖意。在这一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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