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我笑道:“大汉和匈奴犯了案的人,或者不愿意受律法舒服的狂傲之人,往往都云集到西域,此处国家多,势力彼此牵扯,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有几个疯子很正常。”
我游向岸边,霍去病心不甘情不愿地随在我身后。
羌笛一变,从欢喜变成了哀伤,仿若一勾沉浸在往日喜悦记忆中的人忽然发现原来一切都已过去,蓦然从喜到哀,一点过渡都没有。
我心里惊叹此人吹笛技艺之高,也被他笛中的伤心触动,不禁极目向笛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轮皓月当空而照,一匹雪白的骆驼正奔跑在漫漫银沙上,蹄落不生尘,迅疾可比千里马,竟像是和汗血宝马齐名的天山雪驼。
一个身穿月白衣袍的人骑在骆驼上,横笛而奏,乌黑的头发张扬在风中,宽大的衣袍随风猎猎而舞。如此张扬的姿态,在此人身上却依旧透着文雅温和。
皎洁的月色流转在他的身周,却驱赶不走萦绕在他身上的孤寂伤心,他的笛音把整个大漠都带入了哀伤中。
霍去病赞道:“玉儿,他根本没有驱策骆驼,而是任由骆驼乱跑,和老子那家伙骑着青驴的态度倒很像,走到哪里是哪里,不过老子只是在关内转悠,他却好气魄,把沙漠当自自己家院子一样随意而行。”
随着越来越近的身影,我本就疑心渐起,此时心中一震,再不敢多看,匆匆扭头,急欲上岸。
骆驼停在月牙泉边,九爷握着笛子默默看着泉水和沙山,一脸寂寥,一身清冷。圆月映照下,只有他和泉水中的倒影彼此相伴。
他抬头看向沙山,似乎想起什么,忽地一笑,可笑过之后,却是更深的失落。
我隐在沙山的阴影中,身子一半犹浸在水中,再走两步就是岸边,却一动不敢动。霍去病也静静地立在我身侧,寂静中只听怦怦的急乱心跳,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
骆驼喷了喷鼻子,从地上叼起一件衣袍,冲着我们藏匿的方向叫起来,九爷的手中迅速出现一个小弓弩,对着我们,含笑道:“不知是何方君子高人?”
我仍然不想面对,霍去病却再难忍耐,笑着走了出去:“孟兄,我们‘夫妇’二人本就是寻你而来,不想却半夜相逢。”
我也只能随在去病身后,默默走出。
九爷看到霍去病半裸的上身,脸色苍白,一时怔怔,忘记移开弓弩。在我身上匆匆一瞥,立即转开视线,低头从挂在骆驼头上的袋子里抽了件袍子递给霍去病。
霍去病刚说了声“不用”,又立即反应过来,袍子不是给他的。他扭头看向躲在他背后的我。我身上的衣服因为泡过水,此时全贴在身上。
霍去病几分无奈地接过衣袍:“多谢。”转身给我披在身上。
九爷缓缓收起弓弩,唇边带出一丝苦笑:“上一次,我也是用这把弓,在这个地方指着你。”
霍去病侧头看向我,我拢着身上的衣袍,低头看着地面一声不吭。
三人之间怪异的安静,我急欲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匆匆道:“九爷,我们是来看……孩子的。”孩子已经一岁多,我们却连名字都没有起。
九爷眼中带了暖意,笑道:“未经你们许可,我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单字逸,我们都叫他逸儿。”
霍去病道:“逸,既可解为隐伏遁迹,也可解为卓越超拔,这个名字很好,大名也做得,以后他就叫霍逸了。”
大恩难言谢,霍去病虽一直没有说过谢,可他特意用九爷起的名字给儿子做名,对九爷的感激之心尽表。
九爷看向我,好似对霍去病的意见根本没有听到,只是问我的意思,我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他淡淡一笑,未在对名字多言:“我已命人把逸儿从天山接来,你们要去见他吗?”
霍去病和我相视一眼,都心神激动,他沉吟了一瞬:“来回一趟,要明日太阳落山前才能赶回,时间耽搁太久。玉儿,你再忍耐一下,如果别的事情耽搁就耽搁了,可此事我不想出一点差错。”
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我强笑着点了下头:“我明白,一年都忍了,这几日难道还不能忍?”
霍去病和九爷交换了一个眼神,定声道:“玉儿,我向你保证,你马上就可以和逸儿团圆。”
九爷淡淡笑着,眼中的落寞却越重,视线从我脸上一瞟而过,驱策骆驼转身离去:“那我等你的消息。”
霍去病扬声问:“我们到哈密后如何寻你?”
天山雪驼迅疾如风,转瞬间九爷的身影已远去,声音遥遥传来:“玉儿一进城自会找到我。”
霍去病瞟了我一眼,却没有多问。这两人一见面,就若高手过招,伤人于无形,我小心翼翼地左躲右闪,却还是一不小心就被剑气波及。
其实我压根儿不明白为什么九爷说我一进城就能找到他,所以也无从向霍去病解释,只得苦笑着思索,想尽快转开话题,却真的让我找到刚才没有留心到的话语:“咦?你这么知道九爷落脚哈密?”
霍去病一征,眼睛看着别处道:“附近最大的城池就是哈密,所以我就猜他在哈密了。”
“格尔木不也挺大的吗?”
“玉儿,你见了逸儿,最想干什么?”霍去病不答反问,用一个我幻想了无数次的话题把我的心神引开,我心中虽有疑惑,但觉得他不说自有他不说的理由,不愿再深问,顺着他的意思,回答着他的问题。
第二十二章 逍遥
霍去病打起仗来义无反顾,反倒对见逸儿的事情左思右想,唯恐有任何疏漏。每次我一问,他就细细分析各种潜在的危险。我觉得他太过谨慎,以至于有些杞人忧天,但考虑到他想见儿子的急迫心情不见得会比我少,遂克制着自己不再去问,静静等着他觉得准备好的一天。
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卫伉出了意外。
根据探子汇报,阿克塞附近有匈奴残余势力出没,霍去病却不愿多管。一则,他认为这些匈奴残军已经不能算作匈奴军队,他们都是战争中临场脱逃、违反了军纪的人,因为怕受惩罚不敢回匈奴,只能沦为盗匪,以抢劫为生,而捉盗匪是当地官府的责任,是西域诸国自己的内政。二则,他不满去捉几个强盗。
可卫伉却显然不同意他的想法,为此还和霍去病起了争执。军中的下属左右为难,一个是卫青大将军的儿子,和太子亲密,还是霍去病的表弟;一个是驃骑大将军,如今正圣眷隆厚。两人如今虽然在争吵,可毕竟是血缘之亲,说不准一转身又和好了,这连赵破奴都不愿意介入表兄弟之争,所以个个唯唯诺诺,能避多远就多远。
霍去病对卫伉忍让多时,实在不耐烦,冷声道:“现在我是领兵的将军,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等有朝一日你有那个本事领兵时,我自然听从你的命令。”
一句话把卫伉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卫伉很恨地盯着霍去病,嘴里低低嘟道:“毕竟不是姓卫,与我们根本不是一条心,父亲养大了一条狼。”
霍去病冷冷地盯着卫伉,一言不发。我暗叹一声,如果不是霍去病的血管里流着卫氏的血,是个卫伉也早被他杀了。
卫伉与霍去病对视了一会儿,忽地一笑,优雅地向霍去病行了一礼:“驃骑大将军,末将先行告退。”转身掀帘而去。
他和霍去病针锋相对时,我没觉得什么,可他刚才的一笑却让我背脊一阵寒意,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本以为事情就此算完结了,却没想到卫伉竟然胆大到私自带兵去夜袭阿克塞,待霍去病知道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霍去病气怒:“等他回来立即让他滚回长安。”
我和赵破奴相对苦笑:“也要他有命回来呢。阿克塞附近经历几千年的日晒风吹形成特殊的地貌,沙柱崖壁交错迂回,自成迷宫,到了夜晚更是飞沙走石,如同厉鬼嚎哭,被当地人叫做乌尔苏魔鬼城,如果盗匪聪明地把他们诱进鬼蜮,躲在暗中射冷箭,不费吹灰之力,只怕就是全军覆没。”
霍去病骂归骂,人却还是要救。我想随去,可他执意不让我去:“我在几万匈奴人中都来去自如,你还担心几百个强盗能伤着我?我和赵破奴同去,营地中没有信得过的人,你帮我守着军营。”
他态度坚决,说的也有道理,我只能答应:“不管有没有救到人,一定要赶在天黑前退出乌尔苏魔鬼城。”
他笑着点点头,策马要走,忽地一回身,凝视了我一会儿,俯下身子,在整队待发的几百军兵眼前,亲了一下我的额头:“很快就要见到逸儿了。”
“什么?”我顾不上害羞,满心疑惑地问。
他的马已经如羽箭一样疾驰而出,滚滚烟尘中,几百兵士消失在天尽头。
从清晨等到正午,从正午等到傍晚,我的心越来越不安。在屋子中走了几个圈后,猛地冲出了屋子,刚翻身上马,就听到远处的马蹄声。
我心下一松,暗嘲自己多虑,这里不是长安,只要不是夹杂着亲情的权术阴谋,没有什么能羁绊住霍去病的步伐。
我匆匆迎上前:“卫伉安全吗?”
赵破奴脸色惨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已经看到神情有些萎靡和惶恐的卫伉,还有脸色阴沉的任安。可任安的阴沉不同于往日,竟像那天霍去病射杀李敢后,他看向霍去病的神情,阴沉下透着隐隐得意。
我不自禁地退后了两步,声音颤着问:“去病在哪里?”
赵破奴低下头,沉默地让开路,众人也随着他的举动让开道路,两个兵士抬着担架小步跑着上前,霍去病毫无声息地躺在担架上,脸容苍白,一动不动。
我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赵破奴忙伸手扶我,一旁的军医谈了霍去病的脉,匆匆道:“将军还活着。”
我扶着赵破奴的胳膊,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子:“怎么回事?有多危险?”
赵破奴递给我用布包着的两只箭:“将军为了救侯爷,冒险进入了乌尔苏魔鬼域,因为对方熟悉地形,我们很难找到他们的藏身地,里面地形狭窄,我们不能集团作战,只能分头迎敌,混战中,将军身中两箭,不是要害,但……但箭上有毒。”
我一时激怒悲愤,手下力量过大,两只箭被生生扭断,我随手丢了箭,转念间又用布包好。低头捡箭时,看到任安和卫伉脸上的一丝喜色一闪而过,刹那又露了失望。
我对赵破奴道:“麻烦将军让他们都散了吧!”不一会儿,所有人都沉默的散去。
卫伉期期艾艾的说:“可需要帮忙?我们要立即回长安吗?也许那里有更好的大夫能解毒。”
我盯着他的眼睛,从齿缝里一字字挤出话来:“我只想你立即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怕我一时忍不住会先废了你。”
卫伉立即勃然大怒,冲过来就想动手,赵破奴刚想拽着我躲开,任安已经拦住了卫伉,强拖着他离开。赵破奴刚才一直很克制,此时盯着他们的背影,眼内也是熊熊怒火。
“和盗匪的战争中,卫伉和任安是否拖了后腿?”
赵破奴垂下头,低声道:“当时地形复杂,末将没有看清楚,不敢乱说。”
军医查验着霍去病身上的伤口。我蹲下身子,双手合拢,握住了霍去病的手,他的手攥成了拳头,触手冰凉,我一面轻搓着他的手,一面缓缓掰开他的手掌,忽看见他的手掌当中有个鲜血写的“一”字。已经有些模糊,乍一看到更像拼斗中无意地一个划痕,但因为我对这个发音极其敏感,立即想到了别处。
“拿些水来,将军手上有血。”我一面把霍去病手上的血迹擦去,一面皱眉沉思。
军医长叹了一口气,跪在我面前:“姑娘设法尽快回长安吧!两只箭是两种不同的毒,小人无能,竟然一种都无法辨解。”
“你能保证到长安前不会毒发吗?将军还禁得起几日几夜的长途颠簸吗?”我忍着泪问。
军医的头越垂越低,我的心也随着他的头箭箭坠落。手中握着的冰冷的手,成为唯一支持我还能继续面对一切的力量,我一定要坚强,我还要把他的冰冷驱除,“你先下去吧!
”
我默默思量了一会儿:“赵将军。”
“末将在!”
“命最可靠的人立即回长安代最好的太医过来。封锁整个朔方城,不许任何人进出,绝对不许消息泄露,你知道不败的战神霍驃骑对匈奴和西域各国意味着什么吗?”我从霍去病怀中掏出兵符,递给他:“如果有人想私自出入,斩!”
赵破奴思量了一瞬,半屈膝跪下,接过兵符,却犹豫着没有立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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