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八月十九,从皇城出发的车马辎重,如期启程。而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后头,缀著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黄衣的少年撩开前车窗帘,将一包酥饼递给驾车的影卫。
那影卫不免受宠若惊,忙接了,便听小少爷说:“前几日,辛苦你了。”
却说,影卫迫于叶茗欢的淫威,不得不应下这荒唐的请求,忙前忙后打点了一切。另叶茗欢这头还有个家中有权有势的沈公子,前线战况、朝中消息皆可第一手掌握。沈公子虽是纳闷叶茗欢放著好好的少爷不做,偏要去那危险的边疆风餐露宿做什么,但依旧买通了几个侍卫,成了他随队之事。
叶茗欢歪在车上,一手下意识摩挲著系于腰间的枪穗子,怔怔出神。心里不由得想起,之前在马车上与大哥做的荒唐事,又转念想那似乎只是梦境,纠结来去,真真是幻境还是现实也分不清了,只知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只剩下了大哥一个人。
而思念的人,如今却在千里之外的边疆。
好在,好在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这一去,便是近半个月。
行军路上著实不好过,吃的是刮喉咙的干粮,到了漠北地界后天气转凉,夜里,叶茗欢在颠簸的马车上睡不好,又冻得紧。带来解闷的闲书却是一页也未翻看,整日不是攥著枪穗子挂念顾擎,就是乏得慌,精神不足,昏昏沈沈地瞇著。
十日下来,愈发清减,瘦得下巴尖尖。
边塞。北风卷地白草折。
叶茗欢得知已离目的地不远了,频频翘首遥望。耳边有凌冽寒风呼啸刮过,极目望去,已能见著驻地军营高阔的辕门。
小少爷几乎是一刻也不能等。待到军队到达营地后,“扑通”跳下马车,拢紧了猩红大氅,便踩著残雪,疾步往前奔去。
白皑皑一片琉璃世界中,如倏尔开出了一朵艶丽红梅,兜帽下,那俏生生的公子冻得脸蛋儿红扑扑的,满眼皆是夺目的光彩。瞧得边上一众将士都楞了。
另一头,那影卫见状,忙跟上前去。
少年一入辕门,正想抓个守卫询问主帐何在,顾擎何在,前方却陡然传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声。
“快快!让开!!”
“还不快去请裴军医前来!快啊!”
隐约见著一众士兵簇拥著两个扛著担架的人,一阵风似的,急匆匆地去了。叶茗欢不明情状,却莫名心跳加快,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却被人潮挤开,急得直冒冷汗:“发生了何事?”
不知谁人哭喊道:“……不得了了!将军受了重伤,怕是不得好了!”
将军?
“哪个将军?!”
叶茗欢呼吸一窒,脑袋里轰轰作响,依稀捕捉到一个“顾”字,霎时眼泪就糊了满脸,身子已先动了起来,追著人进了主帐。
那厢,长发墨衣的军医带著一行弟子上前,沈著镇静地进行急救措施。那人的伤势极重,血如泉涌,浑身上下近乎无一块好肉。
叶茗欢甫一进帐,满眼只剩血红的一片。
地上,帘子上,床上,甚至跟随进来的士兵的身上,皆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这是……大哥流的血……?
大哥怎会……
少年楞在了原地,双手双脚哆哆嗦嗦的,像是要一头栽倒。
那边几人火急火燎地进行著救治,血水幷染红的纱布一盆一盆被端出,军医有条不紊地包扎上药,幷试图与顾擎对话,让他保持清醒。
这头的守卫正将无关人士都逐出营帐,见了叶茗欢,就知他定不是军队中的人,一行询问来历,一行将人往外赶。
叶茗欢一心都在大哥身上,踉跄后退,哭著喊道:“……大哥!”
只这一声,床上将将要死的人竟有了反应。
“……茗……欢……”
“茗……”
叶茗欢听顾擎喊他,不由分说地冲上去,噗通一声跪在顾擎脚边,“大哥,是我!我在!”
顾擎生怕这是一场幻境,手伸了又伸,仍是抚摸不到近在咫尺的弟弟,又垂了下去。叶茗欢忙一把捉住他的大手,裹在掌心里,泪珠劈里啪啦地砸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你千万别睡,看著我,看著我……”
顾擎煞白的脸色,与殷红的鲜血形成鲜明的对比,看得人骇心动目。而他仅吐出几个音节,便紧紧闭著眼睛,再不动弹了,连军医一时也有些束手无策。
叶茗欢头顶一阵轰雷掣电,哭得快要背过气去。
“大哥……大哥你别睡……”
顾擎此时奄奄一息,脉象微弱,就算是动动手指头,都是徒劳。
“……莫……哭……”
良久,顾擎张了张口,皴裂的嘴唇随著说话的动作撕裂,渗出一丝丝血来,“我……那日,给……你……给你的络子……在……”
不待顾擎说完,叶茗欢忙忙地将枪穗子从腰带上扯下,掰开顾擎的五指,塞进他手心,“在这!在这,我随身带著!”
“把玉珠……咳……摘……摘下,放我嘴里……”
叶茗欢急忙照做,将枪穗子扯断了,捏著那颗泛著诡异银红的白玉珠子,抵在大哥的唇边。
顾擎已伤得没了人样,脸上的皮肤幷口唇干涩粗糙得如粗粝的沙地,少年心疼得恨不得死去了,也不知到了这个关头,大哥还要做什么。
就见顾擎的牙关软绵无力地开合,似欲将那珠子咬碎,却如何也使不出气力来。小少爷见状,登即凑了过去,以嘴碰上他的,任凭腥甜血味在自己口中散开,舌尖灵活地勾住那玉珠,卷入口中,中切牙一阖,“啪嚓”一声咬碎。
只觉一层细碎的渣滓留在自己舌尖,而里头包裹的一颗丸子顺势滚进了顾擎口中。
顾擎囫囵咽了,气还没顺过来,却急道:“快,吐了……”
叶茗欢将嘴里的碎片吐干净,回头一看,只不过这几息功夫,顾擎面上居然已有了些血色,本皲裂惨白的唇被他的口涎濡湿,身子渐渐暖热起来,连同伤口也止住了血。
裴军医倒是意外,看向叶茗欢的目光带了几分惊奇,“想不到这位公子来头不小,竟有如此奇丹妙药!”
叶茗欢如劫后余生,呆呆地跪在榻边直喘粗气。
随即细细一想,便将此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暗恨顾擎竟敢把这等救命灵丹放在自己这里,倘或他没有来边疆找他,他该何如?真当他有十几条命怎的,还是他料定了自己放不下他,会千里迢迢追到这儿来?
一时间,真是又急又气,恨不能打死他,却见顾擎满是血污的身上还积著雪,眼睫上的冰霜在烧了暖炉的帐内,已融化成水滴,挂在他浓黑的睫毛上,像是泪珠。
叶茗欢一刹心软得一塌糊涂,抚著他干燥开裂的嘴角,下一瞬,脑袋一垂,附身吻了上去,浑然不顾一旁还站著几个人。
柔软湿润的舌尖大胆地探出,细细舔过男人的薄唇,少年微颤著鸦羽般的睫毛,颧骨上隐隐飘著一抹红,应是害羞,却带著几分义无返顾的执拗。
唾液渗进伤口里的刺痛感,令顾擎眉头一抖,本是混沌的双眼都放出了光芒。
俯仰之间,他已扣紧叶茗欢的后颈,也伸舌同他纠缠,落力地、狂放地,与他交换了一个湿润的吻。
一旁的裴军医神色诡异,略怔了怔,料到将军是极度缺水,忙对一旁瞠目结舌的侍卫道:“端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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