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终于发现了仙琅阁台的真相。
可这个真相,却让他痛苦难捱。
容与在极堃殿的生涯,不能说多么痛苦,但也是步步为营,那种如窒息般的窥视和阴谋,一直如同套在他脖颈上的绞索般。
而唯一能成为他的支撑和信念的,是天魔女。
没有哪个孩子,不向往自己与母亲的亲昵。
容与因为魔息的缘故,对天魔女有一种天然的依赖。
救出天魔女,几乎成了他唯一的目标。
如今,因为棋差一着,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生母被大宫主做成了蛊母。
蛊这种东西,容与几乎比元炁大陆上的所有修士都认识深刻,它们内心只有吞噬、暴虐以及不断的繁衍欲望。
可一旦被修士以秘法控制后,就可以成为各种诱杀和操弄对手的利器。
要培育听话的蛊,可没有那么容易,需要不断的筛选,然后用血契来培养母蛊。而被母蛊寄宿的那个容器——就是蛊母,也是蛊虫的巢。
一旦选作了蛊虫的巢,母蛊会在这个容器里安家落户,并逐渐成熟,甚至可以同化那个寄宿体的思维。
容与曾经在地宫中看过被母蛊同化的女修,她们的行为和爬行的方式,已经跟蛊虫完全一样,连思维都被蛊虫操纵,却没办法死去的这些寄宿体,才是最为可悲的对象。
容与知道自己来不及救天魔女了,可他依然可以杀掉天魔女。
容与不能眼睁睁瞅着自己的母亲,最终被同化成一个没有任何思维模式,只知道吞噬和杀戮的蛊虫。
这比死亡还要残酷。
容与攥紧手中的辰龙之枪,他仔仔细细的看着天魔女的样子。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对方了。
容与刚刚已经看到周围那些宛如石笋一样的“孵化体”,这个地穴中藏的噬心蛊即便没有千万,数百万枚总是有的。
一旦他攻击了母蛊,又或者是天魔女,那么这周围无穷无尽的殇尸蛊会视他为生死仇敌,不死不休。
所以他最后贪婪的看着天魔女,想尽量把这一刻时光撑得长一点。
好可惜,我从来没有叫过你,因为每次我见你的时候,总有人在旁边监视我们。
好可惜,我没能救出你,希望你不要怪我,是我没用。
如果真的有地狱,那么这一次,我陪着你一起走,希望在地狱里,你可以张开眼睛,看看我。
“娘亲,我来晚了。”容与泪流满面,颤声的说到。
他抬起左手,指尖微微颤抖的伸向天魔女的脸颊。在天魔女的右耳下方,有一缕头发纠缠着坠着,有些凌乱。
容与想伸手帮她解开发丝,可当她靠近天魔女的时候,母蛊显然开始不安起来,它在天魔女的肚子中来回鼓动。
而那些密集宛如潮水一样,从四周石壁上攀爬下来的殇尸蛊则已经爬过了那半尺宽的水沟,正快速的冲向容与。
容与的手指轻轻的摸到了天魔女的发丝上,他轻柔的解开了有点打结的发丝,然后往天魔女的耳后温柔的别了过去。
顺势,容与的手指轻轻的,轻轻的,滑过天魔女的脸颊。
天魔女因为长久不见光,也没有人好好的侍奉过她,脸颊上的皮肤并不细腻,甚至有点脏。
可容与一点都不嫌弃,他用拇指轻轻擦了天魔女脸颊下方的一点尘垢,低声又温柔的说,“娘亲,你真好看啊。”
而这个时候,跑得最快的殇尸蛊已经鼓动起翅膀,露出尖锐的口器,正打算飞起来,扎像容与的后颈。
“滚!”无声无息的一股巨大澎湃的魔息,从天魔女身上骤然释放出来。
那强大到宛如炸雷一样的魔息,瞬间就按下了躁动癫狂的母蛊,而刚刚蜂拥而至的殇尸蛊群,则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你追我赶的往回逃窜,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
容与的左手依然轻轻按在天魔女的脸颊之上,而那个一直六感封绝的女子,此刻却张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容与从未见过的眼睛,它是那么的明亮,眼珠是在鲸鱼油火把的照耀下,呈现出深邃的紫色,仿佛最最纯粹的紫色水晶那样晶亮,而瞳仁周围又有一圈暗金色的光芒。
这种眼眸在天魔女的脸上,不显诡异,却让人觉得华贵又漂亮。
此时,这双眸子牢牢的看着容与,那里面装满了欣喜和不舍。
天魔女,醒了。
容与维持着抬手的动作,他在天魔女睁开眼睛的一瞬,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他任凭泪水不可控制的滑过他的脸颊,一滴,一滴的砸到地上。
却连眼睛都不敢眨巴一下,唯恐一眨眼,那清醒过来的天魔女就会恢复封绝六感的原状,让自己的所见都成为幻影。
“娘,你是我娘,对吗?”容与轻声的问,“我从小就来看你,跟你说话。可你一直没有办法回答我。师……,嗯,那个人他告诉我,说你六感封绝,没有人能唤醒你。”
“可我知道,你其实知道我来的,因为我的魔息,感应得到。所以,你是我娘,对么?”
容与看到那双漂亮的紫色眸子里,有两道清泪缓缓滑落。
天魔女轻轻的点头,然后,容与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魔息,从天魔女的身上慢慢的升起,它无形无影,可同样拥有神魔体的容与,却能感受到这股魔息冲着自己而来。
宛如一只无形的手,在自己的头顶轻轻的揉搓了两下,然后擦过自己的脸颊,仿佛在拭去泪水那般。
正如同无数次在敛星洞,在大宫主或者大宫主指派的大司御的监视下,容与感受到的那种魔息。
果然,天魔女一直能感受到他的到来。
他的想法没有错!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自己,为什么他回来的这样迟,为什么他要去龙渊耽误了那么久的时间……
懊恼和痛苦让容与体内的母蛊不安的挣扎了一下,那母蛊的口器狠狠的扎进了容与的心脉处,让他刺痛无比。
天魔女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她封闭六感太久了,如今再次开启了六感,虽然已经可以说话了,却百般不适应。
天魔女也想安慰容与,看着这个孩子这样自责自虐,她的心比被母蛊寄生还要痛。
这是她的孩子啊,是辰钧宫的一等神魔体,如果哥哥看到了这个孩子,一定也会很喜欢他,很爱他。
为这个孩子找来最好的魔将牌,让他可以坐拥四海,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无助的小兽一样,发出绝望的嘶吼。
天魔女努力的长大嘴巴,想要发出声音,可随着她的动作,母蛊再次不安分的对她的经脉和神识发起了冲击。
天魔女愤怒的放弃了说话的尝试,将体内的魔息束城一根针,狠狠的戳想了母蛊。
母蛊在天魔女体内颤抖的挣扎了一下,终于再次服膺下去,安静下来。
天魔女在六感封绝之后,其实不是没有思维。
她为了反抗王星极,不得不将自己的六感全部封绝在神识的最深处。
在那里,她无声,无息,无光,连感觉也跟身体割裂了开来,相当于一个人永无天日的在绝对静谧的黑暗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极为残酷的一种禁闭方式。
天魔女只能不断的重复背诵入魂诀,然后计数。
有时候她好像计到了一百六十多万次,后来就弄乱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乱的,但总之就是乱了。
然而不要紧,她可以重头再记,反正,在这里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勉强找一个法决来背诵然后计数,总好过彻底把自己逼疯。
天魔女不记得自己重复了多少次,好像最长的那次,她记到了三百九十八万次,然后又乱了,只能重新再来。
就在天魔女打算从新再记,争取记到五百万次的时候,她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波动。是魔息的力量。
……
……
六感封绝的禁术其实都有一个“锁匙”,只要用到这个秘法,就可以唤醒封绝之人。
而天魔女给自己下的封绝锁匙就是要有个一等神魔体之人,用辰钧宫的魔功来唤醒自己。
其实天魔女所下的这个禁制,指向的人就是自己的嫡亲兄长,也就是辰钧宫的离殃尊。因为天魔女不相信其他人,她只能等待自己的兄长找到自己,然后唤醒她。
可离殃尊几乎把整个虞渊大陆给翻了个遍,甚至还差点血屠了御离门。因为找不到辰钧宫的小公主,这几百年虞渊大陆不止添了多少枉死的冤魂,打了多少场没意义的血战。
纵然这样,辰钧宫的小公主还是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
因为谁也想不到,居然有人能找到一条从虞渊大陆通往元炁大陆的裂隙,而且还能诱拐走辰钧宫唯一的小公主。
虞渊大陆有无数的魔功和血祭指之法,哪怕在相隔数万里,也有办法指明方向。
辰钧宫的离殃尊不是没有想到过用这种办法。
但他依然丝毫找不到自己妹妹的踪迹,连一点方位的指示都追寻不到。要不是源自神魔体的一丝微妙的感应,离殃尊甚至不能知晓妹妹的生死。
而造成这样的因果,则是当初那个诱拐了辰钧宫小公主的恶毒骗子,他手里有一件能遮蔽天机的神器“司衡灵均”。
借助这个神器,那个卑劣的骗子带走天真烂漫的小魔女的时候,遮掩了所有的气机,无论后面离殃尊怎么查,也无法溯源探查。
而当小魔女被诱拐回元炁大陆之后,这个骗子花言巧语的把她藏在了最能借天星蔽运的极堃殿,后来阴谋败落,更是把小魔女直接关进了无见天日的幎源藏津里面。
这才是手眼通天的七大魔王都没办法找到一个小姑娘的真正原因。
因为没有人猜到,有人可以无耻下作到这样,用天道赐予的门派修行的圣地,去囚禁一个无辜的少女。
天魔女不敢再相信任何修士和人类,她想念辰钧宫,想念那个再也回不去的虞渊大陆。
所以她下给自己的封绝后门,就是这样的严苛。
因为她知道,那个诱拐他过来的坏人,多少也会一些魔功,只是不太正宗而已。
可天魔女下了这样严苛极端的解印心印,也算是给自己判了一个无期的囚禁时间。
她不知道在无边的黑暗里等了多久,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亲切的魔息波动。
通过这个波动,她能隐隐的感受有人在跟自己说话,那声音是通过魔息震动传过来的,天魔女能通过震动认真的分辨出,说话人现在的情绪是开心还是难过,是急躁还是轻松。但具体的内容,她听不清楚。
看这个魔息是这么多年她唯一能感知的外界信息,所以她变得越来越依赖这个信息,也越来越渴望这个魔息的到来。
每当这个魔息靠近自己的时候,天魔女总是忍不住回馈这个魔息。如果她觉得这个声纹不开心了,就尽量用魔息去逗逗他,如果她觉得那个声纹是高亢喜悦的,就用魔息给他祝贺一下。
最开始,天魔女只是在无尽的黑暗中,给自己找了一个盼头。
剩下的时间里,她就开始不断的回味着这个盼头,来度过更多的煎熬。
所以每次那个魔息带来的频次,长短,强度,天魔女都会反复的品味,仔细的回想。
想着,想着,想着,天魔女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且只有这个人的魔息,是自己可以感应到的。
魔戒的魔息也有很多种,不是每一种都可以互相感应。那个骗了自己的混蛋也有一种胡乱的杂魔息,自己就完全不能接受,也没办法感应到。
天魔女就想起自己的兄长曾经骄傲的说,他们这支魔修的天魔体,乃是神魔之躯,是整个魔域最为精华强大的魔体,其他的魔体跟他们相比,简直就是垃圾。
自己和兄长只能接受到最强神魔体的感应。
所以那个能让自己感应到魔息的人,一定也是神魔体。
是哥哥吗,是哥哥来救她了吗?
最初天魔女本来以为是同样具有神魔体的兄长来找自己了。但这个想法,很快又被她自己推翻了。
如果真是离殃尊找到了自己,那么自己如今六感封绝的藩篱,就会被直接打破,自己也能从这个黑暗绝望的壳子里出去了。
显然,这是一个拥有神魔体,但却不会辰钧宫功法的人,才能造成眼下这种情况。
可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即拥有神魔体,却有不会辰钧宫功法呢?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劈在了天魔女的心头。
是他,是那个刚出生就被夺走,是那个她连一眼都看不到的孩子。
是她的孩子呀。
只有这样,才能符合即有天魔体,却又一点辰钧宫的功法都不会的条件。
那个人,果然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甚至连她拼尽性命生出来的孩子,都不肯给自己看一眼,却骗自己说,孩子一出生就死了,已经丢到后崖了。
天魔女并不相信这个说法,她年幼怀孕,又是头胎产子,那人还似乎在生产的过程里点了什么香料。
到最后她生孩子的时候,几乎要昏迷过去了。
可她依然记得自己耗尽所有力气,挣扎的生下了一个孩子。她在半梦半醒中,不断伸手去摸孩子,天魔女记得自己听到过两声荏弱的饿婴儿啼哭。
但这两声哭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遮掩了,再就听不到了。
等天魔女醒过来后,那个人却告诉她,因为她生产的饿时间太久,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
死胎不吉,容易反噬父母,所以他把那死胎丢下了后山崖。
可天魔女不信,她分明听到了两声婴孩的啼哭,自己生下的不是死胎。
那人见她不信,就带着她去见当日的产婆。
产婆肯定的说,当时天魔女是因为剧痛和乏力产生了幻觉,自己接生的就是一个死胎,那孩子脐带绕颈,她又头次生产,所以耽搁得太久了。
生下来的孩子全身青紫色,已经憋死了。
那人还带她去详细问了几个当时在物资里照顾的侍女,侍女们的说法跟产婆一模一样,大家都说她是因为生产太久,太痛苦所造成的幻觉。
所以,连天魔女自己都不由不信了。
也许,那天她听到的,真的是自己的幻觉吧。
那个孩子,成了天魔女不敢触碰的心口之殇。
然而这个能隔着六感封绝跟自己触碰的魔息,让天魔女忽然意识到,这又是那个人的阴谋。
自己的孩子,果然没死!
他已经长大了,能够释放出魔息了。可是因为不会辰钧宫的功法,没有办法打破六感封绝的樊笼。
早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天魔女怎么也不会做到这么绝,直接封印六感。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
她只能在每次那孩子到来的时候,尽可能的去安慰他,去鼓励他。
从此,天魔女就有了个盼头,她不在枯燥的去背诵入魂诀,也不用计数。
她反复的在心里勾勒着那个孩子的样子。
他是个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他知道自己是他的母亲吗,他会喜欢自己吗?看他经常来看自己的样子,大概还是喜欢的吧。
那么,他长得有多大了呢,高不高呢,眼睛是像自己一样继承了黑麟的紫眸金瞳,还是像大哥,有一双黝黑如魔晶一样的眼睛呢?
有没有人照顾他,给他缝小老虎;天冷帮他加衣服,天热帮他做凉覃呢。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人欺负过,又有谁能给他撑腰?!
每次这个孩子过来,都会跟自己说很多很多话,但可惜,无论天魔女怎么使劲,也没办法从声纹的波动里,分出这些话的内容。
虽然这个孩子努力表现的很开心,可魔息的低沉和消极却让天魔女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家伙在强颜欢笑。
他平日里,不开心的事情,多过开心的事。
可他才多大呀,就这样的难过了。天魔女又痛恨起自己的无能,只能用魔息加倍温柔的都去安抚这个孩子,希望他能感受到一个母亲最大的努力。
天魔女能在六感封绝这么久的时间里,还能坚持下去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她找到了一个无法放弃的目标——她要看到自己的孩子,她要守护这个孩子。
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容与在慢慢的长大,天魔女在没有日月,没有光线的黑暗中,沉默的守护着他。
当容与被大宫主以龙渊为由刻意支走之后,由于某些极为恶毒和残酷的原因,天魔女被选中作为蛊母。
当母蛊的虫体在她体内扎根后,母蛊开始不断抽取天魔女的生机。
这个时候,天魔女依然对自身的情况一无所知。
可母蛊的寄生是全面的,它不仅要吸食寄生体的血肉,还要融合她的一切,包括思维。当母蛊隐晦又恶毒的钻天魔女的封印的识海之后,天魔女立刻注意到了这个丑陋的虫子。
她毫不犹豫的就用神识和魔息狠狠的教训了这个让人恶心的东西。
母蛊哀嚎的退了出去,可过了几天,它有想办法从另外的地方爬了进来。
天魔女又一次教训的母蛊。
三番五次之后,天魔女忽然意识到,这个怎么也赶不走的东西,应该钻进了她的身体了。
天魔女来自虞渊大陆,要论养蛊和种蛊,虞渊大陆才是真正的行家里手。包括辰钧宫里,就有专门的养蛊池。
虽然天魔女因为丑陋弱智而不喜欢蛊虫,但她对蛊虫绝非一无所知。
当母蛊再一次挣扎着进入她封印的饿神识之地时,天魔女比往日更加清晰的意识到,自己一定是成为了这个母蛊的培养池,母蛊才会这么执着的要来同化自己。
老实说,在猜到了这个结局的时候,天魔女最大的感受一下居然是轻松。
她在黑暗中煎熬的太久了,久到连死亡都成了一种恩赐。
天魔女并不畏惧死亡,对于她过去那段没有天日的生存来说,死亡不知道是多么轻松愉悦的事情。
倘若没有对那个孩子的牵挂,恐怕天魔女会张开双臂去拥抱母蛊,并狠狠在它丑陋的大脑门上亲一口。
然后把自己神识彻底让给它。
但是现在不能,天魔女唯一的心愿,就是要亲眼看看那个孩子,她知道那个孩子对她的感情。
如果她就这样离开了,她担心那个孩子也会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是一个母亲,一个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
所以天魔女开始抗争了,她一次又一次用神识和魔息殴打母蛊。
母蛊也凭借本能,不断的发起尝试。
由于母蛊不断吸噬天魔女的血肉根骨,导致她越来越虚弱,天魔女只能做出取舍。
放弃身体,死死守住神识,因为她想要等那个孩子回来。
到了这个时候,由于母蛊的反复进入,天魔女原本六感封绝的神识壁障,已经薄如窗纸。她其实随时可以让自己清醒过来,恢复五感。
可一旦天魔女恢复五感,她的消耗会大上很多,而对于身体本源的抢夺,天魔女已经没办法跟母蛊抗争了,她想要尽快的拖长时限,就要继续封闭六感。
只有这样,才能不断击退想要完全控制自己的母蛊,拖延等待的时间。
孩子,你在哪里呀。
我在等你。
天魔女能通过母蛊冲刺的频率,判断出自己身体的状况。
随着母蛊越来越频繁的冲刺和同化,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应该越来越弱了。
天魔女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而且一旦唤醒自己的神识后,还能等多久。
可她不在乎,时间短长对于天魔女来说没有意义。
她一直在等着自己的那个孩子,为了能亲眼看一眼这个孩子,她忍受了无边的痛苦,无尽的懊悔,以及百般的折辱。
终于,让她等到了。
当那股熟悉的魔息波动再次感召到她的时候,天魔女知道,自己的孩子,他回来了。
所以她彻底击退了母蛊,用全力刺破了意识屏障的牢笼,张开了眼睛。
那孩子的魔息如此悲伤,似乎毫无生存的意图。
天魔女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孩子自责、愧疚,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
天魔女第一次真正的看到了容与。
哎呀,原来这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他如此的英俊,比自己曾经想象攀模过的样子,都要好。
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最英俊,最最完美的孩子。
天魔女多想抬手去摸摸这个孩子啊,可是她做不到。太久了,她的身体几乎被母蛊吸食一空,连简单的抬手都要消耗巨大的力量,她需要积攒能量。
所以天魔女只能用魔息在容与的头上摩挲了一下。
天魔女贪婪的看着容与,似乎要把他的样子描刻到灵魂深处那样。
两个人无声的对视,眼神里都是千万般的不舍和牵挂。
母蛊在天魔女的肚子上再一次滚动了一下,不过这次它只是滚动了一下,并没有尝试攻击天魔女的识海。
容与忽然清醒过来,他伸手拉住天魔女的手腕,然后用魔息温柔的给她传递气息。
同时开始在自己的纳戒里疯狂翻找,他找到了一枚魔域狼蛛提炼的净魔丹,虽然功效不是很强,但却十分温补。
容与颤抖着手指,把净魔丹送入了天魔女的唇边。
天魔女毫不迟疑的就含服吞咽了进去,并对容与露出了慈爱的微笑。
容与依然在轻轻的给天魔女输送着魔息,然后他颤声说,“您愿意信我,您不怪我么?”’
天魔女微笑着摇头。傻孩子,为什么要怪你呢,我想你还来不及,真是个傻孩子。
容与又说,“那,那我带您离开这里好么,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拔除掉这个母蛊。”母蛊其实并没有听力,也没有什么智慧。
所以它根本不懂容与的话,可它却有敏锐的探查好恶的灵感的,当容与说要拔除母蛊的时候,它猛烈的在天魔女的腹中又挣扎了起来。
天魔女立刻用魔息把母蛊再次强压了下去。
这一次,天魔女微笑的对容与摇头了。
容与有些急了,“您别怕,这次是我不小心,但我一定有办法,一定会小心的。肯定能找到不惊动它,然后把它逼出您体内的办法。所以,我带您走好不好。”容与哀求道。
天魔女微笑的摇头。真是个傻孩子,如果蛊虫能这么轻易的被驱除,那么它就不会是辰钧宫和赤宕宗两大魔门的杀手锏了。
如果母蛊还未孵化,那么说不定想办法回到虞渊大陆,找到哥哥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可如今她几乎被母蛊掏空身体同化了九成,就算是七大魔宫的所有人都来救她,也是水中捞月。
来不及了。
天魔女甚至蛊虫的特性,她也可以慨然赴死。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一直记挂却今日才能一见的骨血至亲。
容与却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哀恸不已,只能不断的请求,但天魔女一直微笑的饿摇头。
温柔的魔息仿佛一只温柔的手,缓缓的揉搓这容与的肩膀,想要给他宽慰。
能亲眼见到这个孩子,她已经满足了。
其实容与只是没有办法面对单独留下天魔女这样的结局,所以才不肯放弃。
如今这个坑洞里有数百万的殇尸蛊,目前这些殇尸蛊还不敢来攻击容与,是因为天魔女的制约。
可他一旦真的搬动天魔女,势必会引来母蛊的躁动和殇尸蛊的反扑。
到时候天魔女只能抵抗住母蛊,那些无法控制的殇尸蛊会活活吞了容与,连个骨渣都不剩的。
容与不是不没有考虑到这件事。
可他宁可跟天魔女死在一起,也做不到只留下妈妈,自己逃命的事情。
天魔女显然也发现了容与的固执,现在他干脆收起了龙辰之枪,盘膝坐在天魔女面前。一面给天魔女输送魔气,一面开始跟天魔女又唠叨起来。
“我这次离开的很久了,因为我去了趟龙渊,那个地方太远了,差点就没回来。”
“龙渊里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哪里居然有尸傀,您知道尸傀是什么吗?它们都在一片枯树林里,被一个全身白色的家伙控制着。幸亏我想了些办法,将它们引开了。不然我根本不可能回来见您。”
容与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天魔女不肯跟他走,那他就留在这里,大不了大家死在一起。
天魔女多少看出了这个孩子的固执,有点发愁要怎么劝离他。
可听容与说那些龙渊尸傀、拘魂血蚊、骷髅人面文纹的事情之后,天魔女忽然意识到,事情怕是不太对劲。
容与并明白这些东西代表的内涵,也许他很聪明,也曾经在各种魔修和典籍中查看过这些魔宗的资料。
但他不清楚虞渊大陆的生存法则,这些东西几乎囊括了虞渊大陆七大魔门的功法,他们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元炁大陆的。
天魔女作为辰钧宫的小公主,深知这些魔功的可怕之处。而且她更知道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是怎么对七大魔宫下手的,他窃取魔种和魔功,所图绝非那么简单。
那个人,必须要阻止她。
天魔女从见到儿子的欣喜中清醒了过来,她不畏惧死亡,可她更希望留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更加安全和广阔的天地。
而实现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让他真正的认清事情的真相,知道那个人的所有面目。
想到这里,天魔女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光顾着高兴,差点遗落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刚刚容与已经输送给天魔女不少魔息,又喂了她吃了一颗净魔丹。
这些东西对天魔女聊胜于无,但是却提供了一些气力,能让她举起手臂。
天魔女的右手被容与轻轻握着,于是她伸出自己左手的手指,插入口腔当中。
容与不解的看着天魔女,很快天魔女的指甲就划破了她的上舌膛,在那个地方,被天魔女硬生生的抠出一小节断角。
虽然是从身体里掏出来的,可那小角却纤尘不染,莹白如玉。
那小角并不大,仿佛一个白玉雕刻而成的挂件,只有半截小指骨长短。
这是天魔女自己的天魔角,也是她本源魔力的传承所在。当初她作为一个爱美的小女生,曾经小心的把这枚尖角藏在了头顶的发芯当中,从未告诉过他人。
而后来,当她发现那个骗子开始翻脸,并囚禁她之后,在彻底封绝六感之前,天魔女忍着剧痛掰断了自己的天魔角,并把它藏在了自己的鼻腔当中。
这样,那个人就永远不会找到这枚小角。
而且哪怕万一自己死在外面,死在这片陌生的大陆。如果将来哥哥能找到自己的尸身,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天魔角,并去查看自己的记忆。
天魔角里可以藏着每个神魔体人的全部记忆,并且可以通过融合的方式,让另外一个人彻底查阅这个人的记忆。
这种事有利有弊,所以拥有神魔体的人才可能长出天魔角,但他们却绝对不会把这个机密说出去。
而天魔体在虞渊大陆也是极为罕见的魔体,故而这件事除了辰钧宫之外,可大概也没有别人知道了。
天魔女本来想通过这个办法,把自己的经历传递给哥哥。
但现在,她有了更好的选择。
容与不忍的看着天魔女从身体里掏出了一小节断角,他不接的看着天魔女。
天魔女又休息了一下,像是又攒足了一点力气那样。
才举起那节小角靠近容与。
虽然天魔女这个动作古怪无比,可容与却没有躲闪。
天魔女似乎消耗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的把那节小角举到容与的额头处,最后她手都在发抖。
容与见状连忙低头,主动把额头凑了过去。
天魔女微笑着点头,真是一个乖孩子。
半截天魔角在触碰到容与的额头之后,宛若融化了雪一般,一下子就钻进了容与的额头里。
而容与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多出了点什么东西。
那东西并没有让他难受,可却又奇奇怪怪的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识海外面,就仿佛一个古怪的卵。
容与不解的看着天魔女,他信任又濡慕母亲,所以不会抵抗天魔女对他做的任何动作。但他此刻真的不太理解。
天魔女也没想到,容与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
她长了长嘴,试图要发出声音,可是失败了。干涸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容与这才发现,天魔女的嘴唇是如此干涸。
容与手忙脚乱的从纳戒里拿出灵泉水,举着慢慢的喂天魔女喝了几小口。
然后,天魔女就摇头拒绝了。太长时间没有过进食,再加上母蛊的吸食,天魔女的整个内府都糜烂了。
让她喝水,哪怕是极为滋润修复的灵泉水,对天魔女来说,都宛若凌迟。
可天魔女依然面不改色的喝下去少少几口。
这是儿子对她的照顾,也许,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照顾了。
真是一个好孩子,可惜我们初次见面,就要永别。
……
……
天魔女看着容与,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表达的自己的意识。
她想了片刻,用自己的魔息,轻轻的弹在容与的额头上,然后有慢慢的在那里画圈。
天魔女不知道自己这种表达是否能让荣誉理解。但她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显然,容与是个足够聪明的人。
他简单的尝试了几次之后,就用魔息冲击那个古怪的小角。
一下,两下,三下。
也不知哪一下的魔息擦对了,那小角“轰”的一下就弹出了一段记忆。
容与的视角就是当初天魔女的视角,他看见面前是一片古怪的高原,上面很多人头骨一样的红色花朵,密密麻麻的,看起来有点吓人。
远处有连绵不绝的黑色山脉,其中有几座不知道是因为燃烧还是怎么的,居然有冲天的黑烟在源源不断的上升。
容与听见一个娇俏又有些任性的声音转头呼喊着,“王灵均,王灵均你死了没有?!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回去了!”
然后,从那红花草丛里慢吞吞的站起一个人,他似乎有些不爱说话,低着头。
那少女生气的跺跺脚,“你既然早来了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故意在躲我。既然这样,我就回去了。”
那人这才抬头,看着少女说,“我没有躲你,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
看到这个人的脸后,容与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啪的就断开了。
这张脸不算英俊,但天生笑唇,看起来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容与对他无比忌惮,又无比熟悉。
这张脸的名字不叫王灵均,他在极堃殿有另外一个名字,王星极。极堃殿星御仙君,王星极。
容与此刻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个古怪的小角和世界一起毁灭吧。
他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不,他没办法接受——星御仙君王星极,可能是自己的父亲!
毁灭吧,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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