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云罗】第五集 有凤来仪 第一章 馈君明珠 院井梧桐。
时日近午,金銮殿上议事已毕,屠冲尖着嗓子高唱道:「时辰已至,无事退
朝」。
「臣另有要事启奏陛下」。胡浩及时出班跪地连连叩首,砰砰声在空旷的大
殿里回荡。
「胡爱卿平身,有事奏来」。秦皇颇觉意外,若是大事早该启奏,若是小事
又怎当得胡浩一副以死进谏的模样。
「事关重大,三品以下不宜听闻」。
所谓三品以下只是给个大略的建议,秦皇当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除了心腹
重臣以外不可泄露,遂点了几人后让屠冲退朝。
「且慢!文大人,你不能走」。胡浩回身望向京都守备文毅,阴测测的目光
让文毅一阵厌恶,又一阵发毛。
「文爱卿也来吧」。
秦皇引领着群臣来到御书房,又屏退左右关上大门道:「胡爱卿,何等大事
速速报来」。
胡浩呼吸粗重,满身血液上头涨红了脸环视全场,向霍永宁道:「霍大人,
本官先来问你!大秦使臣出使燕国归途之中,曾遇暗香零落贼党袭击,此事有损
我大秦威严,大人归京之后却不闻不问,是何居心?」。
「额……」霍永宁吃了一问有些尴尬,搓了搓手道:「非是不闻不问,而是
路途遥远,贼党又已尽数伏诛!京中要务甚多,一时不好大动干戈」。
「哼」。胡浩冷笑一声道:「如此大事,还有甚么要务更甚?」。
霍永宁向为孤臣,正如吴征此前所分析的心中必然对暗香零落有怨气,不管
他前头追查贼党巢穴帮了多少忙,先用言语逼住了他,在此事上必然要倒向昆仑
这一边。
俞人则一听便知其中门道,哂笑道:「陛下,容臣妄言一句!贼党袭击使臣
殊为可恶,可为政之道当量力而行,有先有后。胡大人此番是轻重不分,上纲上
线,居心叵测了」。
「上纲上线?居心叵测?」。胡浩忽然爆发一般跳脚道:「本官正是要上纲上
线,为了一帮居心叵测的贼党」。
「胡大人有话便说,着什么急?」。俞人则得意一笑,老神在在。
「诸位皆是国之重臣,陛下更以重权托付。诸位可知暗香零落贼党是什么来
头?」。胡浩义愤填膺,几至怒发冲冠。
「一帮江湖草寇,聚众为患!倒也称不上什么心腹大患,反手可灭」。迭云
鹤淡然接话,江湖之事他最熟悉,说出来自然让人信服。
「江湖草寇?迭大将军,枉你执掌青城门派在江湖中大有名望,居然也如此
偏听偏信」。胡浩声调极高,与诘问无异。
「胡大人,圣上面前还请莫要胡言乱语。暗香零落谁人不知?怎么叫做偏听
偏信?」。
「呵呵!本官对迭大将军好生失望」。胡浩惨笑着摇了摇头,又向秦皇跪倒
道:「启禀陛下,据微臣追查,暗香零落不仅流毒民间,贻害江湖。更是临朝余
党」。
「什么?」。重臣们异口同声,大惊失色。涉及前朝皇族从来都是天大的事情,
一不小心是要动摇当朝根基的。即使临朝已亡了许久,仍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秦皇双目一瞪,脸色阴沉得可怕道:「可有实证?」。
「微臣命人追查,人证物证俱在。现下正在午门外等候,请陛下宣她觐见」。
「什么人追查?午门外的又是谁?」。
「北城令吴征追查,午门外的人证握有十足铁证在手,祝家当代之主,祝雅
瞳」。
爆炸性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即使一干重臣们也有些绕不过弯来。文毅面色
丕变,俞人则心急如焚,可谁也不敢在此事上贸然发表意见,只能看看再说。
秦皇低着头沉吟良久,沉声道:「宣」。
祝雅瞳一身盛装自午门入宫,见者无不侧目。那眉目如描如画,加之端庄娴
雅,仪态万方,娇美绝伦的模样当得上一句艳压后宫。一些见多识广的宫中老人
暗自思忖:宫中佳丽竟无一人比得上她,或许昔年的玉妃能够,可玉妃的气质又
要弱上些,终究还是被比了下去。
御书房因祝雅瞳的到来平添一份亮色,美妇盈盈下拜:「民女祝雅瞳参见陛
下」。在燕国她是二品诰命夫人,在秦国却是一介平民。
「祝家主请起,胡大人提起暗香零落一事,还请祝家主向朕细细道来」。秦
皇的心焦毫不掩饰,舍弃了一切拐弯抹角。祝雅瞳纵然艳绝人寰也引不起他半分
侧目,此刻比起江山社稷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民女隐藏行踪来成都,只是想早日与北城令吴大人商谈生意一事,并无他
意。吴大人查探北城中幼女失踪一案,发现是暗香零落贼党作乱。民女得知吴大
人跟踪贼党,童心大起,亦在暗中跟去……」祝雅瞳不紧不慢娓娓道来,配上她
曲折婉转的语调,甜美动听的声音,诸人均觉当夜发生的一切犹在眼前。
「祝家主武功盖世,居然拿不下一名贼党?」。迭云鹤颇觉不可思议,心中也
有庆幸,幸亏没拿着人,否则这一遭要一败涂地。
「拿不住他」。祝雅瞳缓缓摇头道:「此人自称忧无患,民女猜测是忧天下
无患之意,其心可诛」。
「祝家主,光凭猜测可不够」。屠冲也尖着声音发话道:「可有实证?」。
「有!民女之所以拿不下他,全因他有此物」。祝雅瞳玉手一伸,莹白的掌
中三根金色羽毛发出淡淡的光辉,显是不久之前才从生灵身上割下且精心保存的,
是以光泽不失:「民女与忧无患拼力死战,只籍他转身逃离之机,从乘坐的飞禽
之上留下三根尾羽」。
「咝~」屠冲瞳孔陡然放大,接过三根羽毛呈在御案上。
「是那个畜生么?」。秦皇呼吸粗重,向屠冲寻求证实道。
「是!错不了!正是豹羽鵟」。屠冲的头几乎埋到了腰上,喉间干涩,语声
发颤,不知道此物的出现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也不知龙颜是阴是晴!
偌大的御书房里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群臣心情惴惴不安,都在等
着天子发话。
「陛下,车骑大将军韩克军求见」。御书房外的禀报声响起,算是缓和了下
气氛,群臣着实松了口气。
「宣」。
韩克军一身白衣,双手捧着车骑大将军虎符与将盔,双膝跪地叩首道:「臣
韩克军,死罪」。
秦皇皱了皱眉,责怪道:「爱卿一向劳苦功高,忠心耿耿,何来死罪之说?
平身,起来说话」。
「臣万死不足以赎罪」。韩克军不起身将虎符与将盔摆在地上,以头顿地道:
「胡大人与祝家主追查暗香零落贼党,臣不敢怠慢,昨日夜间臣二子韩铁甲,韩
铁衣,小女韩铁雁探明贼党巢穴,当即带兵围剿!如今已获全功。贼党系前朝余
孽证据确凿,臣失之不查,特归还虎符将盔,请陛下治罪」。
御书房里又恢复寂静,这一回却多了许多砰砰响的心跳声。
「继续说」。秦皇的目光近年来少有地锐利。
「臣来时的路上,北城府衙正在缉拿盗匪。北城浣花楼里擒拿贼党四人,余
者尚在审问,胡夫人亦在现场」。证据做得极实,韩克军此前也没料想到。原本
的计划是在浣花楼里翻出些恶名昭彰的恶户直接屈打成招,往文毅头上扣屎盆子,
不想还真拿住了正主儿。这让祝雅瞳又是一惊,心中长久的疑虑更甚。
「浣花楼????文毅」。秦皇厉声一喝,龙目中射出熊熊怒火。
「陛下!微臣冤枉啊」。文毅骨酥腿麻,扑腾一声跪倒在地,身子抖如筛糠。
「陛下,为今之计当彻查贼党派兵剿灭,使之不存于世间!老臣身负大过,
不敢再担车骑大将军要职。任凭陛下发落」。
「韩将军平身,赐座」。秦皇一摆手向屠冲道:「速速去问明北城府衙状况,
即刻回报」。
事件几乎已尘埃落定,胡浩却嗅出了丝不寻常的味道。到了此时此刻,文毅
必然要先被剥去官服,收押待审!可圣上居然将他搁置不理。
「坏了!漏算了一件事」。胡浩心中大急,又苦于他无法传递消息不敢做色。
望向苍老的秦皇又敬又畏!情急智生,胡浩灵机一动启奏道:「陛下,事关重大,
微臣请草拟圣旨,由屠大人奉旨行事」。
北城诸事平定暂告一段落,林瑞晨与陆菲嫣在马车内等候最新的消息。这里
的事情只是一个环节,另外两处却还没有消息传来,二女心中忐忑不安,只得有
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聊以慰藉。
「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吴征的声音远远传来:「张大人,怎么样了?」。
「征儿」。二女对视一眼,忙不迭抢了出去。只见吴征满面火灰不及擦洗,
风尘仆仆地赶到。
「此地顺利,你呢?」。陆菲嫣抢着问道,见吴征虽狼狈,倒不似有伤在身心
安了不少。
「无甚大意外,哎,一言难尽容后再说」。吴征摇摇头也顾不得礼节道:
「上车」。
马车内陆菲嫣将北城的情况简述一遍,吴征悬着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又问
道:「朝中可有消息前来?」。
「祝家主被宣入宫中已有大半个时辰,尚未有最新消息,我们也等得心焦」。
吴征眉头一皱暗自思量:祝家主该当禀明了一切,这事如此重大,圣上怎么
可能犹豫不决?究竟是有什么变故?是不是漏了什么?。
「坏了!漏算了一件事」。沉默中的吴征忽然一惊,苦等了许久的消息居然
音信全无,秦皇的反应十分怪异,这里头的玄机现下才想得明白。
追查暗香零落以做倒文毅腾出京都守备的位子,韩克军再辞去车骑大将军一
职释了兵权,韩家三兄妹立了大功的前提下再无任何人与任何理由可以阻挠升迁,
车骑大将军麾下原本的兵马分出一大块给三人作为奖赏,也保有韩家的荣耀,这
原本都是计划中的事情。可皇城里似乎陷入了死寂,事情进行的顺利,想要的结
果一个都没来,连文毅都尚未被拿下,事情不同寻常。
「什么?漏算了什么?」。陆菲嫣心思不宁,闻言大急。
「漏了我」。吴征急得抓耳挠腮:「韩家三兄妹的前程解决了,韩老将军虽
吃了亏,但韩家整体丝毫无损。这是份不亏小赚的买卖,圣上必然会顺水推舟。
可我呢?我这一份功劳可不小,足以让北城府衙装不下!如此一来昆仑青城两系
的势力平衡又将打破,圣上必然不预见到!此事怕要有变故」。
陆菲嫣听得目瞪口呆,一边佩服吴征思路敏捷,一边又是心焦。
「怎么办?怎么办?」。吴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夫人,有消息来了」。
林瑞晨也顾不得礼节唤了胡府管家上车,管家连奏报也无全凭口述,可见时
间之紧迫:「胡大人拟了份旨意,正由屠大人带着出宫来北城。宫中的人看见了」。
「什么?还有多久能到?」。吴征大喜过望,纷乱的思绪中出现一丝光明:
「胡大人当真了不起,这样都能把消息传出来」。
「冷静!冷静」。吴征不住地搓手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来了一个半时辰,下
朝的时刻也过了一个时辰,他在京城公开露面的消息该当也传出去了。之所以没
人来找麻烦,怕是忌惮林瑞晨手中的黄金惊堂木。
「两位师姑在此等候,我去北城府衙」。吴征忽然跳起,喜形于色道完忽然
又怔怔愣住。
「你去北城府衙干什么?那里现下可是是非之地」。吏部盯着这位疏于政务
的家伙许久了,去了北城府衙可没有好事,至少暂时没有。
「宫中的消息传不出来,俞化杰这个蠢货必然不明情况。今日咱们搅了文毅
一通,他必然不能等待要来找麻烦。先把我拿住了,此案自然要暂停,他们好有
回旋的余地」。吴征快速理了一遍无奈摇头道:「没办法,我得先去吃个怠慢政
务的罪名,再挨顿打,好让圣上有路好走」。
旋即他又唉声叹气道:「怕是不够!哎,只好去打人了!妈的,这顿打好贵!
豁出去了,反正升官发财全部完蛋,那就照死里打」。
等待的心焦最是难熬,待得吴征发现了漏洞已是刻不容缓。他照空气猛挥了
两拳奋力平静下思绪道:「师姑,让张大人去截住屠大人,喊冤也好,说事态紧
急也好,尽可能拉他来这里」。
林瑞晨摇头道:「不够,我一起去」。
「甚好!拖得越久越好」。吴征大吐了口气下定了决心道:「拙性大师呢?」。
「他一直在附近,会暗中跟着你」。陆菲嫣抿了抿嘴唇,担忧中暗自安慰有
拙性大师在,出不了事情。
「弟子先行一步」。吴征解了衣甲矮身出了马车,大喇喇地飞身上马,吆喝
着返回北城府衙。
衙门里空空落落,留着看门的衙役见了吴征吓了一跳,险些认不出来。一则
多日未见来得突兀,二则吴征这一身装扮也太过古怪,未着官服便算了,一身衣
物火灰处处,血迹般般,连鞋子裤管都是泥土。
「来人!来人!娘的,人都死哪儿去了?」。吴征大呼小叫着连连跳脚,将惊
堂木拍得震天响。
「吴大人!衙门里大多数人都随张大人与瞿捕头外出办案去了,就留了咱们
几个」。衙役一见主官脾气大燥,吓得战战兢兢。
「混账」。吴征还待发作,衙门口喧闹声大哗,朱植领着百姓又来到公堂上。
百姓们早间随张六桥一路去到福源楼,因林瑞晨与金吾卫出现的关系俱被隔离在
外。如朱植等老者年事已高体力不济,便留了人等消息各自回到北城。吴征看朱
植气喘吁吁,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可也别无他法,这等人最好利用,效果也
最佳。
「吴大人」。虽说北城府衙今日该拿人拿人足够秉公办案,朱植仍是对这位
耽误政事的北城令诸多不满,强抑着怒气道:「您可回来了?」。
「朱老丈,此话怎讲?」。吴征高坐公堂之上冷冷道:「老丈是在质疑本官?」。
朱植愕然,他没想到第一回见面时彬彬有礼,谦恭和善的青年官员忽然变成
这股一身官气,难以接近,一肚子苦口婆心的劝告说不出来,变作怒气冲冲的质
问:「吴大人上任至今,就来了两日官衙。如此怠慢政务,毫不体恤民情,视北
城百姓如无物!老朽虽是一介草民,也斗胆问吴大人一句,是否北城百姓的安危
不在吴大人心上?」。
「哼」。吴征冷笑一声起身道:「本官既任北城令,何时敢将圣上的嘱托置
于脑后?你不过虚长几岁,居然敢咆哮公堂,本官若不是怜你老迈,定将你拿下
问罪」。
朱植气得不轻,颤巍巍地起身直指吴征道:「老朽又何罪之有?若是吴大人
没有个合理的交代,草民定去吏部击鼓,告吴大人一状」。
「说得好」。公堂外传来一声断喝,十二人鱼贯而入,一人领头,余者阵列,
倒像飞翔的雁群。
吴征扫了眼一众来人,起身冷冷道:「本官有要事在身,尔等在公堂上喧哗
又误了本官的行程,这份罪回头再治」。他狠狠地拂袖,可怎么看都有些慌张地
急于离去的意思。
「吴大人要往哪里去?」。来人中一名头戴襆头帽,身着交领襕衫的书生道:
「方才还听吴大人公堂论案,要定人罪名,这会儿就要走了?」。
「嘿嘿,张公子啊?」。吴征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突然道:「关你屁事」。
书生自然是即将出仕的白云书院首徒张彩谨,斯文惯了的书生听人口出粗言
总是会甚鄙视之的,但对他喷出来的便难免露出恼怒之情:「你说什么?」。
「本官说关你屁事,关你屁事,关你屁事!听清楚了没?」。吴征哂笑道:
「这人耳朵有毛病」。
「你……你……」张彩谨被当众羞辱怒发冲冠。斯文人碰见粗鲁的也无可奈
何,对喷是万万做不得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作不出来,憋得满面通红。
「北城令吴征当众口出污言,有损国体官风,有辱斯文!张公子,替本官记
下来」。来人中一名头戴六品官帽,双手背在腰后,儒雅与威仪兼具的年轻官员
道。
「俞大人,是否吏部太过清闲,让大人有暇来此找茬?还是要找本官讨一杯
茶喝?」。吴征面色一凝挥了挥手道:「来人,请俞大人后堂奉茶,待本官回来后
再行作陪」。
衙役们面面相觑,吏部官员们明显来者不善,联想到吴征此前荒废公务已久,
其目的昭然若揭。这时候上去岂不是找抽来着?但吴征还是北城令,他的话又不
能不听。
一名衙役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俞大人请随小人来」。勇气可嘉,只是抱
拳时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入臂环之内,就怕被人认住。
俞化杰压根不理,上前两步向朱植脸露微笑点了点头,又向吴征道:「不必
了吴大人。方才几位百姓之惑亦是本官之惑,吴大人若不能说清楚,本官既担吏
部员外郎之职,不敢如吴大人一般荒废政务,如今人证俱在,本官当场开堂审理,
亦合我大秦律法」。
「你也不配知道」。吴征面色变冷,警惕地盯着俞化杰道:「本官自有要事
在身,先行一步」。
俞化杰袖手旁观也不拦阻,只不屑笑着。眼见吴征即将走出府衙,三人忽然
转出门角将去路挡住,一同伸手拦阻道:「吴大人还不能走」。
吴征见三人步伐沉稳气势不凡,倒退两步回身道:「俞大人,这是何意?」。
俞化杰微微一笑,头也不回走向朱植温言道:「本官身居督查检举官吏之职,
今日巡视北城,烦请老丈将北城令疏于政务一事细细道来。本官定报与苗郎中大
人,以律例查办!若是罪大恶极,本官这就将他拿下以正国威」。
「不必了」。吴征快步行至俞化杰身边道:「本官久不曾来府衙,并非怠慢
政务,实因有要事在身,天子脚下国法当头,本官岂敢胡作非为?俞大人若是不
信,不妨问问韩将军去」。
「正是天子脚下,本官才要查个清楚明白。吴大人无故缺勤多日,依律当脊
杖十八,既说不出去往由来,本官现下便依律责罚」。俞化杰靠近吴征压低声音
道:「不过若是韩将军为吴大人来求本官的话,本官倒是可以给你个机会。否则
……这事本官也难办啊」。
大庭广众,他虽压低了声音仍瞒不过旁人的耳朵。在他人听来,这句话像是
给吴征留了些颜面。可在吴征,张彩谨这等知道俞化杰不轨之心的人来说,意味
大大不同,韩归雁去求他,怎么求?其羞辱之意无更甚者。
「是难办」。吴征忽然露出个狰狞凶险的笑容道:「那就不必办啦」。
「什么?」。没头没脑的话让俞化杰一愣,可来不及再细想,吴征的拳头已带
着风声呼啸而至。
俞化杰文武双全,以这两点而论大秦同龄人里无出其右者,堪称第一俊彦。
当然这一切显耀随着吴征入京戛然而止,当年在醉仙楼上的文武会友,俞化杰的
武学修为便与吴征差不多,正因没有把握拿下吴征怕引来非议污了名声,才不敢
当场挑战。如今两年过去,俞化杰自律甚严,练武更是一日不曾停止,可怎及得
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吴征?
拳掌相交,俞化杰便觉一股沛莫可御的大力传来,震得掌心里骨骼欲裂般剧
痛。
吴征出手突然,距离又近。俞化杰猝不及防间只挡下一拳便被一脚扫在膝弯,
痛彻心扉中再站不住身形单膝跪地。——他万万想不到吴征竟敢当众动手,又惊
又恐下失声惊呼:「你敢……」。
吴征忽然上身后倒,恰巧避开背后攻来的一掌,顺势一脚直踢俞化杰。
俞化杰喊了一半的话被梗在喉咙,但来了帮手不由精神一振!奋力抬掌径拿
吴征脚踝。
吴征肩膀发力震开身后一人,腿弯一钩避过俞化杰推来的一掌。他姿势别扭
又分心二用,腿脚发力不足,只得取之巧劲。
俞化杰得此一缓慌忙着地一滚,眼角余光见下属已一掌结结实实击在吴征后
心,心下大喜正欲喝令将吴征拿下,亲自脊杖。不想吴征生受一掌,反倒借力飞
扑,掌带风声抽来一记耳光。
「再敢缠着雁儿,老子阉了你」。俞化杰一句话被堵在嘴里,吴征已气势汹
汹地大喝出口。幸而他受到重击,虽借力卸力,俞化杰带来的随从武功也强,力
道准头终究出了些偏差。这一记耳光被俞化杰险险避过,掌风刮得他耳边生疼。
吴征修习了观风听雨,以一敌多的本事大涨。否则以俞化杰等四人的武功,
硬碰硬非得吃大亏不可。现下在他耳中,敌人出招的风声先后,力大力小了然于
胸。吴征虽被四面围困仍不慌不忙,仗着出众的轻身功夫闪转腾挪,偶尔吃下几
记能卸去力道的攻击,对俞化杰步步紧逼片刻不曾放松。
不过盏茶时分,四人的武功高低吴征已了然于胸,他龇着牙对俞化杰露出个
狞笑,攻势陡然提速。
足下轻轻一点青烟般跃起避过左右袭来的两腿,吴征使开【天雷九段】,双
掌分袭俞化杰,正是一招【如雷贯耳】。吴征功力已高出他太多,俞化杰不敢硬
接向后一蹿,他与三名随从也形成了默契,由俞化杰牵制,三名随从主攻。俞化
杰只需守住不失即可,不需贪功冒进。
看看难以打中,背后三人又待攻到,吴征身形忽然急坠单手撑地。一轮攻势
已然衰竭,且空门大开,俞化杰大喜,见三名随从已三面攻到,忙踏上一步封锁
吴征退路。
吴征一身功力已提到极致,他忽然从地上弹起,像只虾米般弓身避开踏地的
两脚。可俞化杰双掌舞得滴水不漏,前去无路,背后三掌又到!
吴征双目圆睁,身躯急扭闪过两拳,运劲于肩侧硬挡了一掌。这一掌威势雄
浑,打在结实坚硬的肩膀却虚如无物,仿佛拍在一大团棉花里。吴征再次借势急
飞撞向俞化杰。
吴征来得疾劲,俞化杰不及闪躲,只得双掌护胸,只需接住此招自然转危为
安。吴征横飞中身形陡然一沉,三掌连环拍他小腹。他在空中无所凭依仍能变换
身形,屡屡让俞化杰手忙脚乱。这一下见状慌忙沉身挡架,步伐微乱,吴征掌影
陡然消失无踪右脚横扫踢倒俞化杰,顺势拿住他脖颈,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颊,
半边面庞登时猪头般肿了起来。
「住手」。三名随从见主人失了手大惊失色,大声呼喝欲救。
吴征回头冷电般的目光一扫,手上加力,俞化杰眼珠暴突,喉结被捏的咯咯
直响。三名随从投鼠忌器,吓得不敢再动。吴征盯着三人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又
是一记肘锤打在俞化杰面门,直打得鼻血长流。
「我家俞大人是朝廷命官,被你当众无故殴打,可知已犯了大罪?」。动手解
救是没那本事,只得吓唬喝阻了。
「砰」。吴征一拳打在俞化杰左眼眶上,瞬转青黑的眼角立刻变成了只刚出
锅的馒头:「你们再让我听见一口喘气声,老子就打爆他眼珠子」。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吴征又是一拳落在俞化杰右眼眶上:「老子准许
你喘气了吗?」。
俞化杰自知容貌已毁,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疤痕短时间内难以愈合,又受制
于人,撕裂的剧痛也只得生生憋在喉咙里,哽得「喝喝」连声。
吴征照着俞化杰腹部又是一拳,他下手又阴又狠,专找痛感十足又伤不了筋
骨的所在下手,至于放话不准吭声否则打爆眼珠子……这不没说你不吭声我就不
打你了嘛……
俞化杰生生吃了几下重拳,喉间强压的呼痛声可见苦楚极大。他倒也硬气,
死死憋着不求饶也不呼痛,可吴征下手绝不容情,拳拳到肉,熬得甚是艰难。吴
征也不说话,两边就这么沉默着一个暴打,一个苦挨,只剩下一记记的重拳声。
「住手」。
「他娘的谁还敢歪嘴」。吴征打得正开心兴致陡然被打断,恶从胆边生,朝
着俞化杰脸颊就是一拳,直接将嘴角打裂,至于那喝止声尖尖细细,如公鸭嗓子
般难听也顾不得了。
待得一拳下去打出了胸中怨气,吴征才回头轻蔑一看,吓得打了个激灵支支
吾吾道:「屠……屠大人」。
中常侍屠冲手持圣旨刚赶到北城府衙,见吴征正在行凶。他武功精湛眼神犀
利,自然认得出俞化杰。可以他的身份要上前动手拆解颇为掉价,自然是出声喝
止。不想还换来吴征一句粗口,登时脸颊边上薄皮都抽了起来。
吴征一看惹了祸,情急之中一跃来到屠冲身边哭丧着脸道:「屠大人,他们
四个打我一个!可把下官打的惨」。
见吴征迅捷无伦地扯开官袍,露出身上不定睛凝神根本看不出来的些许微青。
屠冲眼角跳着扯了扯嘴低声道:「胡闹」。
看了眼正被随从扶起,满面青肿认不出原型的俞化杰,屠冲举起圣旨道:
「本官奉圣上旨意查问要事,吴大人,这就借用你的公堂!余人速速退下,非得
传召不得进入北城府衙」。
吴征昂首挺胸,先向错愕的朱植等百姓点了点头示意无妨,又冷笑着看着俞
化杰一行无可奈何地灰溜溜离去,心中暗道:好险!信息不对等决定一切!若是
这个世界也有手机,今日的事情可就办不成了。
「你呀」。屠冲面色古怪地伸指点了点吴征,也不知是怪罪他胆大包天肆意
妄为,还是替秦皇松了口气,道:「罢了罢了,闲事休提,你随本官来」。
吴征向屠冲交代了前前后后,张六桥,瞿羽湘,甚至戴志杰,杨宜知等人都
被一一唤入后堂询问了个明明白白,一行人又随着屠冲回到皇宫,被安置在偏殿
等候。
这一等便是月上中天,才见屠冲返回。以他精深的武功,浑浊的眼珠也布满
了血丝,想来也把秦皇给累了个够呛。
「你们先回罢!明日午时来皇城外听旨」。
简单的一句话打发吴征等走人,可人人皆知好事临头。明日宣旨,圣上心里
定是已有了大体的决断,只待完善细节而已。
皇城外早有祝雅瞳的马车在等候,吴征一屁股坐上舒适柔软的垫子大大伸了
个懒腰:「累死了累死了」。
「咦?这就累了?不忙,还有件事情要处理呢」。祝雅瞳憋着笑,玩味的目光不住在吴征与陆菲嫣脸上打量。
「还有?」。吴征早间随破虏军征剿贼党,又忙碌了好半天,实在提不起精神
来。闻言虽觉差异仍是懒懒散散,一副明日再说的样子。
「恩!事情还不小,回了府自然知道」。
待得回了吴府被祝雅瞳领进一处空着的小院,吴征脑门里轰地一声大响,睡
意全无,露出个难看的意外笑脸道:「盼儿?你怎么来了?」。他不敢回头去看陆
菲嫣,想来也知她现下怕是尴尬得只想望风而逃。
「大师兄」。顾盼又惊又喜地发足奔来,只是碍于娘亲与外人在场不好太过
亲昵。念及今日的惊险与所受的委屈,又见吴征满面疲惫,一身火灰,眼圈儿都
红了:「我想娘亲和你,就来找你!咦,大师兄不知道我来了?」。
「不知道啊」。吴征哭丧着脸暗道完蛋,事情闹大发了:「怎地门派里也没
人知会一声?不对,盼儿,你……你莫不是偷偷跑下山来的?」。
「额……」顾盼一时语塞,可再见青梅竹马大师兄的喜悦之情早盖过了一切,
抿着一对丰软香唇,乌溜溜的大眼睛左顾右盼,贼兮兮地,不知是暗自得意还是
正在乞怜。
祝雅瞳忍俊不禁拉着陆菲嫣的手道:「若不是恰巧被我撞上了,只怕要被贼
党拿去身陷囹圄了!妹妹的女儿胆子好生不小,嘻嘻,你们昆仑的弟子都是这么
一副包天的胆量么?」。
「什么?」。不单是吴征与陆菲嫣,顾盼也此刻才得知实情,个个又惊又吓!
「盼儿过来」。陆菲嫣尽可能沉下脸。她着实被顾盼的胆大妄为吓得坏了,
可女儿因何下山心知肚明,更眼见她望向吴征的惊喜与欢乐,一时百味杂陈,不
知要说什么才好。
「娘……」顾盼缩着肩膀连连晃动。幼时每每犯了错误便是这般撒娇,娘亲
自然会心软不少,往往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被关在院子里一日,又听祝雅
瞳所言的严重后果,她也知这一回怕是不好收场。可既然来了吴府,说什么也是
不肯再回昆仑山的。
「你……」陆菲嫣喉头发干,竟哽咽着说不出话。
局面太过尴尬,祝雅瞳袖手旁观自然觉得有趣,可也深知三人之间复杂的隐
秘,笑着打圆场道:「好啦!人都来了,难得母女俩欢聚,好好回去睡一觉,有
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复又指着吴征道:「休息够了好好想点好主意,莫要昆仑
山上来把人给要了回去。嘻嘻,小丫头我也挺喜欢的」。
「夫君,今日之事可算是顺利过了?」。夜色已深,林瑞晨却无睡意,直等到
胡浩回府时见他满面春风才松了口气,连心情也一道舒缓欢快起来。
接过爱妻递上喷香温热的面巾抹了把脸,酸疼的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按揉,胡
浩惬意道:「很好!算得上圆满」。
「征儿这一次不会有什么大过罢?」。自家人心疼自家人,林瑞晨知晓一切俱
在胡浩的掌控之中,结局与此前的一切计划偏差大不到哪儿去。唯一的变数便是
此前漏算的吴征了。
「功劳大,过也不小,原本不好说。不过这一回帮圣上彻底解决了个大难题,
出不了大事」。胡浩笑吟吟道,这一次的漏算让所有人都忽略了,即使胡浩,祝
雅瞳也没能事先安排。胡浩临场应变与吴征的机智倒有天衣无缝之感,也让侍中
大人十分得意。
「又简在帝心了?」。得到肯定的答复,林瑞晨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脸上露
出极具风韵的微笑。
「是啊!为夫当时可是忐忑不安,怕他看不懂传出信息的深意,更怕他年轻
气盛吃不得亏。现在看来,你们昆仑当真培养出一个好弟子」。胡浩连连点头竖
了个大拇指,还是第一回毫不掩饰地盛赞吴征。
「他一贯都很不错。今日在马车里堪称当机立断,想好了对策片刻犹豫都无,
我都不得不有些佩服了」。林瑞晨亦是大赞,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这一回谁都
得了好处,只苦了他一人,倒是有些不公平」。
「呵呵!你呀,咱们都老夫老妻了还绕着弯儿?不必担心他,这孩子的成就
不可限量」。胡浩起身拉着爱妻的手来到院井,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道:「着眼
全局,将自身利益置于其后,世间能人不少久了都能转过弯来,也能明白他一片
苦心。需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二字放到谁头上都是极
难过去的一关。升官发财近在眼前,能随手抛弃者少之又少,何况一个初出茅庐
的少年郎?」。
胡浩顿了一顿,指着院中的梧桐树道:「这颗梧桐树是为夫亲手栽下的,寓
意凤栖梧桐,盼能养大了引来金凤凰!为夫多年来的心愿至今也算小有成就,不
少文人雅士,精干能人都投靠了府里。可若是为夫二十岁时怕是难如征儿一般当
机立断。他府里没有栽梧桐,可这颗梧桐树已立在人心里,今后有的是凤凰飞来,
怕是停满了都不奇怪。征儿这笔生意做得一点也不亏」。
「夫君把他捧上了天去,可莫要捧杀了他」。两边都是最亲近之人,林瑞晨
自也心花怒放。
「我不会看错人,那小子鬼精鬼灵的,想捧杀他?这种人怕是还在娘胎里没
生出来」。胡浩哈哈大笑道:「对了,你那三师妹在他府里可还安好?听说伤势
尽去武功大进了」。
「我也不清楚,看来是不错。比之在昆仑山上愁眉不展像是换了个人儿一样,
只是,有些奇怪……」林瑞晨沉吟道:「算了算了往后再说,夫君累了,还是早
些歇下吧」。
「不睡」。胡浩拉住爱妻,目中闪着暧昧的光芒道:「老夫少妻,这些年却
是苦了你。今日心情大佳,我也当尽一尽为夫之责」。
林瑞晨心中一荡,羞红满面。她并非不喜夫妻欢好,只是胡浩年事已高又是
一介文人,向来房事稀少。两人恩爱甚笃虽有遗憾倒也不影响夫妻之情。只是胡
浩今日主动提起,倒是意外之喜:「夫君既有兴致,妾身自当全力服侍」。
「甚好」。胡浩哈哈大笑,一把搂住爱妻丰满有致的身躯向卧房行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暗香零落贼党殆害世间,为害百姓,大秦国治下不
可容!今朕得众卿奋力剿灭贼党,心甚慰!特加封韩铁甲为镇北将军,刻日引军
五万兵发凉州驻扎!加封韩铁衣为征东将军,刻日引军四万兵发江州驻扎!加封
韩铁雁为京都守备,刻日上任,钦此」。
原车骑大将军韩克军虽已告老还乡,军权却被均分给两个儿子,背负污名的
女儿韩铁雁也终于累功晋升,接替文毅坐上了京都守备的重权之位。一切几乎如
胡浩筹备时所料。
吴征正心下犯着嘀咕,不可能我连提都不提,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吧?念头
刚起,屠冲又展开第二卷圣旨,尖细的声音念道:「吴征接旨!卿吴征讨贼任劳
任怨,身先士卒,有大功!然年少轻狂,当众殴打朝廷命官,且缺勤公务多日,
有违大秦吏部律令!朕法外开恩,功劳不举,过则轻究,吴征仍为北城令一职,
罚俸一年以偿吏部员外郎俞化杰,钦此」。
我……次奥啊!吴征苦着脸接过圣旨,腹诽连天:「哪怕降我一两级也成啊,
罚什么俸禄,我特么都快穷死了……」送走了屠冲,吴征回头望向杨宜知的眼神
大为不善,就差提刀上去抵住大汉咽喉喊道:「抢劫!把钱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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