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浦寺,吴萍雪拿着扫帚打扫完了罗汉殿各个角落,此处与其他宝殿不同,佛像的周围,摆满了一盏盏长明灯,天色暗下来,那一盏盏灯的清辉溢满了整个大殿。
“弘妙法师,那位还在院门等着呢……要不,还是去见一面吧。”旁边的小尼姑惴惴不安,眼看吴萍雪终于打扫完了大殿,询问她。
“我的经书还没念完,让他回吧。”吴萍雪拿起佛珠,开始对着大殿正门的第一盏长明灯念起经来,丝毫不管外事。
“那位,已经在院子的银杏树下站了好几个小时了……”小尼姑还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却被吴萍雪打断了。
“我既已遁入空门,就与俗事无纠缠了,告知他,让他回吧,我知道他来过了。”她说完,又开始对着长明灯念起经来,抛却了一切杂念。
“元首,回吧,您的身体……”辛垂野搀扶着何之鲤的手臂,随着渐晩的天色还有下降的温度,何之鲤只穿了件单薄的外套,寒气从四方协裹而来,他的心也渐渐冷了。
大殿里出来的小尼姑回复他,弘妙法师不欲见客,还请离开吧。
何之鲤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幸亏被人搀扶着没有倒下,默默咽下喉间翻涌的铁腥味。
曾几何时,何之鲤与吴萍雪也算一对恩爱的夫妻。在他们第四个孩子出生时,吴萍雪调笑道,“孔子为了感念国君,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孔鲤,你的名字也是你父亲向元首求来的,也叫鲤,看来我们一家都和鱼脱不了关系了……”
“按族谱的规定他们都是晗字辈,那你就再给他取个小名吧。”
“辞暮,就叫辞暮吧,希望他能为这个国家带来新的气象……”吴萍雪摸摸正在睡觉的幺子,怜爱地靠了靠他软软的额发。
何晗羿自打记事起就知道母亲住在寺庙里,她像寻常人家对待孩子一样对待他,其实辞暮这个名字,最初是母亲为他取的,他不知道父母为何分离,明明母亲是那样温柔的人。
直到他成为少首后,慢慢触碰到了父亲的从前。他被委任去往庆陇救灾,看到了晞山脚下因为洪水冲出来的白骨,他等簇簇熟睡时去看了法医的对于这些尸骨的鉴定。
活埋。
极其残忍的死因。
有七八十岁的老人,有不过稚龄的儿童。
他在那一刻,感到心被死死地绞住了,胸口闷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身上,有着和簇簇相同的血脉,但是他的父亲,却亲手断绝了他们的生命。
强烈的罪恶感铺天泛地地包围了他。他想起了儿时在光浦寺,自己不小心打翻了一盏长明灯时,吴萍雪严厉地责罚了他,不但让他跪着舀灯油,还带着他一起跪在长明灯面前念了许久的经书。
“辞暮,妈妈这么做,是在赎罪呢……”
一百四十盏长明灯,一百四十具尸骨。
吴萍雪会对着每一盏灯都念一遍往生咒,超度亡灵就是一种赎罪。
若说父债子偿,他欠簇簇的,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还清了。
元首住院这个消息被完全封锁了起来。何晗羿站在病房外。先前他还在处理国事,被辛垂野告知了何之鲤正在医院抢救的消息。父亲吐了很多血,病床的被单也沾染了大片深色的血迹,何晗羿赶到时,何之鲤刚刚被推进了抢救室。
少首就这么静默地站在抢救室外,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久到他动一下腿都酸麻胀痛,然后,抢救室的门打开了。
那个原本精神奕奕的老人,如今躺在病床上,透明的氧气罩盖在苍白的脸上,耳边只能听到机器冰冷的声响,何晗羿硬撑着,在医生面前签完了各种单子。
何之鲤是胃癌晚期,而且年龄大了,不能承受化疗的强度。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延长生命,医生开出了最后的期限,叁个月。
少首没合眼,让部下先回去,自己守在何之鲤的病床边。他知道何之鲤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甚至不是一个称职的元首,他作孽太多,如今就像报应一般回馈到自己身上,可是当这一天即将来临时,何晗羿却发现自己无法接受父亲将要离开的消息。因为何之鲤造就了他,他性格里的那部分冷漠与悲悯,都是何之鲤给予他的。看着何之鲤昏睡中的样子,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二日,何晗瑞与何晗武来了,何家的叁个孩子一齐守在病床旁边,老大何晗初还在国外攻读第叁个博士学位,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来,老二何晗瑞和老叁何晗武都来了。何晗武是个急性子,刚进医院就与周围人吵起来,亏的被何晗瑞及时劝住。
“父亲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辞暮,父亲不都是你在照料吗,怎么能任由他的身体里的癌症恶化成这样!”何晗武揪着何晗羿的领子狠狠地质问。何晗羿垂着脸,一言不发。
“这事不怪辞暮,是父亲和白老一起隐瞒了病情,白老是元首身边的老医生了,没想到会和父亲一起做出这糊涂事来……”何晗瑞拉开何晗武,拍了拍何晗羿的肩膀。
何之鲤醒了,但是不能进食,看到了叁个儿子站在门口,向他们找了找手。
“阿瑞,阿武,辞暮……”隔着氧气罩,隐约能看见他在喊他们的名字。
何晗瑞先一步坐在病床边上,拿出手机给何之鲤看了看照片,照片上年轻漂亮的女孩捧着微凸的小腹,何晗瑞站在她旁边,两个人都笑的一脸幸福。
“爸爸,你看,她是媛媛,很抱歉没能及时介绍给你,她现在有四个月身孕了,您马上就要做爷爷了!所以您一定要赶快好起来……”他像个新手爸爸样和自己父亲炫耀着年轻妈妈和未出生的孩子。
“二哥,你都要有孩子了,快给我看看……”何晗武也上去凑热闹。
何之鲤看到照片,抬起手摸了摸何晗瑞的头,何晗羿看到父亲红了眼睛,嘴上似乎在说,“很好,很好……”然后轻轻地看了他一眼。
何晗羿从头到尾都沉默着,直到何之鲤被推去做胃镜,他轻轻地为父亲掖了掖被角。何晗瑞支开何晗武,让他去买他们兄弟小时候常吃的一种麦芽糖,就在离医院不远的街上。
在医院走道长廊上,何晗瑞点了一支烟。
“父亲想要个孙子或者孙女,他老了,一直操劳国事,想着退下来把位置交给你后,还能够含饴弄孙,过着和平常人家一样的生活。”何晗瑞缓缓吐出一口烟,见何晗羿没有表情,笑了笑继续说。
“父亲和母亲分开许久,身边又没有个贴心人照顾,难免孤独,你也知道,老大是一根筋的人,一个猛子扎进一件事头也不回,老叁现在可能还是个不懂男女之事的初哥。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没有生育能力,那个女人只是我在拂香随便找来凑数的,她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哪个混账弄的,正巧还能让我借花献佛。”他缓缓吐出一口烟,“你知道父亲看你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了吧,他没有第一时间过问国事,因为他知道你是完美无缺的少首,无论什么都能处理好,你说对吧,辞暮。”
何晗羿一拳挥到了他脸上。
追-更:lazhaiwu (woo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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