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入

第八十折火元之精,化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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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炼堂总坛位於越浦城西三十里,酆江一条小支脉流经此处,曲折的河弯切
割地形,形成一大片浅水湖。( )湖塘沿岸生满名为「满江红」的水生蕨类,其叶如
羽,浮水如萍,每到秋冬转为艳丽的朱紫,染得湖面一片红,地名「血河荡」由
此而来。越城开浦之初,雷家以马担帮码头苦力起家,而后插手漕运,狠捞
了一笔,遂在血河荡营造水寨,做为装卸货物的转运地,极盛时湖面上舟楫相连
,帆影接天,每日有数千、乃至数万人在此地吃饭干活,水手舵工的呼喝声响彻
云霄,商家林立、车马川流,俨然自造一镇。
后来,随着船运发展,小小的河泊难消化惊人的吞吐量,重心渐移到离越浦
河港更近、交通更便利、腹地更广大的地方,如今光是越浦左近,赤炼堂便设有
五大转运使,各有各的码头,血河荡的袓业脱去了繁盛的商港码头色彩,成为堡
垒似的象征。江湖上说起血河荡的「风火连环坞」,谁都知道是固若金汤、易守
难攻的要塞,龙潭虎穴不过如此。
城内的人工运河之上,泊有一艘赤炼堂的平底沙舟,连七宝香车都能直接驶
上甲板。耿照等人登船后沙舟起锚,就这么大剌剌开出越浦,水道上虽设有专门
检查船只的河舶务,但赤炼堂乃东海水道的真主,插了风火旗的船舰,河舶务的
官员连拦都不敢拦,遑论登船检查。
雷腾冲脚踏船头,回眸冷笑,似是对耿照说:「你的将军腰牌只在陆地管用
,一旦下了水,还不都归我们管」三人形势孤立,除了手中的人质,能仗恃的
只剩耿、染两人的武艺。
从越浦往血河荡是逆水行舟,须借助划桨张帆之力,沙船缓缓航行,不多时
便离开了宽阔的江面,驶入支流,夹岸满满的芦苇沙洲,本已狭小的河道更显窘
迫,远方接天处矗着一座苍郁的山头,若继续往前,终不免要撞上。
沙舟放下船帆靠向河岸,桨手仍卖力划着。领航的艄公发一声喊,左舷抛下
竹篾编成的索状纤藤,岸边数十名精赤上身的纤夫拾起纤藤上的大绥拖带,
绕着身子往肩头一挂,呼喊着向前拉。
船首轧着激昂的白浪冲过浅滩,转入一处形如眉月的河弯,原来那青翠的山
头即为月牙边角,膂月凹入部建有大片壮观的船坞水寨,高高低低的建筑髹着黑
漆,插满红白相间的三角旌旗,迎风猎猎,令人肃然起敬。
耿照心道:「此地,便是名震东海的风火连环坞」岁月流转,昔日的
湖荡早已淤成了一弯月眉,码头下的水面依然能见成片的「满江红」,然而在这
个季节看来直与浮萍无异,还不如夹岸的茂密苇丛惹眼。风火连环坞最大的码头
直通校场,校场上遍铺青砖,汉白玉的阶台前置了张九龙座,十把狮头椅分列两
旁。
耿照抬望阶台,看着依山而建的宏伟厅堂,再看看前头的七宝香车,虽然置
身险地,却忍不住一丝好笑:「敢情车驶不进大堂,集会都改在校场上了。」
殊不知赤炼堂的总瓢把子雷万凛隐居多年,不问世事,名义上虽由四太保「
凌风追羽」雷门鹤总理帮务,实则谁也不服谁。这片依山傍水的建筑最早沦为义
子们的角力战场,往往跨过一道门墙,院里的天日就不一样了,聚会时谁也不入
谁的厅门,唯恐有诈,索性在校场上说事,反正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耿照等人一下船,就被数百名赤炼堂弟子包围,人虽规规矩矩分立在两排狮
头椅后方,相隔有数丈之遥,然而近千只眼睛虎视眈眈,只待上头一声令下,随
时便要扑上来。
押后的雷腾冲道:「就在这儿说罢。老十,唤你院里人把解药拿来。」大剌
刺往第六把狮头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再不肯走了,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染
红霞结实健美的腰臀长腿,喷啧道:「不坏,真不坏」
十爷院里的心腹闻讯,连忙携了只锦盒来,雷冥杳远远见着,提起余力尖喝
:「慢慢」瞪着耿照:「剑剑」寥寥几字说得满头大汗,可见毒
药之厉害。
崔滟月也是奄奄一息,白着脸摇头:「剑被他们抢走了。我哪儿哪
儿来的剑」雷冥杳挤出一抹冷笑,咬牙道:「那那好,一翻两」
用力吞了几口唾沫,似将晕厥。
给他拿解药来的乃是一双妙龄女郎,姿容亦佳,见状齐道:「十爷」
雷冥杳睁眼喝道:「莫来」嗓音尖亢,白惨惨的双颊涨起病态的彤红,俊美的
面孔更形妖异,仿佛阳气吐尽,化成一只脱壳艳鬼。耿照将人置在一张狮头椅上
,眼看情况要僵,总不能教崔滟月与这不要命的伶人赔命,扬声道:「八爷,既
然如此,烦你将崔老爷子画押的契纸,以及那柄伪剑一并拿出来,大伙儿把事情
的来龙去脉对清了,省得缠夹。」车中,雷亭晚怡然笑道:「如此甚好。」
片刻从人取来了文书,以及一只冷玉剑匣,揭盖一看,赫见锦衬上嵌着一柄
黑黝黝的长剑,仿佛被熏黑了似的,炭焦般的表面又隐有一抹虹彩,显是被极高
的温度烤过,与崔黼月所说不谋而合。
染红霞端详片刻,不觉蹙眉。耿照低问:「怎么是不是这把」「剑形与
我当年所见十分相似,但颜色不太一样。」她沉吟道:「还有一处不对劲剑
柄末端,我记得镶有一枚荔枝大小的火红齐珠,这把剑也没有。」此话一出,雷
腾冲、雷冥杳尽皆变色。
耿照低声道:「我懂了。剑是真的,但关键是上头的那枚资珠。崔老爷子摘
下给崔五公子带走的,只有那枚宝珠而已,所以崔公子没说谎,他的确没有剑:
而赤炼堂拿到的这柄剑,也的确不能算是真的,没有了宝珠,映日朱阳不过
是一柄质坚工巧的顶级名兵,却无火元之精的异能。」
染红霞诧道:「火元之精那是什么」
「传说钧天八剑分为四德、四象两组,四象是指地、水、火、风,
那家主将乌金、玄铁、冰魄、火精等异质与镔铁合而为一,找出最恰当的成分比
例,铸成了符合四象特性的神兵。」耿照娓娓说道:
「从这柄剑上的烧灼痕迹来看,邵家主对材质的耐火度下了很大的功夫,一
般的刀剑毋须如此。显然剑首那枚宝珠是极阳极烈的奇珍,要将其火劲转化为助
力,剑身才须如此处理。我听说有种冶兵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无须鼓风生火便
能自生热能,唤作火元之精,邵家主装在剑柄末端的那枚宝珠,兴许就是这
样的东西。j雷腾冲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吹牛」
耿照正色道:「这样的事,每个有心锻造兵器的师父都知道。我七岁进入白
日流影城,十二岁那年就听说过火元之精了,至于贵帮长年经营军械买资,
竟然毫不知情,这点我也觉得非常奇怪。」雷腾冲老脸一红,转头「呸」的一唾
,低声咒骂不绝。
七宝香车中再度传出那把斯文悦耳的声响,雷亭晚悠然道:「既然如此,还
请崔五公子把那枚火元之精交出来。契纸上写得清清楚楚,此剑已以现银一
百两的代价卖给了我,令尊的画押可不是假的。」
耿照打开契约文书,果然写得分明,以一百两买了此剑,其下有「崔静照」
三字画押。崔滟月颤着双手,读得泪流满面,喃喃道:
「真真是我阿爹的亲笔这」染红霞也接过观视。雷亭晚笑道:「
二掌院乃正道七大派里的闻人,声名素着,料想不致学那市井无赖之举,一把撕
了契纸才是。」
染红霞压抑怒气,转头问:「崔公子,这真是令尊的笔迹」崔滟月茫然点
头。耿照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崔家破败如斯,赤炼堂固然罪大恶极,崔家的
子弟恐怕也非全无责任。」拍了拍崔滟月的肩膀,朗声道:「十爷,火元之精乃
是异物,别说随身携带,若无这只特制的冷玉匣贮存,恐怕连持剑也不易。你们
追了崔公子忒久,该明白珠子至少不在他身上罢」雷冥杳毒性开始蔓延,已难
言语,一点朱砂般的殷红渗出前襟,渐渐晕染开来。
雷腾冲抱臂重哼,面上的丑疤扭动如蜈蚣。「姓耿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十爷与崔公子一齐服药,先把毒解了。」耿照道:「若非今日一行
,你们也不知道要找的是枚珠子,而非一柄剑,这般蒙着头找下去,不知伊于胡
底。便以这条线报来换取解药,也尽够了。」
雷腾冲心想:「你拿消息换解药,拿什么换你们平安离开蠢才」耸肩笑
道:「老子无所谓老十,你听见啦,你不要命不打紧,断了珠子的线索,死得
才叫冤哪」雷冥杳闭目咬牙,胸口剧烈起伏,显是心绪汹涌。
未几,车中雷亭晚也和声劝道:「你们都吃了药罢。契纸是真,剑也是真的
,耿兄弟与二掌院是讲道理的人,总不能坑了咱们。老十」雷冥杳身子一颤,
咬牙道:「药药来」两名女郎飞奔过来,服侍二人用药。
足足等了一刻,才见他人面色好转,呼吸如常。染红霞一探崔滟月腕脉
,回头道:「脉象正常,毒已解啦。」崔滟月一跃而起,指着七资香车,悲愤道
:「你们他们的确毁了我家,害死我家人,这是我亲眼所见,决计不会错的」这话却是对耿染二人所说。
耿照点头道:「我信你。」见崔滟月满脸错愕,正色道:「崔公子,令尊过
往题诗时,习惯的落款是什么」
崔滟月不假思索回答:「先翁以林泉为号,落款不外崔林泉、焦
岸林泉、林泉亭翁这几」露出恍然之色。染红霞不懂题跋,看书也多
看武经兵书一类,在一旁静静聆听。
耿照道:「我流影城首席大匠屠化应,习以应化万千为作品落款,那
万还非是一般的万,须写作简笔之万,我见他签写文书,亦是如此。这契
书由来很简单,想是令尊死前教人胁迫,故意签了个与平日不同的花押,日后对
簿公堂时便知蹊跷。」扬声道:
「这契纸非常重要,千万不能撕毁。我将亲自带回将军面前,做为赤炼堂残
害无辜、鱼肉百姓的证据,为你崔家讨回公道」这几句话以碧火真气送出,霣
得在场数百名赤炼帮众身子一晃,根柢差的手足酸软,倒退几步,明晃晃的钢刀
「铿铿」落了一地。
雷脎冲、雷冥杳对望一眼,心下骇异:「这少年好深厚的内力修为」
忽听雷亭晚哈哈一笑,怡然道:「典卫大人可有想过,要怎生离开此地」耿照
从怀里掏出将军府的金字腰牌,对众人一亮,昂然道:「我亲受将军饬令,掌管
越浦内外江湖势力进出,更是七品朝廷命官要出此地,谁敢拦我」雷剩冲神
色古怪,片刻「噗」一声捧腹大笑,连原本被耿照一喝之威所震慑的帮众也狂
笑起来,笑声震动山野。
崔滟月死命抓住染红霞的衣袖,挨近她温暖结实的娇躯,颤声道:「他
他们笑什么」染红霞按剑昂立,眸子电扫而过,与她目光一对的赤炼堂弟子如
遭剑戮,纷纷闭口,放肆的哄笑随之沉落,渐不复闻。
「没什么。」她淡然道:「人若无知,只能藉笑声来掩饰懦弱,如此而已。」雷亭晚笑道:「二掌院说得是。但典卫大人兴许不知,赤炼堂杀的朝廷命官,
未必少过江湖人物。本帮迄今屹立不摇,如有需要,我们并不忌讳杀几个官。你
不过交了些好运,因缘际会,才糊里糊涂混了顶乌纱帽,一个月前,你还是本帮
各码头通缉的要犯,真当自己是镇东将军么」
耿照似乎并不意外,负手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杀出去了,是不是」雷亭晚哑然失笑。「这会儿,你倒当自己是岳宸风了。」神术宝刀横持腰下,
耿照仍是背负双手,缓缓踏前。靴尖「啪」踩落泥尘,青砖上粉灰扬起,众人
呼吸一窒,不由小退半步。车中的潇洒笑声为之一顿,连原本跃跃欲试的雷腾冲
不禁脸色微变,小心谨慎起来,熊一般的巨大身躯微微挪后,挥手示意属下上前。
耿照并未发觉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与岳宸风相比,这些人宛若虫蚁,来得再多,不过徒增厌烦罢了,并不会令
他感到恐惧。在和岳宸风的一战里,他彻底磨练了气力、战法、意志其中最
重要的是「气势」战无常胜,务求必胜胜负是贯彻意志之后的结果,一旦
决定动手,便不再犹豫。
在众人回神前,耿照身形一晃,已然出手
校场极大,对手分布甚广,他却如饿虎般扑向雷腾冲,连刀带鞘朝他面门砸
落雷腾冲身边手下最多,不像雷冥杳气力未复、仅有两名侍女环护,他万万料
不到耿照竟会挑自己下手,仓促间举起钢腕一挡,「铿」被震退数步、胸中气
血翻涌,忙不迭地挥动猿臂,一捞着部下便往前推,口中疯狂咆哮:「上给老
子上通通上前去」
众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拔刀,却听前排「哎哟」、「妈呀」、「我的娘
啊」呼痛声此起彼落,人如惊涛般倒成一片,耿照刀未出鞘,每一挥必中膝腿肩
腰,骨碎的声响不绝于耳,眨眼二十余人倒地哀嚎,后退与逃跑的挤成一团,反
将雷腾冲卡在中间。
眼看将与雷腾冲相接,身后「轰」的一声巨响,硝烟如浪一般逆风卷来,浓
呛欲窒。
「二掌院」
他反身跃入烟硝,挥散浓翳,忽听嗤嗤几声,雾中几点乌芒飙来,忙舞刀拍
落,鼻端嗅到一股熟悉芬芳,开声道:「是我」身畔那人剑势一偏,划了个圆
弧收回,只差得分许便要刺中他,正是染红霞。
「你没事罢」两人背靠着背,耿照急问:「崔五公子呢」
「没事,我拉着他。」染红霞的声音中似带痛楚,耿照几乎能想像她秀眉微
蹙的模样,略一分神,「飕飕」的机括声密如急雨,所幸先天胎息并非纯靠耳目
,暗器划破、扰动云雾时的微妙变化,对碧火功不啻击鼓吹号,比眼看耳听还要
清晰。
耿照一一将暗器拍落,暗忖:「好强的劲力那雷冥杳断无如此手劲,莫非
是弩机」染红霞咬牙道:「小心小心那辆车」语声未落,一抹灰影碾破
烟雾,雪白的七宝香车在灰翳中看来意外带着冷冽的青灰,通体散发出钢一般的
狞恶光芒。是是它
然后耿照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七宝香车上发出了翻动机关屉板般、单调呆板的「喀啦啦」轻响,却看不清
车体有什么变化,数不清的暗器便已迎面而来
「快走」他一推身后佳人,臂间爆出一团耀目豪光,宝刀神术终于出鞘。
「走陆路出水寨,快」乌芒叮叮咚咚地撞入漩涡般的银光之中,碎成了粉尘般
的细小烟花。
染红霞不明所以,依然信任他的判断,护着崔滟月冲出烟雾,退往水寨大门
的方向。雷腾冲乘机率众包抄,调息完毕的雷冥杳一跃而起,两名侍婢一使双剑
、一用双刀,居然也跟着掩杀过来。
「以一敌多」只有一个秘诀,那就是绝不能停。
染红霞娇叱着挥动金剑,披散浓发,挽着崔滟月左冲右突,结实修长的体态
无比曼妙,剑招却是大开大阖,杀得赤炼帮众汗流浃背,本该是合围收拢的局面
,竟被她一轮毫无间断的重剑抢攻,冲散成一小股一小股的,首尾难接。
往往四、五条大汉并肩齐上,却挡不住她随手一扫,就算钢刀没断于昆吾,
肩肘也要被她惊人的膂力震脱关节,轰得倒飞出去。这美貌动人的红衣女郎在他
们看来,直与飞天夜叉无异,原本蜂拥而来的帮众们开始争相退走,追兵反成了
四散的逃兵。
雷腾冲、雷冥杳一身武功在人马杂沓间难以施展,纷纷斥退手下,但场面已
然失控,前头的人被染红霞杀得不住后退,如海水般倒灌而回,雷腾冲仰天怒吼
,挥拳抡扫,挤到身边的数人被精钢臂鞲打得血肉模糊,残肢头颅冲天飞起,众
人这才一哄而散,终于清出战场来。
敌人只剩两名,形势却更加凶险。染红霞一拄金剑停下脚步,巨量累积的酸
疲骤然涌上,汗水从高挺的鼻尖一点一滴落在青石砖上。雷腾冲狞笑:「小花娘一个打几十个,看你还剩下多少气力」
还不能倒下,她对自己说。牢牢挽着毫无自保之力的书生,强抑臂间的颤抖
,缓缓举起了昆吾剑。
耿照挡下暴雨般的暗器,欺七宝香车体积硕大,毕竟不如活物,抽身欲退,
谁知「喀喇喇」一响,飞鬃电吻、雕工邪异的两只马头已穿雾而出,朝他胸口撞
来好快
他伸手一拍木马的吻部,还未借力,马嘴突然「嘎」翻开,弹出一杆锋锐
的红缨抢来,枪尖入肉的瞬间耿照及时攒住,藉机簧之力往后一退,「噗」冷
钢离体,绽出大蓬血花。他跌落在地,半嵌在马腹中的巨轮横里压来,轮底「嚓」翻出鲨齿般的牙状尖刀,朝腹间碾至
耿照侧滚却快不过车轮,眼看避无可避,神术往腰间一横,双手握紧刀柄。
鲨齿巨轮挟着车身重量滚上刀板,齿牙与神锐的刀锋一绞,鲨齿喀啦啦地崩断,
破片四射,刺得耿照半身是血,就这么一阻,巨轮略为退转,耿照忍痛向侧边翻
开,脚跟一蹬,本已滚出丈余的身子又平平滑开七八尺,一条鐡炼镰刀「唰」
削下他半截裤脚,「铿啷啷」地卷回车身中,却不知是收回到哪一处。
耿照一跃而起,随手拍落激射而来的整排袖箭,站好时七宝香车也已倒退转
正,两头妖异的跨轮木马正对着他,双方相距不足一丈,不管是哪一样方才遭遇
过的神秘武器,这都是非常理想的攻击半径。毫无毫无喘息的机会。
直到今日之前,耿照始终相信机关自有局限。但不是这辆车。它巨大而灵巧
,不依畜力却有着活物般的敏捷反应,武器刁钻难防,而且配置缜密,似乎考虑
过各个死角的补强搭配这辆车一定有弱点,譬如轮轴、车腹,或者机簧较易
受损处,但问题在于根本无法靠近。
而且,倘若这片硝烟是七宝香车所造成,代表它还配备了火器。当今武林擅
用火药的有几家,如九曜门的「炽盛光」、西降宫的「鬼子母」、淼天岛的「八
方神雷」等,都是闻名天下的火器。然而硝石禀性极不稳定,怕潮、怕震、怕天
干火燥,又受限于引火不便,这些威力奇大的武器多采排布发动的设计,如同机
关阵一般,罕有制成方便携行的小型暗器。
耿照心念一动,突然窜了出去,绕着马车狂奔起来。
果然这次七宝香车并未跟着他一起转动,机关毕竟不是活物。耿照绕得几匝
,神术刀猛朝马车的左后方砍落他并非是盲目攻击,这个角度即使七賨香车突
然后退也碾不到他,而主要攻击的目标是左侧车轮的护盖,一旦砍开这里,下一
步便是破坏车轮,彻底瘫痪车辆,将躲在其中的雷亭晚逼出来
密集的铿然声响宛若敲锣,雪白的车厢被斫得火星四溅,表面刀痕累累,却
无一砍入车体,砍落的瞬间刀锋总是微微一偏,连锋锐的神术刀也难奏效。这
是水镜钢
七叔曾说过,有种特殊的锻造法名为「水镜钢」,用以打造铠甲:将钢片表
面研出特殊的角度,并处理得如镜子般光滑,下刀时力气越大越容易偏开。若甲
后再衬几层特制的厚牛皮,连重兵都能多捱几下。
「那是不是甲片越小,效果就越好」当时才刚被允许上砧的小耿照问。他
正学着把鐡坯打小,形状打得跟图样般精确,对这点特别感兴趣。
七叔摇头。「如何分割甲片,便是锻造水镜钢的秘诀所在。钢材各有强
度,造得大了,就像翻过来的锅盆,不用砍穿砍破,一拳就打凹了,造得小了强
度不够,分一百片、一千片也没用。分多少片、又怎么分,正是水镜钢成功的关
键。
「遇上真正的水镜钢,别想拿什么神兵对抗,这是天生相克,如同水克火。
不如搬块几百斤的大石砸烂它,就像撒泡尿浇熄火头。」这是七叔的结论。
耿照连砍数刀不生作用,一掌打在车厢上,「轰」车体一跳,感觉落手的
厢壁一缩,旋又恢复如常,掌力已消弭于无形,看来底下所垫,可比数层特制牛
皮厉害多了。
七宝香车猛地一转,将他甩开,藏在车体各处的枪、刀、镰、勾啪啦啦地翻
过一轮,夹以层出不穷的暗器,耿照被硬生生逼退两丈,身上又多添几道伤口。
妖物般的怪车再度倒退转正,马头对着耿照,车内传出雷亭晚的笑声。「能
与这辆车如许缠斗,典卫大人非凡人也」轮轴前后转动,似要直冲过来。
耿照灵光乍现:「机关再怎么神奇,暗器、火炮却非是用之不尽如此,
先废他一臂」纵声长啸,施展轻功挥刀扑上,迈步绕着七宝香车一阵乱砍,不
住闪避车体施放的暗器与机关。
雷亭晚哈哈大笑:「典卫大人我这车壳的水镜钢乃是七宝之一,你便
是砍坏了宝刀,不过添几处猫爪痕迹罢了,何苦来哉」机关屉板一翻,一排耀
目火弹曳着炽亮的萤尾咻咻而出,耿照抱头滚地狼狈躲过,背上被烧去大片衣衫
,心想:「再来便是断你双腿」长刀插地,一跃而起:
「那也未必」运起十成功力,薜荔鬼手中号称刚猛第一的「跋折罗手」猛
然击地,轰碎声一路蔓延至七宝香车底,宛若湖面碎冰。
原来他绕行攻击的同时,脚底暗自施力,将所经处的青石砖通通踏裂,再赞
以金刚部第一怒掌,方圆两丈内地形破碎,七宝香车前后滑动几下,才发现颠簸
难行,再无先前的敏捷。
背后传来一声尖叫:「老八」充满怒气,却是雷冥杳的声音。尽管战局不
利,雷亭晚还是一贯的斯文和煦,似乎带着笑意:「顾好自己罢,老十。两个打
一个,打得忒难看,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车轮在高低不平、布满砖碎的畸零
地形上挣扎一阵,喀喇响中透着一股躁烈火气,倒也不似话语中那般从容。
耿照拔刀转身,飞步冲入战团,神术刀接过雷腾冲的钢腕,前后夹击之势乍
现缺口,染红霞却不恋战,拖着崔滟月继续冲向寨门雷腾冲大吼:「老十,莫
放她逃了去」但见豪光窜闪,铿铿几声,右臂的精钢臂鞲竟解成数片,零星坠
地,切口无比平滑,如磨铜镜。
兴许是刀势太快,雷腾冲一条生满卷曲茸毛的黝黑右臂仅留下数道殷红,连
血也没见。他忙向后跃开,悻悻然怒叫:「仗兵器之力,算什么好汉」耿照点
头:「那我不用兵器」将刀插回腰后鞘中。
雷腾冲拧笑:「怎会有你这种蠢货」左拳呼的一声,朝耿照脑门挥落他
外号「陷网鲸鲵」,身具怪力,再加上几十斤重的精钢护腕,这一拳足可开碑裂
石。耿照「不退金轮手」轻轻巧巧一转,将拳劲导引入地,震碎大片青砖,双掌
按着他左臂的精钢臂鞲一合,碧火神功的雄浑劲力到处,生生将臂鞲压凹进去。
雷腾冲满地打滚,偏偏又扯不下臂鞲来,惨叫声不绝,片刻声音渐低,却非
是挣脱了变形的钢箍,而是痛得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连喊叫的力气也无,只能
蜷在地上死死吐气。
另一厢染红霜抓住机会向外冲,她与耿照一进一退、配合得妙到巅毫,雷冥
杳施放暗器不及收手,急起直追。他轻功本就高超,纵使起步略晚,仍一闪身便
拦在染、崔二人身前,欺她久战无力,迳拔阴阳双匕抢攻。
短兵相接,昆吾剑连环三式,刺中他肩、腰、腿三处,伤口不过针尖大小,
渗出殷红。雷冥杳一跤坐倒,手里扣了枚蝴蝶镖,还想顽抗,染红霞剑尖一挑,
指着他的咽喉:「我不爱杀人,但不代表我不会。」
雷冥杳咬碎银牙,妖丽的面孔满是阴惊,犹豫不过一瞬,「铿」掷落钢镖
,抬望眼前的红衫丽人,狠笑:「将来你会后悔,今天没杀了我」
染红霞还剑入鞘,挽着腿软的崔滟月与耿照合于一处,三人往大门处奔去。
由校场到大门的这一段仍有不少赤炼堂帮众,只是各不相属,又缺乏统一的
高层指挥,就算不时有人零星上前阻挡,也难撄昆吾剑、神术刀的锋芒。片刻水
寨大门已近在眼前,远方似有大片烟尘卷动,马蹄声踏得地面隐震,滚滚而来。
风火连环坞被这么一闹,众人心思全放在校场上,这时望台上才见黄沙卷来
,慌忙吹起号角,又有更多赤炼堂弟子涌出,手持抢刀全副武装,各奔岗位准备
御敌。染红霜诧然道:「不是他们的援兵」「不是,」耿照笑道:「是我们的」
黄沙中旌旗卷动,隐约可见「骁捷」字样,马上骑士身披重甲,当先一骑却
是一身黑衣劲装,急驰中不小心甩脱了头顶的冠帽,散出一头乌黑秀发,正是弦

她在食店穿窗而出,得耿照暗中授意,往巡检营调动兵马。罗烨点齐所部前
来接应,骑兵虽快,到底不如舟行,途中略有耽搁,总算堪堪赶至。
染红霞精神一振,想起当日联手对抗万劫,也蒙他应变奇快、屡出巧计,终
于脱险,怀念之余,柔情忽动,转头道:「总是有你,才能化险为夷」不由一
笑,双颊晕红。耿照热血上涌,忽有些不知所措,唯恐失态,忙对崔滟月道:「
崔崔公子,再加把劲,咱们这便要离开风火坞啦」
只听一人长笑:「哪有那么容易」自大门顶一跃而下,单掌拍向染红霞
耿照惊怒交迸,截以一路「宝剑手」,谁知那人掌势不变,中途才挪向耿照,前
半式的掌力已压得染红霞身形顿挫,再难前进。「啪」两掌相接,仅后半式便
震得耿照五内翻涌,不赀心惊:「好厉害的掌力」来人双足落地,再出一掌,
同样往染红霞身上招呼。
耿照不敢托大,改以刚猛无馎的「跋折罗手」直取中宫,此乃兵法中的「攻
其必救」。那人哈哈一笑:「来得好」依旧是中途转向,前半式轰得染红霞小
退半步,秀美绝伦的脸蛋一霎胀红,再不卸力,这半掌便要震伤脏腑。
染红霜莫可奈何,将崔滟月一推,登登登倒退三步,把掌力全卸向地面,正
要伸手挽住崔滟月,忽然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抹温黏,才知早已受创,不敢开
口,倒转昆吾剑拄地,争取时间调息。
那人扬声道:「但教他们出得此门,今日坞中所有人自杀谢罪」赤炼帮众
如梦初醒,再不分派系人马,齐声呐喊,将三人团团围住。
至此突围无望,耿照心有不甘,见那人第三度出手,仍是平平一掌,心想:
「世间哪有如此霸道的掌法舍了招式变化,全以威力决胜」福至心灵,想起
当日刁研空战岳宸风的情景,双手运化如杨似柳,在手掌相触的瞬间放空劲力,
任他掌力再强,总不能打在空处。
那人「咦」的一声,脱口赞道:「好」眼看右掌使老,左掌又出,耿照双
手才抵得他一掌,也顾不得什么「空」了,不退金轮手一圈一拦、满以为挡下之
际,那人缩回的右掌再出,轰得耿照倒飞出去,落地时连滚几圈,蹒跚撑起,张
嘴呕出一大口鲜红。
「挨得这式撼地双擘还未死,是一号人物。」那人冲耿照竖起拇指。他
生得熊腰虎背,身量不高,十分精悍,劲装快靴,肩负行囊,风尘仆仆的模样,
黝黑的面孔说不出的沧桑,犹如半路歇息的老镖师。
染红霞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横剑当胸,寒声道:「大太保,你不问是非黑白
便动手,莫非这寨子里作奸犯科的龌龊勾当,也都有你的一份」
耿照心中一雳:「他便是赤炼堂十绝太保之首的天行万乘雷奋开」
却见雷奋开掸掸襟袖,怪眼一翻,哼笑道:「是好是歹,这寨子里大小事本
就有我的一份。你也不是刚出道的雏儿了,染红霞,难道不知上门踢馆,须有来
得去不得的准备么」
染红霞目光沉定,并不慌张,沉声道:「如此说来,为夺映日朱阳、灭
去焦岸亭崔家满门一事,大太保也必然知情了」果然雷奋开面色一凝,严声道
:「什么映日朱阳焦岸亭是崔林泉老头家么」
她点了点头,冷道:「上回流影城一晤,大太保力促七大派捐弃成见、共抗
妖刀之事,我记忆犹新。白城山之约还尚未履行,若大太保回头便灭了崔家,未
免太令人齿冷。」
雷奋开摇了摇头。「此事我不知情。」染红霞便将来龙去脉略说了一遍。「
依照在流影城的约定,钟允被害一事,或与妖刀祸世有关,应提出来由七大派共
同参详。然而贵帮三位太保不仅隐匿不报,还觊觎宝剑,做出天理不容之事。我
等今日前来,是要为崔五公子讨一个公道。」
雷奋开的脸色非常难看,抱臂不语。不多时,七宝香车脱离了破碎的地形,
缓缓驶近,雷冥杳亦由两名侍女搀扶而至,连痛得浑身冷汗、抽搐呻吟的雷腾冲
也被担架抬了过来。
「哼,丢人现眼丨」雷奋开怒极反笑,环抱双臂道:「把你们六爷抬下去,
找人把那块烂铁锯开,省得他叫得娘儿们也似。老八,你待会儿可要同我好生交
代,是谁让你们去抢剑的。」
雷亭晚笑道:「哎哟,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兄弟们不过听命行事罢了,
哪能有什么交代老四回来你问他呗。」掉头驶向码头。雷奋开冷笑不止,转头
望向雷冥杳:「你呢,也是一样的说法儿」雷冥杳冷冷道:「我跟你没什么说
的。」瞥了染红霞一眼,扶着侍女肩头往山上的别院走去。
此时巡检营的三百铁骑驰到,罗烨一勒缰绳,解下防尘的面巾,就着鞍上行
礼:「属下来迟,大人受惊了。」耿照摇头:「不会,来得恰好。」见弦子一掠
下马、拔出灵蛇古剑斩开寨门,飞也似的奔过来,微笑道:「辛苦你啦。多亏得
有你。」
却没注意到身后染红霞面色一凝,幽幽将视线转了开去,直到深呼吸几口、
稍稍平复,才又僵着脸对雷奋开道:「太太保,此事你怎么说」
雷宁开淡淡哼笑,也着怪眼道:「你待如何」
染红霞干咳两声,木然道:「便由典卫大人决断。」虽是对他说话,却又不
肯看他。耿照只觉奇怪:「怎地一下又变得如此生份」但此际不言私情,
清了清喉咙,冲雷奋开一拱手: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依在下之意,三位太保犯了杀人、劫财、奸淫等重
罪,我须将他们押送将军府处置,另外,此案越浦城尹梁子同亦牵连其中,须与
他们三位对证。宝剑归还崔五公子,这是理所当然,崔家的物业亦须一并归还,
无法完整归还的则须予以赔偿。」
雷奋开冷冷看着他,仿佛他脸上开了朵花,片刻才道:「就这样。」「若有
什么遗漏的,我会再向大太保禀告。」耿照道:「就这样。」雷奋开冷笑。「办
不到。」「哪一样办不到」「一样也办不到。」雷奋开沉声道:
「崔家之事,我很遗憾,他们非是江湖人,不应受江湖牵累。但雷腾冲等是
我赤炼堂之人,要杀要剐,也是本帮关起门来的家内事,与你无关你想拉人见
官,一句话,办不到。」
耿照面色沉落,肃然道:「大太保执意如此,我也不是全无准备。这三百名
骁捷营的精甲铁骑,够不够拘提他们三位到案」雷奋开摇头,一指对面的山头
,那是月牙膂的突出部,站在上面可俯视风火连环坞,故设有望台岗哨,派弟兄
把守。
「我麾下有五百指纵鹰,便埋伏在那里,若以弩机发箭,你这三百名雄
骑转眼便成刺猬,你信不信」耿照凝了他半晌,一笑摇头。「你没有五百人藏
在山头。」「对,我是骗你的。」雷奋开也笑了:
「即使如此,你今天谁也带不走。小子,你的权力,是镇东将军给的,赤炼
堂的也是,我们若闹到了将军面前,非要分个生死存亡的话,留下的会是将军比
较需要的那个。
「你能为将军掌管东海各水陆码头、驱逐难民,提供兵械军资,打探消息,
做各种既见不得人、可又不能不做的事么赤炼堂一年花在这些事情上头的本钱
,数以万两计,就算今天是其余东海六大门派要跟我上这个秤台,我也不怕,何
况是你」
雷奋开说话的态度并不张狂,没有占尽上风的味道。他只是陈述事实,一点
也不得意。
「你要办梁子同,但他是中书大人的人,将军会为了你,在这个当口跟中书
大人正面冲突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帮你自己,也帮大家一个忙,事情已经够多
够恼人的了,别拿这些窒碍难行的勾当回事干。
「崔家的事,我会让老四给你们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须等我调查清楚,
才知道要如何交代。一个月前,我才在东海水陆各码头发布讯息,要拿你来一问
妖刀的秘密,当时我向横疏影保证,一旦落在我手里,我肯定教你生不如死。我
一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今日你们闯进风火连环坞大闹,更是死路一条,便是许缁衣、横疏影亲来
也没得说。但我很佩服你。虽然你的要求在我看来,简直像是小儿胡闹,但我佩
服你胡闹的勇气。」
在转身离开之前,他只看了耿照一眼,鱼尾深刻的眼角微眯着,笑意更
显苍凉。
「所以,今儿我给你们的优遇,就是放你们活着从这里走出去。请。」
符赤锦在房里等他回来,一直等到了天黑,但耿照始终没回来。这样也好,
她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想骗他,也不想刻意隐瞒什么,她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可以
与他坦然相对,什么事都能说、都能分享,没有一丝犹豫害怕,就像现在这样。
她吹熄了灯花,在幽蓝里踩着一廊斜影,来到大师父房里。今夜,是个无月
而多云的夜晚。
大师父受伤之后,她为他准备了一只小巧的青釉瓮,大概只比腌溃酱菜蜜饯
的缸子略大些,就像酒肆里小孩儿抱着叫卖腌李、话梅、人面子的那种。大师父
从破损的旧缸换到新缸子的过程没人能看,就连二师父、小师父也不行,符赤锦
特别为他把缸子拿去城外乱葬岗吸纳土金之气,勉强赶上了今夜。
她拿来一个坚固的藤架,把青釉瓮小心放在架中,以特别处理过的尸布将瓮
、架牢牢缠起,以防行动时有什么万一。大师父现在非常脆弱,其实不适合出门
,她不止一次想说服他打消这个念头。
「宝宝锦儿不懂,师父们连宗族的仇恨都放下了,只求一个无争,为什么又
要去蹚这浑水」
大师父平静回答:「女徒,你看过岣嵝异策,也向师父们讨过那三张残
页,应该知道我心中所想。在本门数百年的源流中,曾有一人的修为境界最接近
赤血神针。」
符赤锦点点头。「我知道,是万里飞皇范飞强。」
大师父淡然道:「我从来没喜欢过那人。如今想来,这该是我对他的忌恨,
人在年轻识浅之时,总会生出如许心魔。我和你二师父钻研残页心诀多年,成了
现在这个模样,所以不许你小师父过度钻研,但此事难禁,我心里很清楚。
「范飞强是个有心人,对于赤血神针,不会什么都没留下。他若曾留下
只字片语,必与那柄赤眼妖刀在一块儿。因此,大师父非去不可。」
她并没有开口要求让耿郎一起去,虽然目前单以武功论,有他随行最能保证
大师父的安全。那对大师父来说太过为难,若非其他两位师父伤重,大师父恐怕
也不会让未曾发誓加入游尸门的自己参与此事,更何况是她「名义上」的夫婿
就算只有她一个,她也会拼死保护大师父的。宝宝锦儿暗自发誓。
二更时分,她小心背起竹架,来到密函指定的地点。
内河边上的小舟把她带出越浦,逆水来到一处山脚。对游尸门人来说,夜行
简直是家常便饭,她轻而易举上了山顶,取出密函,搧亮火绒烧了,淡绿色的信
函燃起淡绿色的烟,在山风中不但不消散,反幻出青鸟的形状,向前掠去,「噗」点亮了一只白纸灯笼,灯笼上绘了骷髅头。那是游尸门的标记。
符赤锦提着灯笼穿过一片密林后,来到一处断崖,适才行舟的河道便在她脚
下。
符赤锦往前一步,发现左右都有人打着白纸灯笼,只是相距甚远,又或林间
布置了什么机关,彼此间并不能相望。「久违了。」
崖边一盏白灯笼亮起,映出张浮在空中的纸糊面具。是那种货郎摊上经
常看见的廉价面具,粗糙的彩绘笑脸看起来诡异非常。
虽然面具跟上次在破驿看到的不一样,但她知道他就是「鬼先生」。「诸位
一定觉得奇怪,为何在七玄大会召开之前,我要请诸位今晚辛苦一趟,来此小聚
这个小小的聚会,姑且称为齐心会罢目的是希望给诸位吃一枚定心丸。」鬼先生笑道:
「据我所知,目前已掌握圣器、准备好参加大会的,仅只两家。希望今夜过
后,诸位能打起精神,把握剩下不多的时间,赶紧搜集圣器,以免向隅。」
若非情况不明,符赤锦几乎要笑起来。这人说话,怎么活像在婚丧喜庆的筵
席扮演司仪、负责插科打译带动气氛的白席人他可是发动邪派七玄聚会,大有
图谋之人哪
她突然意识到:在左右那几盏不见身影的白纸灯笼之后,便是当今邪派七玄
的首脑。漱玉节那骚狐狸一定也在,还有天罗香的「玉面蛸祖」雪艳青,以及那
个连部下都不知她是女儿身的「鬼王」阴宿冥狐异门、血甲门等绝迹江湖已
久的,也有首领前来出席么
寒风里无人回话。没有人愿意在这时被摸清底细,给对手的情报自是越少越
好。鬼先生对这样的反应似乎很满意。
「那么,就请各位尽情欣赏了。」一指崖下:「此地是大名鼎鼎的血河荡,
人所皆知,这儿是七大派之一赤炼堂的总坛。诸位前来,算得是甘冒奇险了,以
我们与七大派的交情,若教人知晓七玄的首脑尽皆在此,只怕不妙。」没有
人笑。这笑话真是不恰当到了极点。
符赤锦正觉无聊,忽见崖下的河道对面,那高低错落的水寨间火光一闪,一
条火龙似的炽烈光影窜起,所经处无不燃起冲天烈焰,火光映红了湖面、山壁,
以及在火舌间哀嚎奔逃的人影「那、那是什么」
这声音符赤锦很熟悉,她曾与她在破驿的黑夜对骂过。是鬼王阴宿冥。
那是修罗场。
符赤锦很想这样回答,却说不出话来。居高眺望,火焰的源头像是一枚不断
吞吐开闭的龙首,撕咬着动线上的一切:人、建筑,死的、活的无有例外。
最开始的时候它仅仅是个炽亮的光点,那代表着一个人。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整座风火连环坞陷入火海,火龙所经处没有活物,间或
有几个黑影与龙首交叠、分开,又交叠、分开,不多时便被火舌所吞噬赤炼
堂的总坛里不只有兵器人马,总会有几名高手的,但在火焰之前通通不堪一轚.
火龙点燃了整座码头,赤炼堂总坛自大厅以下,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还能活动
的黑点,散在火场各处的尸骸数都来不及数,而火龙仍在雄续沿着山壁向上爬
「那到底」阴宿冥喃喃自语:「是什么东西」
「请容我向诸位介绍,」鬼先生笑起来。「天元道宗的余烬、我等七玄的再
兴,正道之恶梦、龙廷之权柄,无可匹敌的战器妖刀离垢」阴宿冥失声道
:「那便是离垢」
「还有它的刀尸。」鬼先生一派认真,仿佛怕顾客们产生错误的覼念。「正
确地说,是妖刀离垢、精挑细选而得来的刀尸,以及正确的号刀之法,三者合一
,才交融形成诸位眼前这幅瑰丽奇伟的景致。」
风中传来阵阵难以言喻的恶臭,那是灰烬、燃烧、血腥、焦烈掺和而成
的气味,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哀嚎,以及剖纸般明快轻巧的刀刃入体声响。鬼先生
忽然搓着双手,像是忽然来了兴致,对着「顾客」们殷勤探问:
「机会难得,诸位有无兴趣,就近参观一下离垢的威力」「多近」
反问的是一把低沉沙哑的浑厚噪音,犹如磐石磨砂。男子一开口,符赤锦便觉胸
中气血翻涌,五内似将滚沸,嗡嗡耳鸣持续许久仍不消失,仿佛被扔进万斤铜钟
里撞了一槌也似。身负此等内功造诣之人,此问自然不是怕死,背后隐含着更重
要的意义。
她这才留意到,白纸灯笼的数目似乎远大于七盏。是因为有的龙头大位
还悬而未决,抑或七玄之首本就不只七人
「好问题。如妖刀这等惊世神器,威力之大,诸位已然亲见,再看不清的,
稍后还有一亲芳泽的机会。问题在于:不受控制的惊天之威,伤敌与伤己无
异,有人拿瘟疫、天雷、水旱涝灾做为武器么能受控制,妖刀才有价值。」鬼
先生说着嘻嘻一笑,仿佛名厨遇上了知味之人,简直欢喜不置:「既然如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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