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手机眼晕,聊天没人,跟迈尔斯没话说,跟商务更没有,接着尝试睡觉失败之后,他干脆起身去找王巍,顺便活动一下僵硬的双腿。
王巍像个老头子,在第8节车厢的座位上看报纸,维克在他旁边,戴着一副头戴式耳机,忘我的陶醉在节奏里自high,等他和王巍聊了十几句才发现他在,立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钱,我正好想找你聊聊。”
钱心一站在过道里,胳膊撑在座位顶上:“哦,好。”
维克将耳机滑到脖子上,从a座里钻出来,带着他往餐车走,点了两杯现磨咖啡,喝了一口舒服的喟叹起来:“我想聊聊你的方案,介意吗?”
方案就是给人看的,钱心一没动咖啡,说:“不介意,您说吧。”
“你的塔楼白天很漂亮,夜里有点头重脚轻,”维克完全不修饰措辞,脸上反而一股不解之色:“你难道不会觉得别扭吗?”
钱心一眼皮一动,这一刻忽然感受到了这个老男孩一样的组长身上的压迫感,这个外国人的协调感实在敏锐。
其实根据他的小蝴蝶,他原来塔冠的方案并不是穿孔铝板,而是跟蝴蝶翅膀一样的白涂钢件格栅,翅膀的造型很微弱,但是上面焊了斜向的灯光,打开的时候聚光灯发散出去,就会有大翅膀的效果了。
钱心一犹豫了一下,说:“觉得,但是我们的展示区很厚重,塔楼太轻了压不住它。”
“fuck!你知道我的感觉是什么吗?就是你们完全没交流,最后硬把两个矛盾的概念凑在一起,”他的猛然卡壳了,艰难地想出了一个贴切的成语:“不伦不类!”
钱心一哑然失笑,他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外国人骂不伦不类,然而他偏偏说得很对,李工当时确实拒绝与他们交流,他并不是故意的,他一直处在思维凝滞期,迈尔斯又像道催命符。
最终的方案做成这幅四不像,其实他也有责任,沟通是双向的,他们也没和李工沟通,钱心一无法反驳,好在维克的怒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又开始可惜。
“要是没有那张夜景,我觉得你的方案还是很成功的,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种新的潜力,你要好好加油。”
钱心一笑着答应:“谢谢,我会的。”
维克站起来,脸皮一翻,又成了那副不靠谱的样子:“说起迈尔斯这个女人哪,实在太太太势利了,哪天你要是受不了她了,欢迎到我这里来避难。”
k组的馅饼终于掉下来了,钱心一愣了两秒,虽然没有立刻想去地冲动,到底还是高兴的,维克是个技术流,这是一个认可的信号。
“迈尔斯不势利,”钱心一违心的替她狡辩道,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以后时机合适的话,我会去的。”
k组缺人,f组不缺人,手里的项目正好结束,迈尔斯主动点头同意,这些全部加在一起,才叫合适的时机。
离开火车站之后,钱心一和王巍照旧顺了一段路。
王巍一上的士就进入了老佛爷模式,手照样叠在肚子上,躺着的感觉比别人坐着还端正,他忽然幽幽的来了一句:“小钱,你觉没觉得,徐科的弃标有点不单纯?”
钱心一当时觉得,后来又忘了,此刻被他一提又在意起来:“觉得,徐科的标书不像是敷衍了事的分量,弃得有点诡异。”
黑幕王巍经历得够多了,不管是不是他都很淡定:“平常心吧,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钱心一笑着骂了声槽:“你聊骚能不能负点责!我本来都忘了。”
王巍:“我就是看你像忘了才说的。”
钱心一觉得他的心态有点厉害,为了转移伤害,他回家得荼毒一下陈西安。
家里一股藕汤的香味,钱心一闻到就开始肚里打鼓,换了鞋颠进厨房,幸福得浑身冒泡,他从背后偷袭了一下“贤内助”的屁股,要害立刻被礼尚往来的回敬了一下。
他龇牙咧嘴的往餐桌上搬了两个碗,饭菜的香味一个劲地往他鼻腔里钻,他不想陈西安,反而比较想他的手艺。陈西安端来一个汤碗,钱心一乖乖的拖了个汤垫给他。
钱心一边吃边把竞标的过程从头到尾给他捋了一遍,就是很平常的讲,陈西安听完也来不及得意,他很在意两点,一个是评委3,一个是徐科弃标。
评委3明显是个老技术,从他问自己的问题和维克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点来看,貌似还是个很牛逼的技术。
陈西安附议他的观点,接着开始研究徐科:“我觉得这个项目可能内定了,徐科在在去了会场之后才得到确切消息,他们没有机会了,所以干脆连创意懒得浪费,直接原封不动的抬走了。”
“这个大家都知道,”钱心一喝了口汤:“问题是谁才是被内定的单位,你猜得出来吗?”
钱心一甚至都不知道迈尔斯是不是跟金茂的高层有额外的协约,至于其他单位,那就更没法猜了,这种事情总是这样,认为理所当然的最后却跌破眼球,谁都不看好的也可能成为黑马。
陈西安笃定道:“徐科既然弃了,那就说明,内定的单位是……在它前面。”
钱心一翻了个白眼:“好……好冷的笑话。”
陈西安被他的白眼逗笑了:“下周一我要去锦城做技术交底,周二才回得来。”
钱心一已经忘记了小辫子这个人:“去吧。”
——
小辫子叫余梁,长得倒是不娘,不过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性格挺贱的人。
艺术家就要与众不同,余梁的裤裆线基本都与膝盖平齐,陈西安作为一个处女座,真是看几次都不能顺眼。
自从被钱心一报了电话号码之后,他倒是也不骚扰陈西安了,之前他一是觉得好玩,二是以为他说有伴是信口胡诌,证实了之后也不闹了,就当普通朋友的聊。
不过那个炫耀的毛病还是改不了,他得意跟什么似的:“我之前跟你说替一个别墅去找内装饰的事情你还记得吧,我跟你讲,我前一阵子遇到一个大哥,那个毛笔字写的啊,卧槽简直惊为天人!”
陈西安低头检查他的交底材料,对他们艺术圈的人事没什么兴趣,不过他的冷淡仍然浇灭不了余梁胸中一把火的热情:“那个笔锋简直是我的梦中情人,充满了一种压抑、扭曲、期望自我放逐的颓废美感。”
钱心一听见肯定要说他神经病,陈西安比他温柔一点,他头也没抬的说:“你是不是近视了,散光?”
余梁跟这种搬砖地说不通了,骂了声妈的消停了。
美术馆的交底比别墅简单,陈西安就跟他们交代了一下他对细节的要求,小半个下午就交接完了,余梁带他去吃了特色菜,又给他安排了住处,是个很装逼的草庐旅馆。
格调是不错,不过代价也不小,上次余梁就说过锦城今年闹鼠灾,陈西安在这里根本没法睡,老鼠在吊顶的夹层里跑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他起早就走了。
他回c市跟钱心一说,钱心一听得目瞪口呆,这些年他除了在工地的死角疙瘩里能见到老鼠,这玩意在他眼里就是个失踪的物种。
想起工地他就想起别墅了,他联系了赵东文和陈瑞河,决定在他们周五的例会上半路杀出,这样也不用找各单位了,他们本来就在。
陈西安这周已经请了一天半的假,再请也没有理由,因此没有跟着去,不过他私下给赵东文打过招呼,让他盯着钱心一,万一他要揍张航,别太帮忙,主要别让他吃亏。
赵东文根本不用他交代,张航要是敢打钱心一,他上去就捶掉他刚补上的门牙。
别墅的外墙已经封闭了,改建为美术馆的人工湖也已经开始注水了,等到春天铺上绿化,看着应该挺风景的,不过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已经彻底斩断了他对这栋楼的感情。
赵东文带着口罩,在形同虚设的铁门外等他,见了他像从前一样跑过来,什么也没叫,钱心一带着他就进去了。
陈瑞河莫名其妙的暂停了例会,什么都不让说的干等着,施工队本来觉得很奇怪,门一推开露出一张久违的脸,大家登时就懵了。
钱心一销声匿迹很久了,久到张航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出现,进来的人目光冷厉的盯着他,那种敌意让张航陡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他回来算账了——
陈瑞河在身边给他留了个位子,不过钱心一没坐,他将双手撑在桌上,跟大家说了声好久不见。
“我今天为了4月份的事故而来,因为这件事情我离开了这个项目,大家肯定都还记得,我当时有多内疚,现在就有多愤怒,不久之前我才得知了一些事情,跟我跟大家都有关系,很有必要跟大家重新做个声明。”
因为没有证据,只有赵东文和陈瑞河的口头证明,张航抵死不承认,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谁才是真相,这时候就只能看人心了。
这也是会议记录的一项,陈瑞河会单独整理出来盖上西塘的公章,拿到赫剑云的办公室里去。
他到底是没找到机会把张航打一顿,陈瑞河盯他像防狼似的,箍着脖子将他硬拉走了,向他承诺自己会教训张航,让他不要在自己的工地上乱搞。
钱心一不甘心的这才肯走了。
一月中旬一天冷过一天,陈西安好像受了影响,有点感冒的迹象。他大概是很久没感冒了,一病简直来势汹汹。
一开始就是怕冷和头疼,吃了药也不见好,没两天又发了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夜里睡觉都在发抖。
钱心一又折腾出一条被子来盖上,陈西安又非要抱着他,两个人一个水深,一个火热,都不太好过。
钱心一开车送他去急诊,医生看了看扁桃体和眼睑皮,说他是重感冒,开了三天的点滴让他打,这才有些好转。
在他烧得云里雾里的时候,环球金融城的评标结果出来了,跌破了另外9家的眼镜,中标的人竟然是大家谁也没料到的单位:香港赛劲——
第93章
赛劲的技术标其实不怎么样,它拿下头筹的原因,是因为其他家的减分相当厉害。
gad的水滴不实用,裙楼塔楼没亮点,图纸平立面对不上,减分;远洋的技术标一个亮点都没有,到处减分;f组的塔楼加了1分,展示区、裙楼、图纸有误、景观,都减分。
k组的裙楼和塔楼各加两分,图纸有误减了2分,看起来本来该是得分最高的单位,然而事实上却成了10家里最低的一个,而且低到离谱,对此委员们给了一个痛心疾首的答案。
鸡窝与国外一栋已建成的展示馆相似度略高,经委员会反复协商,只给了它一个及格线。
这结果是迈尔斯转述给下来的,她本人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是钱心一听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荒谬——
既然是抄袭,如此恶劣的行径不取消它的资格他都不同意,为什么又要给它一个及格线!相似度高的展馆又在哪里,设计师说他是抄袭,要告他侵权了吗?
以陈西安的才华和骄傲,他根本不屑于抄别人的东西,更何况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展馆,可这就是金融城投标的最终结果。
钱心一呕得想吐血,行业潜规则在先,他们可以接受内定,可以接受努力打水漂,然而这种为了让他们选定的单位“顺理成章”的泼粪行为,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他们可以为了利益不把陈西安的名誉当一回事,然而他作为一个还未来得及崭露头角的设计师,经此一役,只怕从此声名狼藉。钱心一无法想象他得知消息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陈西安什么表情都没有。
维克暴跳如雷的冲进来,将手机砸在了他的工位上,伴着嘭的一声巨响,他双眼赤红地吼道:“那群狗娘养的说你抄袭,我他妈什么都知道!但我还是要听你亲口说一句,你抄了没有?”
他信心满满的技术标,得了这样一个让人当笑料的结果,他的肺已经气炸了。
陈西安的重感冒还在肆虐,被他吼得耳朵嗡嗡作响,他最近头痛,想东西本来就费劲,更别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题,他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抄什么东西?”
维克崩溃的将双手往他桌子上一撑,表情冷酷的说:“中心酒店的展示区,我问你有没有抄袭?”
王巍听到这里,忍不住震惊得从工位上站了起来,他提醒过钱心一这个投标不单纯,却没想到这趟浑水能浑到这种地步,连恣意抹黑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陈西安压在脑侧的手指陡然就不动了,慢慢的挪下来,脸上的无奈随之消失,他的表情沉下来,眼神甚至可以用锐利来形容:“没有!我大概猜到了,但我还是要问你一遍,谁告你说我抄袭?”
怒火简直像是烧出了实质的温度,让五脏六腑都有种油煎火燎的憋屈,真可谓是世道好轮回,当年他说赫斌抄袭,赫斌抄了都不认,如今有人说他抄袭,他没抄怎么能认。
他这半辈子,好像就跟这两个字杠上了似的,唯一的好运,大概就是遇到了钱心一吧。
陈西安的声音是嘶哑的,气势却并不比暴怒的维克弱,脾气好的人生起气来往往更可怕,满办公室的人现在都是这种感觉,大家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们忽然打起来。
气氛剑拔弩张,维克却忽然笑了,他将左手重重的拍在陈西安的肩膀上,然后用力的捏了捏:“金融城的投标结果说的,我也不信。”
“谢谢你,”陈西安强自压下怒火,垂下眼仔细的想了想,面无表情的说:“投标结果的发言人是谁?说我抄袭谁?消息在哪公布的?”
“谢算不上,”维克嗤笑道:“你是我的组员,他们这样说你,同样是在抹黑我的名誉,我认可了一个抄袭的作品,这怎么可能!也怪我们自己太优秀,让这群傻逼挑不出刺,你别慌,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的,我先弄到那个外国展馆再跟你说。”
——
一个下午两层楼都知道了,不管消息是真是假,流言总归会中伤人的名誉。
钱心一将车退出停车位,裹得像活在长白山的陈西安立刻挟着冷风进了副驾驶,自从他感冒以后,畏寒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好像全身的脂肪细胞都集体罢工了。
车里的暖气烘得像桑拿房,钱心一热得只穿了件灰毛衫,陈西安不扣安全带,臃肿的凑过来,把冰凉的手指往他脖子里塞,钱心一打了个哆嗦刚要揍他,接着就被他贴过来抱住了。
“冻死我了,”他说。
他看起来倒是挺正常的,钱心一心里一酸,撸狗毛似的刨了刨他的头发:“坐好,爸爸带你回家泡热水澡。”
陈西安哭笑不得的用力捏他的后颈:“不要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占我便宜。”
钱心一把他推正了让他系安全带:“是男人就不要撒娇,坐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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