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完夏诗的电话后,蓝蔚找起了她说的感冒药。盯着一排排整齐的感冒胶囊,他扔下药板。
他从小就不喜欢吃药,这是家里保姆阿姨告诉他的。蓝蔚最早的记忆在五岁,那时候大半夜尿了床,哭着跑去爸妈的房间,蓝誉帮他换裤子。小学掉牙,说话总是漏风,于是很少笑。五年级迷上游戏,期末考试毫无意外地得了叁门零蛋,蓝誉罚他面壁思过。过后他就更少笑了,换来的是从未掉落的年级第一。
保姆阿姨说漏了嘴,所以蓝蔚知道,在他很小很小的年纪,他习惯把药吐在口水兜上,他讨厌喝药。这些记忆夏诗无法告诉他,只有蓝誉和保姆阿姨可以。那是被谢初剥夺夏诗的一年。蓝蔚渐渐明白,谢初的存在是既定的事实,再气愤也没有用。
蓝誉和夏诗有些事不会当着蓝蔚的面谈。比如谢初。他停下脚步,听见爸爸提及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蓝誉,我不想接她过来。”
蓝誉沉稳的声音盖住了夏诗的嘟囔:“宝贝,我尊重你。但是你想一想,谢初还没成年,她奶奶年纪也大,让她们搬过来好照应着。这孩子也怪可怜的。谢初是你的女儿那就是我的,咱们儿子也多个妹妹陪着。”
“你又这样说!别让儿子听见了…”
蓝蔚嗤笑出声,听见屋内激烈的动静后就离开了。
因为可怜啊。
“人都到齐了吗?现在我讲一下故事概要。”
蓝蔚扯了扯额前的针织帽,将门口的寒风挡住。他撑着脑袋将头扭向带队老师的左侧。
谢初坐的板直,耳侧戴着珍珠发夹,脸蛋被衬得莹润饱满。
如果时间暂停,蓝蔚就会走过去,一下一下地,像弹泡泡一样把她的脸颊戳破。
“游戏故事发生在二十一世纪,作为旅游者的你们在景区小镇迷失了方向,于是决定在一间大院里借住。大院主人热情款待你们,却在饭菜里动了手脚。昏睡之际,他将你们锁在四方院里。醒来后你们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是一间被诅咒的院子,每一个闯入者都奇异地消失了。你们必须全员逃出密室,即视为成功。”
谢初小时候去过鬼屋,去之前谢泽恩提醒她:“会很吓人的哦,初初还要去吗?”
她坚决地点头。
谢泽恩拉着她,他也怕。谢初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贴着谢泽恩,踩中软绵绵的东西时就忍不住放声尖叫出来。
“不怕初初,那是垫子。”
谢泽恩越走越快,打开布帘的那一霎那,光终于涌了进来。
谢初生病了。南正琴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教育谢泽恩,每晚每晚地陪她睡觉。她的阴影一直持续到初中,那时候洗澡总提防着背后会不会有鬼。班级里有人放鬼片她就看书,眼不见为净,她变得没那么胆小了。南正琴去医院照顾谢泽恩,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要是害怕就会睡不好,没有力照顾自己。她想爸爸早点好起来,如果不行,那才是她最害怕的。
有人哀嚎:“老师,机关是什么啊?”
“祝你们玩的开心。”带队老师飘飘然留下一句。
工作人员出现在门口,示意学生们纵向排队:“来,整齐排好,会有人带你们进入密室。”
谢初不太想说话,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陈雀和蓝蔚在商量:“要不我跟在你后面吧?”
蓝蔚点了一下头。陈诀不解:“问他干什么?我也可以带着你。”
“哥,让谢初跟着吧。”
陈诀这才罢声,“那…你站我后面吧。”
谢初恐慌的情绪终于被这句话安置了,于是伸手去揪他的衣角。
“这位同学,如果够不到肩膀可以扶着前面同学的腰,安全一些。”
她的手被工作人员搭在了陈诀劲瘦的腰上,谢初尴尬地松手。
前头传来陈诀的声音:“抱紧点,要是你摔跤了我也会一起摔的。”
谢初连忙扶稳了,适应着眼前的黑暗。有同学接上来搂住了她的腰。
队伍开始往前送,密室里的冷气很足,谢初一向不喜欢这种阴冷的氛围。
穿过漫长的廊路,十二个人终于被放置好了。
广播里传来提示:请大家摘下眼罩。
微弱的灯光里,谢初仔细辨认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刷白的墙壁贴着几张喜联,红白交映,显得尤为诡异。同学们正对的那面墙摆了张一米多高的棕木方桌,桌上有花烛,还有枣子、桂圆等果品五谷,看起来都是旧时结婚的物件,积了许多灰。不时传来吱吱的老鼠声,空气里是发潮的霉味。有同学拿着喜烛照了照门上的贴条。
“切勿擅闯。”
“看来只能从这里出去了。”
“呀,可以推开一点点,你去看看。”
半开的木门露出漆黑的眼,锁链无法将之完全闭紧。好几个人往后躲开了。
“还是先找钥匙吧。”
蓝蔚靠在棕色的顶箱柜旁,手心还留着女孩身体的柔软触感。
真是细得可以,两只手就能握住。
谢初在他身边蹲下,翻找着抽屉里的东西。
有个女同学咦了声:“这是什么啊?”
“啊———吓死我了…”
血红的盖头被失手丢在谢初身上,她慌张地接住,仿佛捧了一块烫手山芋。
蓝蔚看着她惊魂未定的脸蛋,有些好笑。
谢初将尖叫咽回肚里,故作镇定地查看红盖头。
布料摸起来很细腻,右下角缝着几个不大不小的字:八月二十五。
蓝蔚也跟着蹲下,借着桌子上仅剩的烛光,打量起了柜门上的数字锁,接着他对谢初说:“试一试。”
正好需要叁位的数字。
谢初转动选项,轻轻一按,就开了。她下意识看向蓝蔚。
蓝蔚朝她探过身,拉开了柜门。谢初屏住呼吸往后挪了几步。
他拿出里面发黄的照片,仔细看起来。
这是一张合照,照片中站了叁个人。最左边的是位笑容灿烂的女子,身旁的男子和她非常登对,看起来很亲密。第叁个人的服装古怪,他的衣服用破布连在一起,袖口处挂满了细小的红色玻璃珠。认真看的话,那些珠子很像眼睛。
照片背面有两行字。第一行字迹很工整,写着:于八月二十四号,与翡翡兄长特此留念。
第二行字则是慌乱中写下的:对不起,翡翡。我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
而此时,谢初也刚好看完了放在照片旁边的书信:
【我叫张裕,我要自首。我在过去半年中残忍杀害了两个人,这一切都始于八月二十五号。我和我妻子结婚的那一天。还有更多的人被杀害,在过去及未来,请你们务必抓住照片中最右的男子。如果你们看到这封信,就能知道我的位置。如果没有,那很不幸,我已经被杀害了。我请求你们,不要放任他逍遥法外。】
“我找到钥匙了!”
“哪找到的?”
“门边。我刚刚伸出门缝摸了一下。”
“哇靠,你牛逼。”
“那可不。”
线索开始传阅,众人聚在一起,听着其中一个人念读。
“我猜啊,等会儿估计会有npc来抓我们。”
“你别吓我…”
“套路都是这样的嘛。”
话音刚落,大厅里的喇叭开始播放出女人尖利的笑声,还是3d环绕立体声。
“我回来了,你们都逃不掉哈哈哈哈。”
“谁第一个出去?”
“我不要…”
“唉,你们让开,我来。”
十二个人中隐藏的勇士打头带领队伍,持着红烛给自己探路。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跟了上去。谢初猝不及防被挤到了末尾,她只好埋着头强迫自己往前走。零散的光线延伸到谢初眼前,变成了米粒般大小的白点,她周身是无边的黑。狭窄的过道不断有阴风吹过,大家开始此起彼伏地叫。
“到底什么时候才走到头啊?”
谢初也不知道自己抓的是谁的衣角,有人开始在她耳边吹气:“看我啊。”
谢初扭头。一张布满鲜血,没有眼睛的鬼脸就这么闯入她的视线。女鬼歪了一下头,尖笑着缩了回去。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腿都软了。
随即她被人从地上轻而易举地提起,谢初靠紧他,双手颤抖。
蓝蔚松开她,伸手推了推面前的暗门,淡然地告知同伴们:“门在这里。”
“我去,就说怎么走了那么久嘛。”
“快点进去,待会鬼又要出来了。”
谢初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她孤零零地靠在墙角,听着别人分析下一个逃生通道的解法。
谢初看着他们有条不紊地进行游戏,沟通思路。这样的环境下她无法思考,只好静静地待在一旁。蓝蔚离她不远,故意走动时,他看见女孩抹了一下眼泪。
“呕,好恶心啊。这里面泡的是什么?”
“眼球吧。”
“册子上说他是邪教头领,组织成员绑架了所谓的‘祭物’将之杀害,甚至还剥夺了自己妹妹的性命。张裕为了报仇留在这个组织里,可是凭一己之力无法铲灭组织,所以他决定求助警察。”
“这也太荒谬了吧,死即永生?”
“组织行动隐秘,需每半个小时检查一次成员人数。”
门外适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那个叛徒跑到哪去了!赶紧把他给我找出来!”
不好。大家瞪大眼睛,看着那扇门。脚步声远去,房间里的衣柜开始剧烈晃起来。
“啊———怎么回事啊!”
“嘘,还有人在外面呢。”
柜门被打开,里面跳出一位男子,男子面色焦虑地喘着气。
“你是谁?”
“我就是那个叛徒,你们也听到了。来不及了,快点从这个通道逃出去!要不然他们就会抓住你们!”
“你是张裕吗?”
“我不是,我是刚刚扮鬼引你们来这里的人。张裕已经死了。”
听到这大家的疑虑也打消了,开始往通道里撤退。
“我撑不了多久,通道尽头有叁个出口,你们一定要分开,这样才不容易被他们抓住。出去之后一定要报警!”
“放心兄弟,我们会回来将罪犯绳之以法的!”
某位男生郑重地敬了个礼,同伴将他推进去:“得了吧你,赶紧的!”
大家汇聚到一起:“现在怎么走?”
“分成叁队,我去这边。”
“我跟你一起。”
陈诀拉上陈雀,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陈雀回过头:“谢初!蓝蔚!这边!”
谢初自觉地跟在蓝蔚身后。走廊回荡着悠长的笑声,汇聚成一双罪恶煞气逼人的手,试图将她拉扯进布满惊惧的世界。她不想被落下,非常不想。
“蓝蔚,能不能让我站你前面?”谢初红着眼,忐忑地问他。
仅凭这点微光她无法看清,也无法从他脸上寻得答案。
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有力地握住,蓝蔚牵着她加快了步伐。
谢初的心脏在黑暗里剧烈地蹦着。
两人虎口相交,蓝蔚的指节弯曲着,透出异常的滚烫。
“你感冒了吗?”
简短的五个字,不知鼓起了她多大的勇气。她压下自己激烈的心率。
“怕我传染给你?”一贯的恶趣味,“放心吧,没那么容易。”
他们已经走到底了。唯一的通道是面前两米多高的窗台。
陈诀十分果断地跳了上去,他稳稳落地,对着陈雀鼓励道:“不高,我能接住你。”
陈雀催了他们一句,随即消失在那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窗口中。
蓝蔚也放开了她的手,干脆利落地跃上窗台。
她看见蓝蔚单膝跪在窗台上,没有要伸手的意愿。
“有人往这边逃了!快点!”
蓝蔚的脸清晰可见,阳光照亮了他,背后就是逃出密室的通道。他的嘴角挂上笑,半边脸藏在阴翳中,逆着光像电视剧里的标配反派,蓝蔚绝对能完美胜任。多亏了他那张脸,哪怕蓝蔚再坏,谢初都没法恨他。
“想要我帮你吗?”
修长的指弯了弯,半探下来。离她却还有很远的距离。
“那就说———蓝蔚,帮帮我吧,我想上去。”
谢初抿唇,始终一言不发。
蓝蔚恢复到平常那副清冷的模样。
她的眼神无助又倔强。蓝蔚第一次明白了那句话。
谢初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她生硬地开口:“求你拉我上去。”
因着惯性她被蓝蔚搂住,谢初稳住身形,朝窗下看去。
npc继续在房间里尽职地表演。
谢初将腿伸出窗台,借力跳了下去。
女孩着落在男孩身上。谢初抱着他的脖子,两人的脸紧紧贴在一起,谢初的右颊传来他的体温,高的吓人。
蓝蔚闷哼一声。谢初连忙从他身上下去。
“对不起,我有点重。”
谢初红着脸整理着衣摆,耳侧的珍珠夹子被他撞歪了,滑稽地垂着。
他报复般扯下女孩的发夹,拿着看了几眼:“这玩意儿怎么这么丑?”
发夹还是南正琴给她买的,她用了好久不舍得丢。谢初尴尬地垂下眼,戴起来不好看吗?
“恭喜同学们逃出任务成功,大家表现得都很不错。提醒大家一句,打卡任务从明早开始,任务卡第一天已经发给大家了。各位同学可以安排一下时间,做好规划。”
“蓝蔚,我们明早八点集合吧。”
“好。”
“你觉得七点半集合可以吗?”谢初戳了戳陈诀。
在陈雀的眼神示意下,陈诀没有任何异议地点了点头。
“那我明天去找你,我起的比较早。”
已经走远几步的蓝蔚握住手心的发夹。
他撑着最后的意识回了房间,倒在床上。
他本来是想请假的。可如果不去的话,就没人可怜她了。
蓝蔚先入为主地想,因为他是她的哥哥,不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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