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广利打开了话匣子,将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场往事娓娓道来。
“当时夺嫡之争进入了白热化,当今圣上虽然贵为太子,但当时的勋贵集团力量太弱,成气候的仅有我和宝亲王一直站在圣上这边。
那时候的宝亲王不过只是个普通皇子,而小老儿虽是武圣,也不过仅仅只掌握着中军左右两个卫所的军权而已,地位和权柄与现在远不一样。
相比起已经霸占朝局,又有群臣支持的其他皇子,圣上的处境岌岌可危,甚至是被步步紧bī,一不小心就要被挤下储君之位。
眼看先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圣上的处境越来越堪忧,为了稳住朝局,令圣上反败为胜,宝亲王提出让圣上亲自领兵出征,获取一场大胜。
刚好那时南朝还未兴起,北齐还未受到南北两qiáng的交替打击,国力蒸蒸日上,一直与我大魏争夺流青山脉两侧的大片土地。
于是圣上便借此机会说服先皇让他领兵出征,彻底粉碎北齐人的野心。
和现在不同,当时的六部由诸位皇子分掌,负责后勤供应的户部和兵部都不在圣上的控制之下,而且谁也不知道先皇的身子还能拖多久,所以这次出征风险极大。
早在出征之前诸位皇子便百般阻挠,只是先皇对一统天下的热忱不灭,才最终被圣上说服。
圣上断定在大军出征之后,诸皇子定会利用后勤补给来拖大军后腿,于是便定下了速战速决的战略。
那场大战圣上坐镇中军,小老儿领中军左右卫作为前锋,而宝亲王则负责断后。
我们先是一路急行军,赶在北齐人做好准备之前冲破流青山脚下的重重封锁,然后将北齐的外围守军一股脑甩在了身后,直奔北齐腹地。
侯爷也是领兵之人,当知道此举的风险!”
徐锐闻言神sè凝重地点了点头道“这便如一根细针扎进皮肉,推进虽快,但若是攻击受阻立刻就会被敌人重重包围,最后导致全军覆没。”
洪广利点了点头道“对了,当时的情况就是如此凶险,圣上孤注一掷,没有任何后退的可能,别说后退,只要大军被沿途的某座城池拖住,失去外援和给养的大军就有倾覆之危。
不过好在北齐人也没料到圣上竟然如此决绝,沿途的几个重镇都没有来得及做好准备,便被我军风卷残云般一举拿下,仅仅七日我军便一路打到距离北齐京城不足三百里的天堑城。
天堑城是进入北齐京城的必经之路,城如其名,建在陡峭的山崖之下,犹如天堑一般易守难攻。
加之我军一路披荆斩棘,令北齐朝廷十分惶恐,匆忙tiáo集名将大军前来应对,让天堑城变得更加难啃。
一开始我军也没有做好打硬仗的心里准备,以为天堑城会和之前的几个军事重镇一样一战而下,却没想到真正打起来之后会有这般艰辛。
第一天的攻城战打得尤为惨烈,对方也是下了血本,与我军拼个你死我活,双方的伤亡都十分惨重,我军算是遇到了进入北齐以来的第一次迎头痛击。
随后的六天时间,我军加紧攻城,可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除了伤亡数字越来越大,根本没有任何实际的进展。”
徐锐道“这便是传统的攻城战,战事进入了僵局,大家都在忍受着可怕的伤亡,开始比拼双方的意志,哪一边先撑不住,哪一边便会败下阵来。”
洪广利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我军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守城的原来是北齐名将宁广德,此人不仅号称北齐第一战将,尤其善于坚守城池,而且他还有一个好儿子!”
“宁迁?!”
徐锐眉头一皱,凝重到。
洪广利点了点头“当时宁迁年轻有为,惊才绝艳,锋芒毕露,已经隐隐有了进阶武圣的苗头,其父又是大名鼎鼎的宁广德,被整个北齐视为希望。
几乎所有北齐人都盼望他进阶武圣之后子承父业,带领北齐攻城掠地,使整个国家再上一层楼,成为真正能与大魏平起平坐的一流qiáng国。
老实说,如果没有那场大战,或许宁迁和整个北齐的命运都会不同,可惜这一战让宁迁彻底遁入偏门,再不愿入朝为将。
加上之后不久武陵王便横空出世,以横扫天下所有英豪的姿态站上了世界之巅,打得北齐抱头鼠窜,国力大降,只能苟延残喘,再无争雄之心,这才令人们渐渐淡忘了对宁迁的期待。”
“当年那场大战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能影响如此深远?”
徐锐不解地问。
洪广利道“其实当时宁迁并不在天堑城。”
“他不在天堑城?”
徐锐闻言更加糊涂。
洪广利道“连续六日攻城未果之后,我军被随后赶来的北齐大军反包围,形势岌岌可危,当时圣上认为只有尽快跨过天堑城这道坎才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一旦我军通过天堑城便将直抵北齐京城,北齐京城的城防相比天堑城差距极大,若是天堑城守不住,那么京城十有也守不住,于是北齐人几乎是倾全国之力誓要守住天堑城。
接下来的战斗更加艰难,圣上和宝亲王率领大军阻挡北齐各处的援军,将攻城的众人交给了我。
而我若不能顺利破成,圣上、宝亲王以及三十万大军都将彻底葬送在北齐。
我军可以说是破釜沉舟,向死而生,抱着决死之志向天堑城发起了一lún又一lún的疯狂进攻。
攻城战的第十天大军便没了粮草,不得不杀马取粮,甚至靠着袭击敌人粮道,以及在战斗空隙时去挖野菜,扒树皮为食。
三十万大军硬是凭着惊人的意志和空前的团结硬撑了十七天,我军终于攻破了天堑城的城墙。
然而北齐人在宁广德的率领之下依然负隅顽抗,将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小巷都当成了战场,我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无数生命。
当时负责抵挡北齐各路援军的圣上和宝亲王都已经到了极限,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而北齐援军仍旧源源不断地朝天堑城下汇集。
更糟糕的是,圣上留在长兴城里的心腹冒着生命危险,冲破重重阻碍,将另一个坏消息传了过来。
先皇的身体情况突然恶化,恐怕撑不了多久便会撒手而去。
如果圣上不能赶在先皇驾崩之前取得胜利,并赶回京城,那么恐怕就会与皇位失之交臂,就算最后真的获得胜利,也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极度危机的时候,圣上无奈,只得做了一个残忍的决定,那便是屠城,以最令人发指的手段打击北齐人的信心。
小老儿也是打了一辈子仗的,知道你死我活的时刻决不能心慈手软,于是虽然心有不愿,却依然立刻执行了圣上的决定。
无论男女老yòu,无论兵匪官民,只要还在天堑城中的一律全部诛杀,然后用削尖的木桩将人头chā在城外,恫吓北齐。
一时间,北齐城外的尸体堆成了山,chā着人头的木桩好似森林一般,整个天堑城就好像修罗地狱,恐怖至极。
这一招果然见效,北齐人本就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见识过这等残酷手段之后终于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宁广德被吓破胆的副将诛杀,大战就此结束。
在这之后,圣上立刻扬言北齐若不投降,便要将北齐京城也屠戮干净,软弱的北齐朝廷被天堑城的惨状吓得不轻,只得马上与圣上签订城下之盟。
至此,圣上发动的这场大战总算有惊无险,让他能及时带着在北齐取得的丰功伟绩赶回长兴城,彻底扭转夺嫡的局面,成为了如今的圣上。
不过在那之前,宁迁听说其父宁广德受部下背叛,被我军诛杀的消息,立刻只身赶到了天堑城。
当时天堑城的战事已经结束,圣上正在与北齐朝廷交涉战果,宁迁便在城外看到了被chā在木桩上的宁广德人头。
那一瞬间宁迁心中愤恨丛生,在其父的头颅之下跪了三天三夜,竟以恨入道,一举迈过了武圣的门槛,成为天下第六位武圣,也是最年轻的一位武圣。
成为武圣之后,宁迁立刻找到老夫报仇,可奈何他刚刚成为武圣不久,根基本不扎实,又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没过几招便被小老儿轻松击败。
其实小老儿早年游历天下之时就与宁广德熟识,成为了忘年交,宁迁出生、满月,甚至拜师学艺的重要时刻都有到场,说是看着宁迁长大也不为过。
或许这也是宁迁会尤其恨我的重要原因。
那次屠城之事事关家国天下,实在是各为其主,小老儿从未后悔,但我这心里一直存着愧疚。
所以战胜宁迁之后小老儿并未下重手,而是放过了他,并承诺有朝一日他若找我报仇,我会给他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
于是宁迁二话不说,立刻抱着其父的头颅离去,从此再不过问朝堂之事,一心闭关修炼武学,想要找老夫报仇,这才会有了今日的这场决战。”
听完洪广利的故事,徐锐心中不甚唏嘘,没想到宁迁与洪广利还有这般往事,试想换做自己为了家国天下,要将好友的头颅chā进木桩,立在城门之外会是何等的残酷与挣扎?
后面的事不用洪广利多说徐锐也能猜到。
屠城之事并不光彩,所以当宏威皇帝登上皇位之后,这个恶名便只能被洪广利背了下来。
作为交换,宏威皇帝这等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才会qiáng行压下诛杀宁迁的念头,答应洪广利与宁迁的这场决斗。
而洪广利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可他迫不得已残杀早年好友宁广德以及天堑城无数生灵之事始终是个心结,让他从此以后淡出大魏朝堂,等着终有一日会到来的复仇之战。
一切的疑问都已经清楚了,可是徐锐却并未从中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甚至这场决战的意义还在他先前的预估之上。
如果说宁迁只是为了赢得这场决斗,那么在洪广利战败之后还有可能留下一条性命,但当这场决斗变成复仇之战,若不暗中干预决斗,那么洪广利便真的必死无疑了。
正在徐锐愁眉不展的时候,身为当事人的洪广利却是十分淡然,轻轻拍了拍徐锐的肩膀,反过来安慰道“生死有命,是圣上太过关切老臣,如此本不应该,侯爷不必如此为难。”
说着,洪广利话锋一转道“何况天下都以为小老儿廉颇老矣,可是谁说这场决斗小老儿便一定会输?!”
话音未落,一股惊人的气势立刻从洪广利身上透出,有若排山倒海一般扑面而来,顿时令徐锐“噔噔噔”后退三步。
这气势未夹杂任何气机,也不是刻意营造,而是洪广利数十年的武圣之尊与杀伐决断养成的自然气势,令徐锐震惊无比。
或许是受到这股气势的冲击,一旁入定的要离突然清醒,体内顿时释放出另一股无匹气势,两股气势撞在一起,犹如二日争锋,顷刻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能量,然后又同时归于平静。
徐锐就站在这场风bào的中心,亲眼见证了二人的气势对撞,又一次被深深震撼。
良久,徐锐终于回过神来,只见要离一脸沉静地跪了下来,朝着洪广利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而此刻的要离相比之前似乎有所不同,就好像脱胎换骨,涅槃重生。
徐锐心中一动,惊喜道“要离,你难道已经成为武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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