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山月緣

第六十一山巫谷主

尘沙腾腾,一身戎衣的女将与为数不多的馀兵,困在阵中,挥剑力挡源源围上的马兵,显是辰昕口中的芙柔公主。从前月盟与山巫谷那场大战,她跟在她哥哥莫洹身旁,还只是年过十六的女孩,她武行并不特出,却勇敢好斗,使她哥哥一把古刀,杀了不少擎鹿兵士。
洛青凝神细观,随即纵马而上,提剑杀番一眾桑易兵士,乱了阵式。
莫芙柔正愁杀不出重围,喜见援兵,却不是相熟之人,好奇扬声问道:「你是谁?为何帮我?」
洛青应道:「月盟堂主洛青。欲进谷,求见你父亲。」见她多道剑伤划破衣袖,透了血痕,又道:「你有伤。不如先回谷。」
他担心乱斗中伤了白棠,一跃下马,又迎上一批桑易兵士,他挥剑连连退敌,将人带离了些。
原在后远望的桑易,见状纵马上前,飞身攻上洛青,洛青一剑扫出,与桑易相缠,出剑间,寻了隙极轻道:「求盟。」
桑易听得明白,心里好奇,脸上不动声色,剑式却稍缓了些。
白棠独自拉着韁绳,有些害怕,伏下身朝璁儿道:「璁儿…,帮帮我。」
璁儿闻言,忽起脚朝桑易兵士阵里乱奔了一阵,仰首长嘶,白棠似是不稳,跌下马身,就地连滚。一圈长枪立时围住她。
洛青喊道:「棠儿!」他急身回剑,欲上前助她,桑易快剑跟上,指着他,道:「你再动一步,我便让人杀了她。」又令道:「拿下。」一圈兵士,亦围上了洛青。
莫芙柔此番为桑易杀得狼狈,生怕真为他所擒,得洛青一缓,顾不得其他,重整了残兵,退出了桑君谷地界,喊道:「桑易!你真敢动我,硬要与山巫谷为敌,我哥哥定不饶你。」又朝洛青喊道:「洛堂主,你别慌,他们不敢动你。待我和哥哥商量,再决定要不要救你。」说着已调转马头,撤了人马。
桑易低喃一声:「刁蛮。」回过剑,又指向洛青道:「你是月盟堂主洛青?我凭什么信你?月盟近十年与青川再无交谊,何以求盟?若是为了你们与岱山那一战,又何以不求山巫谷?」虽然,他见洛青身手与剑式,已信了几分。
洛青迎视他,简短道:「你伤了公主,恐回不了头。我们与岱山门不睦,急需平漠刀与花门本经。莫魁若不与我们和谈,需连桑君之力,对其用兵。」
桑易挑眉道:「我姑姑嫁进山巫谷,我父亲,断不会为你们向莫魁出兵。」
洛青看了看他,道:「但你和那公主,也打了好一阵子,你刚那阵式,明明要置她于死?」
桑易凛望着他,缓回了剑,有些颓然。他道那莫芙柔屡屡挑事,要退桑君谷地界,桑君只让他摆着拖着,让了些地,终不敢真与山巫谷为敌。莫洹见他有反心,让人掳走和他订了亲的姑娘,他的确想拿了莫芙柔,和莫洹换人。
洛青听他此番,倒是有心要战,便道:「我…要送我夫人进山巫谷,你这兵,暗中备而不用,未必要真打,莫魁不会知道你与我们谈过兵,我们还欠你一个人情。若是要打,便是到了万不得以的地步,月盟定剿灭山巫谷,你们也不吃亏。」
桑易皱起眉,听他要送夫人进谷,这般敌起莫魁,自是万分认真,月盟十多年前与山巫谷大战后便两不相犯,这机会当真难得。他有些犹豫,道:「这么说来,你要先进山巫谷?」
洛青道:「你刚伤了公主,不如你把我们绑了送进去,称臣致歉,暂安莫魁之心。」
桑易量了几量,示意兵士退下,他实也看不过他父亲一再忍气吞声,应了为月盟调兵。
「但你,刚毁了我救人的机会,你既要进山巫谷,若是可能,得一併带出我的人。」
洛青看了看他,道:「你有什么消息?我们此番进去,筹码不多,自保已实属不易,未必还救得了人。」
桑易道:「我探得她已让莫芙柔去当婢女,你刚不是让她欠了个人情?依她个性,定会还你。你若能一併考虑上,我们同盟,也更稳当些。」
洛青想了想,或能勉为一试,点头问道:「如何识得她?」
桑易见他答应,甚是激动:「她叫霏霏,个子玲瓏,双眉间有红色胎记,不难辨识。」他伸手一揖,道:「桑易…谢过洛堂主。」
洛青看了他一眼,道:「别谢得太早。」见白棠身旁还一圈长枪指着,又道:「那是我夫人。」
桑易一示意,兵士即退了开来。
洛青急行至她身边扶起她,道:「可有受伤?」
白棠轻摇了摇头,重新束了束略松的面纱。
桑易回身向兵士吩咐了声:「送堂主与夫人进山巫谷,就说,桑易误伤公主,桑君震怒,万不敢留月盟堂主,请莫君裁处。」几名士兵领令一揖,上前捆了洛青与白棠,押上了马。
洛青又向桑易道:「我弟弟辰昕你该熟悉些,他已佈兵在乌尔南林,若有要事,暗中同他相商。」
桑易应了声,道:「保重,桑易等堂主消息。」又向洛青一揖,目送士兵起行。
谷地渐低,桑易士兵依令将两人送至山巫谷地界,地界哨口一列士兵,挡落一行人,听了缘由,向内传报。不多时,即行出一骑侍从,为首侍卫长厉眼森森,上前打量了两人,令道:「洛堂主与夫人随我进谷。多馀的人,杀了。」
闻言,桑易兵士一阵哀嚎求饶,白棠还一阵心慌,已有一群侍从上前,粗手粗脚缚住她双眼,为人一阵东拉西扯,和洛青分了开。又上马奔了一阵,再为人拉下了马,左转右拐的行了不少路,肩上终被重重一按,跪落在地。
再重见光明,眼前是一派儼然大堂,洛青亦为人按着,跪在她身旁。
一年近之命的男人,着一身纹饰繁复的玄绿青袍,坐在正前方长榻上。榻旁一雍容女人依着,正为他斟酒。长榻旁侧,矮案后坐着不久前才见过的莫芙柔,她身边,几名婢女陪侍着。
洛青锐眼扫过,已瞧见莫芙柔身边的霏霏。
侍卫长上前揖道:「谷主。月盟堂主洛青,和他夫人白棠。」
莫魁笑道:「令山,莫要无礼,洛堂主似也是为了我们芙柔,才栽到桑易手上。赐座。」
侍卫长令山闻言一揖,退在一旁。几名下人领了命,为洛青与白棠落了绳索,安了座。
莫魁饶富趣味地看了看白棠,又向洛青笑道:「堂主,我听闻你日前才与这白棠姑娘,昔日的星前君主之女完婚,今日便听小女说你带夫人要进谷见我,总不会是急着来我这青川游歷?又你带着夫人,还要涉险入阵救她做这人情,有话,不如直说。」
洛青听莫魁之言,知他虽不与月盟往来,西疆大小事,也悉数了然,无须自己多言。他看了白棠一眼,尽可能递尽安抚,向莫魁道:「此番前来,确有事相求。莫君想来知晓,一年前,月盟与岱山门打了一场。各有死伤。星门主伤重,让我带回了兰台。然岱山巖靖峰近期炼了倾天新剑,毁尽岱山,直逼木子河。若是让他一路杀下来,对你,可没有好处。」
「你的意思…是要我出兵?」他持起酒杯喝着,神色满不在乎:「不如把你夫人送回去,平他怒气,不需要扯上我山巫谷。」
洛青淡淡道:「夫人自然不能送回去。莫君,我便直说了。巖靖峰与白棠身上连了绑生咒,需你谷内花门本经和平漠刀。若莫君肯为月盟出兵,那是更好。」
「绑生咒…?」莫魁一脸轻佻:「他们既有情,你拦什么?又谁道我谷内有那经书了?平漠刀…就是有,也不在我手上。从前,那巖靖峰便曾登门来求刀,同样徒劳。」
洛青只淡淡续道:「那刀,想来,是在少谷主莫洹手上,他自然听你的。平漠刀本是天门刀,你们从前若是肯还,岱山也不会走成今日这般。那经,本也是花门的东西。我倒听说,山巫谷与千韧谷之间,有一繁花谷,那地繁花如锦,各式矿藏深埋谷地,柔弱繁花,却根深蒂固,怎么开铲火烧也除灭不尽。动手除花之人,无不死于非命,我想,多半就是花门本经使然?」
莫魁望着他,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这么久了,也不见莫君还能找到谁解那繁花谷诅咒,白棠却能。据闻那繁花谷矿藏,尽是稀罕珍品,拿下那谷,于你无损。」
莫魁冷冷一笑:「你以为,凭你佈在南林那些兵将,就能和我谈条件了?我便让那繁花谷继续搁着,于我也无碍。倒是杀了你这堂主,还有些穫。」
莫芙柔在旁听着,闻言,有些着急。
她年少时随莫洹上阵,与几位月盟将领见过几回,虽然是敌,却也有些钦佩,何况过了这么久相安时日,敌情早已淡了。今日洛青冒险相救,她几分感激,自己丢下他先逃了,又有几分歉意,想起他阵上杀敌英姿卓然,暗有些欣赏。虽他有妻室,这夫人送进山巫谷,想来也是不保。
思及此,便道:「爹,你留了那夫人又有何妨?洛堂主于女儿有恩,本也当还,用不着杀他。」
莫魁扫了她一眼,冷道:「就凭他那些小恩,要还,便送你去还,还不配拿来和我谈条件。」
洛青冷望着莫魁,半晌,倏然出了剑,抵上白棠颈间,道:「棠儿…莫君既然不肯,我只能先杀了你,得你留谷中受辱。我随后便去找你。」
白棠望着他,双目盈盈流光,没有说话。
莫魁见洛青一派认真,既甘冒大险入谷,这夫人想来也捨得起。他敛起神色,细量着两人。这洛青杀不杀,本也无妨。而那白棠,一双美目,确有些令他动心。想了想,道:「看来,堂主倒是铁了心了。但我只让你夫人入谷,一月之后,她若真能练成那经,为我消了诅咒,我便为你出兵。但她若练不成,葬身繁花谷,你可别怪我。」
洛青冷冷道:「十日,我在南林等她。」又道:「在下此番与公主有缘,莫君若有意,不如让公主与月盟结亲,两盟友好。」
莫魁冷冷一笑,道:「你这算盘打得倒好,谅你夫人在我这也不能安心。小女既有意,随了你也好。」
他转眼向莫芙柔道:「你同他们回去,若是事成,再来谈亲。」
「我…只是说不用杀他。」莫芙柔虽对洛青有些意思,这摆明了去当人质,却有些惊慌。
莫魁冷道:「怎么,刚说情时怎么不怕。为敌留情,希月便是前车之鑑。」又令道:「带公主下去准备。」
莫魁一向严惩二心,莫芙柔知自己为洛青求情,惹他不快,再无转圜。她起了身甩开上来拿她的侍从,领了人,逕自出了大殿。
莫魁再令道:「留下白棠,送客。」几名下人闻令立时上前,逼在洛青身旁。
洛青急牵了她手道:「棠儿,我一定,一定等你…。」
白棠淡淡一笑,抑着心慌,轻点了点头。
一张清俊的脸沉着,洛青缓松了手,毅然起身,随等着的侍从步出了大殿。
白棠看着他离去,有些茫然,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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