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红花娇艳开了满枝,桑玫拂了拂鲜嫩的花瓣,瞧着宫人修枝洒水,亲自盯了好一阵。
前几日,莫魁差人将这一列扶桑花,赏进谷后宫里,要她好好照养。她面上笑着,依礼接赏,眼里却清淡得很。这扎眼的花,名为赏,实是警告她,那桑易已与月盟联兵。
她打理完了花,走回寝殿,落坐在一桩檀木妆台前,让两名侍女细细梳妆。算了算,白棠进了莫魁宫中半月有馀。而今日,正是莫洹自他领地千韧谷回宫,拜见莫魁与他母妃的日子。桑易围了谷,正好让她寻由有些表示。
她换了身莫魁盛讚过的华衣,行至容得下她全身的妆镜前,再上下细细打量,她虽年过叁十,仍是风姿绰约,容色明丽。
确认了每个环节,都叫她满意。她盈盈朝桑君谷坐落的东方,大跪伏地一拜。良久,方起身领着一眾侍女,徐步移往莫魁谷主宫。
幽森石廊直通偌大宫门,每隔几步便左右分列侍从,见了桑玫,各个恭顺问安。大门前挡着两名侍官,依旧行礼如仪:「谷后娘娘,谷主不在。」
大宫女上前,道:「白姑娘应当在?娘娘进去坐坐,等谷主回来。」
侍官对望了一眼,一揖,让了开来。
她跨了门槛,莲步踏过碎石径,曲绕进了大殿深处,留了宫人,直下了暗房。房外森严列了一排令山手下。
「守个姑娘,用得着这么多人?」桑玫走上前,端着威仪,淡淡令道:「我进去瞧瞧。」
为首侍从揖手行礼,支支吾吾道:「回…回娘娘…,谷主吩咐,万不能有闪失。」莫魁正在兴头上,要不慎让白棠寻死成,甚或丢了人,他们一干人可要陪着送命。
桑玫一笑,道:「里边儿还守人吧,我不过进去看看,你若不放心,尽管去通报谷主。」
侍从不敢逆她,再一揖,让开了门。
房内,白棠仍为绳缚在案上,一身轻纱下血痕淋漓,昏昏睡着。又两名侍从守在她身旁。
她淡淡看着,早学会不见喜怒。当年,他们也是这般守得她求死不能。
十年前,只因桑君与莫魁一宴,看中了她,桑君便不顾她已许了夫君,要她和亲莫魁,换两谷安和。她与夫君诀别,以为服顺桑君,至少能保他性命。但至终,莫魁仍发现了那门亲,暗令桑君灭了口。她藏着冷恨,斗垮了虹后,为自己在山巫谷和莫魁心里,立得一足之地。却不曾忘记,莫魁如何日復一日凌辱她,直至她毫无生趣,就是对死也断了念。更不曾忘记她与她夫君别离时,他痛恨的泪,和一声声无力的珍重。
她的确学会珍重,要死,也得带上莫家两颗人头,聊慰她长久思念的夫君。
她伸手轻抚上白棠的脸,唤了她一声。都过了半月,她还叫这么绑着,莫魁对她,倒称得上喜爱,但她,显然不太上进。
白棠倏然惊醒,惶恐一震,看清了眼前的桑玫,颤着声囈语道:「娘娘,救我!救我…。」
桑玫眼神复杂的看着她道:「你至今,也学不会讨谷主欢心。别说出谷,就是出这房,都不容易。」白棠一震,混乱道:「娘娘…不然,你杀了我也好。」
桑玫凝视她道:「我可没能耐杀你,何况,你倒忘了你为何进谷?」
「我不敢忘…但是,我…我一点机会也没有。」白棠泪眼望着桑玫。她连自己都救不了,还谈什么练经。
桑玫碍着侍从,看着她,意有所指道:「要自救,今日…,去清凌潭泡泡,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白棠还不甚明白,外头声声向谷主问安的礼数,已由远至近。白棠眼神又转惊恐,迎上正为侍从开啟的房门。
「玫娘,找我找到这处来?」莫魁入了房,后边跟了令山。
桑玫回过身,恭敬欠了欠身,巧笑道:「谁说玫娘找您了,我来看白棠妹妹。」
莫魁扫了她一眼,淡淡扯起一笑:「这房…你当时也不过待了几日。」他缓走到白棠身前,勾起她的脸,道:「她,让令山教了半天,还是整天哭丧着脸,也没见她笑过。」
桑玫面上仍如花似的笑着:「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谷主何以还要提来取笑玫娘。」她轻拉过莫魁,柔柔道:「谷主,您也让妹妹陪了好一阵子,都不想我?」
莫魁转过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这身打扮,刚还有人说,她不是来找我。怎么,吃醋了?还是,担心你那老家了?」
桑玫媚态万千,依了上来:「什么都逃不过您眼睛。玫娘自然比不上妹妹天生盛顏,只好心打扮了。但,您也让妹妹缓缓吧。她那一身伤,您不心疼,我都心疼,不如你差人带她再去清凌潭泡一泡。这两天,让玫娘陪您可好?」
莫魁宠溺着一笑,道:「你倒有些紧张了?你柔顺舒心,没人比得上。」说起侍寝,也还是桑玫老练畅快。
他终究不是太有耐心的人,让白棠哭了半月,也有些厌烦。回头冷道:「白棠,你那心心念念的月盟,实不太认真要救你,杀了我好心派去的几营兵士,终究不敢杀进谷来。你不如和玫娘学学,好过一些。」语毕,便偕桑玫出了房。
令山上前落了白棠绳索,扯起她便往殿外拖。
白棠急喊着:「我不要去!」
令山回头望她,冷道:「最后一回,谷主没耐心了。」
那清凌潭,她早又让令山差人拖去了几次,即使她意识不清,又或满身是伤,每入潭内泡过,她一席身子便又光洁柔腻,泡了几回,除了左胸的剑口,从前的旧伤,也一概除得净尽。神智一復清明,便又让人拖回了房。她怕极了那清凌潭。
一眾侍从,无令山下令,无人敢真动白棠,然对她逞兇斗狠,揉揉她滑腻的胸臀小穴,令山只做不见,却也聊慰他们一派不正的心思。再有伤,入了潭再起,莫魁也瞧不出来。
令山静立在潭旁,看着侍从连压带按浸了她满脸潭水,她湿透的纱衣紧贴在身,一袭黑发拢着水,又流淌过她身子。他面无表情。既保不了她,情断念为上。隐忍,歛藏,本是他所擅长。
她怒瞪那眾侍从,推拒抚在她身上那些不乾不净的手,一挣扎,又呛了满口水,惹起一阵不善的笑声。
「住手。」沉冷声音响在潭边。
一男子身着玄衣,低束长发,配着显然身分显赫的令牌,走上前来,白棠身旁侍从登时跪了一地。令山不动声色,亦上前揖道:「少谷主。」
那男人一把拉起白棠,甩在潭边。白棠湿了满身蜷在地上,强撑着神色,抬起一双泪眼,恨恨瞪着眼前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是谁,这谷里的任何男人,她都不想知道。
男子看了看身旁一眾侍从,尽是令山的人,又蹲下来打量白棠,道:「你…是我父亲,从洛青手上扣下的女人。」他一双眼盯着白棠,叫她有些瞧不开。
她脑中恍然闪过同样一身玄衣的男子。这些时日在莫魁殿中,她已经想起,他就是月盟口中的巖靖峰,她半点忆不起他们如何有过牵扯,她只知道她恨他,她身上时而是莫魁,时而是令山,时而是他,现实和回忆交相荼毒,她不知道哪一个更痛苦一些。而现在,蹲在他眼前的男人,竟同那巖靖峰一样,有双噬人的黑沉双眼。
说来那清凌潭,正经用途原是疗伤养身,若无莫魁首肯,常人可近不了潭。然莫洹身位殊优,每回来山巫谷,得空便能来泡上几回。
他盯着白棠,有些惊奇。她一张脸,美得脱俗。莫魁看上的女人,自然是美,但她一双眼睛,实令他着迷。她恨里含着忧惧,含着幽怨,怨里,还飘渺对洛青最后一点温柔,她记忆里,除了洛青和这山巫谷内的男人,实没多少东西,几眼,让他读得通透。
「你,吃了不少苦。」他看着白棠,淡淡一笑,道:「在我父亲手下,自然不好受。」
白棠冷望了他一眼,静静别过头去。
莫洹伸手转过她的脸,道:「我莫洹,恐怕是这谷里,唯一能让你脱离他的人,你最好,别再朝我冷着一张脸。」
莫洹…,那辰昕和洛青堂上提过的少谷主。白棠闻言皱起眉,眼里闪烁着犹豫。她不知道还有谁可信,但她,怕极了莫魁和那暗房,他却肯救她。只是她怎知道,这男人,不会又是另一个莫魁。
莫洹看着她,冷冷一笑:「月盟没教你么?你可以选择,现在跟我走。或者,你还要回去让人蹂躪几日,才想的清楚。那,也只好由你。」他站起身,作势要走。
白棠抬头看他,道:「你…愿意帮我?你这是…要与他为敌。」她想莫芙柔不过为洛青分说了一句,莫魁便将她送进了敌营,这莫洹,却要直接带走她。
莫洹不改神色,话声冷淡的似乎不过撢撢灰尘:「他和那桑玫,让我母后受尽了苦,何时又曾尽过他为夫为父之责。我要反他,也并非今日之事,顺风生火罢了。你只要管,你愿不愿意,跟了我。我自帮得了你。」
白棠一楞,暗瞧了令山一眼。这少谷主,竟当着莫魁将领前,明说要反。
莫洹一笑,转向令山,扫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快活。」
令山脸色一僵,道:「属下…领令办事。」
「是么?」
令山望了莫洹一眼,顿了顿,道:「我也是男人…,办这事,情不自禁。」他知道,什么也瞒不过莫洹。
莫洹似笑非笑,道:「可…这人,我要带走。」
令山低头一揖。日后,跟了莫洹,她自然好受些。他不是没想过救她,但他卧底莫魁身边,自保已难,万不能生事。有时看着她让男人一回辗过一回,朝他递来求饶的眼神,他明明怜她,又一片慾念黑暗,不愿帮她。他对她,是慾是情,他有些不清。
莫洹扫了他一眼,凛道:「我瞧你,这山巫谷,也不宜久待。」
他缓走至跪了一地的侍从前,细看了看,大刀几扬,断了几人性命。又吩咐道:「人盯紧些,回去整整侍卫,我会知会希騖偕眾将围谷,你自内接应。还有,先别让希騖知道你的事,在他之前,拿下桑玫。」
令山再一揖。望了白棠一眼,算做送别。她尚有些惊奇,这令山,竟是莫洹的人。
「想清楚了?」莫洹回过眼,望着白棠。
他说要反,似是认真。她回望莫洹,轻点了头。
莫洹淡淡一笑,除了外衣披在她身上,一把抱她上马,携出了山巫谷。
他带着她走这一路,竟无半人相拦,显见不仅令山与希騖,这山巫谷早让他置了不少自己人。
千韧谷位在山巫谷东北面,地势较山巫谷为高,她湿了一身,让风吹着,微有些凉意。她缩进他那件玄衣里。不知为何,莫洹有些令她熟悉而安心,她疲累至极,在马蹄规律的颠簸中,渐沉沉睡去。
感觉她身子一沉,莫洹浅浅一笑,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几分明白令山的意思,她似乎,是个会让人想认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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