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元刚回身,一团绵绵软软的小东西就撞进怀里。
他的心都被撞了一下,是未曾体验过的失而复得。
“小白?”任元将哭哭啼啼的小天使抱起来,用力揉了揉她纯白色的长“你怎么来了?”
“大哥哥……大哥哥欺负我……他带我来的……”
电梯口,首席阴沉着一张脸出来。
大男孩穿了一身休闲的t恤长裤,活像来人间休假的模样。
小白忍不住在任元怀里蹭,小小的手臂抱紧他不舍得松:“你怎么一个人跑掉了,等等我呀,看不到你我还担心你……”
“我是有任务才走的。”任元很想说是被首席设计陷害,但小白哭得狠,羽毛都一颤一颤的,他只能搂怀里安抚:“不哭了,下次说什么都带着你。”
“嗯嗯,你要记得哦。”
小白说着抹了一把眼泪,她将快要掉下来的羽毛塞任元手里,委屈巴巴地说:“你就算不带上我,也要带上羽毛呀。”
任元很想揍她,但首席就在旁边,抬起的手只能按在她纯白色的发上,用力揉了揉:“说了多少遍就是不听,回虚区再教训你。”
小白嘿嘿地笑,冲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悄悄探过脑袋看床上的女子问:“这个是任务目标吗?我是要宽恕她吗?”
“不是。”
“不。”
异口同声的两个拒绝。
小白迷茫地抬起头,发现任元和大哥哥的表情都不太好。
“其实扯羽毛也不痛的。”小白挠了挠脑袋:“我还没秃呢。”
任元不想说出刚刚镜子里的残忍景象,他看一眼首席,清秀的少年满脸阴郁,冲他点了点头。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有了默契,沉默着将小白带走。
走廊很窄,昏暗而冗长,小白却看清了墙上的挂画照片。
“啊,我记起来了,我见过她!”小白看见一只挂起的纯白纸灯,低叫道:“她还想教我迭这个呢!”
“胡闹。”首席拍小白的脑袋,带两人走出这处溪黎州考古学者的住处。
“不管她可以吗?”小白不时回头望,总担心任元误了任务:“她看上去是很好的人。”
任元也想回去,但首席拦住了两个人。
“她今晚就会死了。”首席俯下身,对满怀歉意的小白认真道:“你不用宽恕她。”
“可……”
小白刚张嘴,便被首席伸指抵住。
男孩微微笑着,阳光照过他虚幻的身形,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开口也带了哀切:“小白,别提她了好吗?”
“我带你去吃糖。”任元牵起小白的手,摸摸她的脸蛋:“之前你不是闹着要吃?”
“唔……”小白不想半途而废,她可是一只认认真真努力的小天使!
可任元捏了她的腰一下,她酥酥软软的,腿都站不直。好吧,她也听任元的话。
任九的餐馆里,任九亲手递来叁张显形符。
菜肴很美味,但小白吃的少,她满脑子都是刚刚躺在床上的女人。
“不吃饭长不高。”任元低声责骂,捏小白的鼻尖:“就想着吃糖?我让任九陪你去买。”
“好~”小白得了钱包,乖乖跟任九走了。
包厢突然安静下来,任元举杯将烈酒一饮而尽。
“说吧,这次任务又是什么?”他冷冷地瞧着首席,止不住的傲慢:“给了我那么多道具,显然是一个危险性极高的任务。可你却亲口说出放一天就会死这种话,说明难的根本不在那个女人身上。”
一如之前的兄妹,虽然作恶多端,却没有多少本事。
只是因为他们是死神妮妮的子女,很可能引起死神暴乱。
首席也冷着脸。
没了小天使在场,他根本不屑和任元说话。
“是小白的关系吗?”任元注意到他的眼神一直在往门口飘,“和天使有关。”
首席不语。
任元又倒一杯酒,淡淡地说:“是和她上天堂有关吧。她犯的罪孽太重,如果小白宽恕了,说不定很快就会上天堂。”
“你不想小白上天堂。”
“因为你想谋害小白。”
叁句话说完,首席终于没了冷静自持的神色。
但少年也是冷笑,“你当你还是当年叱咤风云,翻云覆雨的皇帝么?”
任元也笑。
首席逼问:“你当你手握乾坤,可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例如,你究竟犯了多重的罪。”
“孤犯下的罪行,不由尔等肖小提醒。”任元放下酒杯,轻轻抚摸了下藏在口袋中的白羽。
纵然虚区是永无止境的折磨,不如轮回的空虚,他认。
遇到小白是意外。
他早就知道天使是无法宽恕他的。
“孤认罪。”任元站起身说:“我会送小白上天堂。”
首席也站起身,冷嗤说:“虚情假意,啼笑大方。”
的确,死神们都是一群坏透了的家伙。
但任元喜欢小白是真的,虽然这听上去很滑稽。
曾经处心积虑妄图称霸天下最终让国家分崩离析的元帝,在死后与一只软绵绵的天使缠绵,很好笑。
但一如他敢御驾亲征、拒绝求和、改革用新。
他也敢喜欢她。
门外,小白买了两朵棉花糖,一朵给自己,一朵给任元。
“大哥哥的在任九手上。”小白腼腆地笑:“我拿不了那么多啦。”
首席没有说谢谢,反而像是被打似的,露出痛苦的表情。
小白觉得大哥哥很奇怪,她帮不上忙。
但她可以帮到坐在巷子深处的小男孩。
小男孩坐在轮椅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眼神直勾勾地看她手里的棉花糖。
“给你吃。”小白走过去送给他:“可甜了。”
“谢……西……”小男孩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双手颤颤悠悠地伸过来接。
推着他的妇人连声道谢,只是撕了一点棉花糖给男孩。
“他的脑袋磕在石板上,脑震荡,说不清楚话,也不记得人了。”妇人偷偷抹泪,“每天推他出来看看,指不定他能记起来。真谢谢你啊,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别的人见了我们都躲。”
“不用谢!”她只是一直尽职尽责的小天使罢了!
小白给了小男孩一颗奶糖,同时还有一片藏在掌心的羽毛。
太阳快落山了,妇人推小男孩回家。
妇人清清楚楚地听见小男孩喊妈妈,说要吃糖。
任元责怪小白多此一举:“一共就这么点糖还往外给,以后不许买了。”
“我有留给任元的~”小白一直吃着糖看,说着往兜兜里摸。
兜兜空了。
嘴巴里这颗就是最后一颗了。
她踮起脚,对准任元的唇渡给他。
任元轻轻碾磨她的唇瓣,搂住她的腰肢,直至小白发出细碎的呻吟。
“羞。”小白脸蛋红扑扑的:“到床上再亲我。”
“不许乱给羽毛。”任元孜孜不倦地教导:“最后一次。”
“知道啦~”小白脑子笨,似乎不太懂最后的意思,“可我的羽毛真的很厉害呀。”
“真有那么厉害怎么不贴在你脑袋上?”任元被气笑了,小孩子拌嘴似的凶她:“你不也什么都不记得?”
“哦~”小白立刻拔下一片贴在脑门上。
羽毛飘飘悠悠地往下落。
她睁开眼,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但她看见任元的脸,登时笑了出来。
她笑的甜甜的,好像吃了糖。
任元就知道不行。
但见她笑也跟着笑,懒得与她计较。
“好了,快到时间了。”
一直站在巷子外的首席走过来催促。他拉下兜帽,手持镰刀,一副厉鬼索命的模样。
“走吧走吧,有大哥哥帮忙的话很快就会搞定了~”小白扑腾着小翅膀说:“我想回去睡觉~”
院子外死气沉沉。
白色的纸花被风吹散在院子里,任元抱着小白走在前头。
跨过高高的门槛,房檐下的纸灯笼发出簌簌的声响。
昏暗无边的傍晚里,冷得可怕。
小白往任元的怀里缩了缩:“我害怕。”
分明她都已经死了,分明没什么能吓到她才对。
可她就是心惊如雷,不想睁开眼睛看。
“溪黎州……”任元想起这个人的考古学者名头,啧声说:“是巫术么? 千年前就装神弄鬼。”
任元正要唤出镰刀,将这诡异的东西全部清扫,一个漆黑色的影子却飘了出来。
她步履阑珊,一步一哭。
“求求您,不要毁掉……”她跪在任元面前,低声哀求:“这是唤魂用的符纸,若是毁了,便再也唤不回来了……”
每一张白纸背后都藏了血字。
任元记得,这人不久前还算健朗,绝不可能突然死去。
定是所有的生气都用来唤魂,才绝了命数。
“你要唤甚?”任元握紧镰刀:“恶鬼?神佛?你们罪孽滔天,只是一错再错!”
“我知道!”老妪痛苦尖叫:“可我若是不唤,溪黎州的人便死绝了,这错,便永永远远地错下去,再也无法赎了!
认错,赎罪。
任元头一次听说有怨灵要做这事。
他不愿意让小白涉险,但小白抱住了他的手臂。
“她说的真的。”小白眼眶湿润,似乎在哭:“让她唤好不好?”
“……好。”
任元只能相信小白。
越来越多的白纸铺满地面,渐渐累成了一座小山。
很像那些古怪画上的图案,但任元总觉得还在哪里见过。
老妪跪倒在地,喃喃诉说不停。
“天命有常,兴衰荣辱皆在人事,生死难逃皆由人博。”老妪不停咳血,身形越加虚幻:“元帝一统已是大局,我们早就应该认命归附,而不是强求圣女……”
世上真的有神吗?
他们只知道圣女是假的。
任元立起镜子,显出老妪诉说的景象。
天干地旱,他们将圣女抬往沟渠,命她跪下祈请,直至叁天后天降大雨才拥回宫中。
洪灾没地,他们将圣女推进海中,逼她以命求神,直至洪水退去。
颗粒无,人们食不果腹。他们以圣女的骨肉为食,当做神明赐福。
病疾肆虐,他们生饮圣女的血,以是灵丹妙药。
直至元帝发兵讨伐,圣女祈请不成,他们取下臂膀与青铜宝剑熔铸,依然无法阻挡铁骑南踏。
国破家亡的那刻,人们嘶吼圣女无用,神明无用。
他们将小人抬上台肢解分杀,血流遍地,转头臣服元帝。
元帝教他们不再迷信巫术。
关于圣女的一切成了虚假谎言。
唯独在这最后的血脉中代代流传。
“回来吧……”老妪声嘶力竭地吼叫:“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如此……”
任元摇头冷笑。
已经犯了的错,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
“几十年,几百年,几千上万年,罪孽已铸,无法消除。”任元拿起镰刀走向老妪:“你该下地狱永受折磨。”
最大的折磨是连道歉都无法诉说。
任元下手轻柔,却被一张纸勾住了镰刀。
刀口刮过一张白纸,血字写着所唤之人的名字。
他当年将溪黎州攻下后,曾阅读过巫术古记。
他认得,那俩字念:
黎白。
“我听见了。”
那半张纸飘到小白的手里,红色的血自她的掌心滴滴落下。
她赤足走到那堆白纸之上,睁着懵懂的眼,同当年一般无助绝望。
“我说我为什么脑袋那么笨,怎么会什么都想不起来啊。”小白捡起画着将她肢解的图纸,低声笑着。
她的羽毛那么厉害,脑袋摔破了都能救回来。
为什么她救不回自己。
原来是因为她没有脑袋。
所以啊,她其实很聪明的。
“圣女……圣女……”月华之下,老妪仿佛见到了祖先代代口中圣洁纯白的女子。吃了十多年露水花瓣,纤白羸弱的人。
同他们一样,只是头发白了点罢了。
她仍然娇小,脆弱。
“我不想原谅你。”小白甩去手上的血,眼前老妪的怨灵化作点点白光,融入这些唤魂的白纸中。
被拔掉太多羽毛的翅膀被白纸丰盈。她望着任元。
望着当年出兵攻下溪黎州,害她圣女之名成了虚妄的元帝。
“你会变成恶灵。”任元不能让小白不停接这些怨灵残魂,他握紧镰刀,却不敢喊她名字。
“任元。”
小白往后退开半步,想对他笑,可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现在一定比当时被砍的七零八落还丑吧。
“我不想死……”她说:“我好想活下去啊……”
她冲他伸出手,可他手里只有处决用的镰刀。
“您算计一切,可算到有今日光景?”首席提镰走来。
他摘下兜帽,露出与小白相似的淡灰色长“小白,杀了他报仇。”
那样她就成了无恶不作的恶鬼怨灵。
杀死了唯一的处刑人,她不再是天使,她会身怀罪孽,被困在虚区受刑。
“以后都和哥哥在一起,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首席走到小白身边:“我已经将所有天使都杀了。不会有天使呼唤你,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小白躲开了哥哥的手。
任元将镰刀对准了首席的脖子:“小白,我带你去做任务。”
她被恶灵污染也好,只要她还有翅膀还在,她就是还是天使。
只要她宽恕足够多的人,她一定会上天堂。
纵然天堂已经没了天使,她也会得到永恒的安宁寂静。
至少不用再在人间与地狱受苦。
“你为什么……还希望我上天堂……”小白知道自己躲不开任元的镰刀,“你不敢亲手杀死我吗?”
分明她已经被他害死过一次了。
亲自动手就那么难吗?
历史书上说元帝是个道貌岸然的人,果然如此。
“你当你陪着我就会赎罪吗?不会的,我不会原谅你的……”小白断断续续地说:“我怎么都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奢求你原谅。”任元命令自己直视小白的眼睛,“你可以杀了我,但之后,你还要做你自己。”
当一只快乐无虑的小天使,每天傻乎乎地拔羽毛给别人。
“她永远都不会上天堂。”
首席拽住小白的手腕,“她上天堂的最后一关,就是原谅宽恕你。”
首席的镰刀被递到了小白手里,他对小白说:“杀了他。”
所谓最高难度的猎杀目标,根本就是任元本人。
那把镰刀轻轻的,还没有当年砍在她身上的柴刀沉。
小白挥了挥,砍不断羽翼上的纸片。
却砍断了首席的手。
“我从来没有怪过哥哥。”小白盯着震惊无比的少年,含泪道:“虽然杀死我的命令是哥哥下的,但哥哥也是被逼的。元帝灭国在即,我没能阻止,所有人逼着你下令杀死我祭天求救,我从来不怪你……”
“小白!”少年想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片薄薄的羽毛。
那是她最后的一片。
“哥哥为了我呆在虚区那么久,赎罪也该够了。”
少年接触羽毛的手指渐渐虚无,一切痛苦沉重被全数洗净。他身上的黑袍消散,露出当年瘦弱的模样,
“小白!”他一点点消散,仿佛融在光中,他叫她:“哥哥要永远陪着你!”
他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
这才在宫中就职任命,最后身不由己,被迫亲手下了杀死小白的通牒。
万众所归,大厦倾颓时,他仅仅一人之力,太微弱了。
就连万人之上的任元,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繁荣了数百年的王朝分崩离析,战乱不停,生死无常。至今依然战火未消。
小白与他挥了挥手,一步步仰头站在任元面前。
“哥哥想杀死你。”她的肌肤被白纸一点点覆盖,很快就会失去理智,“你不杀死我的话,我待会就把你杀掉了。”
“哥哥知道你杀不掉我。”她努力笑着说:“哥哥在宫里也是大臣,也懂谋略。”
这算是报仇吗?
算吧。
可她一点也不开心。
“是你死我亡的局。”纸片刮过他的脸颊,血痕遍布,疼痛彻骨。
“要怎么办呢?”小白歪了歪脑袋,“无人可敌的元帝总有办法吧?”
她举起镰刀,却被任元挑开。
本该砍向自己脖子的利刃掉落一旁,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捡了。
又一次,绝望而无助,无论如何求救都无法改变。
但这一次她喊的不是救命。
“我喜欢你……”她啜泣着说:“还是好喜欢你……”
如果可以,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也爱你,想一直在一起。”
任元举起镰刀,左手拥住她的腰肢:“孤不介意一错再错。”
痛彻骨髓的冰冷痛苦漫过。
但这一次她在他怀里,并没有绝望地闭上眼。
业已污染的白羽被他砍落在地。
头顶的光环与泪水一同掉落。
“一同堕落如何?”任元亲吻她的唇,欲望深重,缠绵不停:“一起在虚区,永远受罚。”
“可我不是死神,也不是天使,只是一只不愿消散的怨灵。”小白睫羽颤抖,紧紧抱着他:“有很多人会来杀我换功绩。”
“我是唯一的处刑人。”
任元抚摸她潋滟的唇瓣,拥她入怀时无比霸道:“我会将你关在笼子里。”
那个金色的,小小的笼子。
藏着他唯一的挚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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