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被打下凡间,是电视剧和小说里常有的情节。
江流儿以为,这不过是神仙们暂时脱去仙籍、去体验人生的一种方式罢了。
可亲眼看见朱朱跳下轮回境,她才明白,入轮回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你要借助轮回之境的强大撕扯力,将身上的仙魂仙胎一点点地消解掉,那种痛苦跟凌迟不相上下。
而且,仙力越强,这种痛苦就越深刻,这本就是对神仙最大的刑罚。
朱朱痛苦地捂住额头,一些陌生的回忆像幕布一样在她的周遭放映着。
恍惚中,江流儿仿佛跟随朱朱来到了太上老君的府邸。
朱朱正焦急地扯住老君的白胡子:“老头子,我已经在你这里学了一百年的仙规仙法,到底何时才能见到我的夫君?”
“轻点轻点!”那个白胡子老头哎呦着求饶,“王母娘娘说了,当日月神偷吃仙药,是大逆不道之罪,将他贬去月宫已经是轻饶了。天道向来讲究平衡二字,如今你由我接引重新登入仙籍,他自然也当脱去仙籍,下界轮回了。”
朱朱松开老君的胡子,怔忡片刻,忽然将发间的流仙冠一扯:“那这神仙我不做也罢,我要去人间等他。”
“哎,你听我把话说完嘛!”老君急忙追上她,“月神本就仙胎不稳,若是入了轮回境,怕是连凡胎都会受损,一着不慎,魂飞魄散也是有的。你就算跟去了人间,也未必真能等到他……哎,人呢?”
朱朱一路脸色惨白地跑到瑶池,噗通一声跪倒在王母娘娘的面前,扯住她的仙裙一声声地哭求:“当年之事全是误会一场,请求王母娘娘不要降罪于我的夫君,不要将他贬下人间。”
两侧的天兵手持兵刃想要将她拉开,王母娘娘却挥了挥手,容色庄严地走到她的面前:“你可知将一个凡人留在仙界,是有违仙规的。”
“羿娥知道,”朱朱再次跪拜,“可是羿娥与阿月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羿娥无法割舍阿月。”
王母娘娘凛然道:“你和月神不过牵了一世的红线,前世了,尘缘断,这是世间万物都应遵循的自然法则,若天上众神都如你般欲念深重,谁又来护佑芸芸众生?”
朱朱磕得满头鲜血:“羿娥不求与阿月做生生世世的夫妻,羿娥只求阿月平安,若是现在将阿月贬下凡间,他会魂飞魄散的!”
王母娘娘叹了口气:“也罢,念你昔日功绩,我可以留下月神的仙籍,去他轮回境之苦。只是仙道轮回,有得必有失,你须得立下誓言,不得与月神再有交集。若是违背此誓,便要替他尝受这轮回之苦。”
“羿娥愿意立誓。”朱朱再次郑重跪拜,目光坚毅如铁。
下一个画面,是天上老君的丹炉边。
朱朱的手里拿着两个瓶子,一是碧绿色的,一是朱红色的。
太上老君在一旁劝诫道:“红色的这瓶叫焕颜丹,会改变你的容貌,让月神认不出你。绿色的这瓶,是龙宫进献的忘情水,喝下这杯忘情水,你就会彻底忘记他,这对你们两个都好。”
朱朱打开红瓶,将里面药丸含入口中,又打开绿瓶,就着忘情水吞下。
太上老君满意地点点头:“你记住,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人间的羿娥,而是统领银河十万水军的天蓬大元帅。”
江流儿愣住了,她没有想到,朱朱就是羿娥。
被这些画面包围的朱朱双眸紧闭,雪白的手指在掌心攥成拳头,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对眼前一切都毫不知情。
眼看她就要被巨大的吸力吸入人道的坑洞之中,忽然,一个月白色的衣袍挡在她的面前。
是月神。
似是察觉了什么,朱朱豁然睁开眼,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月神,渐渐地双眼通红:“是你?”
“我来陪你。”月神揽住她的腰,在冰刀似的飓风中,将她搂住怀中,“这不是你的错。”
“谢谢你。”朱朱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温暖有力的心跳,微微笑了,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来,“但是——不可以。”
她轻声念着,然后,素手翻转,一掌将月神击了回去,因为这一掌的力道过大,导致她的身形偏移,朝着畜生道飞了过去。
在朱朱掉下去的那一刻,江流儿突然觉得头部一阵剧痛。
其实从刚才开始,那种天旋地转剥骨抽筋的感觉,就让她能感同身受,仿佛此情此景她自己也经历过一般。
孙悟空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想用法力来减轻她的痛苦,可这份痛苦却越来越深。
朱朱痛苦地捂住几乎快要裂开的头颅,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也逐渐漆黑一片,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一张床上。
痛到深处时,她就会被人扶起来,靠在一个温暖坚实的胸怀里,药一勺一勺地喂进她的口中。
如此几次下来,她的灵台稍有些许清明,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交谈。
“李天王,多谢了。”
“好说好说,此塔本就遗失多年,若不是她再次驱动塔的力量,我也不会寻来,阴差阳错救出你们师徒俩。”
“那么,这只猪李天王打算怎么处置?”
“既然上面已经决定让她身兼重任,我也不好对她怎样,还是等令师醒来,自行处置吧。”
李天王?
是托塔天王李靖吗?原来,是李靖救了他们。
江流儿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大约又过了两天,才从睡梦中悠悠转醒。
彼时朱朱正在孙悟空的监视下为她配药,见她醒了,朱朱慌忙跪下来:“师父,你终于醒了。”
“你还好意思叫师父?”孙悟空不满地翻了她一个大白眼子。
朱朱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师父,都是徒儿不孝,但请您听徒儿解释,徒儿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徒儿原本听从迦叶尊者的指示,在高老庄老老实实地等您驾临,没想到……没想到中途邂逅兰生。兰生他……实在跟我的心上人长得太像,我还以为是他的转世。一时情难自禁,就破了色戒,害得兰生毒发病危,这些日子以来全靠我用法力维持着寿命。为了救兰生,我才斗胆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但我并不是真想杀了师父,只要能割下师父一块肉,就一块肉就满足了。至于玲珑塔……那是因为我自知斗不过大师兄,只得将师父困在塔中,从长计议。”
孙悟空忍不住冷笑一声:“你可知唐僧肉是怎么一种吃法?要与人交合才行,你舍得你的心上人跟师父交合吗?”
江流儿使劲咳了两声。
这个死猴子,青天白日的,就把这个羞人的秘密说出来了,她不要面子的吗?
谁知朱朱白着一张脸纠结了半天,竟然朝她拜了一拜:“只要夫君能醒过来,要我做什么都行。”
如此卑微痴情的她,让江流儿触动了心肠,她转眸,看着朱朱:“如果是让他忘了你,从此以后你们再无瓜葛呢?”
朱朱愣住。
她紧抿着唇,沉默半晌,忽然破釜沉舟地说:“愿意。”
果然,她还是像过去一样的傻。
江流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其实救少庄主不一定要唐僧肉。”
她说着,拍拍手,一时间风起云涌、骏马嘶鸣。
等风轻云淡之时,一个面若朗月的白衣男子便立在了她的床侧。
敖烈半跪在窗前,温柔地握住江流儿的手:“师父,你终于醒了,这些天我好担心你。手怎么这么凉?”
孙悟空看到小白龙,冷哼一声扭过脸去。
江流儿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附在敖烈的耳畔问了句什么。
敖烈了然一笑,手掌展开,一个碧绿色的瓶子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江流儿将瓶子递给一脸懵逼的朱朱:“这是龙宫的忘情水。该怎么选择,自己做决定吧。”
夜晚,江流儿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她拍拍身边的孙悟空:“悟空,你说朱朱会怎么选择?”
“她会怎么选择,师父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孙悟空依旧阖着眸子,一副困得要死的样子。
“那你说高兰生是不是月神的转世?”
“是也不是,”孙悟空打了个哈欠,“那日,朱朱虽然奋力将月神从轮回境推出,但我看得真切,月神的一丝魂魄还是被扯入了人道之中,想来,就是高兰生了。”
“也就是说,高兰生,是月神的分身。”江流儿惊奇地睁大眼。
孙悟空嘿嘿笑着,江流儿压倒在身下,坏心眼地拿着自己的巨物一下下地顶她:“那有什么稀奇的,师父要是喜欢,徒儿也能变几个分身出来,让师父爽快爽快。”
“臭猴子,你别闹!我身体还没好呢。”江流儿不满地挡住他上下其手的大掌。
孙悟空登时偃旗息鼓。
江流儿被玲珑塔伤了元气,起码要养一个月的身子才能恢复呢。
一想到一个月都不能碰她,他真是好恼火。
看到孙悟空重新在自己身侧躺下,江流儿微笑着,望着他轻轻颤动的睫毛,可笑着笑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渐渐蹙起。
“悟空,你喜欢我保护我,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是金蝉子的转世。”她紧张地望着他,心脏突突地跳着。
孙悟空又打了个哈欠:“师父怕不是傻了,我喜欢你保护你因为你是我的师父啊。”
江流儿愣了愣,对这个回答不知道是该满意还是不满意。
睡到半夜时,江流儿翻了个身,发现身边空荡荡的,睁开眼睛,才发现孙悟空并不在身边。
她起身,推开窗户。
银月之下,孙悟空正坐在房檐上饮酒,清瘦的背影还是一如既往的落寞、寂寥。
江流儿久久地注视着那道背影,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转身,阖上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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