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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砌恆以为男人隔日就会来,未料足足一星期,他没出现。
他想,自己不是完全不在乎,他爱过他,或许不是全心全意,毕竟他们之间掺杂太多隐瞒,孰是孰非难以分辨,可当下他以为自己是全心全意。曾有实验表示当人类大脑认定自己溺水,便会感受到其痛苦──即便周遭本无水──苏砌恆想,他的情况大抵如此。
又一个週末,城里开了新的百货公司,里头设有游乐中心,威尔斯带小熙进城,儘管口头没讲,但其实有补偿上回失职的意义在,苏砌恆早说不是他的错,偏这孩子一筋,苏砌恆只能随他去。
他没跟随,嘱咐两个孩子晚餐前务必回来,小熙甜甜说:「好」
苏砌恆趁机打扫家里,扫完给院子浇花,西雅图人称雨城,不过这三天恰巧没怎下雨,有也是短暂小雨。花土乾瘠,他捏着水管喷洒,阳光底下出现浅浅的彩虹轨迹,正欣赏之余,苏砌恆又瞧见男人伫立于门前街道上。
「」对他种种专业跟蹤狂行为,苏砌恆着实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历经上回,他倒没那幺排拒他了。
就从不想看到的,变成了擦肩无妨的路人。
无论如何,他救了小熙,是以在当路人看待前,还是得算一下帐。
「要进来吗」他问。
唐湘昔似完全没料到,整个人发怔模样有点儿傻。
可唐家人的本能是不会让他们拒绝任何好事的。呃应该是好事吧
唐湘昔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理解眼前这人了。
或说他们从未彼此了解过。
除了体。
所以苏砌恆前会那番言论,倒也没错──他们之间,充其量仅是肤浅俗烂的慾望。
唐湘昔再度踏入屋子,里头布置温馨,走美式乡村风,色彩温和,有些家具颇有年纪,苏砌恆刚刚把它们擦亮,他招呼唐湘昔坐下,问:「水、咖啡、茶要喝什幺」
唐湘昔:「姜汤。」
苏砌恆:「啊」
他有点尴尬,抹抹鼻子。「有点怀念你煮的姜汤了。」
无言一阵,苏砌恆吁气,「算你运气好。」
最近天冷,两个孩子出门前他煮了一锅,给他们路上带着,对于招呼客人方面苏砌恆一向不轻慢,既然有就给,倒也没什幺。
他热了汤,清点上回的医药费,用信封装好,一併递给男人。
唐湘昔接过看了看,面色複杂,像要发火又感觉没什幺道理,索作罢。
他喝了口姜汤,暖意涌上,窗外景色美好,他想及唐家祖宅那片由专业园丁打理的大院,逢深秋时节,海棠花该谢了一片,可惜一直以来,他都没好好欣赏过。
好比眼前这人,如斯美好,他却没好好对待过。
他问青年:「怎会想来西雅图」
苏砌恆:「我以为你无所不知。」
唐湘昔摇头,「我还没强得能读心。」若不然他早施术觑瞧这兔子究竟什幺想法,青年态度越平静,他越不安,爱的反面是恨,他宁愿青年对他充满怨气,同上回一般发洩,也不要好似一切过眼云烟。
他心慌,手不觉发颤,他惯于看透人心,未想不準一个人心理竟是件如此可怕的事。
尤其那人拿捏着你的心脏、你的后半生。
苏砌恆觉察到他的异样。「你手怎幺了」
「没事。」臂伤留下的幻痛发作,唐湘昔想掩盖,忙端碗,结果不小心翻倒,洒了一地。
怎幺这样呢分明想好好表现,偏偏老是出岔,上回在青年面前失了风範,他足足一週闭门不出,自我反省,除了刻意张狂,他人生从未那般失仪,没想更丢人的还在后头,他熨好的西装裤全是汤汁,紧黏大腿,十分不适。
苏砌恆拎了抹布和一件休闲裤来,「那儿有厕所,你去擦擦,顺道把裤子换了。」
「我不是故意」
苏砌恆叹:「我知道。」
他这声叹息,又令唐湘昔更惶了。
子弹穿过皮,残留教人背脊发麻的痛楚不停作祟,有时午夜梦迴,思念某人至极也会突然发作,而面对着青年毫无把握,同样浮现痛楚,彷彿另一个心脏。
他不想讲那些示弱的话博取同情,一个软弱的男人绝对不会讨人喜爱,他坚持着这点,没多言语,默默进了浴厕。
苏砌恆把地板周遭擦乾收拾,过一会唐湘昔回来,他站在那儿,像个迷失了的孩童,面部纠结,略含茫然,苏砌恆吁:「你知道这时候要说什幺吗」
唐湘昔:「什幺」
「对不起。」苏砌恆彷彿教导小熙,一字一字道:「这是最基本礼貌,不是吗」
唐湘昔这回表情明显扭曲,嘴掀了几度,可就像个哑巴,简单三个字说不出来,他并不是不会道歉,做生意时难免必须低头赔礼,可生活上要他明确说出那三字,却奇异地困难,彷彿喉咙卡了刺,很难受。
不是难受要讲,而是难受这幺一句基本的话,他竟哽着开不了口。
苏砌恆心肠软,可对孩子一向该教则教,简而言之不能惯。他说:「我们家不欢迎没礼貌的客人。」
唐湘昔立刻划重点,「所以我有礼貌,就能随时来」
苏砌恆点点点,「你能不能不要每件事都看得那幺」功利价值取向他不会形容了。「我想我有东西需要让你看。」
唐湘昔:「」
苏砌恆进房翻找,回来时拿了一片光碟搁进放映机里,唐湘昔不解其意,这是要和他看电影
画面上一道彩虹闪过,一群打扮鲜豔扎人的卡通动物一边跳舞一边唱歌绕成一圈好不欢乐。
唐湘昔:「」瞎毁
一名堪称漂亮的长髮青年跳出来,他一身白色,独独领口一条红领巾,十分显眼。「嗨我是阿貂哥哥,各位小朋友好喔,这次呢,要跟大家分享请、
谢谢、对不起的用法喔。」
旁边一头狮子挠头:「请、谢谢、对不起那是什幺可以吃的吗吼我最喜欢吃了。」
「不是唷这是很重要的基本礼貌,我们学会了,就可以当一个乖宝宝喔」
唐湘昔脸抽,完全不明白上演哪齣,莫非这是苏砌恆赶客的暗示他坐立难安,尤其里头人说话慢,一句话连带好几个动作,看得他这个焦虑症患者非常的想砸电视,你们好好说话会死吗嗄
苏砌恆:「小熙从小看这个,特别喜欢那个阿貂哥哥。」
可惜唐艺不做儿童影视那块,而自己在演艺圈人脉浅,否则早想法子替孩子弄到一张签名了。
所以这是带他接触孩子童年唐湘昔仍一头雾水,好在一片时间不长,约三十分钟,结束了折磨,苏砌恆突然问:「现在晓得了没」
「什幺」
「请、谢谢、对不起的用法。」
唐湘昔:「」
这是把他当学龄儿童了
儘管对罗颖有些不好意思,可苏砌恆真心觉得唐湘昔的教育走山了。他事业成功,酷帅狂霸跩,走路有霸气,可又如何人与人之间基本沟通、交流方式一概不懂,连表白真的是表白吧都一副高高在上,飞龙在天的死德行,实话讲真的很欠教。
自己来讲满那个的,不过还是得讲。「我没误会的话唐先生,你想追我,没错吧」
唐湘昔没回答,可泛红耳直接出卖答案怎以前没觉察男人有这些反应呢
命里注定有缘无分,大抵就是这样吧。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很多可以甜蜜的地方,却统统忽略。苏砌恆暗自叹气,到底是前世的纠葛,抑或是命运的捉弄随便。
现在归现在。
他很直接:「现在的你,我是不会接受的。」
他见男人下颌收紧,近乎抽搐,感觉像在忍住咆哮冲动。他深呼吸半天,终于平静问了句:「为什幺」
苏砌恆:「我不喜欢被人监视或窥看生活。」
唐湘昔:「」
苏砌恆:「我不喜欢你对我势在必得的态度及眼神。」
唐湘昔:「」
苏砌恆:「我不喜欢」
他一项项数落,每句开头皆是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唐湘昔越听面色越黑,终于狮吼一句:「够了反正你就是不喜欢我,你不用强调,我生来又不是为讨人喜欢的──」
讨厌他的、恨不能他死的多了去了,他不在意,可独独青年,言语如刃,刀刀见骨,足以令他丧命当场。
他嘴掀掀,最终咬唇,才摁住那股出言乞求的冲动欲望。
苏砌恆黑目润润盯着他,主动说:「所以,你不想我喜欢你吗」
怎可能不想午夜梦迴都在想,明知光想本身就是奢侈,可又不得不想。
他是他的豔火。
斑斓而美丽,虚幻而壮烈地消散在他生命之中。
光是想,就是一种盼头。
唐湘昔一口气憋得紧,最终失力,颓软在沙发里,疲累掩面,进而自嘲:「你会喜欢我吗」
苏砌恆没语,唐湘昔心吊在那儿,一细丝垂着,哪怕苏砌恆一声叹息,都能令之砸落在地,碎成末。「我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抢也好骗也好总之弄进手里,得不到就想法子弄坏,让别人碰不了。」
如若错过,护他安好这种事,他总归办不到,苏砌恆倒楣,偏偏撞上他,也算是种冤孽了。
他心里矛盾,同情青年,可转而想想真同情,那自己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是对你,我不会这幺做的。」唐湘昔吐息,他宁可逼死自己,亦不损坏他分毫。「你不喜欢我喜欢人的方式你说,我会改。」
但求一记青眼及垂怜,可怜可怜他,他已不愿孤寡一生。
所以──
「能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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