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又哑又急,而他的神色中甚至带着一种少见的凄厉,闻衡吓了一跳,忙安抚道:“别急别急,慢慢说,怎么了?”
薛青澜死死地揪着他的衣服,纵然声气微弱,却仍能听出一点明显的、哀求般的哭腔:“别去汝宁……危险……”
闻衡道:“不是汝宁,是武宁——”
他蓦地住了口。
无数走马灯一般的前因旧事、种种他留意或未曾留意的细节、埋藏在心底的疑惑和不敢触碰的遗恨……万千碎片在这一刻终于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景,七年前晦暗的雪夜与七年后的今天逐渐重合,破开迷雾的呼喊从回忆一端远远传来,变成了此刻他胸膛中几乎脱缰的疯狂心跳。
闻衡一开口,声音已颤抖得近乎失态,他像是怕惊碎了谁的美梦,轻而又轻地试探着叫他:“阿雀?”
而薛青澜犹然深陷梦中,用他一直以来不曾改易的回答,贴着闻衡耳畔喃喃道:“公子……你不要怕。”
我一定会保护你。
第98章 枣树
古代传说中有一种幻术叫做“障眼法”,能令一个人或一件物变化成另外一种模样,足能以假乱真,可一旦被叫破看穿,就会立刻恢复成本来面貌。闻衡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也中了薛青澜的障眼法,他从前有多么疑惑,现在就有多么恍然,那些被他无意抓住又轻易溜走的细节,分明是揭开整张遮眼布的线索,而他却一再错失机会,直到被神志不清的薛青澜亲自点醒,才终于拨开了雾障。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闻衡凝视着他的面容,掌心拂过不安颤动的眼睫,巨大震惊散去之后,是一片难以言说的萧索。他怔怔地心想,“是我让你失望了吗?”
薛青澜昏沉了数日,期间偶尔清醒,但都非常短暂,像是睡梦中被魇住了,眼皮也抬不起来,只能感觉到闻衡耐心地将米汤和药汤一口一口渡过来。有时身体突然发起冷,会有一股温热暖流从后心涌入,替他镇压作乱的寒气。不知闻衡用了什么法子,他体内阴寒发作频率越来越低,而原本孱弱的真气积存下来,如水退后露出河底岩石。暗伤和干涸的经脉起先是被闻衡强劲温厚的内力温养着,后来他自己的内力开始运转,渐渐找回了对四肢百骸的控制,终于在某一天清醒过来,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他醒来时恰是深夜,闻衡刚要熄灯睡下,被他一声“衡哥”惊得手抖,指风居然弹歪了,那蜡烛的光焰剧烈一晃,却并未就此熄灭。薛青澜只觉眼前一花,便看见他俯下身来,长发流水一般从肩头披泻至胸前,昏黄烛火给他的眉目镀了一层柔和光晕,好似一幅隔世经年的古画。
“醒了?感觉怎么样?”
薛青澜虽还是虚弱,但内伤渐愈,比刚受伤时好了很多,伸出手要他扶着坐起来,问道:“这是哪里?”
他环顾四周,只见房间甚大,陈设却陌生,自己躺在床榻纱帐之中,穿着干净的白单中衣,身上搭着一条柔软锦被,旁边还摆着另一枚枕头。屋里弥漫着淡淡药气,但因为闻衡睡在他身边的缘故,帐中有股若有若无的青竹香缭绕不散,像是他无言的陪伴。
“我在武宁城赁了一座小院子。”闻衡观察着他的神色,见薛青澜并无触动,大概是忘了自己在马车中的梦呓,“你睡了将近五天,今日看着气色好些,是不是伤势有起色了?胸口还痛么?”
薛青澜低头拨开衣襟,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见那乌紫掌印颜色淡褪,只剩一层蒙蒙的灰痕,摇头道:“不痛,我好多了,衡哥,多谢你。”
若在平常,闻衡必然会叫他把这个谢字当场吃回去,但今日他听完这句话,居然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沉吟片刻,方问道:“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粥垫一垫饥。”
薛青澜忙道:“我不饿,大晚上的别麻烦了。”
闻衡隔着一层单衣在他腹部按了按,复又拢起长发,起身道:“不麻烦。你且等等我,很快就好。”
厨房里水米都是现成的,闻衡手脚麻利地支起锅烧上水,嫌味道单调,又剥了几个栗子扔进去与米同煮。灶膛里火光跃动,他手上慢慢地搅着粥,却明显心不在焉,眼里少见地透出一点茫然来。
这五天足够闻衡把七年来与薛青澜相关的点点滴滴都从头到尾想一遍,他很耐心,也非常慎重,因此过去某些令他不解的事都终于有了答案:比如为什么他见到薛青澜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再比如为什么薛青澜当年性格明明很孤僻,却肯为了他这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奋不顾身。
可他同时也意识到薛青澜是在刻意瞒着他这件事——瞒了七年之久——这背后固然有时运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无人可诉、隐秘而深刻的痛苦,一旦问了出口,他不可避地要碰到这些伤口,甚至强行撕开被他隐藏起来的伤疤。
薛青澜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性子特别独的人,往好了说是主意正,难听点就是刚愎自断,一到大事必定一意孤行,不跟任何人商量,更不会听劝。而闻衡能意识到这一点,正是因为他自己也有差不多的特质。他是从风雪里逃出来的人,所以比谁都清楚,薛青澜的“独”并不是件坏事,恰恰相反,对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人来说,不独断专横一些,有时候是没办法在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的。
所以他拿不准应该用什么样的说法、以什么样的态度与薛青澜相认,才算足够小心、不会撼动他立身的根基,也不会伤害到他的一枝一叶。
正沉思间,背后门轴转动,传来“吱呀”声响,闻衡回头一看,发现是薛青澜披着他的外袍,正慢慢悠悠地扶着墙踱进来。他忙放下勺子,上前将人搀住了,一开口语气就柔和得像水波一样:“怎么自己溜达出来了?你才刚好一点,小心多劳伤神。粥要多煮一会儿,这里烟熏火燎的,我陪你回去躺着,好不好?”
薛青澜扶着他的手,低声笑道:“衡哥,你也太过小心了,我难道是纸糊的么,一碰就碎?”
他这话刚好戳中的闻衡的心事,闻衡谴责地盯着他,那眼神就仿佛是在反问“不然呢”,薛青澜不由得笑了一声,宽慰他道:“我不乱跑,也不给你添乱,就在这看你一会儿,毕竟五天没见了,也怪想的。”
闻衡无奈地盯着他,拿他全无办法,只好道:“看来果真是大好了,又有心情来消遣我了——罢了,随你怎么高兴怎么来,厨房里气闷,我去把窗户打开。”
说着他回身推开了东墙上的木窗,初秋凉风飒飒,顷刻冲淡了屋里闷热的烟气,薛青澜往窗外望去,只见庭院中栽着两颗茂盛的绿树,枝上硕果累累,煞是喜人,笑问道:“院子里是枣树吗?生得真好。”
闻衡给他理了理衣襟,把领口掖得严密些,以被风扑了:“我到武宁后托人替我找个小院子,当时太仓促,来不及多看几家,恰好看到了这两棵枣树,觉得很合眼缘,就租下了此处。”
薛青澜含笑点头,又向窗外望去,目光里似乎有一点悠远的怅然:“原来如此,你很喜欢枣树么?”
“说不上喜欢。”闻衡整理衣襟的手微微一顿,刚好停在他心口处,随即像是闲话家常一样,语调从容地道:“只是想起当年你我结缘,也是在这么一颗枣树下。”
薛青澜猝然转头回视,心脏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嗓音登时劈了岔:“你——”
“嗯,我知道了。”
闻衡轻轻按着他的心口,感觉他的心跳几乎是在咚咚地敲着自己掌心,马上沉声道:“慢慢呼气,不要着急。别慌,你内伤才刚好,不能太激动。”
薛青澜眼前黑了片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方才心神激荡之下气血上涌,被闻衡搂着缓了一会儿,剧烈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然而心不跳了,人还是慌的,他甚至不敢抬眼与闻衡对视,喉头泛起无边酸涩:“你是……怎么发现的?”
“前些天你昏迷的时候,自己说漏了嘴。”闻衡叹道,“也怪我有眼无珠,朝夕相处,竟没认出你来。”
薛青澜一想便明白了,他大概是烧得迷迷糊糊时,在梦呓谵语里不小心露了形迹,而闻衡何其聪明,只要有一点提醒,立刻就能顺藤摸瓜,猜出十之八九。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有脸盲之症,以前还跟我说,你分得清我和阿雀,不会把我当成他。”他攥住了闻衡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明明是想笑着打趣,可不知怎么回事,甫一开口,眼泪就滚珠一般簌簌地落下来,“连范总镖头都认出我了,只有你一直认不出。我原想守着这个秘密,等哪天突然告诉你,好吓你一跳……没想到反而被你唬住了……”
他低头抽泣的时候更像当年的阿雀了,心里藏着天大的委屈却说不出口,从来只会默默地吞下所有痛苦。那眼泪烫的闻衡心尖抽疼,忍不住想做点什么哄一哄他,哪怕是喂他一块糖、让他短暂地甜一下也好。
“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一点找到你的……阿雀。”
他轻轻托起薛青澜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从含泪的眼角一直亲到温软的唇瓣,舌尖化开了一点苦涩的泪水滋味。
夜风吹过庭院,满树枝叶沙沙作响,间或传来闷闷一声,是熟透的枣子从枝头落地,惊醒在枝上搭窝的小麻雀,发出呓语般的啁啾——
烛光照着相拥的两个人,在地上映出模糊的剪影,一直延伸到枣树的树荫下,像是从冬雪中开始的跋涉,终于在秋风里落定了脚步。
往昔种种,皆得圆满。
第99章 白首
世人常说“温柔多情”,通常一个人要是性情温柔的话,往往会显得平易可亲,体贴周全,且颇富人情味,很容易令人产生动心的错觉。薛青澜从第一次见到闻衡时就知道他是个温柔的人,此后多年纵然世事变化、聚散无常,这底色也从未改易。
然而闻衡的温柔,似乎与“多情”这个字眼一点边都沾不上。他平日里待人温和疏离,与范扬廖长星等人相处,是亲近有余,谈不上什么柔情;对薛青澜则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更像是把他当弟弟疼,哪怕后来两人说开了心意,他也始终像个坐怀不乱的君子,给足了温柔,却从不起心,亦不动念。
当然,对着病成那样的薛青澜,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人,也很难起什么旁的心思。
薛青澜一直以为他就是如此深沉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直到猝不及防地被亲懵了,才恍然明白闻衡动情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果然哭不出来了,闻衡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撬开了他的唇齿,亲昵过了头,变成另外一种滚烫炽热的挑逗。薛青澜开始还想和他一争高下,可很快就迷失在密不透风的亲吻里,他试着往后退一步,腰却被一只手臂牢牢扣住,唯有上半身不断向后弯,仿佛被遮天的羽翼笼罩着,往哪个方向都无路可逃。
“唔……”
薛青澜是大病初愈之身,本来就气短,纵然意乱情迷也支撑不了多久,到最后连手臂也挂不住,整个人软得直往下掉,只能靠闻衡扶着,半伏在他怀里喘气。好在闻衡还知道分寸,并没逼迫得太过,抬手擦了擦他脸上未干的泪痕,修长手指从红透的耳根一直捋到下颚,轻轻的道:“劳你久等,那就把我这一生都赔给你,好不好?”
怀中凌乱的呼吸一停,紧接着滚烫的眼泪打透衣衫,烙在他肩上。
“好。”
七年来压在彼此心头的擦肩而过和对面不识,就在这一句话中散入氤氲雾气,化作了满室软糯的栗子甜香。
入夜后周遭十分安静,房间内一灯如豆,薛青澜坐在桌前慢慢喝粥,闻衡在一旁陪着,思忖良久,还是问道:“既然在越影山见面时就认出了我,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薛青澜吹开粥面上的热气,唇上难得有点血色,被烫得含含糊糊的:“是我小心眼,在同你赌气。”
闻衡:“嗯?”
薛青澜:“我那时不知道你是脸盲,还以为你将我忘了,所以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认出我来。后来才发现你还记得阿雀,只是不认人而已。”他说着笑了一下,“不过那时你在纯钧派已经很辛苦了,就算告诉了你,也只是会给你平添麻烦而已,反正以后总有机会坦白,所以就没说——谁知道后来一别四年,再见面时,又不敢说了。”
闻衡轻轻问:“为什么?”
“这可是你自己问的,我说了你别不爱听。”薛青澜自嘲道,“虽然薛慈是个狗东西,但外人不知道,弑师这个名声,说出去要被人踩上一万只脚,更何况我还是魔宗护法,跟你记忆里的阿雀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万一你失望了怎么办?”
“傻话。”闻衡真恨不得晃一晃他的脑壳,看看里头到底装了多少浆糊,“你觉得我今晚像是失望的样子么?”
薛青澜从耳根到脖颈迅速红成一片,不小心呛了一下。
“慢点,”闻衡将茶杯推过去,善解人意地没有继续追究,“这么说来,当年追杀你的那个人,就是薛慈了?”
薛青澜纠正道:“他不是追杀我,而是死缠烂打、非要我当徒弟。我家本来住在京郊的卫营村,薛慈云游至此,到我家借宿,不知道怎么就相中了我,向爹娘讨孩子给他当药童。我记得那时家中尚算殷实,我又是家里的独子,爹娘无论如何不肯松口,薛慈一怒之下,便趁夜将我掳走,一把火把我家烧成了白地。”
“我那时候不太懂事,只知道我爹娘被他杀了,家被他烧了,就是死也不能跟他一道走,所以趁薛慈睡觉的时候自己偷偷跑了。”
闻衡听到此处,不用他多说也知道下文,轻轻叹了一声。
薛慈那等老奸巨猾、心思狠毒之辈,区区稚儿怎么可能骗得了他?薛青澜自以为溜之大吉,其实还是猫抓老鼠的游戏,每当他逃到一处、觉得自己安全了,薛慈便旋踵即至,毫不留情地再度摧毁他的全部希望,然后再一次放手,再一次任他奔逃,直到他疲力竭,再施施然出现在他面前,叫他知道谁才是不可战胜,彻底熄灭出逃的念头,薛慈的最终目的也就达成了。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他遇见的竟不是温顺的兔子,而是衔恨数载、永远也无法驯服的小狼崽子。
陈年旧事惨烈而伤痛,往昔的斑斑血泪犹在眼前,那苦意从心底泛上舌根,连清甜的栗子粥也压不住。薛青澜放下了勺子,含糊地将保安寺之变一语带过:“后来……我去汝宁城买药的时候,在街上遇到了薛慈,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指着酒楼上的人告诉我,那个人是‘绣面豹子’黎七,专门来抓你的大内高手。我要是再回去找你,他一定会把黎七引到你的藏身之处,到时候大家谁也走不了。所以没办法我只能答应他,如果他能杀了黎七,我就心甘情愿地拜他为师,跟他回宜苏山。”
“那夜薛慈在客栈刺杀黎七,两人打得很激烈,我不甘心,又试着跑了一次,只可惜薛慈仍有余力,连累了隔壁药铺一起遭殃,最后胳膊没拧过大腿,还是被他打晕带走了。”
“你身上的寒气,也是他给你下的毒?”
薛青澜沉默地点了点头。
除了最后的判断,这个过程基本与闻衡当年猜测相差无几,可是当年闻衡是从正常人的角度出发,认定在那种危险的情形下,一个荏弱的孩子很难幸于难,换言之,薛青澜今日能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说明他在当年必然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非人的痛苦。
闻衡心如刀绞,几乎维持不住平静神色,朝他伸出手:“过来抱抱。”
薛青澜正追忆往事,被他这么一打岔,顿时破功笑了起来,过去侧坐在闻衡腿上,被他从背后绕过来的手臂圈住。薛青澜这么坐着恰好比闻衡高一点点,闻衡下巴搭在他肩上,像抱着个失而复得的大宝贝:“我那时如果掉头回去找你……是不是就来得及把你从薛慈手里抢回来?”
哪怕遍体鳞伤,哪怕之后不能拜入纯钧派、错过那三年的安稳生活,可他就能够护住阿雀,陪着他磕磕绊绊地长大——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不必被时间的洪流裹挟,才刚刚照面,转眼间又散若浮萍。
薛青澜舒舒服服地团在他怀里,勾了他一缕长发缠在指尖把玩,还能反过来安慰他:“过去的事情何必介怀?反正薛慈连骨头渣都已经凉了。再说那时我好不容易从薛慈和黎七手里把你摘出来,你要是转头自己送上门,我前面花的那些工夫、还有雪地里给你磕的三个头,不就都白了?”
“不白。”闻衡眼底微露笑意,低头在他侧脸柔柔一吮,低声哄道,“你要是想,我现在就给你磕回来。”
薛青澜:“啊?”
闻衡目光下移,落在他指尖青丝上,有样学样,也从薛青澜耳后勾了一绺乌发,将二人头发拈在一处,信手挽了个结。
“结发为夫妻,拜天地的时候,我就把当年欠你的三拜还上,如何?”
薛青澜怔了一怔,那表情分明是觉得他在开玩笑,可眼神却是晶亮的。闻衡见他不信,起身拉着他的手带他去卧房,从衣柜中取出两套绣金的大红婚袍,将其中一件抖开披在他肩上。
那婚服做得十分细,锦缎上流淌着金线细碎的光,身量可可地恰好,连腰围都十分贴合适当。薛青澜讶然地握住那流水一样柔软的缎子,像怕惊碎了什么似的轻声问:“你怎么……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闻衡慢条斯理地替他抚平了衣领褶皱,神态自然又温柔,可声音却有些发颤:“刚到武宁城时,有一晚你的内伤和寒气突然发作起来……很凶险,我差点以为你要挺不过去了,一晚上抱着你没敢合眼。等第二日天亮之后,我就去城里找了个裁缝,让他赶着做出了两身喜服。”
“我那时想,万一……万一你再也醒不过来,我不能让你就这么孑然一身地走了……”
大红锦缎映得满室生辉,可背后其实是令他肝胆俱裂的锥心痛楚。
“衡哥,你看着我。”
薛青澜捧住他的脸,衣袖滑落,露出腕上嵌着红珊瑚的银镯,与这身喜服竟然莫名相称,他凝望着闻衡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薛青澜等了你四年,阿雀等了你七年,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从地狱里也能爬回你身边。”
“……”
闻衡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蓦然错跳了一拍。
他一直以来都在充当“保护者”角色,先是命运使然——家破人亡之际,他不出来挑大梁,没有别人可以指望——后来成了习惯,面对薛青澜时,也多是把“情爱”放在“兄长”后头,他为了让薛青澜安心,给了他许多承诺,可直到此刻话音落地,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居然从来未曾设想过“被人承诺”该是什么样子。
他像个已经过了吃糖的年纪,却莫名被塞了一手糖果的大人,心里骤然升起许多迷茫、尴尬和无措来。可这茫然之中,又分明潜藏着渴望——那是他早就抛在脑后,始终不愿回头正视的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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