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事,少年心。
分明点点深。
——《更漏子?本意》
*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天元十九年的初夏。
这日清晨时分,崔织晚就起了。她还记得梁追说过,让她今日去他那里去拿书。
何女先生家中有事,停了课。崔织晚到梁追那里的时候,日头还早得很,木门虚掩着,崔织晚以为他还在写字,正要推门进去,门内却隐隐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
崔织晚仔细一听,其中一个似乎是梁追的声音,但还有另一个陌生的少年的声音却听不出是谁。
“……你是如何同白家少爷结怨的?外面有人在拿今年院试作赌,白耀轩不知怎么听说你在张先生门下,扬言你此番必定落榜。”
“……赵学政处事圆滑,颇为世故,你此番前去沧州拜访他,倒未必能得他青眼。以张先生的学识和你的才能,何必多此一举呢?”
“唉,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张先生对你这般看重,分明是……”
后面声音就低了下来,崔织晚恨不得把自己扒到门缝上,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明夏在旁边守着她,她又不能明显做出偷听的模样,只得敛心神站在门外,假装毫不在意的模样。
渐渐地,屋内就没有声音了,门却猝不及防地打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君迈步而出。
他看上去和梁追年岁相仿,穿着整洁的灰墨色直?,一身打扮虽不算贵气,但也不怎么寒酸,约莫是梁追的同窗。
骤然看见门外站了个小姑娘,少年似乎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以为她只是碰巧路过,便微笑着拱了拱手,迈步走开了。
崔织晚看着他的背影发愣,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十六娘。”
她应声回头,发现梁追正站在书案边唤她,神情和语气都淡淡的,却让崔织晚觉得莫名柔和。
他总是这样平稳的样子,俊朗的侧脸在槅扇投进来的晨光辉洒中有层浅浅的绒光,映得一双黑眸像琉璃似的。眉毛很浓,若是微微蹙起,就会给人认真严厉的感觉。
少年的腰间悬着一枚墨玉玉佩,光华流转,润泽细致,是她从前送他的那枚。崔织晚看他又穿了件青竹暗纹的直裰,心想他还真是挺喜欢竹叶纹的,早知道就在玉上刻些竹纹好了。
梁追看着她,慢悠悠地问:“你站在门外做什么,怎么不进来。”
他是不是知道我在偷听……崔织晚只得乖乖朝他走过去,笑了笑:“没看什么,觉得那人有点眼熟罢了。”
梁追没说话,转身去拿了个小小的纸包递给她。她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包松子糖。
一个个小小的尖角,亮亮的棕色,里头嵌着松仁,散发着糖的香甜。
崔织晚心想,她看上去有这么爱吃吗,梁追怎么总给她这些零零碎碎的吃食。一会儿是炒栗子,一会儿是云片糕,一会儿又是松子糖……
她把纸包打开,一粒粒地剥着吃,很快就把刚才的困惑抛到脑后了。
“梁追你要出远门吗?拾东西干嘛。”她注意到地上的箱笼,忍不住问道。
“要去沧州拜访一位学政,明日一早便走。”梁追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她会问这个,轻轻翻着书,转而道:“松子糖好吃吗?”
人都要走啦,还吃什么吃!
“明日就要走?”崔织晚突然还有了点不舍和担忧:“那要多久才能回来?”
梁追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快则十日,慢则半月吧。”
崔织晚坐在他的箱笼上,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梁追,再过两个月就是院试了,你要准备去考吗?”
这话显然有点多余,但她还是想确认一下才心安。毕竟,上辈子梁追就是在吴州考完院试,乡试落榜后才去京城的。
虽然不知道他这样惊才绝艳的人,为何会在秋闱失手了,不过眼前的院试总还是没问题的吧?
茶杯的热气氤氲着,春末夏初的阳光又好,少年俊秀的侧脸更显平静,似乎对一切纷扰视若无睹。梁追拾好案上的几本书,铺开纸张,淡淡开口道:“我还没有打算好。”
崔织晚看着梁追的背影,心想他可不能错过这次机会,便有些着急道:“你千万不能不去啊——”
梁追还以为她要说出个什么大道理,小姑娘却秀美微蹙,一脸义正言辞地说道:“不考科举,如何升官发财呢?”
梁追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话可别让旁人听去了,读书是为了明理齐身的。”
崔织晚心想,还跟我装呢。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当然知道,世上以清正廉明为己任的官员当然也有,只不过大多数还是冲着升官发财去的。
与之相较,梁追的情况就更加罕见,他是单单为了权势去的。读书不过是手段,最后要达成的目的才是关键。
怕梁追觉得她太俗气,崔织晚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你总能考上的,什么时候都一样,不过还是早些好。”
崔织晚说完之后就去翻梁追的书看,颈间戴着的金项圈上头有细小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地响。
梁追低头整理东西,听到悦耳的铃铛声,轻声问道:“你就知道我能考上了?你可知道天下的读书人,有多少能中举?”
崔织晚笑了笑:“我就是知道。”
只是考个秀才而已,日后你还能考上举人,贡士,进士呢。
今日梁追似乎有些忙,没工夫查她的功课。崔织晚闲来无事就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他的房间很朴素,一张书案上摆着砚台和笔山,一旁有个大大的青瓷缸,里面插了好些陈旧的卷轴。床榻边也是个高高的书架,上门放满了册子,崔织晚认得出,大多都是她送来的。
整个屋子唯一的亮点,就是书架的一角摆了一盆四季兰,这个季节正是开花的时候,淡绿如蝶的花栖息在花枝上,一股极清雅的香气在空中隐隐可闻。
梁追正撑着长案在写字,手下游龙走凤。他认真的时候垂着睫毛,模样十分好看,崔织晚干脆坐在一旁静静望着他。
过了会儿他却了笔,淡淡道:“你看什么呢。”
看你呀。崔织晚这样想,却没好意思说出来,于是便想了个由头,笑着走过去问道:“梁追,为什么每回我才走到门口,你就知道是我来了呀?”
说罢,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梁追写的是一篇八股文,刚写到破题的地方。
梁追看了看她,把毛笔搁下说:“我耳目聪明,还是能听到你的脚步声的。”他发现崔织晚正认真地看着他写的文章,就拍了拍她的头:“这个你看不懂,跟我过来。”
他就知道她看不懂了吗……崔织晚揉了揉脑袋,心想她看不懂就不能欣赏一下他写字了?
没办法,小姑娘只能跟在他身后走到书架前,仰头看到他从上面找了好几本书下来。梁追低头翻了翻内容,就递给了她:“这些都很好,你拿回去看吧。”
崔织晚有点懵,她又不参加科举,看这么多书干什么。
“梁追,你读书就好了……”崔织晚小声说道:“我看了又没有用。”
梁追回头看她,语气略低,定定地唤她:“十六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这样唤她。原先,崔织晚还隐约觉得有些不合规矩,但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喊着喊着也就听习惯了。
他的语气有淡淡的压迫感,又一直看着自己,崔织晚便勉强点了点头,抱着书妥协道:“好吧,我都拿回去看。”
梁追摸了摸她的头说:“这才好,人从书里乖。”
崔织晚觉得太矮了真的不好,怎么大家都喜欢摸她的头。
一整包松子糖很快就吃完了,崔织晚看他要继续写文章,便开口问道:“梁追,我表哥读书到晚间,舅母都给他送补汤。你想喝吗?”
吃人家嘴短,只好这样报答了。崔织晚知道,肯定从来没人给他送补汤喝。
梁追一时没有回答,过了片刻才淡淡说:“不必了。”
崔织晚被无情拒绝,有点低落,梁追看了看她,竟一眼瞧出了她的心思:“若你不喜欢这些吃食,以后……”
“没有!我很喜欢!”崔织晚赶紧堵住他的话。虽然她很想控制一下饮食,但是梁追送的东西她怎么敢嫌弃。
闻言,梁追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但是很快就压下去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太阳,又放下笔说:“我送你回去。”
“你不是要写字吗,不必送了。”崔织晚一边说着,一边让明夏将她的帷帽拿来。
梁追却率先迈步出去:“我正好去外面走走,便送你回去吧。”
说罢,他径直走到了回廊外,阳光落到了他的身上,衬得他身姿如松。
两年半的时间,怎么梁追变得这样快,自己好像还是个小丫头呢?
崔织晚一阵恍惚,却看到梁追回头淡淡道:“你还不快过来。”
她小跑几步走上前,他却伸手牵住了她。崔织晚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将手抽出,却被牢牢攥握住。
梁追的手温暖干燥,指腹上有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印记。
不知怎么,她心里顿时安稳许多。
明夏给她撑了把青桐油纸伞遮太阳,走在石子路上。小路旁的玉簪花开了,香气浓郁,恰是生机盎然的夏季。
崔织晚趁僧人不在,摘了一朵玉簪花别在袖口上,举着袖子闻了闻,心想终于知道诗中所说的满袖盈香是什么样的了。
梁追看她低头闻花,抬头时鼻尖沾了些淡黄的花粉,他笑了笑,轻声道:“十六娘。”
崔织晚不知道他叫自己干什么,仰头看向他,梁追就伸手帮她擦了擦鼻尖:“沾上花粉了。”
他修长的指尖沾着一点花粉,轻轻弹掉了。
崔织晚哦了一声,也对他灿烂地笑了笑:“多谢。”
还没走到寺门口,崔织晚便看到有一群人走来。一众仆妇婢女簇拥着一位月白裙衫,戴着帷帽的姑娘,远远地从大殿过来,不像是寻常人家出身。
那姑娘步态婷婷,身姿窈窕,看上去十分端庄秀丽的模样。她压低了声音,问梁追:“那位……是哪家的小姐啊?”
梁追只是看了那姑娘一眼,便回答道:“张先生家。”
啊,原来就是他如今老师的女儿。书香门第,难怪有如此气质。
崔织晚正在思考着,梁追却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往旁边侧身,藏进了后面的翠竹茂盛处。
她抬头想问什么,梁追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旋即看向竹林外。
不一会,那一行人便经过了他们,已经走到了寺外。看到他们走远之后,梁追才理了理衣襟,侧过头淡淡道:“你知道为什么要躲吗?”
崔织晚看他俊朗的脸离自己很近,气息都能隐约闻到,一时非常局促,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
梁追看她呆呆愣愣的,才嘴角一弯,没有解答她的问题,反而意味深长道:“偷听人家说话便罢了,要是被发现了,有得你的苦吃。”
崔织晚越发糊涂了。她知道梁追是在调侃她偷听的事情,可这和那位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她刚刚可是光明正大地瞧着她。
虽然她不认得那人究竟是谁,但是看梁追的表情,她估计他是知道的。
而且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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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追:危
我可太喜欢整纯情了,我的文,喊名字摸摸头拉拉手都算是巨糖。
梁大人终于开窍了。毕竟古代男子大多十六七就成婚了,梁追设定是十月生日,基本快满十六了。可惜织晚还得叁四年…
完┊整┇文┊章:wooip﹝wo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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