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云罗

【】第十集 寒梦横江 第十三章 日丽风和 湖心有天

作者:林笑天
字数:13007
2020/05/15
第十三章 日丽风和 湖心有天
阳春三月,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
送暖和风驱散了冬季的寒冷,连绵的春雨更是红男绿女眼里最浪漫的画卷。
三辆马车,十匹骏马,乘马的男子正说着【白娘子与许仙】的故事。并驾齐
驱的女子们听得入了迷,连马车里的女子也掀开了车帘,听得如痴如醉。说到白
娘子诞下麟儿之后就被囚禁于雷峰塔,就此天人永隔难以见面。某日这位叫许仕
林的麟儿长大之后,遭遇大妖金钹法王,危在旦夕。白娘子为救孩儿违反天条,
打伤看守的仙官杀出雷峰塔,大战金钹法王从大妖手中救得孩儿。可惜因错上加
错,被罚除非西湖水干,雷峰塔倒,否则永世不得出塔。
男子说得精彩,动情之处不住瞄向一位白衣美妇。那美妇面容如画,双眸像
春湖清波一样动人,双唇又像花瓣一样润红多姿,一袭白衣之下,倒是像极了男
子口中温婉宜人,又触不得半点爱子逆鳞的白娘子。
正是吴府一行人外出游历。他们刚去了镇海城的金山,山上有座金山寺,于
是吴征便把不解风情的法海拎出来痛骂一顿。一行人听得津津有味,金山寺便糟
了无妄之灾,从此成了吴府里公认的大恶之地。
离了镇海,过经州又行了一段路,前方二百余里就是青苏城。众人在途中的
市集上一通采买,又吩咐祝家在此地的管事备了物资,便兴致勃勃地在一处山坡
上歇了脚。
这里依山傍水。向背后看去,不高的小山峦上一样姹紫嫣红,山花烂漫。一
条小溪银带似地环山而落,汇入面前的小河里,小河水波粼粼间几艘小船穿行其
上,犹似一幅水墨山水画。今日出来得早,离正午还有个把时辰,大伙儿便先在
河边赏玩一番。
吴征在山坡草地上铺了张毯子,又略做准备,便与朱泊一同席地而坐,遥望
诸女在河边嬉戏。
「乖徒孙,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啧啧,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我老头子年
轻时就没这么些好事。」朱泊一口一口抿着葫芦中的醉仙蜜,满足地叹了口气道:
「老咯,连酒都不喜欢烈的了。」
「师祖喜欢什么就喝什么,和年纪有什么干系。」吴征待师长一贯敬重,再
说师门前辈所剩无几。朱泊这一趟一同出行他是恪尽孝道,可惜的是林锦儿还是
不肯出门,留守吴府。
「嘿嘿,还是咱们昆仑掌门会说话。」朱泊起身拍了拍屁股道:「老头子去
睡一会,用饭了来喊我就成。」
朱泊回了马车,吴征见诸女耍在一块其乐融融。冷月玦,栾采晴,倪妙筠正
与顾盼,陆菲嫣嘻嘻哈哈地泼着河水。春季河水尤凉,但她们武功高强,一串串
的飞珠碎玉均被轻巧躲了过去,衣袂不湿。吴征看得心旷神怡,只觉再多的阴霾,
在这一刻也烟消云散。
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河风飘荡。从前冷漠的冷月玦笑得春光灿烂,寡言的倪妙
筠也打从心底乐开了花,就连栾采晴似是也许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这一路也收
起刻薄。
吴征看得出神,忽然有所感应,背后似有目光不住打量着自己。他讶异地回
头望去,只见马车边坐着的柔惜雪正注视着自己。两人目光一碰,柔惜雪感念似
地一叹,双手合十施了一礼,大约是因为残存的门人有个好归宿的谢意。
吴征微笑抱拳还了一礼。柔惜雪不是自己肯来,算是冷月玦半哄半骗,又半
拉半拽半强迫着架上了马车来的。昔日的绝顶高手,现下手无缚鸡之力全无反抗
之能。虽说弟子是一片孝心,游历时心情也着实不错,料想她内心的失落也是不
足为外人道。
倪妙筠玩乐间,忽然眼睛一亮,连连挥手跳着娇唤道:「船家,船家,可有
了渔获么?」
「有,有。姑娘要买鱼么?」河心的船夫撑着篙,远远见岸边这一行人仪表
不俗,情知是大客,忙高喊起来。他声音洪亮,从河心高喊,声音顺着风就飘了
过来。
「要,摇船过来我们看看。」韩归雁,顾盼,瞿羽湘等女子玩得正乐,一同
雀跃着娇呼。今日颇有野趣,几尾刚打的鲜鱼就是上好的野味。
船夫将渔船靠岸,寻了株小树缠好缆绳,船蓬里已有个小男孩从船边拖起一
只只长网,船板上登时有数十尾活蹦乱跳的鲜鱼。
「哟,有白鱼。」倪妙筠惊喜道:「快来两条。」
「就是这个么?早听说天湖里的白鱼鲜美,原来这里也有。」
「还有凤尾鱼,也来两条。嘻嘻,人家还想要鳜鱼。」
倪妙筠对江南风物最是熟悉,手点着鳜鱼朝靠过来的吴征笑道。那船夫见了
这么些国色天香的女子,登时没了先前撑船打渔时的老练,被几句话问下来,发
着懵手足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好。倒是那小孩尚不知人间风流,打开长网伸手
将各类鱼种挑选肥美的一一抓了出来。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吴征哈哈笑着取出块银子递给那小孩道:「小娃娃倒是机灵能干。」
那小孩当是自小帮着父亲忙活儿惯了,手法熟练,但哪曾见过这般大的整块
银两?孩童心性目放异彩想要伸手去接,却又本能地觉得不妥,手臂半道而回缩
回身后,向父亲露出询问的目光。
渔夫也被唬了一跳,这块银子足有十两重,打上半个月的鱼也换不到这些钱,
忙连连摆着手后退道:「使不得,使不得,公子,万万使不得。」
「买完鱼之后,多了便是姑娘们赏赐给你的,无妨。还要劳烦船家将鱼洗剥
干净。」吴征将银两塞在小孩怀里,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在学堂里上学?」
「姓杨。」小孩怀里多了块沉甸甸,冰凉凉的银子,这才露出怯意来,有些
嗫喏道。
「小的姓杨,小儿央村头的张秀才起了个名叫文达。家中打渔度日读不起学
堂,只每三日去张秀才的草堂边听一回学。」船家一边回答,一边支应小孩:
「快去取刀来宰鱼。」
吴征听得一笑,又见孩子小小年岁,在河边杀起鱼来手法娴熟,连横骨之下
的泥肠都洗剔得干干净净,又取了块小银子道:「这块给孩子买笔墨用。」
船家千恩万谢,交了鱼之后躬身连连上了船点篙入河,得了许多银两心情大
佳,一路船歌都比先前高亢许多。
玩兴正浓,但架不住腹中开始觉得饥饿。干柴早有当地的祝家管事备好,连
几处生火的空地都已架得整齐,还铺设了石案。吴征往方石搭建的灶里塞了些柴
火,栾采晴便闹腾起来:「肚中咕咕叫,当家的可要快些。」
旁人就算饿了也不好意思说,就她脸皮最厚没羞没臊。吴征眼珠子一转回过
身道:「想吃好吃的没有火怎么成?这事我不太会,得我娘来。」
吴府家中的女眷都不是四体不勤的懒婆娘,对美食也颇有所好。跟了吴征许
久,人人也都有一两道拿手菜。吴征自己更是不用说,对庖厨之事半点不忌讳,
好手艺征服了家中多少绝色。但是说到生火,这一干女眷们是彻底不会,吴征自
己也是半吊子。
在府中炉灶里尚且不行,野外生火就更加难。唯独祝雅瞳!
「你们都不成,我来吧。」祝雅瞳正领着诸女将兜里装着的各色食材取出在
石案上摆好,闻言捋起袖管,露出白生生的藕臂摆手道。
她走向炉台边蹲下,寻找起引火用的细柴来。吴征则坐在桌案边,挥手示意
诸女停下手中活计。诸女不明所以,见吴征面色十分郑重而珍重,遂乖巧地一一
落座,静悄悄地看着生火的祝雅瞳,仿佛在观摩一场神圣的仪式。
美妇半蹲着,上身微倾,胸前傲物将衣衫压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弯弧。春季宽
松轻薄的外衫,更让她被压塌的衣领之间露出一抹雪痕。峭立的背脊之下,蹲拱
之姿也让臀儿圆润润翘生生地,说不出地优美好看。她用细枝引着了火塞进灶膛
里,又取了些略粗的柴枝架空摆好,撅唇成圆轻轻吹着气。
她手法远超众人想象。一是她太过娴熟,简直熟极而流,就像是绝顶高手擅
长的武功一样信手拈来。二是她娴熟的生火手法,又让人难以与身份联系起来。
诸女恍然大悟,为何吴征会如此珍重。她曾是祝家的小公主,身份之尊贵世
所罕有。可是她也曾流落江湖十余年,风餐露宿,饱尝艰辛。生火这门绝不该在
她身上的技艺,就这么熟练得不可想象。比起面容身段的绝色娇美,这份深如大
海的为母之爱更加美绝人寰。
诸女都看得目不转睛,连柔惜雪都双手合十低念佛号,栾采晴不住乜目似有
不屑,但也没讥讽出声。陆菲嫣与韩归雁居然看得触目惊心,二女对望一眼,心
灵相通:「这样的女子为他经历过了那么多苦难,哪里还会对旁的男子看得上半
分?」
祝雅瞳引着了火忽然回过神来,抬起螓首向众人笑道:「你们干什么?」
「没有,娘真好看。」吴征心满意足地起身来到她身边道:「剩下的我来,
娘请歇着。」
「这么多人张嘴要吃的,你一个人忙得过来么?大家一块儿动手才不忙乱。」
祝雅瞳冰雪聪明,一下就明白吴征在搞什么花样,心中亦是温情无限,相视一笑,
道:「旁的娘做不太好,烧烤还是颇有心得。你不是说妙筠想吃鸡么?娘来做一
个叫花鸡。」
「我哪有……」倪妙筠洁白的脖颈又转嫣粉,瞪着无辜又惊恐的大眼睛,抿
着的香唇也微撅起来。一说中她的羞人事,半点也藏不住心事。
一眼看了两人就有什么私密事,人人好奇又怕倪妙筠害羞不好问,心里提着
好大一个问号,各自想着改天一定要悄悄问问吴征。
倪妙筠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扁着嘴自行娇嗔,但这么一闹就又都热络起来。
灶火很快烧旺,祝雅瞳用荷叶包了只肥鸡,再糊上厚厚的一层黄泥埋入地里,
移来堆柴火覆在上面。忙完了之后举目四望,只见吴征与陆菲嫣,韩归雁,玉茏
烟,瞿羽湘正一同调制佐料准备烹制鲜鱼,就凑去顾盼身旁。
小姑娘年岁渐大,身形也越发高挑出众,现下正在一锅烧开的滚水里下饺子。
祝雅瞳挨了过去笑道:「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咱们的饺子个个都是皮薄馅
儿大,让你这大火滚水一冲,十有八九都要散了去,一会儿就变作一锅肉汤。」
她一边笑,一边又盯着小丫头胸前越发滚圆挺拔的山峦瞧个不停。对家中女眷,
她再无任何偏见,譬如韩归雁为吴府大妇一事就不见再有不满。但若要说对谁最
是喜爱,爱子青梅竹马的师妹还是她最为称心的媳妇。
顾盼正觉自己动手颇有乐趣,兴致勃勃。被祝雅瞳【数落】了一通,又被她
含着玩味的热辣辣目光看得羞不可抑,仿佛皮薄馅大说的是自家胸前的妙物。她
满面通红,推着祝雅瞳道:「好的好的好的,人家知道了。祝夫人去歇着,人家
觉得好玩,你别和人家抢。」
「好,好,盼儿喜欢就玩着。记得烧开了水就加凉水,反复滚了三回饺子就
好啦。」祝雅瞳笑吟吟地被推走,小丫头才心思稍定,不由含嗔带羞地远远白了
吴征一眼。
吴征拌好了调料,分别刷在几尾洗剥干净的鲜鱼上,有些清蒸,有些烤制。
各色辛香料扑鼻,倪妙筠看得食指大动,凑了过来又仰头瞧了瞧天色,低声道:
「今日又是斜风细雨不须归了。」
倒是瞿羽湘噗嗤一笑,道:「祝家换了位馋嘴的主人,有道是上有所好,下
必甚焉,一个个的准备起吃喝来都妥妥当当的。」
吴征听了也觉有趣,在她鼻尖上一勾道:「怎地你们在府上都没学个好手艺,
犒劳犒劳老爷我?」
「让油烟熏成黄脸婆子,还怎生讨老爷欢心?」瞿羽湘自然而然一言出口,
陡觉不妥,与平日自己所说的话可大为不同,一时愣了。
「哈哈哈,那不会,吴府里的个个都是天生丽质,哪里会成黄脸婆。」他悄
摸摸地在瞿羽湘腰间一捏,心中也是大乐。
近两年来几多风雨,多番险死还生,堪称人生中的大劫。佛家有历经劫难,
修成正果之说,吴征只觉吴府扛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正果还说不上,也已结出了
累累青果。
饺子先上了桌,顾盼说不上有什么手艺,但是饺子原本馅料都就调得极好,
就着各色酱汁一蘸,滋味甚美。就连柔惜雪食用了两颗三鲜的,又吃了五颗素茹
鸡蛋的,再来了七颗荸荠木耳的,越吃越多,虽是素饺子,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胃口近所未有之好。
不多时蒸好了鳜鱼也上了石桌,吴征取腹下最为肥嫩的一块夹至倪妙筠碗里,
见诸女频频射来嫉妒的目光,隐然指责他偏心。吴征笑道:「当时去抓于右峥的
时候,大家都奈何不得他,只好请了妙筠出手。早先就承诺了要亲手犒劳她一顿,
一直到现在都没兑现,这算是谢她一路辛苦。」
「哼,假公济私。」韩归雁鼓着香腮忍着笑,倪妙筠害臊时羞红起来的样子
实在太过可爱,不唯男子,连女子都想逗一逗。
「就是,雨中漫步。打着的那伞上面还有诗呢,啧啧,斜风细雨不须归,好
情调哟。还哄得有人每到一个地方就想吃鳜鱼。」冷月玦见师尊开怀,心情也是
大佳,舞动她那根巧舌来毫不让人:「就是我知道他自己的字儿不成,怕丢了颜
面,还是央别人写的,也不知道算不算真心诚意。」
吴征脸皮厚,倪妙筠已然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听得冷月玦兴奋得已没大
没小,气鼓鼓地跳起来去挠她的小腰:「从前不见你那么多话,敢……敢……我
撕了你的嘴皮子。」
想摆前辈的威风,又念起将来终究要与冷月玦做姐妹,架子是无论如何摆不
起来。想要还口,这事上面怎么都还不过。越想越是羞涩,半是委屈,半是异样,
仿佛自己变作个半大的怀春少女,在路途间被小姐妹们取笑情窦初开的模样。
「弟子知错了,求师叔见谅。」
冷月玦的最后一句话终于击溃了倪妙筠,女郎捂着脸羞得再也不敢见人,只
听闷闷的声音道:「你们欺负人,都在欺负人。」
柔惜雪从未见过门中弟子这般胡闹,要是从前如此不成体统,她不仅要严加
训斥,更要重罚。光凭冷月玦这么没大没小,逐出师门都不为过。而倪妙筠那气
息奄奄,有气无力的徒劳抵抗,分明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她一时恍惚,竟有
种心中大石落地,再无牵挂之感。胡思乱想间,忆起先前想方设法要让冷月玦嫁
入皇家,以在关键时刻能保存最后一分香火。不想冷月玦没有嫁给燕国皇帝,反
而爱上了他的胞弟。
她又不自觉地看向吴征。这人几乎没有丁点天下之主的气质,乱世之中,让
他屠戮城池无辜,威慑敌胆,他实在是不会去做的。但这份人性之善,让每个人
都喜欢他,亲近他,对身边人而言是巨大的幸运。冷月玦与他厮守,也算是歪打
正着【嫁给皇家子弟】。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柔惜雪愁肠百结。她不知这一切
究竟是对还是错,吴征待她们又是不是真的真心诚意。
比起从前一派掌门,满门心思地要救门派于水火,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如今门派已在硝烟之中化作满地黄土,心丧如死的她才更关心起门人弟子。她们
开不开心,快不快活,而不仅仅是她们的武功又进步了多少,修为又增加了几何。
人生于世,终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已死,还想要继续活在世上,总要有新的寄
托。她心中又大痛,忆起惨死的柳寄芙,郑寒岚,姜如露等人,以及坐化的索雨
珊,还有天阴门化作白地时的冤魂条条。当年在门中总是少了关怀,修行上又待
她们甚严,以至于她们至死都未见此融融之乐。
柔惜雪想着想着,缓缓合上双眸,她不敢打搅众人的游兴,只在心中默念着
经文。手指拨弄过一颗一颗的念珠,念珠不是在吴府庵堂里的那串月亮子,只是
普通的佛珠,也没有刻着名字,只是那些名字早已刻在她的心里,永生难以忘却。
玩闹了大半日,午后又小憩片刻,一行人才向青苏城进发。入了夜赶至时,
城门将闭。他们器宇不凡甚是惹眼,城门官不得不上前盘问。吴征亮了枚信物道:
「烦请军爷拿去找丁太守,他自然知晓。我们住在有间客栈,今日天色已晚就不
去打搅丁太守,军爷帮忙捎个口信,就说我们后日晨间再去叨扰。」
城门官接了信物,见这枚金牌上正面刻着个【信】字,背面则是一座山峦。
他不明其意,却看得懂山峦上盘绕着一只五爪金龙,分明是皇家之物,唬得连连
拱手,请了一行人进城后飞报丁太守去了。丁太守听闻此事,也是立刻召见了城
门官,问明了吴征等人的模样之后,细细看了几遍金牌,郑重吩咐道:「近日务
必小心在意,放亮了眼睛,若给本官惹出祸端,本官拿你是问。」
「是是是,属下绝不敢造次。这金牌……」
「贵人既然说了后日再来,就是不愿被人打扰,千万莫要多此一举。平日该
怎么就怎么,听明白了么?」
歇了一夜,次日一行人便往护国寺进香。天阴门原本就是佛宗,从前在佛门
颇有名望,柔惜雪等人更是身份不凡。今时不同往日,天阴门被大燕定了个祸国
殃民的大罪,在佛门也是一身泥污甚至见不得人。因此柔惜雪,冷月玦,倪妙筠
均是蒙了面纱以免惹来麻烦。
祝雅瞳倒是轻车熟路,这一趟也主要是为她而来,谁都猜得到当年在这座香
火鼎盛的护国寺里,初为人母,流落江湖的少女许了什么愿。
每一座佛堂,每一尊佛像,祝雅瞳均一丝不苟,口中念念有词许久,才依礼
叩拜,又给了分量不轻的充油钱。吴征陪在身边,玉茏烟最懂这些礼节,帮忙掌
管贡品,诸女分伺左右,一座座的佛堂拜下去。唯柔惜雪与栾采晴则是等祝雅瞳
上完香之后,才上来也进香,颇有兴致的栾采晴还在弥勒佛祖与观音菩萨座下摇
了两壶签。惹得韩归雁在途中打趣道:「不是入了夏要卖衣服么?不到财神座前
再求张签?」
「想要发财,求财神老爷还不如求你。只消韩将军穿上我的衣服,在大户人
家的少奶奶少夫人面前走一圈,保管她们连压箱底的老本都拿出来,金银一辈子
都数不完。」
栾采晴词锋锐利,说得韩归雁闹个大红脸,偏生话中是夸赞她的身材之诱人,
想骂那是骂不出来的。
这一拜居然拜了半日还有五间佛堂需要朝拜,干脆就在护国寺里用了斋饭。
待午后拜完了护国寺每一间佛堂,已到了傍晚时分。如此虔诚而一丝不苟,饶是
他们武功精湛,忙了大半日也觉腰酸腿疼。
回到有间客栈,这是祝家的产业,管事早已千叮咛万嘱咐备好了热水香巾,
好酒好菜,但不敢来打扰。大伙儿沐浴更衣之后聚下用晚饭,诸女都显疲惫,又
没有怨言,话语之间都为祝雅瞳了了一桩心愿倍觉欢喜。吴征心中大慰。
「为娘心愿已了,原本也说游历直到青苏城,明日还有安排么?」祝雅瞳笑
吟吟地看着一屋子漂亮聪慧,落落大方的准儿媳妇们,不仅有种奇怪的【老怀大
慰】,更觉自己今日十分慈祥。劳累了大家一整日时光,自想着诸女游兴未尽,
可不能就此打住。
「有。」吴征指了指西南道:「出了城走官道,六十余里就是天湖。江南湖
泊星罗棋布,可天湖也是其中最大的之一,无论在燕国还是大秦可都没有这样的
好风光。湖中还有座烟波山,足有十余万亩大小,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去处。明日
咱们就去游天湖,登烟波山!」
诸女一同叫好,倪妙筠熟知江南风物,忙道:「幼时常来天湖与烟波山,一
晃都二十年过去,还甚是想念。天湖之美,不逊云梦泽,真真是好地方。不过听
说烟波山封了一年多,怕是陛下正在山上打造行宫,未必能上的去。」
「旁人上不去,咱们偏偏可以。」吴征又指了指太守府道:「明日出发之前,
我先去找丁太守讨回金牌,再让他备条大船,咱们也好游湖之用。」
诸女略觉诧异,但一想以吴征和皇帝之间的关系,真要借他的行宫一用也不
难,大不了在宫里莫要随处走动,不去皇帝的居所也就罢了。一想天湖的烟波浩
渺,如大海般广袤无垠,一眼望不到对岸,均觉兴致盎然,一颗心都飞到了湖光
山色里,顾不得计较细枝末节。
翌日一早城门刚开,一行人便骑着骏马,架着马车向天湖行去。到得湖边已
近正午,一艘楼船停在岸边,官差瞪大了眼始终在张望。见了吴征一行人忙上前
施礼,见了吴征的金牌慌忙跪拜道:「丁大人吩咐属下备好船只,请公子登船游
湖,属下在烟波山岸口等候公子。」
「我们得玩上好一阵,劳你等候。」吴征取出一锭五十两重的大银道:「多
蒙费心,请兄弟伙喝酒。」
费心二字官差不明所以,但这等贵人的赏赐他是推拒不得的,忙接了银两频
频谢过。送了吴征等人上船之后,又绰了条小船自去烟波山等候。
丁太守作为少数知道吴征来到青苏城的官员,一点都不敢怠慢。这一艘楼船
有三层,在湖面上漂行时平稳而舒适。——本就是盛国的战船,平日水军在太湖
中操演,今日调来一只,连摇船的都是军中水手。
吴征去慰劳了水手,又赏了些银两,便去三层与家眷汇合。
楼船三层之上,打开了窗棱湖风鼓荡,放眼望去犹如登半山俯瞰湖面。晌午
刚过,湖面倒映着金灿灿的日光,泛着朵朵鲜花般的涟漪。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水
天一色,心胸豁然开朗。而春季温暖而湿润的湖风吹来,仿佛带着湖岸边连排花
草的清香,精神为之一畅。
吴征携着玉茏烟倚栏望远,指点着数不尽的山水如画。忽而几尾大鱼似是受
到楼船的惊扰,腾腾地跃出水面,又泼喇喇地掉回湖中。玉茏烟也吃了一惊,但
她现下内力已有小成,只微张小口啊了一声,不再手慌脚乱。
「玉姐姐修行进境不错嘛。」吴征见状大赞一声。
独独携着她也因家中玉茏烟武功最低,身子骨最弱。这一年来她张罗二十四
桥院诸事,按着吴征的想法做得清清楚楚。玉茏烟不是能干的主儿,困居冷宫多
年更是与世隔绝。能把二十四桥院立起来,虽有章大娘等人帮手,玉茏烟在背后
付出多少心血可想而知。如今内功修为也有小成,可见她待吴府死心塌地,一颗
芳心全扑在了上面。
「还没到二品。」玉茏烟怯生生地十分忸怩,倒不是害羞怕生的性子犯了,
而是在一干顶尖儿的高手面前,说起武功修为来实在不好意思。
「修行得晚,没有底子不要紧,姐姐又不用着急,有这样就很不错了。」吴
征手掌下滑揽着佳人的柔腰指着湖面,道:「坚持练下去,哪天湖面再蹦起鱼儿
来,姐姐就能跃过去顺手一抄,将鱼儿捉上来。」
冷月玦伴着柔惜雪,闻言心中一跳。她难得见师尊心境如此平和,也知她听
到这一句难免黯然。吴征并未压低嗓门,声音随着湖风送来,果见柔惜雪眉间微
蹙,原本放眼天际的目光垂落回足尖。她武功全失,目中神光不在,一眼就被人
看清心中凄然无助。
吴征也自觉失言,此刻天色渐晚,阳光缓缓斜照,湖水中已隐含金色。他摆
了摆手,向舱底的水手喊道:「劳驾往烟波山去。」
江南五大湖,绝无一座湖中岛像烟波岛这样宽广。吴征领头登了岛,又吩咐
官差备好饭食,其余不必陪同。顺着石阶拾级而上,离湖面约有三丈多高便入了
岛。岛屿地面平坦开阔,湖中又水汽丰沛,足有千亩良田。烟波岛中央另有几处
山峰,远远望去景色清幽,果是仙境般的好去处。
烟波岛上原本就有十余座富户建造的庄园,前年叫官府补了银两盘买下来。
这些富户往年都常来岛上散心居住,故而石头路建得四通八达,宽度足以让七八
匹马儿并行。吴征等人的车马原本就随着楼船一同上了岛,当下就放蹄飞奔,在
四面环水的桃源仙境里快意驰骋了一番。
穿过阡陌田亩,南面山坡上一片桃林开得正盛。蕊开新瓣时片片送暖,明媚
得让人难以侧目。一条山溪从桃林间穿行而过,泉水叮咚处又有落英缤纷。可爱
深红爱浅红的桃花最得女子喜爱,诸女心动神迷,挽着手步入桃林中。又见岛上
水雾正起,花瓣带露正浓,仿佛置身梦幻之间。
倪妙筠陡然想起那首被她鄙薄过的桃花诗来,回望吴征,暗道若能与他在桃
林中过一世,闲种桃花,花落换酒,倒也极尽满足。
这一看,却见吴征嘴角带着神秘的微笑,越过诸女顺着山溪边的石阶向上道:
「桃红梨白,我看那里的梨花也不逊色这里。」
众人目力极佳,早瞧见半山坡处还有一片梨园,从山脚仰望去,白生生的犹
如高山上覆盖的积雪。梨花繁盛,枝叶茂密,正遮挡了视线望向山顶。山脚与山
坡就已如梦似幻,山顶就更让人期待了。
桃林将尽,梨园将出,只见一块石碑上刻着首【点绛唇】:醉漾轻舟,信流
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
雨。不记来时路。
青冈石料的碑体光洁如玉,字迹清新,显是新制不久。众人回首望去,果见
石阶隐在桃林之中难以辨别。若待晚春时分落英缤纷乱红如雨,真要以为登临仙
境,就算还记得来时路,又有谁肯再归去。
「妙手生花,不知是哪位大匠规划的园林。」
即使是皇帝行宫,也罕有这般精巧的。以张圣杰几乎废寝忘食地勤于政事,
其实难以想象他会来搞什么闲情逸致的事情。更有趣的是,行宫建造时整个盛国
前途未卜,张圣杰身为皇帝也是危在旦夕,不知道为何会忽然下了偌大的气力来
打造这座行宫。
吴征神秘的笑容,别致的行宫,几乎每个人都品出了味道——内有玄机,只
是猜不透吴征和张圣杰在搞什么鬼而已。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正是春中时节,梨花开得最盛。这座梨园
若冰封天地,进入之后又觉飞雪蔽日。吴征折下一枝来插在顾盼的鬓间,小姑娘
爱美,含珠带露的花枝插在云鬓里如琼玉发钗,少女之清纯直可欺雪,果有梨花
一枝春带雨的美态。
穿过梨园,这一路恍然如梦。吴征深深一嗅,桃梨之香仿佛不舍离去,附在
诸女身上萦绕环旋,令人心旷神怡。这一处也有块石碑,同样刻着碑文:斜髻娇
娥夜卧迟,梨花风静鸟栖枝。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
一首叹情郎薄幸的怨叹婉约诗,却几乎触动在场所有人的心弦。昆仑覆灭,
天阴倾亡,还有数不清的国仇家恨,一行人里个个心里都有难以言述的苦闷。午
夜梦回,多少次念及旧人,感怀旧地。——就连栾采晴都不例外。
一行人沉默了片刻,又随着吴征登上石阶。过了梨园,石阶末端就在不远,
前方的屋室已现了轮廓。待得登顶,只见一座石制牌楼耸立于前。
牌楼以纹晶蓝石铸成,淡蓝的色泽在威严中又有些柔和之意。屋檐的飞角不
似寻常的尖锐,而是以佛像替代飞角,圆润且锐气不显,令牌楼更显亲善。
牌楼正中尚未挂上牌匾,让人不知这是哪处仙乡,可左右两只石柱已雕上了
楹联。字迹龙飞凤舞,雕刻得也是巧夺天工:念念不离心,要念而无念,无念而
念,始算得打成一片;佛佛原同道,知佛亦非佛,非佛亦佛,即此是坐断十方。
柔惜雪如中雷击,啊哟一声呆立当场。她杏目瞪若铜铃,檀口大张,俏面上
俱是刚刚沁出的香汗无数,直至全身淋漓。不仅是她,祝雅瞳,倪妙筠,天阴门
硕果仅存的几位俱呆住了。
可亲的牌楼,熟悉的楹联,不都是天阴门昔日的模样?天阴门是佛宗,有出
家的弟子,也有带发修行的门人,那副楹联便显一视同仁的门规。天湖中的烟波
山上,仿佛已被焚毁的天阴门有佛祖显灵庇佑,以大神通跨越千里之远,将整座
门派搬至此处。
「玦儿!」
「嘻嘻,在!」冷月玦目泛泪光,又喜不自胜地跳在吴征身边,兴奋得难以
自己。
「还不快请你师门长辈进去看一看。」吴征爱怜地抚着她的长发,也是情难
自禁地与冰娃娃一拥。
烟波岛上的天阴门自然不会是佛祖显灵,而是冷月玦花费了无数心力,绘制
了无数草图,再与大匠反复探讨确认之后才定下的图纸。烟波岛南坡风景清幽宜
人,重建的天阴门便选在了此处。其中当然也不乏吴征的诸多心血,这两位幕后
功臣也是第一次来此。见了柔惜雪等人的模样,便知修建得几乎不差。
吴征心头一块大石也落了地。天阴门的衰弱其实由他而始,正是因为祝雅瞳
怀了他,才有了之后林林总总。二十年来,坐拥柔惜雪与祝雅瞳两位不世出天才
的天阴门始终在痛苦地挣扎,最终功亏一篑,不复存在。天阴门没有对不起祝雅
瞳,祝雅瞳与吴征却连累了天阴门。重建天阴门,是吴征作为祝雅瞳之子回馈给
母亲师门的第一步。
柔惜雪颤巍巍地,连一步路都走得无比艰难。她虽武功全失,从前绝顶高手
的身子骨仍有底子在。会走得如此颤巍巍地犹如没出过闺阁的姑娘,自是心绪已
激动得无以复加,以至有些失控。
牌楼后的佛堂里甚至已供好了佛像,整座天阴门都已修建完成。冷月玦搀着
柔惜雪缓缓前行,细细观瞧。这一切多少次出现在梦里,柔惜雪已经记不清了。
可是美梦成真,一切实实在在地出现在眼前,她再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才能确
定不是在做梦。一时之间,她竟有了万事足矣的念头。
有徒如此,天阴门也已重修,再无挂念,自己一个废人留在世上也没什么意
思,
「师尊您看,这里是什么,徒儿有些记不清了……」
「夹竹桃!是夹竹桃!柳师妹喜欢夹竹桃。她原先养的那一株都有丈余高了
。」
柔惜雪忽然精神一振!走完了前院来到后院,第一座便是柳寄芙的居所。居
所已建得妥当,唯独花草,摆设等等留了许多空白。听冷月玦一问才知是她记不
清了,柔惜雪不由有些心疼,爱徒重建天阴门一定极其艰难辛苦,记不住一些细
节情理之中,自己必然要为她分担一些,再将这些留白之处补齐,才好告慰枉死
的师妹们在天之灵。
「嗯。弟子记好,回头就去补上。这里是……」
「一尊银杏木滴水观音像,高一尺六寸,宽八寸,水是从右手无名指处滴出
来的。」柔惜雪如数家珍,似乎整个天阴门上下,没有任何事情她不知道,没有
任何事情她记不起来。
「还有这里……」冷月玦开始挠头,目中的笑意活像只【奸计得逞】的小狐
狸。这些东西她一样记得,在天阴门里从小长大,莫说每一位同门院里有什么,
就连摆放的方位,顺序,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故意缺漏全是为了柔惜雪,师尊
武功全失必然导致万念俱灰,只怕天阴门重建之日,就是她了无生趣之时。这样
【阴损】的主意倒不是冰娃娃能想出来的,并非不够聪明,而是没有那么莫名其
妙的脑洞。
「不要紧,为师先说,你不用记得,为师都记得……明天咱们再来一次,用
纸笔一一记下就是……其实也不用,下回去见大匠的时候,为师一道儿去。玦儿
为这些事定然劳心劳力,为师愧对玦儿……」
如今看来,吴征的歪点子又起了奇效。这人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
想法,简简单单,却又准准地命中人心。看柔惜雪忆及从前,感怀无限,却又兴
致勃勃的样子,至少短期内师尊是不会有什么大事已了的想法了。
冷月玦回头朝吴征吐了吐舌头,露出感激一笑。吴征则一挑眉毛,又扬了扬
下巴。前方就是索雨珊的【宅院】,在天阴门里这位极其特殊,吴征待她又是同
情,又是敬重。至于柔惜雪,想必待她的亏欠分外地多。
四壁空空的院落,院角有六株青竹,堂屋门前的阶级下左右分栽了一颗桂花。
倒是除了条石板小路外,遍地都是青草。春意正浓,厚厚的草甸子散发着青草独
特的芳香,使得一座凉亭也似乎隐在草丛中。
柔惜雪泪若珠坠。索雨珊落发修行,最是文静虔诚,于外物几乎不关心,是
同门师妹中最节俭,也最单纯的一位。就连那座凉亭,还是自己怕她在院中石桌
旁修行阅经时被风吹日晒,特意为她搭盖的。往昔种种,触动内心深处的情感,
柔惜雪见了这座新天阴门之后的宽慰又觉伤心欲绝。
「师尊,我们歇一歇,不忙的。」
「嗯。」柔惜雪走了许久,此刻才恍然醒觉,腰肢酸软,足底发麻。她刚刚
坐下又猛然想起一事,几乎弹了起来。
举目四望,终与吴征得对在一起。这双杏眼终于有了神采,喜悦固然有之,
却绝不是这么简单。那目光复杂得吴征全然无法解读,相信连柔惜雪自己亦然。
吴征与天阴门并无直接干系,可之间的恩怨纠缠,林林总总,谁又能说的清呢?
柔惜雪迟疑片刻,似从不知如何是好中想明白过来,携着冷月玦的手来到吴
征跟前,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且看她的动作,似是不知如何表达心中得感激,
竟要去吻吴征得鞋面。
吴征当然不会受此大礼。柔惜雪一动,他便向旁一闪。柔惜雪知道自己现下
奈何不得他,便自顾自地恭敬磕头行了大礼,以额顿地道:「恩公大恩大德……」
不等她说完,吴征便上前虚扶,示意冷月玦道:「柔掌门不必如此,请起来
吧。」
冷月玦赶忙去扶,柔惜雪却倔强地甩手,看样子就算被爱徒强行扶起,她也
还会跪倒。冷月玦无奈,目视吴征眉目传情:「让师尊尽一份心意吧。」
这座她呕心沥血,付出了无数心思,也忍受了无数屈辱的天阴门,的确在心
中割舍不去,与灵魂连为一体。不是柔惜雪没有想过重建天阴门,只是她武功全
失,也意味着权势,号召力全都离她而去。盛国更是片从未经营过的陌生土地,
认识的都不过寥寥数人。身无分文,穷途绝境,便是天阴门的现状。谁又肯来做
这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费鸿曦也好,倪畅文也好,就算倪妙筠跪死在他们面前,他们都不会这么做。
就算他们愿意,盛国皇帝又肯不肯?
山脚的桃林,山腰的梨园之上,这片仙境般的所在,真真切切地立起旧时屋
瓦,却又换了崭新容颜,清丽出尘。柔惜雪知道谁才有这样的能耐,更知道不是
一朝一夕之功。
吴征离府出征之后,冷月玦捧着书册要修订天阴门的典籍,当时就发现爱徒
有什么瞒着自己。只是万念俱灰之下日常懈怠,爱徒卖关子她也没有深究。如今
想来,重建在当时就已动工,冷月玦才会满怀希望。
吴征固是天阴门二十年风波之因,但所有的后果都要他承担那是推卸责任,
怨天尤人之举。这一片尤胜从前基业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他一到盛国就在计划之
中,历经近两年才得完工。已覆灭的天阴门从此又有了根基之地,犹如希望的种
子再度破土而出。光凭这一点,吴征的恩惠就已不啻于再造之恩。
柔惜雪行着庄重的大礼,吴征闪在一旁不敢受,柔惜雪自行其礼以示尊重,
吴征则当她跪拜天地。一套礼节足足行了两炷香时分,双膝发麻的柔惜雪才被冷
月玦搀了起来坐好。此时她已呼吸凌乱,面色发白,汗下如雨,额头上甚至有几
道血痕,却是一脸宁静,仿佛完成了些许心愿的满足。
「恩公之德浩如烟海,贫尼当生生世世供恩公名讳与佛祖座前,日夜祈祝…
…」柔惜雪感念之情依然未定,心潮起伏,全不知该如何感谢吴征,只把能想到
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柔掌门若再叫恩公二字,今后就没法再说话了。」吴征面色凝重十分严肃,
道:「无论看我娘的面子,还是玦儿的面子,这些事情我都该去做。」
「吴掌门高义。」柔惜雪只觉心思已许久没像今日这样清晰而专注,不仅立
时明白吴征不喜什么,还知道他有话想说,道:「但请吴掌门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是一些建言,玦儿来说吧。」吴征话一出口,就见祝雅瞳
与倪妙筠站到了柔惜雪背后,大有天阴门人同舟共济之意,不由欣慰一笑。一是
一,二是二,就算是一家人,他也喜欢这样清清楚楚。
「师尊。吴掌门的意思是,栾家污秽天阴门名声,虽是冤屈之事,到底已在
世间流传,短时之内洗脱不得,天阴门重立一事不可操之过急。昆仑派也已重修,
不日就要以昆仑大学堂之名招徒授业。吴掌门的意思是,不若这里暂定为昆仑大
学堂天阴门分院,不必太显山露水。就算有些不明事理真相的人搞些责难,昆仑
派也好出面先接了。昆仑还有些家底不怕这些,天阴门却是分毫都伤不起。待过
得三五年,天阴门沉冤得雪,元气渐复,再立山门不迟。」
话说至此,朱泊哈哈一笑,拿起酒葫芦咕嘟咕嘟灌了三大口。连天阴门都修
起来了,昆仑派难道能没有?
「但凭吴掌门决断,贫尼绝无怨言。」柔惜雪双手合十半躬身谢道。
这一点连吴征都出乎意料。虽是权宜之举,也确实都为天阴门考虑,但终究
让天阴门变作【下属】。以柔惜雪曾经的身份,以及她对天阴门的珍视,连冷月
玦也断定极难答应。看来经历了磨难,柔惜雪的心境也已大变,变得比从前更加
务实。
「天阴门同道在此,昆仑门人也在此,在下此言绝非戏言,柔掌门何日欲重
立山门,在下绝不勉强。」当着祝雅瞳,倪妙筠,以及朱泊,陆菲嫣顾盼的面,
吴征庄重许诺。无论柔惜雪现下究竟是怎生想法,迫于无奈还是心甘情愿,这份
许诺是少不得的。
「敢问吴掌门,昆仑派建在何处」
「就在北面。」吴征遥遥一指,只见不远处的一排亭台楼阁,一样的依山傍
水,一样的宛若仙境:「不是在下小气,而是还要等几位贵客来临,咱们现在岛
上游玩几日,等贵客来了,再请诸位一游昆仑派。」
虽是夕阳照晚时辰,却是万象更新之际。两派门人均觉百废待兴,胸臆爽朗
得天湖浪花翻涌的清波,无边无际。其余非两派门人者也由衷地感到高兴,唯独
栾采晴都嘀咕道:「这样都能让你们翻身?奇哉怪哉……」说不清她的想法,总
之韩归雁听在耳中,也不觉她有什么嫉妒或是恨意。
官差依约送来晚膳,众人就在索雨珊的院子里用餐,还特地让官差多送来两
套桌椅。虽无人落座,桌面却摆着碗筷,斟了美酒。每当众人欢饮时,都朝这两
桌举杯相邀,仿佛那里坐着熟悉的同门,耿精忠,奚半楼,林瑞晨,柳寄芙,索
雨珊,郑寒岚……
酒足饭饱,撤去桌面,众人在草甸子上铺好绒毯席地而坐。冷月玦今日喝了
许多,原本肌肤洁白的冰娃娃小脸红扑扑的,分外地娇艳。她从袖中取出玉洞滴
露在指尖盘旋一舞,道:「陆前辈,晚辈能否请您共奏一曲?」
冰娃娃这一路都显话多,且越行近天湖话越多,柔惜雪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何。
看清静寡淡的爱徒在人前落落大方,真觉今日发生的一切恍若隔世。
「幸何如之。」陆菲嫣虽被冰娃娃这一声前辈叫得脸色发红,也觉胸臆间的
畅快非得借一曲高歌抒发出来不可,忙在膝间摆下凤鸣青霄。
「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亦吹箫!」冷月玦高举藕臂,依然
在指尖舞着玉箫曼声长吟。冷漠的冰娃娃此刻意气风发,转动的玉箫发出呜呜风
声,尚未奏曲,与她的曼声长吟便悦耳已极。
「铮~铮~」
陆菲嫣率先拨动琴弦,二女心意相通,且当是此时,再无比【笑傲江湖】更
为适合的曲目。美妇左手勾挑,右手抚弦,正是她的绝技【石上清泉】。可箫音
若有若无,居然如二凤齐鸣,始终紧紧跟随。须知比起在成都吴府之时,陆菲嫣
武功大进,这一手抚琴绝技更加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冷月玦的音律原本就较陆
菲嫣稍逊,现下居然能以辅奏既不夺主,亦不示弱,稍懂音律,又经历过吴府斗
乐之事者无不暗暗称奇。
曲调将尽,琴音渐弱,箫音转强,主次变换。那荡涤心灵的箫音如风入松,
不仅清越,且颇有发自内心的喜悦时引吭高歌的动人心魄。柔惜雪也深明音律,
知道冷月玦今日之心境前所未有,且【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亦吹箫】的诗
意至今彻底悟透。现下的爱徒,如手握灵珠,妙笔生花的文豪,心生天籁,奏出
吹断水云妙音的仙子,正按孔吹箫,依于心境自然而然地翩翩起舞。
冷月玦音律大进,丝毫不逊陆菲嫣。昔日吴府合奏,百鸟齐鸣。今日在烟波
山上,正值黄昏余晖,倦鸟正归巢间闻仙音大作,不一时四周枝头上便停满了各
式各样的鸟儿。更奇的是,鸟儿齐齐俯首不语,似怕有一丝杂音,就扰乱了这首
天籁之曲!
琴箫声毕,天地间一时万籁俱寂。过了良久,柔惜雪才喘了口气悄然问道:
「这是什么曲子?」
「掌门师姐,这是我们初去成都吴府时,吴掌门做的曲子。若是心境平和时
奏来就似梵音,叫【清心普善咒】。若是心绪激动时便是方才的【笑傲江湖】。
诸位师姐们都……都很喜欢……」倪妙筠目中有泪光,不知是被曲子所感染,还
是念起旧时与同门一同欣赏天籁的时光。
「原来如此。」柔惜雪合十低眉,双唇颤动,却默默无声,不知在心底吟唱
着什么。
曲毕兴尽,这一日也玩得颇为疲累。烟波山上屋舍俱全,日用的被褥等也早
已备好。这里在不远的将来就是昆仑派与天阴门,都是大家的根,既然来了,无
人想走。连栾采晴也【厚着脸皮】要在这里继续蹭吃蹭住。
柔惜雪当晚就要住在索雨珊的院落里,诸人一一告辞。出了院门时倪妙筠疾
步越过吴征,错肩时向他手里塞了张纸条。
吴征本就走在最后,接了纸条便大喇喇地打开,只见上头写了八字:落英深
处,皇亲谋反。他略一错愕,品出个中之意,又惊又喜,还忍不住几乎要失声而
笑。
这哑谜打得,不知倪妙筠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吴征从后望去,果见脚步慌张
的女郎露出的洁白脖颈已然傅粉。可想而知她现下正倔强地睁大惊恐的眼眸,满
面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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