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异星邪狼。
字数:10860。
首集:苍生无妄~第06回:荆阳生变。
纵然事隔多年,但是失去亲人的伤依然刺痛,鱼伯说到最后,当真是愤慨万
分,让这些年轻人连忙好声安慰,才逐渐平复心情。
江风徐行,碧波荡漾,福船切水,过又无痕。
镇天谷位於洞明湖东南方五十里处,由五座山岭合围而成。虽说离着神鱼帮
的大本营不远,但两者之间终究隔着一座山头,且无直通河道,故而这艘福船并
不转往神鱼帮在洞明湖的总舵,而是顺江而下,直接切入往镇天谷的支流而去。
几个时辰之后,弦月挂空,船已靠岸。由於这艘福船舱房舒适、粮食充足,
是以众人也不下船,就这么在舱内过了一晚。
翌日,九月初九叠重阳,正是一年之中阳极至亢,过而渐消的日子。
这一天同时也是九九困龙局转气炼化的日子。
据真武天观的玉柏子所言,每年此时,困龙局内的阳气将会达到至亢,进而
凝成真火,持续焚烧九九八十一个时辰,才会熄灭。照理而言,被这天地阳气所
锻成的真火连烧这么多天,应当是什么都不剩才对。只是那条龙众并非人间凡物,
要被困龙局炼化,怕也没那么容易,是以这么多年下来,谁也不敢解开阵局,一
观究竟。
但要说起这九九困龙局的阵眼,其实也不是什么祕密。当年佈阵之时,神鱼
帮同九大门派可是派了不少人又是研拟又是护法的,不少人都知道,这困龙局的
阵眼乃是一枚红色透光的琉璃宝珠,而这枚由真武天观所割爱的「赤离珠」,就
在谷底正中心的位置上。
然而,朝廷在四周山岭藏兵驻守至今也有多年,期间不乏有些艺高胆大的将
士曾偷溜下谷底一探究竟,可是这些人只见得谷底一片荒凉,脚下所踏硬地隐隐
发烫,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奇特之处。别说那只有荔枝大的宝珠,就连庞大的妖
龙亦不知去向,实在不可思议。
这其中的奥妙自然是另有术法所为。而要维持这个术法,最好的方式便是再
造一个阵法。
换言之,整个镇天谷实际上并非只有九九困龙局这一个阵法而已。事实上,
为了让困龙局能生生不息,确实需要另一个辅助的阵法,来导引天地灵气、日月
精华进而稳固阵局。
要知道,一个阵法之所以能够正常运转,所仰赖的就是阵眼,一旦阵眼损坏,
整个阵法也就毁了。既然困龙局的阵眼已经难以保密,那自然是要从这个外围的
辅助阵法下手。
於是,这个外围阵法明面上是巩固九九困龙局,暗地里却还有另一个作用,
便是以阵藏阵,将整个九九困龙局藏於其中,不让人发现。所以这个外围阵法便
由三家宗主亲自安设,当今世上,也就只有这三人知道此阵阵眼的真正位置。
按理说,这一切布置妥当之后,自当是该人去山空,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让此等阵法就此隐於天地之间,方为上策。无奈就是有人放不下心,而且这个放
不下心的还是大舜国的皇帝,那可就更加麻烦。虽说这一国之主也怕树大招风,
派来的驻兵不在造册之上,又立下了生死军状,令这些将士终身不许泄漏半点风
声,可这些小动作一多,反倒显得画蛇添足。
偏偏画蛇添足也就算了,那皇帝老儿的心眼也实在太小,竟还要三家宗主年
年检查阵眼,并向他回报。这等过度小心,欲盖弥彰的行为实在有违上位者的气
度。为了安这皇帝的心,三家只好轮流派人,每年都来此走上一遭,回头再上个
「固若金汤」的书表,权表无事。
也因此,所谓的视察,说穿了也不过就是踩踩点,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寻常,
如果没有,便算是大功告成。於是这一帮地宗的年轻小伙子,此际看起来更像是
游山玩水,根本毫无任何肃穆之意。毕竟他们根本不知道阵眼所在之处,即便有
心,也只能无力。
虽说当年的小心眼皇帝早已退位多年,可这位垂垂老矣的太上皇始终放不下
镇天谷的事,於是这年年视察也就延续至今,成为例行公事。
尽管这些三家子弟来此,只是为了做些表面功夫,可是要做也得要做得漂亮,
否则久了,难免那些朝廷安插在此的驻军会起疑心。於是每年重阳的正午时分,
巡视人员必会登上那座位於镇天谷南边的最高山峰,在那设坛祭拜天地,祝祷一
番,名曰「葬龙」,这「镇天葬龙祭」一词便是由此而来。
话说回头,此际众人也登上山顶,就看上边的石造祭台早已佈好桌案、牲礼,
平台四周更分站四名彪形大汉,虽是穿着神鱼帮帮服,但明眼人一瞧便知,这几
人浑身透露着威严肃杀的军气,非是江湖帮众所能拥有,自是朝廷兵士。
午时三刻将至,身为主祭的叶知秋已然换上一套礼服,信步踏上祭台的阶梯。
而其他人等则是站於祭台阶梯之下,横站三列。
同与襄州州牧曾彦之站於最前列的黄剑星,看着叶知秋一步一步登上祭台,
忍不住低声道:「师父果然周到,这等规矩甚严的场面还是要二师弟来办,才有
模有样,要是交代给我,那可就……哎……」。
却是话没说完,右小腿处便传来一下轻撞,正是被人从后边踢了一脚,随即
悦耳娇柔的声音,细细的传进黄剑星耳中:「大师哥,时辰都快到了,你就不能
安静点吗?」不用多说,站在他身后的正是灵秀玉女韩月滢。
黄剑星疼极这位师妹,自然是不敢回望,只得默默的点头闭嘴。韩月滢见他
的后脑勺上下摆动,甚是滑稽,虽然也知道这是黄剑星在应承她,却也唇靥绽花,
只差没笑出声来,心里暗嗔道:「真是的,老这么不正经」。
半个时辰之后,冗长而沉闷的仪式总算宣告结束。
用过午膳之后,众人来到半山腰的营寨稍作歇息,由於曾彦之按例要顺势军
检,还需在镇天谷盘桓数日,於是鱼伯与黄剑星等人便拜别了这位大舜国唯一的
州牧,下山而去。
甫一离开镇天谷最外围的暗哨视线之外,黄剑星忍不住立即长吁一声,既是
嘹亮爽快,亦是一扫胸中郁闷。
跟在他身旁的韩月滢见状,忍不住咯咯笑道:「大师哥你也太夸张了,好像
刚被禁足完的小孩似的」。
黄剑星哀声道:「我最怕的就是那种一大堆规矩的场面,要不是有你和二师
弟帮忙顶着,我早就闷死了」。
韩月滢白了他一眼,道:「就知道你这猴性子,是坐不住的」。
「哈!知我者,当真师妹是也。」黄剑星大声笑道。
「少来了你……」韩月滢轻挑美眉,嗔道:「只会不正经的傢伙」。
黄剑星眼随口应道:「那也是对你才不正经……」。
「什么!」韩月滢又羞又气,粉拳一握就朝着黄剑星的臂膀招呼过去。
「哎呀!杀人啰!」黄剑星巧妙的闪过那毫无杀伤力的攻击,却故作受害的
模样大声喊道:「救命啊!有强盗买命喔」。
「你、你……」韩月滢恨得牙痒痒的,当下拔腿追了上去。
两人闹了一阵,最后黄剑星还是老老实实的被这位三师妹狠狠捶了几拳,跺
了两脚后,又说了许多好话,这才哄住了她。
对此情景,众人早已见怪不怪,皆在旁边哄堂大笑,甚是开怀。
除了叶知秋例外。
他始终是冷冷的一张脸,望着这对打情骂俏的同门师兄妹,似乎漠不关心,
唯独看似精锐的双眼,却带着几分黯淡,让人不知其心中所思。
且说这一阵打闹之后,黄剑星可谓心情大好,当下乐道:「既然那些琐碎的
事情办完了,那我们不如顺道往洞明湖一游」。
话语方落,却见叶知秋连忙上前,一拱手,正色严词道:「师兄,此事不妥,
莫忘了避嫌」。
「哎!」黄剑星怪叫一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笑道:「我还真差点忘了,
这个月是不能去洞明湖的」。
本来这三家主祭,身为地主的神鱼帮自当是该好生款待,才称得上道。不过
考虑到这每年一「祭」的情形,倘若三家子弟年年九月都造访一趟神鱼帮,这也
未免太过怪异,难保会有什么流言蜚语,纵使这九九困龙局的秘密没传出去,但
倘若有心人士欲趁机造谣生事,也绝对是个麻烦。
故,避嫌是绝对必要的。是以镇天葬龙祭的那个月,三家子弟皆不得在洞明
湖附近逗留。
黄剑星随性惯了,一时倒也忘了此间环节,连忙向叶知秋道了谢。却见叶知
秋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冷不热。黄剑星也不以为意,他那洒脱的个性不
拘泥於这些繁碎的细节,念头一转,又兴高采烈道::「那我们就北上往云梦泽
游船,如何?」。
此话一出,年纪最小的方雪琳本能就要鼓掌叫好,不过她手才拍这么一下,
似又想起了什么,却是把欢呼的话语又吞回了肚子里头,转而向韩月滢道:「三
师姐……」。
韩月滢眉梢微颤,显然也是心动,不过却强忍了下来,镇定道:「师哥,我
们还是先赶往荆阳城去吧」。
黄剑星不免感到奇怪,这两个小妮子都明明都想去,可就不知为什么突然故
作矜持。那荆阳城就在云梦泽西畔,只要在九月十五以前到达即可,何需赶往?。
这疑惑还未来得及细想,韩月滢已然明白他在想什么,於是在他肩头推了一
把,盈盈笑道:「师哥你忘啦!我和鱼姐姐可是约好了,这边大祭过后就要去与
她会合」。
黄剑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韩月滢自两年前首次参加镇天葬龙祭之后,便与
神鱼帮帮主鱼进的么女鱼小薇结为闺中好友,即便后来接任副巡督之位到处游走,
也不时以书信往来,半个月前两人早就约好,等今年葬龙祭结束之后,要在襄州
的荆阳城碰面,好好玩上几天。
「坏师哥,你居然连我的事情都给忘了,根本就没有把人家放在心上」。
面对韩月滢又是发嗔又是撒娇,弄得黄剑星只能苦笑连连,捱了几记不痛不
痒的粉拳之后,连忙哄道:「冤枉啊师妹,我怎么可能把你的事情给忘了。这事
我当人记得」。
韩月滢噘起小嘴埋汰道:「你骗人,明明就忘了,现在才想来哄我」。
黄剑星心头一惊:「莫不是被看穿了!」可这头发都剃了,也不能不洗,只
能继续哄道:「我只是想,反正我们也是要搭鱼伯的船到江北,不如就顺道一游,
也是惬意」。
韩月滢虽知这是黄剑星哄她,但心中仍不免泛起一丝甜蜜,不禁巧笑倩兮,
略带靦腆,轻轻推了这位地宗巡督,柔声道:「这还是不好。一来我们这样赚鱼
伯的便宜,总说不过去。二来没会到鱼姐姐就自行先游船,也有损朋友之义,我
们还是先去荆阳吧」。
黄剑星打蛇随棍上,称讚道:「还是师妹你想得周全」。
「反正你也只是在哄我而已嘛!」韩月滢瞋了他一眼,俏丽的面容上带着几
分狡黠,如春水涟漪,当真灵秀。
美人得意,黄剑星却颇感吃鳖,只得摸摸鼻子,暗叹最难女人心。
三日之后,这一行人顺利抵达荆阳城。
这荆阳城乃襄州重镇,三面环水,一面傍山,易守难攻,自然是一兵家重地。
故而这荆阳城建得是城高池身,又因襄河经此入南江,是而水运发达,又为商旅
之都。如此之城,自是繁华非凡,更是州牧驻地。
既是襄州重镇,那地宗在此必有分坛。且说这荆阳分坛,就落於荆阳官署西
侧,方便互相照应。
本来按照章程,这荆阳分坛的巡察应在三日之后,不想黄剑星等人却提早到
来。然而地宗子弟向来纪律严明,兼之这荆阳分坛主上官勇亦出於韩通文座下,
本来就是熟人,倒也无需特别张罗相迎。
「师哥,我和小师妹去找鱼姐姐啦」。
一安置好行囊,韩月滢拉起方雪琳便要出门。
黄剑星见这两个女孩雀跃的样子,心中也跟着欢喜,但口上仍叮咛道:「你
们也不用这么急,吃个午饭再去吧,反正鱼小姐住在这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所以我们才更不能等啊!」韩月滢回眸一笑道:「鱼伯一进城就去通知鱼
姐姐我们到了,哪有让人久等的道理」。
「既是如此,」黄剑星陪着两女由屋内走至前院,边道:「那我让四师弟派
辆车送你们去」。
方雪琳呵呵笑道:「大师兄你太慢了,刚到这我就找我大哥帮忙了,现在马
车早就在大门外等着呢」。
方雪琳的胞兄其名「方相」,亦是黄剑星的同门七师弟,五年前派驻来此历
练,如今亦是上官勇的得力助手。
「师妹,且慢」。
说话的正是叶知秋。他此际却是从外边进来,手中还提着一只木制食盒,显
然不知何是上了街,买了几样吃的便立时赶了回来。只见他上前几步,将食盒交
予韩月滢道:「此去鱼家宅院也有需点时间,这里面有几样点心,你与小师妹在
车上就分着吃吧!」其声依旧严肃,却不似平时的冷漠。
「谢谢二师兄。」韩月滢开心的接过食盒,转而向黄剑星笑道:「师哥你看,
二师兄多疼我啊」。
黄剑星笑骂道:「得了你,说得我好像就对你很糟似的」。
「你敢吗?」韩月滢嘻嘻笑道,那一边的春心柳眉却已微微挑高。
「不敢、不敢!」黄剑星连忙作揖陪笑道:「师妹你们慢行,要玩得开心」。
韩月滢「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故作正经道:「这还差不多」。
她话语方落,与黄剑星相视片刻,两人不由得放声大笑。方雪琳也受气氛所
染,也咯咯娇笑起来。
嬉笑之间,韩月滢无意瞥了叶知秋一眼,只见他站在一旁,却是安静肃穆,
颇有威严,直至发觉自己朝他看了过去,这才嘴唇微扬,稍展笑意。
韩月滢突然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在这位灵山玉女心中,叶知秋是一位很懂
得照顾自己的兄长,事事都替自己着想,处处安排妥当,可惜太过严肃,相处起
来始终有道隔阂。如今难得一笑,可见得二师兄也是有轻松的时候。
马车驶出街道,往神鱼帮在荆阳城所置的大宅而去。
方相所备之车外观虽然陈旧,可车厢之中却甚为宽敞,虽说不到让人躺卧,
但尚有软垫、茶几,足可让四人相对而坐。
两女取出食盒内的糕点,韩月滢眼睛登时为之一亮,讚道:「丹桂花糕、玫
瑰酥、杏仁佛手、芙蓉糕。太好了,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
「芙蓉糕我也爱吃!」方雪琳连筷子都来不及取,便伸手抓了一块芙蓉糕往
嘴里塞去。
「真是只馋嘴猫,吃慢点,小心噎着。」韩月滢从食盒内取出一双筷子递了
过去,同时笑骂道。
「先抢先赢嘛……」方雪琳轻掩朱唇,一边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的应声道。
「瞧你这吃相,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方雪琳嚥下口中糕点,急忙嗔道:「师姐,你怎么调侃人家」。
韩月滢呵呵一笑,也不与她争辩,自食盒第二层取出了一只白如羊脂的瓷壶
与两只瓷杯,拔开了塞盖,但闻浓郁的桂花香,明瞭这必是城里有名的蜂蜜桂花
酿,心中暗暗感激:「二师兄真是有心了。」手下也不闲着,立即添了一杯送到
方雪琳面前道:「别吞得这么急,先喝杯桂花酿润润喉」。
「师姐!别想转移话题……」方雪琳嘟着小嘴,手上倒也不客气的接过了杯
子,喝了几口,只觉得香滑润口,忍不住娇憨道:「真好喝」。
韩月滢忍不住嫣然一笑,自是惹得方雪琳一阵不依,嗔道:「师姐,你怎么
这样看人家,我又不是小孩子」。
韩月滢轻?一块玫瑰酥,笑道:「你才十四岁,自然是小孩子啦」。
方雪琳驳斥道:「乱讲,十四岁成亲的多的是……」。
「原来我们小师妹已经想嫁人啦」。
「师姐──」。
两女一边嬉闹一边饮食,好不自在。正当桌上的点心去了一大半之际,这马
车却莫名慢了下来,最后更是完全停住。
车厢外边人声鼎沸,似乎在议论着什么,显然有事发生。
韩月滢起身拉开前座厚布,向驾车的车伕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车伕只是分坛所僱之下人,非是地宗子弟,连忙稳住韁绳,必恭必敬的转
头答道:「禀二位小姐,这前方好像有人在闹事,所以大家都围了过来。这一时
半刻的可走不了」。
韩月滢「喔」了一声,表示瞭解,正欲退回车厢内时,忽闻前方聚众之处传
来惊恐的叫喊声:「不得了了,杀人啦!杀人啦」。
「快跑啊」。
「杀人啦」。
「快报官啊」。
惊惧、害怕的叫喊声此起彼落,随即看见前方原本围观的群众竟朝自己这个
方向奔来。韩月滢美目一凝,回头对厢里喊道:「小师妹我去看看,你别出来。」
语毕,纵身一跃,如疾风飞燕,破空而去。
此刻前方街道交接的十字口上,却是昂立着七个人影,其中六人手持长棍,
正合围着中央一名老者。此外,更有两具身躯横躺在地,显然已丧了性命。
韩月滢目力甚佳,这才一个跃起,便认出那受困老者正是鱼伯,也不及多想,
先出手相助再说。虽说她的轻功不差,只起落三次就已来到战圈,可就这么点的
时间,前方七人又过了将近百招。
围攻的那六人,表面看起来只是包成一个圆,可实际上,在移动、补位之间,
却暗合阴阳五行、生剋之道,显然是某种精妙的阵法。
鱼伯虽然不懂这繁杂的阴阳术数,但他到底是个老江湖,深知碰上敌众我寡
之势,最忌就是后背受敌,退无可退,是以这出招拆招之间,脚下也不闲着,当
是左转右绕,实拳虚掌同时并发,阵阵雄浑的掌风将自身包得密不透风,其中三
分乃凌厉进攻,剩下七分却是固守之势,不求退敌,只求寻得时机好脱出生天。
那六人也不含糊,虽然抄不到鱼者的背后,可分站之位如同蟹钳,锁住了鱼
伯身前、左右的方位,更逐渐将这老者逼向一间民房的砖墙之上。如此即便后背
无敌,却也是退无可退,这难缠的老头终究只能败亡。
鱼伯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劣势,可要束手就擒,把自己的脑袋就这样送出去,
那更不可能。
好歹,也要拖几个垫背的吧。
冷汗,滑过了鱼伯的侧脸,他花白的鬍子渗出点点红珠,却是早已受了内伤。
眼看正前方那人正欲挥棍朝自己劈来之际,忽闻右侧之人大喊:「老五、老八快
闪!后面有贼」。
那人所喊的正是制住自己左侧的两人,此话来得突然,霎时让现场七人的动
作微微一滞。就看鱼伯左边那两人先是一惊,随即一人左转、一人右转,同时将
长棍从自身腋下送出,再藉转身之势,换手握棍,正是防身带攻,回马一击。
这枪棍之术,皆有回马之招,求得正是让后方来敌大出意外,促不及防,纵
使遇上反应其佳者不能伤之,也可退之。
然而,当这老五、老八转身之际,所见者却非那被自己长棍戳胸的伤者,更
没见着抽身而退的身影,反而只见到一只纤细洁白的长靴,点上了老五的棍梢,
又飘然飞起。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后多了一道身影,随即小腿吃痛,两人立马摔
了个四脚朝天。
来人正是韩月滢。
她见两人回身吐棍,当下提气再跃,直接从老五的棍梢借势,来到两人背后,
随即一个低身扫堂,将两人踢倒,同时回旋起身,轻飘飘的来到鱼伯身旁,整个
动作一气呵成,犹如彩带飞舞,煞是好看。只听她开口娇喝道:「光天化日竟敢
行凶,你们也太大胆了吧」。
「哪里来的恶……小娘皮,在这多管闲事!」发话的乃是本要举棍打向鱼伯
之人,就看这生得一对三白眼、长勾鼻,相貌颇为阴险的男子怒骂道:「神鱼帮
的事也敢管,你是嫌命太长了!」他本胜券在握,却突然叫一女子打乱了阵脚,
这气势一散,那变数便生。这阴险面相的男子本能就想痛骂「恶婆娘」,可见着
了韩月滢的身姿与美貌,这「恶婆娘」却怎么也叫不出口,倒是转成了「小娘皮」,
虽说同是贬意,但这「小娘皮」的口气,却是和缓许多。
韩月滢听此人这么一喝,这才注意到了这六人以及地上所躺的两人,皆是身
穿神鱼帮帮服,当下也不由得一愣,直觉事有蹊翘。
「韩小姐,他们并非我帮之人。」鱼伯这时过了一口气,毕竟年纪大了,有
些气喘吁吁的说道:「这些人混进……呃噗……」却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呕了
一口鲜血。
原来,稍早鱼伯一进城,便与黄剑星等人分别,直往鱼进在城南所购置的宅
邸,就是为了要通报自家小姐,韩月滢等人已达荆阳的消息。
正当他一如往常,要从大门进入之时,两根漆红长棍交叉挡在门前,阻了他
的去路。
鱼伯心中大惊,瞥了一眼挡道的两名门房,当下只觉得莫名其妙,便冷哼道:
「干什么,不认得我是谁吗?」。
这两名门房却不为所动,硬是挡住了大门,其中一人道:「本帮今日有事,
不便见客,您老若是贵客,还请改日再来」。
「嘿!敢情你们两个还把我当外人!」鱼伯这下子可来气了,他怒道:「连
我都敢挡,你们是皮在痒了」。
两名门房见鱼伯不肯退让,也不客气,一人一手推了鱼伯一把,令他退了三
步。还是刚刚那说话之人道:「就算你是曾州牧,今日也别想进去」。
堂堂神鱼帮的大管家,居然被门房当作外人挡在门外,鱼伯顿时火冒三丈,
正欲出手教训这两个不长眼的傢伙之时,忽闻门内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接着便听
到一怪里怪气的声音道:「你们两个白癡,大管家都不认得!还不快请鱼伯进来」。
随后便见一人出门相迎,正是那名面相阴险的男子。
两名门房面面相觑,其中却是惊讶多於惧怕。
男子满脸堆出笑容,急忙迎向鱼伯,陪笑道:「鱼伯快请进,这两廝是近日
才来的门房,没见过大总管」。
鱼伯一听,这才注意到那两个门房确实都是生面孔,当下也不以为意,只埋
汰了两人几句便跟着踏进大门之内。
然而,这才走进前院三步,鱼伯忽然一惊,这相迎之人怎么也是个生面孔?。
门房是生面孔,出来迎人的也是生面孔,天底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鱼伯当下也不动声色,放慢脚步走在那人身后,故作走马看花之势,随口问
道:「你也是新来的?」。
「是呀,小人是前几天才入府做事的。」对方并不回头,但答话却是必恭必
敬,十足是个仆役模样。
一个仆役却能喝退两个门房,这有可能吗?。
鱼伯面色逐渐凝重,右掌已然蓄力,但口气依旧平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依然不回头,答道:「小人名唤刘三,不知大总管今日会来,失了礼数,
实在抱歉。」此时离大厅廊下只剩五步之遥。
鱼伯又问道:「那牛二子去哪了?」。
「牛二子老家有急事,告了假回乡下。走之前有向小人说了您老人家的样貌,
所以小人才认得出您老人家」。
话,始终是如此的客气,真像是个专职的小廝.
「喔……」鱼伯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说道:「可是这牛二子是我随口胡诌的
人呐,刘三」。
步止,人停。
气氛顿时凝重。
沉默的僵持,一人始终背对着另外一人。
刘三松了松肩膀,他叹了口气。
下一瞬,他蓦地转身,便是一掌直轰身后老者的脑门。
然而鱼伯早有防备。就看他左手一记擒拿,便要反扣对方脉门,那蓄劲已久
的右掌,顺势就往刘三的肩头斩了下去。
偷袭未果,刘三却是不慌不忙,不待鱼伯扣住自己,便先收手后退,同时右
脚横扫,却是对准了鱼伯的腰间。
招变得灵活,可对手早已多算两步。
只见鱼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左手顺势成爪,便往刘三的脚踝抓去,势要
一举擒下这个阴险之人。
就在此时,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鱼伯的心头,他只觉得后背的寒毛突然竖起,
正是后方来了敌袭。
前后夹击,万分危急。谁知……。
「来得好」。
鱼伯大喝一声,整个人身形乍扭,那前脚后棍招呼其身,却如打滑一般擦身
而过,全然无功而返,正是神鱼帮巧技身法──鱼粼流光。
卸力、抽身一气呵成。
既知门房也是陌生人,鱼伯自然也把这两人的偷袭算入其中。如今位置对易,
却是三人在内,鱼伯在外,形成对峙。那原本偷袭、包夹的优势瞬间荡然无存。
「说!」鱼伯对眼前三人怒斥道:「你们几个混进本帮想干什么?」。
「鱼总管,何必如此草木皆兵……」。
平淡的语气,毫无波澜,似诉家常,其声不响,却令鱼伯全身的寒毛立时竖
起。
只因发话之人,不是眼前的任何一人。
声音自内院传来。内院,又比大厅更里头。
这意味这着什么?是这发话之人功力高深,抑或是……。
未等鱼伯细想,那声音继续道:「吾等前来,自是有好处给贵帮。飞黄腾达
近在眼前,鱼总管不妨考虑考虑」。
「哼」。
鱼伯冷哼一声,内心所虑却是自家小姐的安危。既然那发话者敢如此肆无忌
惮的用内力传话过来,这荆阳宅邸怕也早落入他们的掌握之中,恐怕鱼小薇已经
成为人质也说不定。
无数的念头飞快闪过,鱼伯当机立断──敌暗我明,不宜妄动,先撤再说。
然而,那声音的主人似也看透他的念头,就在鱼伯欲运足后退之际,冷笑道:
「这就想走,还是留下吧」。
那话语方落,一根长棍冷不防撞破大厅紧闭的窗户,直冲鱼伯胸膛。
这势头虽快,但鱼伯也不是省油的灯,内劲一吐,便要接下此棍。
然而,就在鱼伯即将夺棍之际,一声轻脆的响音,好似玉石相击,又彷如金
器交鸣,竟是如此的荡人心魄!霎时之间,鱼伯只觉呼吸一滞,内息骤乱,手臂
顿时失了力气,却是以身硬受此棍。
朱红乍呕,内伤沉重。长棍倒弹,却是给刘三接了过去,可鱼伯也趁这个势
头退出门外。
「去吧,可残不可杀。」那声音之主也不紧张,简单交代道。同时,大厅内
也奔出五道身影,同刘三三人追了出去。
鱼伯不想这暗处高手如此了得,如今身受内伤,可头脑却不含糊,当下便往
人多的地方奔去。
可惜后方追兵身法极快,还不待这名老者藏入人群中,已然追至。
八人皆持齐眉长棍,舞得虎虎生风,鱼伯只闻身后咻咻声响,急忙矮下了头,
恰好躲过了横扫而来的两棍,却也让这两名攻击者趁隙越过了自己,回身包夹。
「糟了!」鱼伯心中暗惊。惊的,却不是被人包夹,而是他注意到,这两人
转身不是直接攻过来,却是左右分开,选了相对应的位置,摆开架势。
鱼伯快速回望一眼,却见后边六人中,有四人逐渐慢下脚步,另两人却是左
右分散,便要抢他两翼死角。
虽然不懂易学术数,但多年下来的经验,鱼伯清楚知道这些人正打下佈下棍
阵,一旦阵形佈妥,他便插翅也难飞了。
休想得逞。
鱼伯心中如是想道。就看他双手缩进袖袍之中,也不知是为什么,下一瞬便
朝前方狂奔而去。
前方守住的两人早已佔好位置,就见他们好整以暇,等对手冲来,立时便可
封住前路。
可惜,他们算错了一步。
鱼伯并不是要冲过他们的防线。
就在他们一左一右封死去路之时,鱼伯却在他们前方三尺之处急停止步,紧
接着双腕一翻,翻出了两只精緻的小木匣。
那两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那木匣前端竟探出一根细管,随即喷出两道青
色的水箭,分别往两人脸上射去。
「不妙」。
两人急欲抽身而退,可是攻势已老,无法收住!那两道青色水箭就夹杂着噁
心的恶臭,一道击中左方那人的双眼,另一道却是擦过右方那人的侧脸。
蜀川唐门,夺魂青。
唐门暗器独步天下,这夺魂青正是其中一绝,天下间仅有十匣。而神鱼帮因
为水运、走私的关系与唐门甚是交好,这其中的两匣便是互通有无时得来的,鱼
进倒也大方,便将这两匣赏给鱼伯,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正是那不时之需。
既有夺魂之名,自然不是单纯的噁心臭水。这夺魂青乃为剧毒,其毒性甚为
猛烈,只消沾上那么一点,便会渗入皮肤之内,若不立即服下解药,不到半柱线
香的时间,便可夺人性命。
两名拦路客,煞星反自煞。都觉得自己整张脸犹如堕入火窟,尤其那双眼直
接被淋到的,更是不堪,当下弃棍倒地哇哇大叫了起来。
这一惨叫,便引来了附近市集的人群关注。
鱼伯没时间顾虑这些,他一击得手,趁势进击,一记穿心腿直接狠狠踢在那
双眼受伤者的胸膛之上。对方毫无防备之力,只能照单全收,整个人飞了足足有
三丈,这才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本来鱼伯还想转身再赞一掌,可惜先前受那不明怪音的攻击,受了内伤。这
一腿出去,却是回气困难,忍不住又呕了一口鲜血。幸好后方追兵未至,身旁敌
人亦伤,否则他老人家恐怕就要在此了栽跟斗。
另外一人当然也不好过,夺魂青虽没全部洒在他的脸上,但那一点点的剂量
已经渗入他的脸颊,此刻半张脸肿得老大,而且发青,甚是吓人。
人潮聚集的速度总能叫人吃惊。方才这一连串的事件,其实只用了没眨几个
眼的时间,但已经有不少好事者围了上来,正好赶上了鱼伯回气之际……
於是这些人便见着鱼伯朝他们那里奔来。同时,几个比较大胆的靠向了先前
倒地的那人,见他整张脸血肉模糊、溃烂不已,忍不住大喊:「不得了了,杀人
啦!杀人啦」。
这一喊,聚集的群众随即乱了阵脚,又看那半脸浮肿的人也是向前踏了两步,
便又倒下,更是慌乱。
一时之间,怕事的要退,还没凑到热闹的要进,结果反倒把路口给堵了起来。
鱼伯本想混在人群离开的想法,却因为这么一滞便泡汤了。
后方刘三六人一不管倒下的同伴,二不顾旁人死活,居然就这样舞着长棍,
专门盯着鱼伯的身影穷追猛打。
未免伤及无辜,鱼伯只好勉力再战。然而此番交锋却是极为险恶,眼看自己
堕入劣势,将要气空力尽之时,正好遇上韩月滢前来。
於是,新的僵局又再度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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