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博尔扎诺这几天阴雨连绵。
群山环绕着,一片建筑风格别样的房子坐落在山丘上,两三层高的红瓦房,座与座之间相隔甚远,种满了花草树木,仿若世外桃源,或可称之为艺术品,静谧而骄奢。
也好,这样的环境,才适合疗养。
如果没有比赛,沈知味更喜欢待在这里,画山、画云、画房子…周而复始,乐而不厌。
沈知味的主治医生,范·梅可安,是沈小姨当年专门从荷兰请过来的。
“小味,天气凉,回室内好吗?”梅可安在近处呼唤,沈知味却置若罔闻。
湿冷,有水汽打在纸上,沈知味喜欢在小坡上画画,天气好的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但不包括阴雨天。
只是今天,就想出来,心里莫名而来地七上八下,手里的笔似乎不听使唤,恼人烦躁。
梅可安拿她没办法,沈知味的特定恐惧爆发得总是很奇怪,暴露治疗对她没有一点作用。
所以她只是打算离开取一条毯子回来。
“会的…会的…”
白薇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疗养院,一点也不冰冷,远远望着,便心生澎湃。
脱下一直穿着的黑高,换上了舒服的帆布鞋,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很慢却很坚定。
敲了门,没人回应,轻轻转动把手,门竟然是开着的。
“您好?”…“有人在吗?”
……
许久无人应答,白薇迟疑着走了进去,轻轻把门带上,略微环视了四周。
室内远比想象中宽敞许多,木质地板,砖纹墙壁,随处可见的画像,昏黄的一层透过尽头宽大的落地窗与室外的绿盎形成鲜明对比。
白薇几乎下意识地挪着步子朝着花园走去。
“噢!你是什么人?”
二楼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是一阵有些急促的下楼声。
白薇窘迫,掐着手腕后退两步,没敢正视她的打量。
梅可安这会不安极了,她不过是上楼取件衣服的功夫,怎么家里就进来一位陌生女人?
白薇略微侧头,梅可安小心地打量,总觉得这女人长得十分眼熟…
“噢天呐!”梅可安摇着头敬诵上帝,“你是白薇对吗?”
“…我是。”白薇皱了皱眉头,不感到疑惑。
梅可安正打算解释,“我是…”突然话锋一转,“小味的女朋友。”
“??您说…什么?”
“怎么,看我年纪大了不像是吗?”
“不是,只是…您应该是医生吧?”
讨人厌的小聪明…“是医生,难道就不能是伴侣了吗?我们日久生情。”梅可安的脸上似乎写着认真两个大字。
白薇沉默,她在说什么呀…
“我不相信。”
梅可安噗得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事实,不是你相不相信就能改变的。”
“让我见她,除非她亲口,否则我不相信。”
“我要是不允许呢?”
白薇垂眸,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许久开口…“我是律师,必要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
没等白薇说完,梅可安就发出一阵爆笑,硬生生将白薇接下来的话憋了回去。
“律师?且不说你这小孩子律师做得多大,意大利律法你懂吗?”
这次不行了啊…“抱歉。”白薇说着,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唉…”梅可安摇了摇头,走近一些,把毛毯放到白薇手上,微笑着“她在山脚,去吧。”
原来从花园出来,直接连着空旷的山地,放眼望去,一片绿色的海洋。
白薇一眼瞧见,很远很远很远的那头,一个孤傲单薄的背影,寒风中凛立。
她瘦了,实在太瘦了,让人心疼的实在太瘦了!
展开厚实的披肩毯,动作轻巧地披在那人肩上。
握着画笔的手突然一滞,那一瞬间,白薇觉得,眼前这人仿佛短暂地消失了片刻。
就那么害怕吗?
“…沈知味…”沙哑着嗓音,白薇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压抑着什么。
思念?喜悦?悲痛?亦或是愤怒。
沈知味没有回答,身体开始颤抖,颤抖,颤抖…画笔和调色盘跌落在地上,沈知味双手抱头痛苦地大喊着。
声音终于引来了焦急等待着的范医生,梅可安焦急冲了过来,在工装口袋里摸索出药给她喂下,在不断地安抚下,沈知味的情绪这才稍稍缓和。
梅可安把沈知味扶起来,支撑着她慢慢走了回去,末了回头看了白薇一眼,以示抱歉。
沈知味却自始至终没有看向白薇。
白薇低身缓缓伸手触碰到地面然后猛地跌坐下去…她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啊。
她曾设想过一百种相遇的可能,争吵、拥抱、哭泣…可她忘了,这些都是需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做到的啊。
一个人的奔赴,何谈相遇?
绿色的原野,空旷寂寥。
梅可安把沈知味带回房间,再次来到草地,惊奇地发现白薇坐在椅子上。
女孩素衣白裙,安静祥和,一点一点接续着未完成的画作。
还以为她会就此绝望而放弃。
“你正在…添画吗?”
“嗯。”白薇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
这样合适吗?小姑娘难道不知道小味在艺术界的新秀地位吗?
似乎看出了她的忧虑,白薇笑着说“您别担心,我只是稍添两笔。”
只是原野,太过寂寥,有了房子,有了花朵,有了爱人,有了生机。
梅可安看了一眼白薇的续笔,会心笑了。
“那孩子,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你也知道,五年,不算短了。”
“嗯,我知道的…”犹豫了一会,白薇还是问道“我能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梅可安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就跑了出来,却更显慈祥,“问吧。”
“沈知味…五年来,她经常这样吗?”
梅可安有些愣了,这个女孩,和她对峙的时候脸上都没有露出一丝惶恐,此刻却充满了悲伤,连带着声音都有了几分颤意。
脸上笑得越发慈祥,嘴里却只能说道“虽然不想,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是的。”
“再严重一点的时候,吃药已经控制不住了,我只好给她打上一针镇静。”
“小味第一次打针的时候,她才12岁,那么小一个小姑娘,会颤抖着抓住我的手跟我说,‘姨姨,不要打针好不好,我会乖乖吃药’,再后来……”梅可安哽咽着,没再继续说下去,但白薇觉得自己已经知道那些她想都不想知道的话了。
“我懂了,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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