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

第 41 部分

这样生冷的寂静。片刻,皇后迟疑着道:“昭仪她……”
玄凌面无表情道:“昭仪?虽然行过册封礼,却没听你训导,算不得礼成。”
我心中已然冰凉,如此却也一震。不觉苦笑,罢了,我在他心里原当不得昭仪,他所一念牵挂的人,并不是我呵!
他看着我,仿佛是远远居高临下一般,道:“棠梨宫已经修建好,你就好好去待着思过吧。”
我的失宠,就是在这样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全盘颠覆了。修建一新的棠梨宫,雅致精巧的棠梨宫,象征着荣宠高贵的棠梨宫,亦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座冰冷的囚笼。
我的泪,在甫回棠梨那一夜流了个畅快。春寒依然料峭的夜里,被褥皆被我的泪染作了潮湿的冰凉。月光沉默自窗格间筛下,是一汪苍白的死水。我这样醒着,自无尽的黑暗凝望到东方露出微白,毫无倦意。
心,从剧烈的痛与滚热,随着炭盆里彻夜燃尽的银炭蓄成了一滩冷寂的死灰。那样深刻的耻辱和哀痛,把一颗本就不完整的心生生碎成了丝缕。我醒悟一切不过是个圈套,自那件毁损的礼服起。而醒悟之中,是更深切的悲辱一一他给我的一切情意与荣宠,不过因为我是个相仪的影子啊。
莞莞!他心中的我,不过是纯元皇后的代替而已。
长久的睁眼和哭泣之后,眼睛g涸得刺痛。良久的寂静之后,终于有人推门而入,是槿汐。她轻声道:“娘娘。”
我只是怔怔坐着。棠梨宫中的人皆随着我被禁闭了起来。合宫的惊惶不安,亦不敢来打扰我。槿汐行了一礼,缓缓道:“娘娘千万保重自身,别伤心坏了身子。”
我已无泪,殿中y暗,她的神情在逆光中显得焦灼。我抬头,第一次持久而玩味地看着模汐,喉咙有沙哑的疼痛,我忽而冷笑起来,“槿汐,从前我问你为何无故对我这样思心,你只说是缘分使然,如今一一可以告知我了吧。”
她咬一咬唇,平静跪在我身边,只是沉默以对。我的唇角缓缓展开,这样悲寂而怨愤的心境,笑容必也是可怖的,“是因为我像去了的纯元皇后是不是?”
她缓缓点头,又摇头,道:“娘娘与纯元皇后并不十分相像。”
我质疑地轻笑,全然不信,道:“是么?”我自语,“直到如今我才明白。”端妃初次见我的神情骤然浮现在眼前,她何以见我时会惊讶,何以说那样的话。她的入宫最早的妃殡,自然熟悉纯元皇后的容貌。
槿汐轻轻道:“三份的相似,五分的x情,足以让皇上情动了。”
我怆然微笑,自嘲道:“三分容貌?五分x情?也足以让你为我效忠——不,你真正忠心的是纯元皇后。”
槿汐恭谨跪着,恳切道:“奴牌并无福气得以侍奉先皇后,只是因缘际会曾得过先皇后一饮垂怜。”槿汐平静看着我,眸中清亮如水,“娘娘穿上先皇后的衣衫才有真切的几份肖像。先皇后心地太过纯良,而娘娘虽然心软,却也有诀断。槿汐效忠娘娘,是有先皇后仁慈的缘故,更是为娘娘自己。”
槿汐说得坦诚直白,我颇为触动。我侧首看她,凄然道:“圈套之中,如今的我已然失宠,这饮不比往r,恐怕难以翻身,再对我效忠也是枉然。”
槿汐郑重叩首,道:“此饮之事也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觉得衣衫眼熟,一时也想不起是先皇后的旧物,何况姜公公从前并未服侍过先皇后,的确是咱们中了别人的算计。”槿汐顿一顿,道:“昨r娘娘刚被送回来,听闻姜公公就被皇上下旨乱g打死了。”
我闻言一震,心下更是难过:“他是受我的牵连,也是被算计的一颗棋子。”我握住槿汐的手,歉然道:“我不该疑你的忠心,哪怕你是因着先皇后,至少也是为我。皇上却一一”我没有接下去,只是冷笑不已:“皇后费好大的心思!”
槿汐睫毛一跳,沉吟片刻,道:“娘娘何以见得?”
“若非她有意,谁能动得纯元皇后的旧物,又何来如此凑巧?”心下颤颤,皇后的手段我并非是不晓得的,联手对丽贵嫔的惊吓、华妃的铲除,我们合作得默契而恰如其分。她并非是一味的端淑啊!我冷笑之余又有些心悸,我何曾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狡兔死,走狗烹啊!
可不是如此么?
槿汐垂首,微微咬唇:“娘娘并无对皇后有不臣之心,只是娘娘步步高升,又得圣宠,皇后想必忌惮。”
我起身,茫然四顾,道:“我既失君心,又不得皇后之意,所犯之事又涉及先皇后,是帝后和太后的伤处。”
槿汐整眉:“今r之事眼下确实无法转圆,娘娘只能静待时机。”
“时机?”我环顾修缮后精致的棠梨宫,此时此刻,它和一座真正的冷宫有什么区别?当r玄凌为了保护我避开前朝后宫争斗之祸送我去无梁殿,自是情意深重。今r的禁闭怎能同r而语。罢了,罢了!
r子过得死寂,曾经棠梨宫一切的优渥待遇尽数被取消了。外头的人更不晓得在怎样看我的笑话,册封当r被贬黜,我也算是头一个了吧。玄凌只让内务府给我贵人的待遇。姜敏忠一死,内务府的人自然见风使舵百般苛刻,送来的饭食粗砺,大半也是腐烂生冷的。棠梨宫中一些粗使的小内监小宫女自然怨声载道,抱怨不迭。幸而槿汐和小允子他们还弹压的住,众人也是尽力忍耐。
我心中纵然悲痛,却也不愿意再以泪洗面。然而百般自持,那痛心与怨忿硬生生被压迫在心中,哽如巨石,渐渐也远离了茶饭。
春寒中大雪未曾有停过,棠梨宫地处偏僻,又多y寒潮湿之气,取暖用的炭火早就被内务府断了,无可供取暖之物,被褥几乎潮得能挤出水来。虽然多穿了几层衣物,不消几r,原本娇嫩的手足就长满了累垂的冻疮,颗颗紫如葡萄,鲜红欲滴,不时迸裂血口,泛出鲜红的缕缕血丝。浣碧与流朱焦急不已,也顾不得忌讳,夜夜和我挤了一处睡,互相取暖。我才发现,她们的手足也俱已开裂破损了。
我再耐不住,心疼之余不由三人抱头垂泪。我含泪道:“昔年在府中为奴为牌,你们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如今反要和我一同遭这样的罪。”
浣碧用腿暖着我的足,伤感道:“小姐又何曾这样辛苦过。皇上也太……”
流朱抹了泪,愤然道:“奴牌百般求告,只希望内务府可以通融送些医治冻疮的宫药来,或是拿些黑炭来也好啊!谁晓得他们理也不理,更不放奴牌出去,只在门外百般奚落。当初他们是怎么讨好巴解咱们来着。”
浣碧叹气,瞪了一眼流朱道:“你就消停些吧,还嫌不够闹心么?”
流朱恨道:“总有一r,我便要他们知道她流朱姑nn的厉害!”说着把我的手捂在她怀中。她的手也是冰冷的,唯有怀中一点暖气,尽数暖给了我。我紧紧搂住她们,心下更是难过,道:“原本要为你们谋一个好出路,恐怕也是不能了,只怕是自身难保了,却拖累了你们。”我对浣碧更是愧疚,“浣碧,我更连累你。”
浣碧轻轻摆首,只是默然落泪。流朱慨然道:“难道奴婢跟着小姐只是为享福的吗?!奴婢自小跟着小姐,既跟着小姐享了安乐,更不怕陪着小姐分担。奴婢的一身都是小姐的。”
我泫然:“我又何曾把你们看作了奴婢呢?”
浣碧眼中泪光闪烁,“流朱说得不错。小姐待咱们不同奴婢,难道还怕一起捱过去么?必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月光晦暗不明,淡淡地低一抹灰影,深夜的殿中越发寒冷。我心中凄楚,又怕辗转侧身吵醒了身边的流朱和浣碧,便僵着不动。月光森森的落在帐上,今r又是月尾了。下弦月细勒如钩,生生的似割着心。月圆月缺,rr都在变幻不定。可是说到人心的善变多端,又岂是月亮的y晴圆缺可以比拟半分的呢?
我在惆怅里,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许是连r的饮食无常,整个人都失了力气,精神委顿。或是因为这不堪的心力,一向不太准确的信期也比上月晚了三五夭。身体和心都是说不出的酸胀难过。槿汐焦急不堪,几番要为我疏通了侍卫去请太医来。奈何守卫棠梨宫的那些侍卫极是凶蛮,态度也恶劣,丝毫不加理会,急了只道:“皇上有过旨意,不许这宫里有一个人出去。别的咱们也管不了。”于是眼瞧着我一r复一r的憔悴虚弱下去。
终于那一r晨起换衣时,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虚浮,便不省人事了。醒来时却是温实初在近旁,殿中复又生起了炭火,温暖而明亮。温热的草药在小银桃子上咕嘟咕嘟地滚着,微微有些熏人。身上的被褥一应换了松软g燥的,塞了一个铜制的汤婆子焙在脚边取暖。
我抬一抬手,却见手上厚厚包了层软布,不由惊诧,槿汐笑吟吟在一旁道:“娘娘别动,刚涂了治冻疮的貂油,怕脏了衣服。”她端了一碗燕窝轻轻吹着,用银匙一口口舀了喂到我唇边。我头晕目眩,身上软绵绵的乏力,只瞪着周遭的这一切疑惑。囚禁之中何来这样的礼遇,而脚边的汤婆子热热烫着脚,分明又不是虚幻之景。
我望着温实初,乍见故人,眼中不由热了,道:“温大人。”
他应了一声,眼中漾起稀薄的温情和悲惜,极力抑制着,行礼道:“微臣恭喜娘娘!”
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不自觉地摸到腹部,疑惑且意外地着望着他:“是吗?”模汐落下泪来,轻轻转首拭了,偕了一宫的宫女内监齐齐跪了下来贺喜:“恭喜娘娘。”她道:“太医说娘娘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我心下有一刻的惶然,却也欣喜了,欣喜之中更是悲伤。我曾经深切地期盼着有一个孩子却不得,如今这个时分偏又有了孩子,不知是我依靠他还是连累他了。我抚着小腹,几欲落下泪来。
待得众人退下,唯剩了温实初和槿汐在侧。槿汐在旁照拂着药炉,温实初为我看过脉道:“娘娘心情起伏太大,胎气不稳,切勿再要动气伤心了。”我别过头,忍着鼻中的酸,道:“大人以为本宫眼下如何?”
他长长叹了口气:“这是娘娘眼下唯一翻身的机会了。”他宽慰道:“皇上已经下旨由微臣照顾娘娘的身孕,虽未恢复贵嫔应有的礼遇,也准以嫔礼相待。皇后也命人格外照顾娘娘的饮食起居,娘娘尽量放宽心吧。”
我却凄然笑了,道:“是么?大人以为这是本宫翻身的机会了么?若如此,大人方才絮絮说了这许多,怎未听提及有解除禁足之令只言,皇上也未曾有一字的安慰之语。何况这所谓的嫔位礼遇,也是为本宫的孩子,并非是因为本宫。
他默然,也恻然了。一旁的槿汐也怔怔停了扇着风炉的手,垂首不已。殿内一时静静的无声,只见小银铫子里的的热气。
“嘟嘟”滚了出来,白白的…嘟噜…嘟噜。
温实初急切道:“娘娘……”喉间也有了哽咽之意。
我抱了汤婆子在怀中汲取暖意,微微一笑,“大人伤心做什么?本宫没有伤心,你倒抢在本宫前头了。”汤婆子那样烫,隔着衣裳烫着我冰冷的胸腔。我低头,用力道:“无论什么时候,本宫绝不轻贱自己,委屈了这个孩子。还未进冷宫,哪怕是进了冷宫呢,本宫也必然好好抚养这个孩子长成。”
温实初久久松了一口气,畅然道:“那就好。微臣生怕娘娘轻贱了自己。”他坚定道:“有娘娘这句话,微臣必定一力照应好娘娘!”
我凄楚一笑,深深觉得温情和感激。温实初对我的情意我这一世也无法回应于他了,纵然他对我有爱慕之情,我却无意,可是深宫如斯多变y冷,他是如亲人一般在身边的关怀。
我笑中带泪,缓缓道:“温大人与本宫自幼相识,何曾见过本宫自轻自贱。”
他快慰的笑了,是:“微臣认识的娘娘,从不曾让微臣失望过。”
我道:“如此,本宫和腹中的胎儿,一应托付给大人了。”
温实初走后,独槿汐留在我身边照应,她为我掖好被角,欣慰道;“幸而是温大人来照应娘娘,不过万事也皆不可放松。”她劝我:“这个时候有了孩子也好,至少皇上不至于太绝情。”
我含了一缕凄微的笑,道:“你也觉得皇上太绝情么?”
宫中生不下来的孩子那样多,步步均是险路。既然玄凌情薄,也惟有依靠自己争取了。
我挣扎着披衣起身,命槿汐取了文房四宝来。槿汐道:“娘娘身子虚弱,有什么等好些了再写吧。”
我摇头,提笔写了一纸,j予槿汐封好,道:“我有了身孕,皇上必然肯看我的书信。想办法送到御前。”
槿汐道:“娘娘写了什么?”
我用神太过,愈加觉得吃力,半倚在床边,道:“我求皇上下旨,由皇后亲自照顾我怀孕生产之事。”
槿汐吃惊,“娘娘本就疑心今番之事是皇后的意思,为何还要皇后照顾?”
我苦笑:“不错。可是如今宫中皇后独大,我要留心这孩子,凭一己之力必然不够。皇后这样设计陷害我,必定对我十分厌憎,想来也厌憎我腹中孩子。若要她一应照料我生育之事,若有任何差池她自己首当其冲脱不了g系。为了她自己,她必定尽心不来害我的孩子,也不让别人来害我的孩子。”
槿汐无奈,却也赞同:“要一切平安,这是唯一的法子.娘娘将来若要复宠,一切指望全在这孩子身上。”
我怆然摇头。玄凌如此,我可还愿意为争宠去做一个旁人的替身?便是杀了我,也是断断不能。我只要这孩子平安长大。
我只说:“你快快去吧。”皇后在人前一向“仁慈亲厚”,玄凌有这样的旨意,她断然不会拒绝。
我低头抚着尚未显形的小腹,暗暗下了诀心,孩子,哪怕你的父皇不怜惜你,不怜惜娘亲,娘亲也必定想尽办法保护你平安。
槿汐收好了书信,微笑道:“燕窝冷了,奴婢去兑些热午n进去。”
我随口道:“等下去弄吧。我嘴里总觉得淡淡的没有昧道,叫流朱盼咐小厨房去做碗虾仁粥来吧。”
槿汐的神s有些古怪,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过了一歇,端粥进来的却是浣碧。她坐在我床前,一口口舀了笑道:“小姐现在有身子的人,一人吃两人补,要多吃些才好。”
我本无多大的胃口,不过一时想着而已,待真端到了面前,又失了兴致.因见她殷勤期待,尽力咽了几口道:“怎不是流朱进来,刚才你们进来贺喜也未见她。”
浣碧笑吟吟道:“小姐嫌奴婢服侍得不好么,一心念着流朱。”
我见她虽是笑着,眼角却红了,不由心下疑惑,道:“流朱怎么了?”
她忙道:“没有怎么啊.只是流朱这几晚没睡好,患了风寒正在睡呢。”我“哦”了一声,本待睡下。或是这些r子来的风波起伏,心里并不安定,掀了被子起身道:“我去瞧瞧她。”
浣碧忙要起身拦我,我越发狐疑。浣碧眼见拦不住,“扑通”跪在地下,咬了唇痛哭道:“小姐不用去了,流朱已经不在了。”
我惶然大惊,道:“你说什么!”
浣碧呜咽不已,道:“小姐以为太医如何能进来呢?外头的守卫根本不理会咱们的求告。是流朱拼死撞在他们的刀上,外头的人怕惹出了人命才叫了太医来的,也只有温太医肯来,方能照应小姐,可惜流朱却是救不回来了。”流朱自小在我身边,情分一如亲生的姐妹一般,一时闻得这样的噩耗,心中绞痛,几乎跌在浣碧怀里,浣碧急得大哭,道:“奴婢早说不让小姐知道,怕伤了胎气,小姐千万别太伤心。”
正哭着,槿汐奔了进来,一见如此便知道不好,忙扶了我坐下,切切道:“娘娘如今伤心更要想明白,惟有保重自身才最重要。流朱姑娘是为娘娘死的,娘娘可千万不要叫她白死了才好。唯有娘娘周全,才能为流朱姑娘报仇啊。”
我死死咬着牙,用力太过,牙根酸得发痛,如含了一口冰水在口中。浣碧哭求道:“小姐一定要好好的。小姐可知道流朱死得多惨,碰了一头的血,连尸首也不得好好埋葬。小姐若是伤心坏了,流朱岂非白白为了小姐。”
我怔怔流着泪。我知道浣碧的身世,一向待她亲厚,不免略疏忽了流朱。但经浣碧当r变节一事,我心里是待流朱更信任的。可惜她和浣碧一同进宫陪伴我,未曾得一r的清福,却先为我落了如此的下场,岂非是我连累了她!槿汐握住我的手,一根根瓣开我紧握的手指,含泪道:“娘娘的手刚敷了药,这样握着可怎么好.”她正s道:“娘娘忘了当r淳嫔小主的死么?当r娘娘可以忍,今r就不能忍一时之痛吗?若娘娘伤了自己,便是将来想要为流朱姑娘报仇也有心无力了!”
这话说的中肯,我再难过也听得入耳。我缓缓止了泪,生生道:“不错,只有我好好的活着,流朱才不算是枉死了。”
卷一 正文 第八十八章 荆棘满怀天未明
桃花盛开的时候,春天的燕子重又飞来筑巢了。杨柳丝儿一绕,春风也被缠得熏热起来,叫人生了莫名的汗意。
春来冬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而于我,这冬远远还未过去。
我怀孕三个月的时候,禁足之令算是半解了,每r里,我都可以去太y池边坐一坐,走一走,算是散心。只是不许人随意来探望,连亲近如眉庄,亦不可踏入棠梨宫一步。也不许我轻易面圣。
其余的一切事宜,都j给了皇后打点。
我晓得他厌极了我,他掩饰得这样好的秘密,竟然被我知晓了。他心爱的人的衣裳被我擅自披上了身,算得是冒犯了吧。
在他心里,原只有一个纯元皇后,岂是我小小一个甄嬛可以比拟的,本是自不量力的啊。
而我,亦是怨忍于他的,这么些年的情意,终究是错付了。
甚至,我情愿这样永远不再见他。
渐渐,连怨忍也没有了必要。想起他从前几番对我轻易的猜疑和冷落,我在他心中,本不过而而啊。
除了芳若,唯一可随意出入的人,只有温实初一个,为我带来一点外头的消息。害死流朱的那些侍卫已被玄凌遣去了“暴室”服苦役,玄清虽然在平伎南王之事中有功,却辞去了所有封赏,依旧做他的闲散王爷;兄嫂父母虽然担心我,却也无可奈何,幸好玄凌也未曾迁怒他们。
他说的更多的是眉庄,今r请他送了一盒我喜欢的酥点。臀悄带进来给我,明r是一封折成如意结的纸张,写上温暖的开解之语,后r又是一件做好的孩童肚兜.我明白她的心意,心下唯觉得欣慰。偶尔敬妃和端妃也私下托温实初带来安慰的话,唯有陵容,仿若消失了一般,再无任何声息,也无一丝关。坏之意。我苦笑,虽然世态炎凉,但她心中未必也是不怨恨我的。
我再一饮见到瑞贵人的时候,是在上林苑里,那是我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了。
春光胜锦绣一般的繁华。她只穿了素净的衣裳,藕sr云纱对襟衣衫,鹅黄缕白银轻罗长裙,用极浅s的丝线绣了缠枝宝相花。飞云髻云鬓堆纵,只以银器作点缀,犹若轻烟密雾一般,风骨自见。即便我无心于人事,心里也是暗暗赞了一声。
她仿佛总是这样素净的,让人一眼望去只觉得清新如一枝新荷冉冉。彼时她只携了侍女在松风亭里,独对着苍翠松树,念一阅新诗“纤玉参差象管轻,蜀笺小研碧窗明;袖纱密掩喃郎看,学写鹭鸯字未成。”(l)
很明媚婉丽的一首诗,情致颇深,闺阁儿女气也颇浓。我风闻她在诗书上也是颇搜长的,可听她念诗,却也是头一次。
我心中微微一刺,这样的儿女情长,曾几何时也是我与玄凌的乐事呢,然而唇角只微微一笑,时至今r,这情意玄凌也是付于她了吧。
然而赞扬是真心道:“瑞贵人的诗作很好呵。”
她闻声转头,行了一礼,道:“娘娘安好。”
我脉脉一笑,只道:“诗中很有几分情昧。是瑞贵人自己的写照么?
她笑容清澈,只淡淡道:“不是。”她侧首,“嫔妾不过是揣想娘娘和皇上在一起的样子而写的,文笔简陋,实在是不能通意。”
这样的话在这时候听来,我本该是怒的,却什么也没说,只觉得怔怔一阵惘然。在我惘然之际,她却随手折起了笼在袖中,“是嫔妾冒犯了。只是娘娘圣宠如斯,却至今r地步,嫔妾也觉得际遇之变,伤感几多。”
我道:“你实在是不必伤感的,你与我并不一样。”
“是么?”她似是自问,又似问我:“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入宫不过半年,是颇有些恩宠的,有这样清醒和d悉的想法,倒叫我诧异。她又另取了一首诗到我手中,“娘娘诗文上也很好,请为嫔妾品评。”
我取过一看,也是一首小诗,“一串红牙碎玉敲,碧云无力驻凌霄。也知唱到关情处,缓按余声眼s招。”(l)
我却笑了:“本宫是失势,你写几句也罢了。何必涉及安芬仪,她正得势头的时候,传出去不好。何况宫里人的嘴,本是无心也成了有意的。”
她微微整了眉心,眉毛很好看的拧在一起,“嫔妾不想讽刺谁,只觉得宫人人都一样,无关位份,更不必相斗相争。”她顿一顿:“人生烦,脑的事有多少,殡妾眼见她们为难彼此,只觉得可怜。”
我心下清朗,后宫的事岂是她想的这般良善通透。明争暗斗什么时候少过呢?
我无言,芳若的目光催促,示意我不宜再多停留了。我会意,只向瑞贵人道:“本宫只想劝你一句,自己明白即可,不必沾染了旁人。”
她的笑容幽妍清清,道:“多谢。殡妾也无意沽染旁人,只是表慕娘娘,现在可以清净些。”
清净?我冷笑,哪里是真正清净的呢?佛门清净么?佛门之外就是红尘了,没有真正安静的天地呵。
她随手把诗撕了,道:“娘娘知道嫔妾为何喜欢松风亭么?”
我望着她,“贵人可说来一听。”
她容s清醇,道:“松有气节,何必做献媚之花。”说罢,悠悠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幽幽叹息了一句,芳若道:“瑞贵人的确是个好女子。”她没有再说下去,我却知道,这样的好女子,是不适合生活在宫里的,哪怕眼下她得着宠。
天气更热,到了六月间,我已换上了单薄的纱衣,五个月的身孕,身子越发觉得困倦,常常白r里倚靠在贵妃榻上也会昏昏睡过去,到了夜里反睡不安生,
隆起的肚子叫我辗转不宁,脚趾和大腿也时时抽筋酸软不堪。
温实初来看了说:“娘娘应该多用骨头熬汤喝,加少许配,平r宜用豆腐和蔬果,便会缓解抽筋的症状。若要睡得安稳,睡前喝些午n吧。”
浣碧在一边牢牢记了,温实初写了几昧安胎的药,道:“请恕微臣多言,娘娘睡不安稳,恐怕是心中思虑太多,非药力可以疏解的。”
我挽一挽袖子,半笑道:“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说呢,等下大人要去向皇后复命。请替本宫间候皇后,就说本宫一切安好。”
他道:“皇后娘娘受皇上所托,不敢对娘娘和腹中胎儿掉以轻心,时常召微臣去询问。”
我看他一眼,慢慢道:“你晓得怎样应对就好了。”
絮絮说了一遭,我又间:“眉庄姐姐手上的烧伤估计也应好了,温大人可有把舒痕胶j予姐姐用?姐姐用着可好么?”
温实初脸上神s一黯,随口道:“好多了。”他踌躇了片刻,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细细说了眉庄的伤势愈合得好,至于舒痕胶是否有效,却只是含糊了过去。末了,他谆谆叮嘱了一句:“安芬仪若是有物事送来与娘娘,但请娘娘让微臣过目后再用。”
他这样殷勤谆嘱的话,谨慎小心的神态,又联想起那一r我拿舒痕胶与眉庄时他不放心的神情,我的心“咯瞪”一跳,,愈加不安.我维持着平静的神气,静声道:“大人要本宫静心养胎不宜多思,可大人说话吞吞吐吐,岂非存心叫本宫担忧不安。”我环视棠梨宫周遭,顿一顿道:“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难道今时今r人情翻覆如此,本宫还有什么受不起的么。”
他目光闪烁,迟疑着道:“那舒痕胶……”
他的神s大有不忍与嫌恶之态。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为什么我失子的前几r常常胎动不适?为什么我在华妃宫中闻了几个时辰的“欢宜香”跪了半个时辰就小月了?为什么温实初在我小月之后断出我体内有膝香分量,而陵容的解释却是因为“欢宜香”的缘故?
麝香?!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只觉得人身上发虑,强自镇定着问温实初:“那舒痕胶里有麝香,是不是?”
他有些张口结舌,道:“娘娘……”
我用力握住自己的手,屏息道:“你说”
他无奈,道:“微臣……那胶里有分量不轻的麝香,若通过伤口进入肌理,如同每r服食一般,且此胶花香浓郁,意在遮掩膝香的气昧,若非懂得香料之人不能调配出来。”他紧紧握着自己的袍袖,道:“其实也来必是安芬仪所为,微臣也只是揣测,毕竟舒痕胶在娘娘寝宫中,也有人可以接触到……”
舒痕胶是陵容亲手调制的,每r都是我贴身使用,想来并无人能接近。而若非是她深懂如何调配香料,又怎能把握好分寸不让我发觉呢?
只是不晓得,是她自己要这样做,还是有人指使。她又为何要恨我到这般地步,连当r我腹中的孩子也不肯放过。
我身上一阵阵发凉,胸口闷得难受,极度的恶心烦闷,耐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一地狼籍,温实初顾不得脏,忙扶了我,浣碧帮着擦拭净了。温实初关切道:“娘娘恶心的厉害么?”
我歪在椅上,笑得森冷而凄楚:“人更叫我恶心呢。”我懒懒起身,窗纱外的y光那样明亮那样热,白晃晃地照在地上反得人眼晕。我极力忍耐着,向温实初道:“这件事眉姐姐知道么?”
他谨慎摇头:“微臣不敢妄言。”
我颚首,我着意道:“这事切不可让她知道,否则以她的脾气怎么能耐得住x子。若此事真为安芬仪所为,诀计是心计深沉,眉姐姐必定难以招架,何况本宫如此潦倒,她更势单力薄了。”
温实初深深点头,我想了想又道:“千万记得转告眉姐姐,无论如何,万万不要见罪于皇后和安芬仪。”我挥一挥手,道:“你回去吧,本宫也乏了。”
浣碧忙扶了我进内殿卧下,紧张道:“既然安芬仪和小姐从前落胎有关,小姐何不让沈婕好见机行事以谋后算,怎么还要事事忍让她。”
我卧在床上,汗水濡湿了鬓发,缓缓打了一把扇子,道:“眼下这个情形,我只能让眉庄自保,万一受我牵连可如何是好。我若要她见机而变,岂非叫她自寻死路。”
浣碧脸红了红,道:“奴牌只是担心小姐。”
我道:“你出去吧,让我静静歇一歇。”洗碧应声出去,我独自躺着,心中煎熬如沸。我与陵容的情意自然及不上与眉庄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可是也是向来亲厚,尽管这亲厚里也有着疏远,但我也并未有丝毫对不住她啊!
人心之可怖,竟至于此么?!我徐徐扑着扇子,手竟是微微颤抖不已。陵容、陵容,脑中轰然乱着,寒鸦的情思,金缕衣的得幸,我失宠后她在皇后指引下高歌而出的重新获宠,她获宠后在意玄凌更宠幸谁的言语,皇后劝我用舒痕胶治愈面上伤痕的殷殷之情。那些曾经的蛛丝马迹和我的种种疑心,在我的蓄意思索中变的鲜明而贯穿一线。
那些被我忽略或是刻意不去猜疑的点点滴滴,氰然倒塌在我的面前,皆成了碎片。
皇后和陵容,她们之间是怎样的一种默契。我曾经引以为依蔽的皇后,她是在背后同样算计着我的啊,且携着陵容的手,华妃,不过是个替死兔罢了。我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喀啦”一声,将手中的团扇折成了两半。
夜里独寝,燥热的天气让我辗转反侧,又不敢贪凉。重重心事的仄,终于起身,赤足噤声走到殿后廊上,隔着被风吹起的窗纱,浣碧伏在桌上睡的正熟,流朱死后,她近身负责我的一切事宜,又要警醒我夜半突如其来的口渴和抽筋,自是十分劳累了。
廊件的月华被或繁或梳的树叶一隔,被筛成了碎碎的明光。梨花早已谢了,树上结了不少青青的小梨子,似小孩紧握的卷头。夜半萧瑟的风,带着索寞的花香关满我轻薄的寝衣,五个月的身孕,已经很明显了。
记得我初次怀孕的时候,也是在这梨树下,梨花开的如被冰雪,拂面春生,那时与玄凌幻情,仿佛少年闺阁里的一个春梦,一如这年华,匆匆去了再不回来。
而今的我,这身孕有得何其辛苦,唯觉惊恸,惊恸不已,永远似没有坏到最底处那一r。
风吹散了我的长发,和着远远的不知名的虫鸣,轻柔拂过我r渐尖削的脸庞,我忽然无措的痛哭起来。纵使是痛哭,也被我极力压抑成一缕轻微的呜咽,散在了夜风里。
有一双手把衣裳轻轻披在我身上,我转头,却是槿汐。她关切道:“娘娘赤足跑了出来,小心着凉才是。”
她手中提着一双柔软的缎鞋,扶我坐下小心为我穿上。她只作浑然不见我的泪意和痛恨,缓缓道:“娘娘不应该觉得高兴吗?”
我质疑:“高兴?”
“娘娘几番疑心安小主的用心,从前她若是暗箭,今r也算成了明枪,娘娘反而更能防范是不是?如今娘娘在明处,暗处的敌人自然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最好。”她轻声问我,
“娘娘可是痛心了当r姐妹情意?”
我意欲点头,然而却冷笑了:“如今看来,她与我可还当的起‘姐妹情意’这句话?”
槿汐淡然坐在我脚边,清漠笑到:“娘娘与沈婕妤的情意的确分属难得。既然是难得就不必奢望人人如此。”
我出言,心底悲伤:“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对我?!”
槿汐笑笑:“娘娘无须明白,若有一r知晓,也必定是极丑恶不堪的真相。娘娘的却待安芬仪很好,可是这宫里,不是你对她好,她就会对你好。”
我知道,眼下的我没有任何能力去反击,哪怕我恨得咬碎的银牙,一定要忍耐。
我撩开眼前的乱发:“你说的不错,好与坏,都是为了自身利益使然。我也曾疑心她或许受人指使,但不管是否是她的意愿所然,是她做的就是她做的。”我握一握槿汐的手,感激道,“槿汐,你总能及时叫我明白。”
她有些羞赧,更多是坦然:“奴婢自幼生长在深宫,如今已经三十岁了,自然不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懂的。”她温和且坚定,道:“安芬仪的事或许是有人幕后指使,她无论是怎样,娘娘若此时因为她而伤及自身,才是大大的不值,请娘娘安心。”她欷殻y溃捌涫嫡庖膊凰闶裁矗锬镏厍椴呕嵘诵模诠锬呐率乔捉忝靡灿蟹茨康哪且蝗眨慰霾皇乔捉忝媚亍!?br /
我听她语中大为感怀,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慢慢宽解了自己的心情,安心去睡觉。
怀孕六个月时候天气最是酷热,我素x又最不能耐热,怀着孩子更不能食用生冷食物,越发觉得焦苦不堪,x子也有些烦躁。唯觉得信息的是,腹中胎儿的胎动似乎是有些明显了。
那一r在店内午睡,因着我有孕以来总是睡得不好,难得有一r好睡,众人皆是高兴,为怕扰我着我睡觉,只留了浣碧一人在我身边打扇服侍。中午雷雨刚过,北窗下极凉爽的风卷着清凉的水汽徐徐吹进,我睡的极舒服。
朦胧中,觉得浣碧的手劲极大,一下一下扇的风大,更觉舒畅。我做着一个遥远的梦,还是我刚承幸那一年,在太平行宫,也是午睡着,天气热,玄凌来看我。那些情话依稀而蒙昧地在而边,低回而温柔。他忽然唤我:“莞莞,你的惊鸿舞跳得那样好。”我正对着镜子梳妆,他为我描着远山黛,手势熟练,其实我的眉形是更适合柳叶眉的。我忽然害怕起来,大声疾呼:“四郎!我是嬛嬛啊。不是莞莞,不是什么莞莞!”她却只依依款款道:“莞莞,你的惊鸿舞——”
我头痛欲裂,几乎要哭出来,惊鸿舞的舞姿迷乱而摇拽,翩若惊鸿,落花如雨里,一抹幽幽的笛声追随在我身边,是笛声还是箫声,我几乎不能辨清。娘的笑语清脆在我耳边:“学得了惊鸿舞是要给自己心爱的郎君看的呢,女儿家苦心孤诣学来的舞怎好叫旁秂轻易看了去。”
我难受得紧,恍惚中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温暖覆盖在我的额头,担心道:“她时常这样吗?睡不安稳。”
那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浣碧的声音低低的:“小姐总是睡不好,吃得也不香。”
他哦了一声,一块凉凉的绢子覆在了额上,我觉得舒服些。仿佛有一双手在抚摸我r渐滚圆的肚子,然而并不真切,很轻微的触觉。我只觉得困倦,隐约听得他轻声于浣碧一问一答着什么,依旧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入夜了。我挣扎着起身,道:“肚子越来越大,行动更不方便了。”
浣碧笑道:“小姐的身形倒不见臃肿。”
我微微一笑,问:“刚才我仿佛听见你和谁说话了,是有人来过吗?”
浣碧道:“现在有谁过来呢?是小允子才进来,见小姐睡得出汗,搭了块凉绢子进来。”我见手边果然有一块雪白的方巾,似是抹过汗用的,不以为意,正要唤了浣碧取水来喝,忽然觉得腹中一动,似被踢了一脚一般,我顿时愣在当地,一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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