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
王市长在一旁说:“这种事情你用不着吩咐,没有哪个不认真,都恨不得把自己说成一朵花,听说有的人早就开始准备了,等你现在发通知,来得及吗?”
吴用光便说:“我们在这之前就已经接到了省委组织部的通知,写述职报告的事情也已经布置下去了。”
常书记便说:“那就好,你回去吧。”
大家都散了,王市长过去把门关严了才对常书记说:“老常啊,出大事了,老蒋出国一去不返,说是去解决贸易纠纷,结果r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纺织厂没钱了,停产了,工人上个月的工资都没发出来,最近就零零散散的有工人到市政府上访,要求市委、市政府查清老蒋跟那两个人的下落,如果牵涉到腐败问题,就要严加处理,同时要求补发欠工人的工资,我让信访办的人安抚他们,能拖一天是一天,只盼着老蒋他们能回来,也好给工人们一个答复。现在快过春节了,工人们等不及了,据准确消息说,这两天他们就要组织起来集体到市委、市政府上访静坐,事情闹大了,你说怎么办?”
常书记紧张了,脸顿时变得铁青,这个问题太严重了,不在于工人集体上访,这年头到处破产下岗,拆房子抢地皮,工人、农民集体上访的哪儿都有,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了。问题严重在上访的时间,如果省委组织部在这边考核领导班子,工人们在那边集体上访闹事,等于当众搧市委、市政府的耳光。说不定工人们知道了省委组织部来考察领导班子,还会追到金龙宾馆来闹上一场,到那时候再说啥好听的都没用,说到常书记自己,别说提升了,能不能坐稳眼前这个位子都会成为问题。
“这老蒋是怎么回事儿,一点消息都没有?”
“有消息我还能不告诉你?现在说啥的都有,有人说他们在中东遇难了,有人说他们让恐怖分子绑架了,也有人说他是携款潜逃了。我已经把这件事报到了省外事办,请他们联系外交部,通过咱们的大使馆查一查,咱们也派上一两个能干的懂外语的,到那边去配合大使馆跑跑腿,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
“怎么,你把这件事情报到省里去了?”
“对呀,不报也不成啊,老蒋的老婆天天跑到市里找我要人,就算她不来找,咱们一个市委常委、副市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踪了,也不能不闻不问听天由命啊。”
“唉,你这个老王太性急了,你急着报什么?等我回来再说嘛,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不是添乱吗?”
王市长让常书记抢白了一顿,一张黑脸涨得通紫,起身张着两只熊掌一样的大巴掌替自己辩解:“我倒是想等你回来,可是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也跟老蒋一个样,一出门就放羊了,怎么就不跟家里联系一下呢?打你的电话也不开机,差点没把我急死,说实话,要不是知道你要车接你回来,我就派人到省城请你去了。”
常书记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太合适,便放缓了口气解释说:“我的手机不好用,质量太差,我明明开着机,可就是接不通,得换了。蒋大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
王市长说:“当然有问题了,没问题早就回来了,怎么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常书记说:“我问的是他会不会真的携款潜逃?”
“你跟他共事这么多年了,你说他会干那种事吗?”
常书记迟疑不决地说:“按说不会,可是现在这年头,在种种诱惑面前能不能站稳立场,保持廉洁,也难说。”
王市长说:“这些事情现在都没法下结论,也没必要研究他,关键是怎么办,我们派不派人,派谁去办这件事情,还有,纺织厂的工人那边怎么应付?”
常书记说:“我们派什么人?派人能有什么用?弄不好又来个r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跑了一个蒋大妈已经够麻烦了,再跑一个更麻烦。纺织厂那边要认真对付,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稳定,绝对不能让他们在省委考核我们班子的时候上街闹事。”
王市长说:“有什么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人家补发工资,总不能派军警把上千名工人都抓起来呀。”
常书记说:“该抓的时候也得抓,领头闹事的,完全可以按破坏社会治安进行刑事拘留嘛。”
王市长说:“工厂欠人家的工资,人家要工资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你反过来抓人家,人家能服气吗?再说了,法律也不允许啊。如果事态严重没法控制,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你敢拍板抓人我可不敢。”
常书记说:“那就发钱,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在省委考核班子期间保持稳定,稳定压倒一切。”
“我也愿意给工人发钱,可是钱从哪来?”
“先从财政拨,把这段时间应付过去再说。同时组成一个工作组,对纺织厂做做稳定工作,拖过了这段时间,进行评估调研,实在不行就宣布破产,长痛不如短痛,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是老蒋痴心妄想搞什么起死回生,也不会拖到今天。”
王市长问:“财政出钱,财政哪里有钱?即便财政有钱也不能往这上面投啊,财政给纺织厂的工人发工资,别的下岗工人怎么办?再说了,救急不救穷嘛。”
“现在不就是救急吗?省委组织部马上就要来考核领导班子,在这个时候如果纺织厂的职工闹起来,再追到宾馆来找班子考核小组上访,你我这党政一把手的脸面不就成了鞋底子?你老王认真想一想。”
王市长喃喃自语:“这倒是个挺棘手的事儿,可是钱从哪出呢?这钱从哪出呢?”
常书记提醒他:“不是还有市长应急储备金吗?这个时候不拿出来应急,还留着下崽啊。”
王市长说:“市长应急储备金是为了防止自然灾害和特殊突发事件的,用途上面每年都要核查,我们动用发工资,上面要是查起来我可没法子交代。”
常书记说:“这件事情让常委会过一下,出什么问题集体负责,还能让你老王一个人背黑锅?再说了,这是解救困难职工,又不是我们往自己的兜里装,谁能说我们这样做不对?”
王市长让常书记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只好点头应承。
常书记又问:“春节前到省上拜年的事安排了吗?”
王市长说:“这是年年的惯例,我已经给钱处长安排了,到时候让他去办。”
常书记看看表说:“到时间了,就在这儿吃点饭吧,边吃边谈。”
王市长起身说:“我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你回来我就省心了,我得回家看看去,这段时间老不在家,再不回家老伴就跟人跑了。”
常书记呵呵笑着说:“你这个老王啊,老夫老妻了你拿g子赶她都不带跑的,像你们这样黏糊的还真少见。”
王市长边穿外套边说:“儿女一大就飞,年龄一大就退,老了老了回头看看,这一辈子啥也没落着,就落着这么一个老伴陪,那是老本钱,再丢了就啥也没了。我看你也别在这吃了,还是回家陪陪你老婆,出去这么长时间回来又不着家,小心人家炒你鱿鱼。”
常书记便说:“你不在这吃我一个人在这儿吃啥?算了,我也回家。”
两个人说着就朝外头走,走到大厅却见黄金叶守在那儿眼巴巴地瞅着他们,王市长便问:“小黄啊,怎么还不回家?”
黄金叶露出她那习惯成自然的甜蜜笑容回答:“领导没走我们哪敢走。”
王市长说:“好了,我们走了,你放心走吧。”
常书记跟在王市长后面,用眼神问黄金叶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黄金叶微微点头,常书记便对王市长说:“我的车还没来,上个厕所,你先走吧。”
市领导之间有个不成文的默契,那就是常委基本上不同坐一辆车,即便私交很好,出外公干也是各坐各的车,这没有什么明文规定,反正一人一辆车,毛病也就渐渐养成了,所以常书记说他要等自己的车王市长便也习以为常,挥挥手就走了。
黄金叶一直在办公室等着机会向常书记报告钱亮亮最近跟自己发生的矛盾冲突。她相信,常书记如果听了自己的话,一定会支持自己,阻止钱亮亮胡作非为,那样,她就在这场争斗中占尽了上风,这就叫不争包子争口气,也让钱亮亮知道,黄金叶并不是橡皮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女人如果好强斗狠,往往比男人更加执著更加狠辣。况且,如今黄金叶对钱亮亮并不仅仅是个争强好胜的问题,钱亮亮把那两万块钱交给纪委的举动,表明了他要把她置于死地,如果不是常书记及时出面破解危局,如今黄金叶已经成了检察院的反贪成果。从感情上,黄金叶已经彻底把钱亮亮当作了死敌。
常书记又回了一六八房间,黄金叶也跟着来到了一六八房间。进了房间常书记便问:“有什么事吗?”
黄金叶就开始向常书记汇报钱亮亮迫她跟银行续签贷款合同,逃避因贷款到期引发出来经济问题,还绘声绘色地把钱亮亮当时说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常书记没有马上表态,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沉思,电视上已经开始播放新闻联播了。黄金叶怔怔地看着常书记,开始有些不安起来,因为常书记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马上表现出对自己的支持,更没有一丝半点对钱亮亮那种无赖做法的不满。
餐饮部所谓按时下班,也得比正常班晚一个小时,所以当窝头离开宾馆的时候已经快七点钟了。好奇心极强或者说责任感极强的窝头已经来到了院子里,无意间却发现一六八房间的灯仍然亮着,他的毛病又犯了,胖脑袋里的脑细胞活像受到刺激的蜂群,嗡的一声狂飞乱舞闹成一团:这个时间还有人在一六八房间干什么?如果是哪位市领导在一六八房间办事,却没见安排工作餐;如果不是市领导,谁在一六八房间耗着干吗?也许是忘了关灯了?窝头的两条腿就像着魔一样拖着他又回了大厅,然后从大厅绕到了一六八房间门前。一六八房间的门半掩着,里边说话的人有意压低了声音,可是,宾馆非常寂静,只要注意听,话语仍然清清楚楚,窝头听到说话的是黄金叶,他根本没有偷听人家说话不道德的观念,强烈的好奇心也让他欲罢不能,尤其是当他听到了黄金叶不断提到钱亮亮三个字,便彻底打消了及时撤退的念头,开始津津有味地窃听起来。
“这件事情这样办,”另一个人说话了,说话的是常书记,这又让窝头怦然心动。常书记跟黄金叶在一六八房间谈话向来不关门,以示坦荡无私,这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他们也自信,别人也不敢有意偷听他们的谈话,却忽略了金龙宾馆还有窝头这样的人,有机会他一定会偷听别人说话,只是过去这种机会并不多,或者虽然有这种机会谈话的内容也引不起他的兴趣而已。今天的话绝对值得偷听,这是窝头听到常书记的声音后心里头一闪而过的念头。常书记接着往下说:“你就按照钱亮亮的意见办。”
“什么?让我就这样受他的窝囊气?再说了,这件事情如果按照他的意见办,越陷越深的是我,到时候他一推六二五,一切责任不都得让我承担吗?”黄金叶的嗓音高了两个分贝,变得尖厉,可以想见她非常愤怒。
常书记的声音保持着稳定:“这件事情我知道就成了,如果到时候真的有什么问题,难道我会看着你替他背黑锅吗?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稳定,什么事情也不能出,贷款的事儿如果现在闹起来就是动乱的导火索,钱亮亮的意见是对的,你就按照他的办。”
“不行,这一回我不能听你的,我不蒸包子也要蒸(争)口气,我绝对不签那个合同。有你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马上就要走了,高升到省里当省委常委、省城市委书记去了,到时候你怎么帮我?我就不明白了,他钱亮亮有什么了不起,你怎么就那么护着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捏着。”
常书记呵呵笑了:“你这个小黄呀,消息够灵通的,不过这件事情还没有确定,仅仅有那么个意向,你可千万不敢胡说。”
黄金叶说:“还用得着我胡说?金州市都传遍了,你说,这一回你到底支不支持我?
如果这一回你不支持我,我不但不签这个合同,还要直接把这件事情告到纪委去,让他们查查,钱亮亮贷这笔款到底拿了多少回扣,他不是会到纪委告别人吗?我也告他一回,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常书记的声音也高了,显然有些着急:“你别胡来,你知道省委组织部鞠部长是谁吗?是钱亮亮的大舅哥。你知道上一次来的那位首长身边的贾秘书是谁吗?是钱亮亮从小一齐长大的铁哥儿们,你自己琢磨,就算他真的拿回扣了,凭这么点事你能把人家怎么样?结果只能是自讨没趣。”
房间内沉默了,显见得黄金叶正在“琢磨”。外头的窝头也大为吃惊,他从来没有想到钱亮亮居然有那么硬实的靠山,知道了这一点,许多过去曾经一度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顿时释然,难怪李百威一下台,名不见经传的钱亮亮便突然出人头地当了接待处的处长,现在想来倒也符合常理,如果钱亮亮没有过硬的靠山,金州市有头有脸的干部成百上千,再怎么扒拉,接待处长这个肥差也落不到一个小秘书身上。常书记下面的话证实了窝头的猜测:“你也不想一想,如果不看在鞠部长的面上,晚上做梦也想不到要提拔他当这个处长啊。所以,这些事情你还得忍让,一定要跟他把关系处理好,顾全大局。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也别多想了,不管我是到省城当常委也罢,还是我继续留在这里当我的书记也罢,对你应该都不是坏事,你安安稳稳地当你的宾馆总经理,眼光要放远一些,不要把自己吊死在一时一事上。我该回去了,这段时间在外头跑得非常紧张,回去休息休息明天开始又得忙乎一阵子。”
窝头听到常书记要走,撒腿就跑,跑到院子里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偶然偷听到的信息让他不知所措,脑子闹哄哄、乱糟糟地活像熬沥青的大锅。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窝头才打定主意,不回家了,跟钱亮亮喝酒去,既然已经知道了钱亮亮的底细,这个时候再不把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及时报告给他,他窝头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傻瓜。想到这儿,便给钱亮亮打手机,钱亮亮接了电话窝头先问他在哪,钱亮亮说我还能在哪,在家守着电视等老婆来电话查岗。
窝头说:“你要是真的在家,我就陪你喝酒去。”钱亮亮说我不真的在家还能在哪儿,你要是闲得难受就过来,不过酒和菜都得你带,我这儿啥都没有。窝头故作谄媚地说:“钱处长,别说酒和菜了,就是你要小姐我也马上到歌厅给你雇一个,我请客,你要是不嫌麻烦,我就找两个,你一个我一个,刚好你家有地方。”钱亮亮知道他又在胡扯八道,就骂他你是不是还没喝就高了?你要来就来不来就回家睡觉去,哪有把小姐往自己家里带的。
窝头说:“我是说往你家带,没说往我自己家带。”
钱亮亮说你带到我家我就打电话让你老婆来领,别说废话了,要来就来。
窝头便兴冲冲地跑回餐厅从库房偷了两瓶茅台,又从冰箱里顺了几样下酒菜,如今,就是把餐厅全都搬到钱亮亮家他也敢,他庆幸自己跟钱亮亮关系算是处得不错,像黄金叶那样傻乎乎地跟人家放对子,简直是拿着j蛋撞石头。窝头相信凭着他跟钱亮亮的关系,只要今后不断把关系往铁里夯,他这个餐饮部经理还是大有可为的。想到这里,窝头又从冰柜里拎了一盒冰镇虾仁,准备到钱亮亮家给他现炒一个姜丝虾仁,这是钱亮亮最欣赏的作品之一。窝头确实是一个非常合格的搞接待工作的厨师,凡是到他的餐厅进餐的重要客人,市里领导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对某个菜肴有特殊的喜好,他必定会牢牢记在心里,保证你下一次能吃到心里想吃的。在这方面,他的脑子就是一个天生的客人食谱数据库,能够在他这个数据库占有一席位置的,绝对没有寻常人物。
窝头把从餐厅库房半偷半拿弄出来的食物和酒装到一个“卫生牌卫生纸”的大号包装箱里,捆到自行车后座上便朝钱亮亮家驰去。钱亮亮开门见他抱着一个“卫生牌卫生纸”的箱子,累得气喘吁吁,由不得笑了起来:“你这是干吗?给我送卫生纸啊?”
窝头蹲在地上往外头掏东西,钱亮亮一看都是吃的,知道他是拿来下酒的,便帮着他往客厅里端。窝头带来的下酒菜都用快餐盒装着,有卤凤爪、红油牛r、五香花生、白斩j、过油大肠,还有用鱼翅和鲜芹拌的金丝玉叶、鹌鹑蛋和甲鱼裙做的c翅难飞,后两样菜属于高档货,来了高级客人或者外国友人才上桌。钱亮亮一边帮着他往茶几上摆放菜肴,一边又几分惴惴不安地唠叨:“你这家伙把餐厅那点家底子都偷来了?王市长真没说错,十个厨子九个贼,一个没偷还后悔。”又见窝头从箱子里掏出来两瓶茅台,赶紧推辞:“你这家伙今天怎么了?啥都往我家偷,这酒可不行,这东西都是有数的,到时候人家一对账少了,你还不得往我身上推,你们平时偷着喝了多少,到时候还不都得记到我头上,这两瓶酒别开,原封不动拿回去,我这还有金州大啤,今天晚上就来黄色的,不喝白的了。”
窝头说:“不就两瓶酒吗,至于那么紧张吗?钱处长,我到你家喝酒就没拿你当领导,这两瓶酒钱明天一上班我就交到财务去,你要是怕我没交钱,你亲自到财务查我。不喝白的算什么喝酒?你别管了,看着电视等我,我再弄两个热的。”
钱亮亮放了手,看着窝头在自己家里折腾觉得怪怪的,琢磨不透这人今天晚上要干什么。不过他断定,今天窝头过来肯定有事,他绝对不会仅仅为了跟自己喝顿酒聊聊天费这么大的事儿,想通了这一点,便也不再阻拦窝头,由他殷勤,等着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窝头片刻便已将一盘姜丝虾仁和一盘火爆蟹黄端了上来,等他的时候,钱亮亮就已经打开茅台,给自己跟窝头每人斟了一杯,他用的是茶杯。
“来,钱处长,老弟先敬你一杯。”
钱亮亮说:“就咱们俩,别你敬我我敬你的,随便喝。”说是这么说,还是端起酒杯跟窝头碰了一碰。
两人都喝了一口,窝头给钱亮亮布菜:“钱处长,我知道这姜丝虾仁是你中意的一道菜,你尝尝今天做得怎么样。”
钱亮亮夹起一筷头虾仁放在嘴里品尝着,味道确实不错,姜提虾味,虾鲜浸姜,虾仁跟生姜在窝头的手下水r交融,相得益彰,互相提携,都把自己的鲜美味道发扬到了极致,让人吃上一口就欲罢不能:“真不错,真不愧特一级厨师的大作,好,真好。”钱亮亮由衷地赞叹。
“你再喝上一口酒试试。”窝头让钱亮亮夸得面红耳赤,得意洋洋。
钱亮亮就依言抿了一口酒,茅台酒也变得更加绵软顺滑,居然有了一种钱亮亮过去从来没有体会过的醇香,钱亮亮忍不住又喝了一口:“不错,真的不错,怎么连这酒的味道都变得更香了。”
窝头得意洋洋地说:“能让酒变得更可口才叫下酒菜,不然只能叫配酒菜。下酒菜就是能让人多喝、爱喝、能喝,配酒菜就是让人凑合着喝。来,咱哥俩再干一杯。”
钱亮亮就跟他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干了,窝头赶紧又把他们的杯子斟满,茶杯斟过两巡,一瓶酒基本上就光了,窝头毫不犹豫又打开了第二瓶酒,钱亮亮吃惊地问他:“干吗?这不是啤酒,你还想一人一瓶地干啊?”
“俗话不是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吗?咱们这才喝了几杯?不过,我还算不上你的知己,我就是个做饭的厨子,算我巴结领导吧。”
钱亮亮说:“别胡说,在我家里,哪有什么领导,只有哥儿们朋友。”
窝头已经有了酒意,嘴成了关不严的水龙头,话像水龙头里漏出来的水滔滔不绝:“钱处长,我窝头要是像你有那么硬实的后台靠山也不至于混成今天这个样儿,不过也不要紧,今后您就是我的后台、就是我的靠山,等你把黄金叶赶走了,给我个宾馆总经理当当,副的也成,正的给齐红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要紧,只要别把我刷得一毛不剩就行了,好赖也让咱尝尝当干部的滋味。”
钱亮亮怔了一怔,问他:“你喝多了吧?我有什么靠山后台,你这是什么意思?”
窝头起身借着酒劲开始耍怪:“钱处长,你家没别人吧?”
钱亮亮莫名其妙:“没呀,你刚才说要带小姐过来,结果没带,现在就咱们俩。”
“那好,我给你表演一段你看着,”窝头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就开始表演,“常书记,你说说他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整人吗?我绝对不能照他说的办法办。”
钱亮亮笑了,从来没有想到窝头还有这么一手,模仿别人说话惟妙惟肖,不用提醒,他一下就听出来他这是学黄金叶说话。
“这件事情你就按照钱亮亮的意见办。”钱亮亮听出来了,这是模仿常书记。
接下来,窝头就惟妙惟肖把常书记跟黄金叶在一六八房间的对话原汁原味地上给了钱亮亮。钱亮亮听着窝头表演黄金叶跟常书记对话,刚开始觉得好笑,他学得太真了,不但说话的声音像,就连说话的语气、神态都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可是,听着听着钱亮亮就笑不出来了,笑容像是放进冰箱的果冻凝结在他的脸上,笑容如果突然定格,变成静态,就跟哭一样难看。窝头表演完了,才发现钱亮亮神情异常,说笑不像笑,说哭不像哭,说恼不像恼,那张脸看上去怪异极了。赶紧问他:“钱处长,你怎么了?没事吧?”
钱亮亮又愣怔了一阵才问他:“你刚才说的这些是怎么回事?”
窝头又来精神了,这也正是他今天晚上急着找钱亮亮的主要目的:告密。于是便说:“这是我偶然可不是专门偷听来的,就在刚才,七点来钟,我下班看见一六八房间灯开着就过去看看,结果听到黄金叶跟常书记说话提到你的名字,我想,钱处长跟别人不同,他是我的领导兼哥儿们,别人议论他,我得听听他们说啥,好话坏话都得明明白白,不能让人家蒙在鼓里。听他们说完我赶紧就过来了,刚才我学的基本上是一字不漏,这点记性我还有。不过,我觉得常书记还真的够意思,对你真支持,硬是把黄金叶那个娘儿们给晾了,你有这么硬实的靠山,还怕啥?想干吗干吗,谁还敢捋你老人家的毛。”
钱亮亮气恼地骂他:“你他妈这是在捧我还是骂我呢?”
窝头笑嘻嘻地说:“过去我都不敢骂您,如今就更不敢骂您了,当然是捧您老人家,我今后还得靠着您进步呢。”
钱亮亮的心里翻江倒海,江海里头盛的不是水,而是油,滚烫的油,煎熬得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胸膛剖开放到外头的寒风里晾一晾。他端起酒杯咕嘟咕嘟将一茶杯酒全都灌了下去,白酒活像火团,烧得他直喘粗气,窝头有些傻了,不知道自己该陪着他干一杯还是劝他不要喝得这么猛,喃喃地问他:“你没事吧?吃口菜吧。”
钱亮亮吩咐他:“把酒斟满,c他妈,今天咱俩谁不醉谁不是人。”
钱亮亮这一杯白酒灌下去就彻底变成了红种人,面红耳赤,连眼睛都成了两颗火炭球,窝头看着都有些害怕,赶紧给他把杯子斟满,钱亮亮说:“你他妈的别耍滑,先把杯里的酒干了再倒。”
窝头顺从地喝干了杯中酒,然后又给自己也斟满,他明白,到了这个时候,只有自己也多喝一点才能让钱亮亮少喝一点,不然,钱亮亮再喝下去会干出什么事来他也不知道,他有点摸不清头脑,钱亮亮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二十六
省委组织部考核小组如期到达,接待工作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常书记迎来送往陪伴前后,比接待中央首长还要热情周到。谁也没看出来,这几天常书记心情其实非常不好,他收到了北京寄来的特快专递,里头是贾秘书退回来的那张信用卡。这让常书记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记耳光,挨了耳光尤其是挨了没办法还手的耳光当然既窝囊又憋气。他立刻猜想到,钱亮亮对这件事情恐怕不会毫无所知,不然贾秘书寄来的特快专递上面的地址和电话不会写得那么详细,于是自然而然就有些迁怒于钱亮亮。可是,省委组织部正在考核班子,领头的又是钱亮亮的大舅哥鞠部长,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拿钱亮亮撒火。而且,这种事儿偷偷摸摸的成与不成都得瞒着别人,也没办法摆到桌面上跟钱亮亮计较,这让常书记更加难受,就像心里头长了个火疖子,干疼就是不冒头不鼓脓,也没办法开刀动手术。
让常书记更加不满的是,钱亮亮最近表现很不好,省委组织部考核小组来了,这么重要的接待任务,他却整天见不着人,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常书记准备找机会敲打敲打他,不能因为省委考核组的组长是鞠部长就掉以轻心漫不经心毫不上心。其实,钱亮亮什么也没忙,他干什么都没心情,没有精神头,从跟窝头喝过那顿酒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脊梁骨被抽掉了,软塌塌的直不起身来。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感觉,钱亮亮感到现在所有人看他的眼光似乎都有一股嘲弄和不屑,对他说话的口气也都像刚刚吃过四川酸辣粉。那天钱亮亮实在闷得发慌,忽然想起了以前在一起混的秘书们,便跑到市委秘书处找那帮哥儿们闲聊。老彭一见面就问他:“你什么时候再请大伙搓一顿去?用李逵的话说老子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把你手里的权力给弟兄们小小用上一用嘛。”
钱亮亮说:“吃一顿就吃一顿,时间地点由你们定。”
老彭说:“定时不如撞时,你今天来了就是良辰吉时,就今天,地点吗,当然就是金龙宾馆了,那是你的一亩三分地,弟兄们去了也能沾你的光牛b一把。”
钱亮亮说:“今天不行,省委组织部考核领导班子,头头们天天守在宾馆,别让他们碰上了再像上一回那样拿我开刀。等过了这阵子,春节前我一定请弟兄们烩一通,吃喝玩乐一条龙。”
老彭哈哈一笑说:“你倒真学得快,才几天没见,领导们那一套太极拳功夫就练得炉火纯青,刚刚还说时间地点由我们定,我们定了你轻轻松松就把我们打发到姥姥家去了。”
另一个秘书也说:“钱处长,你这是推托之词吧?我就不信哪一个市领导还能因为你钱处长请了一桌饭就找你的麻烦。”
老彭这时候又c了一句:“对对对,我们钱处长根正苗红,谁能因为你请我们吃了一顿饭把你怎么样。”老彭是个近视眼,说这话的时候刚好摘了眼镜擦玻璃片,近视眼摘了眼镜看人就眯缝,这句话配上他的眯缝眼,表情和话语看着就像是讥讽、轻蔑。钱亮亮的脸顿时热辣辣地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不地道的事,在他的想象中,自己靠着大舅哥升官的事儿很可能早就传到了这帮消息灵通人士的耳朵里,这帮人便放p崩沙子对他冷嘲热讽。话不投机半句多,本来想找这帮在一起混了多年的老秘们散散心,反而被揶揄一通,钱亮亮赶紧告辞,说了声我还有事,到时候我约你们,便逃跑似的离开了秘书处。
在金龙宾馆齐红第一个当面说出了那种让他听来极为别扭却又无法辩驳的话:“钱处长,真没想到你还是个根底很深的人哪,今后我们可都得靠你栽培了,过去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你就大人大量忘了吧,我保证今后再也不敢惹你了,保证好好巴结你,谁让你比我们的根子硬靠山大呢。”
钱亮亮当时就像让人兜头一棒子打得发昏,挣扎着反问她:“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别胡说八道好不好?”
齐红嘿嘿冷笑:“我没啥意思啊,这年头就这样,正常,可恨我老公公下台太早,不然我也当处长了。”
如今齐红处处摆出了一副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钱亮亮让橘子退还表钱的举动不但让她尝到了深深的屈辱,也让她明白了,在钱亮亮手下她想当科长兼宾馆副总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马歇尔计划了。
钱亮亮也终于明白,他跟鞠部长、贾秘书的关系现在已经成了金州市官场上的重大新闻,他也成了靠裙带关系往上爬的最新典型,而这一切都是常书记造成的。常书记其实是把他当成了送给他大舅哥的礼品,本质上跟送给贾秘书的那张卡是一回事,这对钱亮亮来说是奇耻大辱。他大舅哥带着组织部的人到金州市的时候,钱亮亮没有露面,一直躲着,反倒是他大舅哥到处打电话找他这位妹夫,橘子托她哥给钱亮亮捎来了一件最新款式的羊毛衫,他要当面交给钱亮亮。电话里他大舅哥问他整天忙啥呢,怎么到了金州连他的面都见不上,钱亮亮找不出充足的理由,因为他就是接待处长,伺候好像他大舅哥这样的重要客人是他的责任,他却避而不见,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冷静地想一想,大舅哥鞠部长没做错任何事,不管是给他带来官运还是带来烦恼,都不是他大舅哥的责任。再说了,如果继续这样像小孩子耍脾气一样避而不见,他大舅哥势必要告诉橘子,橘子到时候兴师问罪钱亮亮还得费口舌解释。于是钱亮亮装出忙忙碌碌的样子前来拜见大舅哥鞠部长。常书记也在鞠部长的房间里,现在这个时候,常书记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在鞠部长的房间相遇,钱亮亮就更加觉得尴尬、别扭。钱亮亮本来应该想到这一点,常书记那种人,鞠部长到了金州市之后,他如果不改行干三陪才是怪事,可惜最近一段时间钱亮亮的脑子乱哄哄的,事先也没打听一下鞠部长房间里有没有别人,进了门见到了常书记才有点后悔,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钱亮亮的大舅哥是典型的中年党政官员,r乎乎的浑身上下见不到一点棱角,说话也是r乎乎的不见一点棱角,钱亮亮跟他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因为在钱亮亮的印象里,这位大舅跟谁的关系似乎都挺好,又似乎跟谁的关系都一般,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官场跟商场遵循的是同一个规则: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所以钱亮亮的大舅哥跟谁的关系都无所谓好不好。
钱亮亮进去的时候,他的大舅哥鞠部长跟常书记隔着茶几坐着聊天,见到钱亮亮进来大舅哥说了声:“来了?”钱亮亮说了声:“嗯。”两个人便算是打过了招呼。钱亮亮当然不能对常书记置之不理,跟大舅哥打过招呼便跟常书记打招呼:“常书记也在啊!”常书记故作不满地对钱亮亮说:“你不露面我再不陪鞠部长,鞠部长该对我们有意见了。你看看你这个接待处长当的,鞠部长来了,不说是领导,就单冲着是你哥你也得热情点嘛。”大舅哥急忙替钱亮亮解套:“没关系,没关系,一切都挺好的,让他忙他的吧。小小让我给你带的东西我可得赶紧交给你,不然小小那头我可交代不了,她不说你没过来,只会埋怨我没及时把东西交给你让你冻着了。”
钱亮亮顺着他的话头问了老岳父的身体情况,又问了橘子跟核儿的情况,大舅哥告诉他老爷子身体基本恢复正常了,每天都能到街上转一两回,有橘子陪着家里人非常放心。大舅哥挺喜欢核儿,告诉他核儿已经学会用电脑了,会打字会上网还会用电脑画画儿,整天守着电脑别人谁都别想动,每天到了吃饭睡觉时间都得挨橘子两巴掌才能从电脑桌上撤下来。钱亮亮想到橘子跟儿子核儿的样儿,心里就开始热乎乎的,说:“我得给核儿买台电脑,现在不是说吗,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三把钥匙就是外语、电脑和驾驶证吗?尤其是外语跟电脑,从小就得学习。”
常书记也在一旁c话:“对。邓小平就说过,电脑要从娃娃抓起。”
大舅哥摇摇头:“我看啊,你那个儿子要是有了电脑,啥都别想让他干了,到时候肯定得影响学习。我父亲看他喜欢电脑就要出资赞助一把,小小就没让,怕影响他学习。”
钱亮亮暗想,橘子脑子真缺弦,不花钱弄台电脑多好的事儿,怎么就拒绝了呢。他大舅哥见他走神,哈哈一笑说:“你也别失落了,电脑没买小小可没饶我爸,钱照拿,说是等到核儿大点再买,唉,这就叫女大不中留,嫁谁跟谁走。”
钱亮亮的心思让大舅哥不经意就戳穿了,暗暗佩服,难怪他能当大官,一眼就能把人的心思看透,马上装出一副挺不满意的样子抱怨橘子:“橘子这个人啊,怎么能这样呢?唉,女人就是爱占便宜。”
大舅哥笑笑说:“拿自己亲爹的算不上占便宜,只要老爸高兴愿意,咋地都行,谁让她最小呢。”
常书记见他们俩唠起了家常,就起身告辞:“你们兄弟俩聊,我还有些事情安排一下。”然后又专门对钱亮亮说,“一会你陪酒啊,既是接风也是赔罪,鞠部长来了两天你都没过来看看,该罚。”
钱亮亮只好说:“该罚,该罚。”
刚刚说完,王市长就从外头闯了进来说:“谁该罚?罚什么?”
常书记就说:“钱亮亮该罚,鞠部长来两天了,他没露面,我罚他今天晚上陪酒。”
王市长说:“我看钱亮亮该奖,大大的该奖,鞠部长来了他陪不陪是小事,把北京的事情办成了是大事。”
常书记奇怪地问:“把北京的事办成了?什么事让他到北京办了?”
王市长兴高采烈:“大事,引托托河水的事儿。刚才我收到贾秘书从北京来的电话,让我们把材料准备一下,马上动身到北京去,首长亲自牵头协调引托托河水的事情。贾秘书说了,首长强调一定要有全局观念,非常赞同我们的方案,指示国家经发委列为国家开发西部的项目,尽快开展项目评估,我明天就得动身。钱处长,你也跟着一起去一趟吧。”
常书记眼光烁烁地盯着钱亮亮看,钱亮亮知道他的意思,赶紧解释:“我们到北京之后,王市长让我转交给贾秘书一份引托托河水的可行性报告,我就给贾秘书了,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还真的引起了首长的重视……”
钱亮亮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时此刻常书记恨不得杀了他。王市长的话让常书记知道钱亮亮在北京期间背着他还跟贾秘书会过面,在北京他曾经问过钱亮亮,再跟贾秘书联系过没有,钱亮亮矢口否认,今天总算露馅了。他跟贾秘书会面绝对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仅仅是为了送引水资料,如果那样就没必要有意瞒着他。常书记断定钱亮亮不但知道自己跟贾秘书之间的事情,而且跟贾秘书共同商量策划了退卡的手法。常书记一直认为自己对钱亮亮有知遇之恩,也认为钱亮亮应该对自己知恩图报,没想到他却在关键问题上拆自己的台,反而帮助王市长办成了大事,这是一种恩将仇报式的背叛,刹那间常书记心里涌上了让他牙根发痒的痛苦和仇恨。然而,在场的人谁也不会从他那平静如水的面容上读到仇恨两个字。
王市长光顾了高兴,没注意常书记跟钱亮亮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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