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里的罂粟花

【第七章】12

【风雨里的罂粟花】()2020年6月18日在中东做过战地记者的老爸,曾经这样跟我讲述过:在那些战火纷飞、尸殍遍地的国家的国境之内,都会有一个叫做“green-zone(绿区)”的地方,那里是根据各国与维和部队所规划与战区拉开的一块相对和平的区域,不过,出于军事安全和某些“比较特殊角度”的考量因素,虽然“绿区”构筑在那些国家的过境内,但是那些国家的被留在绿区外面的百姓,大多数却不被允许进入;哪怕那个人的家在绿区内、他是准备回家的,哪怕那个人房子的后院就在绿区的规划之中,从那些大兵们,在拉起的警戒线上扣上第一块要被筑成哨戒围墙的那一刻起,能够陪伴那些无辜者的,除了炼狱般的战场之外,只剩下眼巴巴地看着绿区里面宁静祥和的份儿。
而同时,在那些“green-zone”当中,都会有一处经过军事工程学计算而被规划在最中央的,宛如梦幻的核心地带——这些核心地带都拥有另一个名字,叫做“paradise(天堂)”。那里有堪比迪拜、阿布扎比这样美丽的风景,有差不多像希尔顿、喜来登这样高档的豪华酒店,有堪比梅西百货、伊顿广场这样的购物中心——里面往往还会真的带有一间cineplex影院,那里面会有还有十分然后人流连忘返的赌场和夜总会,让人恍惚间会觉得自己已经置身于尼亚加拉城,或是拉斯维加斯,里面还会有可供人亵玩的,身体健康、身材火辣但是费用低廉、性价比极高的男女“公关”。
住在“paradise”里面的那些军火商、情报贩子、政治掮客或者诸如这类形形色色的人们,在与那些型男靓女一夜放纵销魂过后,吃着圣贝纳迪诺的薯条、就着m9或者a5牛排,喝着冰酒、红茶或者可乐、抽着波多黎各产的雪茄,看着关于眼前这篇已经被荼毒的土地的战况和政经环境高谈阔论,或是在欣赏完上那些被海夫纳一亲芳泽过后的裸女再看看最新潮流的真皮夹克与古龙水,然后听着窗外大约几十公里之外的炮火连天,再跟面前自己的客户或是昨晚与自己共度良宵的男人或者女人们将那些轰隆声当成是蓝调音乐,一笑置之。
谈笑间,外面早已血流成河,一片焦土。
——当我拿着狄昊苍送给我的那张名片,领着美茵走进这家“i.r.i.s-restaurantandpub”之后,还没等我开始研究为何这“鸢尾花(iris)”的单词竟然是全大写且用缩写符隔开的时候,我竟突然想起老爸给我讲的,那些关于绿区中“paradise”的故事来。
超乎我的预期,这间餐厅里所有的装潢,没有任何可以在外面看得到的那种扬基佬们特有的爱国元素:没有自由女神像、没有站在高原上牵着白色骏马的西部牛仔、没有带着高礼帽的愤怒白胡子大叔指着观赏自己的观众并大吼一声“iwantyou”,没有穿着花色西装与格子衬衫、吹奏着萨克斯的非洲裔老爷爷,没有任何一张类似于或是这样的影视剧海报,甚至在这里看不到一面星条旗。
实际上,这是一间装修得极其简单的西餐厅:四面墙壁都是黑色的,桌椅吧台灯光却缤纷多彩,但不知道是否因为是这些用五颜六色杂什压制不住的冷酷金属感,还是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讲着英文、抑或他们大部分都不是本国人——偶有一些亚裔面孔,但从他们的面相与眼神看起来就知道,他们大部分都不在远东这边生长,于是,我便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一种“我是一个外来者”不舒服感油然而生,并从头发丝贯穿到脚指甲。
而他们也是:手上拿着的是,吧台上方的电视上面播放的,是cnn对于我国本次地方大选的报道,但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食客们,对于这些新闻报道的态度,似乎跟看了一集、看到了杂志上的一篇笑话集之后没什么两样,整个餐厅中,都充满了此起彼伏的欢乐又刺耳的笑声。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杂技团的舞台上,驯猴人跟观众一起在看着台上被耍戏的猴子一样。这里明明不是领事馆的规划封闭区,却似乎根本没有本地人进入过这里。
此时的美茵,她心中会有什么感觉,我不大清楚。似乎她也对这间餐厅没对大感觉。从刚刚离开那间茶吧之后,美茵就窝在车后座上一直捂着嘴巴哭——这次她是真的在哭,而不是为了撒娇或者引起我的注意,在一旁装哭。我劝了半天,告诉她,有我在,有夏雪平在,不管之前爸爸跟隋琼岚那儿答应了什么,那个姓狄的就别想再动她一根汗毛,可到最后依然没用。她这一场哭得又很克制,基本没让自己出声,但是从那一双睁得明亮的大眼睛中,漱漱落下泪珠的样子,看得我心疼不已。在车上她几次抬起头,双目落雨,用后视镜不断地看着我,我每次抬起头发现能跟她反射过来的视线相交,便问她到底有何心事,可她依旧只是落泪而不语。
一直到刚刚车子停在美领馆对面的车位上,下车之后,她才对我央求着,让我当着大庭广众之下抱抱她。我答应了,也终于把她哄好了,但她却依旧不说,自己除了遇到姓狄的那个流氓骚扰之外,到底怎么了。
所以此刻,眼睛还是红肿的美茵,能把情绪调节过来就不错了,我也没指望去问她,让她评价这间餐厅的气氛有多前卫或是多诡异。
而与此同时,在带领我和何美茵走到隋琼岚所预定的那张卡座的时候,我和美茵也开始被越来越多的或是金发碧眼、或是乌黑油亮、或是外表黄澄澄、内心白糯糯的食客们所注视,并且,眼神里都如出一辙地充满了突兀和警惕,就像是这间餐厅里突然闯入了两只满身是毛、龇牙咧嘴的猴子。
唯独最自然的,就是坐在餐厅靠窗子最中间卡座的隋琼岚。此刻的她,也学着餐厅里穿得体面的那些洋女人们的样子,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西装外套,配着一见白衬衫打底,手上端着一盏白色茶杯,喝着里面甘甜的热柠檬红茶;手上也捧着一本杂志,但却不是什么时政金融类的读物,而是一本。而在桌边,一个穿着黑色条纹西装、棱角分明的白人男子,也正端着一杯威士忌,手上掐着一根抽了一半的雪茄,跟隋琼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男人见了我跟美茵两个,也用着极其警觉的目光看着我俩。同时在男人的身后的三人桌处,传来一阵语速极快的嘈杂英语对话,紧接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光头中年男人,马上对着隋琼岚身边那个白人男子打了个响指,并招了招手:“yo,kyle!”那个名叫凯尔的男人立刻站起了身,用着很冒犯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扭头凑到了身后那张桌子旁边。
我也毫无惧色地盯着那个凯尔盯了一下,接着转身对着正津津有味看着今年时装流行趋势的隋琼岚打了声招呼:“姑妈,我们到了。”“哎哟!呵呵,这么快啊!”隋琼岚抬起头看到了我,摆出了一个很浮于表面的笑容,然后又十分心花怒放地望向了美茵,并伸手要帮着她脱掉外套:“嘿嘿,漪漪,姑妈说什么来着?你看,你到底还是跟着你哥来了!——你说你怎么有穿着这件站岗警察穿得大破棉袄?多难看?姑妈不是送了你一件……”“我就愿意穿这个,你管得着么?我告诉你,我是为了配着何秋岩我才来的。他心眼可没你们那么多……我是怕你为难,他我才来的!”美茵冷冷地扭过头,自己脱了外套之后粗暴地团成一团,谁也没理会,自己窜进了卡座里面,双手拄着下巴,气冲冲地坐着。
“啧……怎么跟姑妈说话呢?”出于场面,再加上隋琼岚是长辈,虽然我不清楚她和美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暂时我还得跟隋琼岚讲讲礼貌,于是我意思意思着,对美茵训斥了一句,然后我转过头,又对隋琼岚微笑道:“呵呵,姑妈您别在意啊,美茵平时在家就被咱们爷俩外加夏雪平给宠坏了,稍稍有点骄横……”“呵呵,没事,”没想到,隋琼岚反而白了我一眼,并在我没把话说完的时候甩下了这么一句:“漪漪是什么性格的、对我说话什么样,我都能接受的,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听得相当不舒服,但她的意思好像是在说,她更懂美茵、更比我们全家都会照顾美茵。可对于她这句话,我暂时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我就是来搞懂一些事情的。
我又看了看美茵,这小丫头依旧像一棵蔫巴了、却又一下子被灌注的强效化肥药剂的豆芽菜一样,极度愤怒,但却没精打采。
我忍着内心的不快,也脱掉了自己身上的外套。一瞬间,周围的笑声都不见了,并且几乎所有人都望向了我身上穿的背带式警备武装带、武装带上面的枪套、以及里面那把勃朗宁。那面孔十分精致、身材前凸后翘、臀宽腰细、完全没有那种“欧美bimbo大脏蜜”范的黑珍珠女服务员,在前来给我和何美茵的外套挂到一旁的时候,也忍不住地瞧了一眼我的手枪,并且迅速地在我的左手手腕、左腿腿窝、右侧手腕和喉咙处瞄了一边。也是同时,那个名叫凯尔的男人,又回到了隋琼岚身边,两个人呜哩咕噜说了一大堆,貌似是法语所以我一句也听不懂。
差不多说了三分多钟左右,男人轻松地笑了笑,对着周围所有围观着我的人摆了摆手,又回到了刚刚那张桌子上,对着那个光头眼镜嗤笑着,开口道:“well,guys,it’snothingtobeworriedabout!charlottetellsmethatthisyoungjackassandhisshawtyarehereforher.(得嘞,伙计们,没啥需要担心的!夏洛蒂告诉我,这个小犊子和他那小丫头都是来找她的。)”“iknowthat.i’vemetthatshawtybeforewithteeandhisjunior.butisthatreallygoodweletamanwithshooting-ironherediscussingourtasks?(我知道啊。我之前已经‘茶和他的少年’一起见过那丫头了。但我们就这么让一个带着枪的人在这待着不管,再聊我们的工作,这样真的好吗?)”光头男人身边的另一个看起来憨态可掬的胖子谨慎地说道。
“it’sfine!he’sjustamother-fuckingcopofthef.c.p.d.,andyouguysknowit:theeducationlevelofthemisfigurativelylow.he’snotpossibletocatchwhatwearetalkingabout!couldyouevengetevenonewordofmandarinbeforeyouwenttovirginia?(没事的!他就是个f市警察局的二逼警察!你们也都知道吧:这帮人的教育水平相当差了,他不可能听懂我们说的话的!你去弗吉尼亚之前你能懂一个汉语单词吗?)”接着,那个凯尔和那个胖子又转过头看着我,且听他对那个胖子说道:“william,ibethewillconsiderwhateveryousayingasgreetingsifwekeepsmilingtohim.(威廉,我打赌如果我俩继续对他微笑的话,不管你说啥,他都会以为是在跟他打招呼。)”那个名叫威廉的胖子想了想,笑着对我招了招手:“enjoyyourshit-ricebowl,dumass!(好好享用你的大便盖饭,傻逼!)”我也看着那个凯尔和威廉笑了笑。
于是那一桌人都被我逗笑了。
“哈哈哈哈!thatistoomean,man!(爷们儿,这太损了!)”“yeah,especiallyyourcreativephrase!andalittlebitgrossandracism!imean,ireallylikethe‘beef-tariyakiricebowl’fromthedragonpace!reallynauseated!(没错,尤其是你造的那个词!还有点恶心和种族歧视啊!我说,我真的很喜欢‘龙宫餐馆’的‘牛肉照烧盖饭’啊!真是恶心啊!)”“butit’salotoffun,right?(但很招笑不是吗?)”“guilty!(你说对了!)”但他们不知道,其实他们说的百分之八十的内容我都听懂了。
只是我还有点不明白他们所说的那个“茶和他的少年”是什么意思。而在此时,狄昊苍与那个刚刚被我教训了一下的狄瑞珅也走了进来——他们俩进来的时候,居然并没有引起像刚刚刚我和美茵走进来时所引起的轰动效应,只有还在拿我取消的凯尔那五个人分别回头看了狄昊苍一眼,都跟狄昊苍交换了眼神,但谁都没跟他打招呼。我这时才想起,韦氏拼音当中“狄”这个姓的罗马字母拼写就是“tee”,所以那个威廉说的不是“茶和他的少年”,而是“狄和他儿子”。
“到底还是小何警官的动作快啊。明明我们父子俩先出发的,你却比我们先到这里了。”狄昊苍皮笑肉不笑地说着,点了点头,看了看我,又微笑着转头看了看隋琼岚,开口柔声问道:“生意谈的怎样?”“很简单,我是本地人。我恰巧知道近路,而您可能又绕了远。”我对狄昊苍说道。
但是狄昊苍和隋琼岚两个,谁都没理我。唯独刚刚被我摁在桌子上动都动不了的狄瑞珅,却耷拉着脸棱着眼睛望着我,以及我身上别着的那把手枪。
只见隋琼岚兴高采烈地站起身,一激动地把自己的双手搭在狄昊苍的手上,身体刚要前倾,狄昊苍却警惕地往后推了一步,又转头看了看坐在隋琼岚位置对面的我。于是,隋琼岚立刻停下马上要做出的动作,尴尬地瞟了我一眼,又重新挂上笑容,眯着眼睛对狄昊苍说道:“‘monamour’(亲爱的)!你真是帮了我个大忙!你知道这些布料如果正常走大宗商品进货的话,要比现在贵多少钱么?只是清关手续,每呎就要多支付30块美金!如果再加上那些该死的关税?ohmondieu!我的衣服真的可以不用卖了……昊苍,真的是谢谢你!你拯救了我!你拯救了‘祺华’!”“我俩之间你还要说‘谢’?”狄昊苍眯起眼睛微笑着,接着把嘴巴凑到了隋琼岚我看不到的那右耳边,耳语了一声。
也不知道他跟隋琼岚说了些什么,只是隋琼岚的脸颊上立刻泛红了。“哎呀!你真讨厌……”隋琼岚警觉又厌恶地看了看我,接着害羞又喜悦地冲着狄昊苍笑了笑,随后又毫不含蓄地侧目朝着狄瑞珅目送秋波。
但这一刻,一脸愤怒加胆怯的狄瑞珅根本没注意到隋琼岚,而是依旧把注意力放在我和我左手边的地面上——看着他越皱越紧的眉头,和暗暗上扬的嘴角,恐怕在这小人渣的幻境里,没有人体工程学和物理学的舒服,他早已经徒手把我碎尸万段几个来回了。
“frank,心里有事?”隋琼岚见狄瑞珅闷闷不乐还一肚子气,便走到狄瑞珅面前,一个英文名字顿时脱口而出。紧接着下一秒,隋琼岚和狄瑞珅似乎都感觉到了有些不妥,狄瑞珅便立刻补了一句:“姨,谁是frank啊?”隋琼岚也立刻装傻,接着转口说道:“哦,哈哈,阿姨叫错了,今天跟这帮讲英语的打交道一整天……珅珅,怎么不开心呢?”坐在一旁喝着服务员递上来的冰水的我,则完全没做出任何反应。
呵呵!一个英文名能够让他们俩这么提防,也实在有些夸张。难不成,我还能按照一个英文名,去查他狄家的老底怎的?
只是,这脱口而出的英文名字,也让我开始对自己之前所忽略的,狄瑞珅这小人渣身上的一个特点:细究起来,狄瑞珅说话时候的发音,实际上可以说相当的怪异的——他平时的确说的都是东北口音的中文,像其他大多数y省一样,平翘舌部分;可对于某些韵母发音,比如“o/ㄛ”这个发音,像是“博(bo/ㄅㄛ)”、“破(po/ㄆㄛ)”的韵音,大多数东北人,尤其是f市这边的人经常会念成“be/ㄅㄜ”、“pe/ㄆㄜ”,而这小人渣说起这些字的时候,就像是在说英文“//”,并且还带着一种很明显的舌头无处安放的纠结跟无力感。再比如“ai/ㄞ”这个音,就拿“白”这个字举例,我每次听到这个狄瑞珅念这个字的时候,都感觉他像是在说英文单词“boy”一样。而这种在发音上很让人耳朵不适的情况,如果不是来自特定地区的人有特殊的方言或者民族语言习惯,那大部分时候,就只会出现在刚刚学习标准汉语的、母语为英文的外国人身上。
——难不成这小人渣,从小是在国外长大的?他如果真是在国外说英文长大的,那他干嘛要来f市这边在北方大学念书?难道就为了跟美茵相亲?这小人渣跟美茵才见过几次面,怎么会对美茵这么钟情?
而狄昊苍这家伙,既能跟海事公董局打上招呼,又能在这个西餐馆中不引起周围这些鬼佬们的反感,还可以帮着隋琼岚在原材料上避税,避开海关申报手续费,那么这个狄昊苍,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再一想,我又突然受到了刚才隋琼岚和狄瑞珅那不自在的举动的启发:我是不是真的应该从这小人渣的英文名字入手,好好查查这狄家爷俩和隋琼岚呢?
而就在我默默进行着头脑风暴的时候,狄瑞珅已经开始对着隋琼岚告我的状了:“……我这手腕都红了!而且我后背和胸口现在还疼的呢!姨,都是这个该死的条子!您居然会想着请这个人吃饭?”我没转头,又因为忍不住笑不禁低下了头:我根本都不算揍了这小人渣,何况在我身上还有不少愈伤,他刚刚一出手,架势倒是那么回事,可没在我这儿占到半点便宜不说,却憋着一股子气跑这来跟隋琼岚告我的状,呵呵,我看他那一身八极拳功夫,倒也真是白练了。
“呵呵,还不是为了好好给你讨个媳妇儿么!”隋琼岚倒是不避讳,斜楞着那双桃花眼瞥了我一下,再有些畏缩地看了看对着狄瑞珅露出凶巴巴目光的美茵。隋琼岚再傻,当然也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可她仍旧在转过头后,又拍了拍狄瑞珅的肩膀,温柔地笑道:“喏,你上里面坐去,我已经帮你预先点好了你最爱吃的‘steaktartare’(鞑靼牛肉),叫了一瓶calyspo的柠檬汁——你不是最爱喝这个牌子的吗?正好他们这儿有今天上午刚刚空运过来的。”“隋琼岚,你给我等会儿!”美茵听了,瞬间“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弄得周围人全都先半站起身瞪着我,又看了看我怀中那把纹丝未动的手枪,接着才把目光从我身上跳过望向美茵,而我听着刚刚那声爆栗,我都替美茵得手觉得疼。
看见美茵如此暴躁地给桌面拍了一巴掌,又听美茵这么一声大叫,隋琼岚的脸色立刻变得不用扑那么厚的粉底都白了。她马上把双手从狄瑞珅的肩头移开,匆匆往前走了两步,斜着身子弯下腰,也不顾自己的右乳在我的额头上撞了一下,宠溺又恐急地看着何美茵:“哎呀,我的小公主!啥事让你生这么多大的气?姑妈又哪里让你不顺意了,告诉姑妈?”美茵眼睛红红的看着隋琼岚,又瞪大了眼睛,用怒光扎着狄瑞珅和狄昊苍父子,指着他们爷俩,对隋琼岚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想让他俩也坐下一起吃这个饭?”“是的啊,漪漪。这都快五点钟了,你狄叔叔今天蚌壳姑妈这么大一个忙,姑妈请人家吃一顿饭……”没等隋琼岚把她那那点事跟美茵解释清楚,美茵就立刻站起了身,并拽了拽我的袖子:“走吧,哥。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一家韩式炸鸡店,带我去买点,再给夏雪平带一份儿,我们俩回家吃去!”“哦,好嘞!”我也立刻站起了身。其实对于跟狄家父子一起吃饭这件事,我是无所谓的,但我实在接受不了,在狄瑞珅骚扰美茵过后,隋琼岚居然可以对这件事几乎不闻不问而囫囵带过,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种态度,对我来说是一种敷衍,更是对她口中一口一个的“小公主”何美茵的一种出卖。可她却似乎对此毫无感觉,或者说,很理所当然。
“漪漪,你……”隋琼岚看看我、看看狄瑞珅,再看看何美茵,她立刻变得六神无主了,她焦急又很委屈地看着美茵,开口拦道:“你别这么样好吗?都是自己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坐下来,让咱们一起吃一顿饭的呢?而且别吃炸鸡那东西,吃多了不健康啊……姑妈刚刚听你狄叔叔说你和何警官要过来,都跟服务员打好招呼了,给你点了你最爱吃的惠灵顿牛排,配上海葡萄沙拉……”“谁稀罕啊!我告诉你,隋琼岚,要不然别让我再看到这两个男的,要不然你就别想再见到我!你想怎样,你自己定!”何美茵当着一帮外国佬的面,完全没给面前这个身为著名服装集团女老板的姑妈留一点面子。
那刚刚跟隋琼岚谈过话的凯尔,刚刚一起揶揄过我的那个胖子威廉和那一桌的“来自弗吉尼亚”的人,全都在用着看戏的态度望着此刻的隋琼岚。而在整个餐厅内的众目睽睽和美茵的咄咄逼人之下,隋琼岚到底没了主意。她只好眼巴巴地回过头去,用着乞怜的目光对上了狄昊苍空洞的眼神。
而站在隋琼岚身后一直没说什么的狄昊苍,就像一直在等着隋琼岚向自己求助一样——并且我都觉得,他似乎算好了,美茵会对隋琼岚发难,无论是刚才自己的儿子向隋琼岚告状,还是美茵突然的爆发,在他脸上,一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直等到此刻,隋琼岚看向了自己,他才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人姿态,然后又优雅地眯起眼睛,爱抚了两下隋琼岚的左边大臂,微笑着说道:“一个饭而已嘛,怎么搞得你这么左右为难呢?我们父子俩去哪吃不是吃呢?没事,一切都已漪漪为重,我知道。我就不为难你了。”狄昊苍说着,又看了看我,轻声说道——但依旧被我听得清楚:“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么?”“没关系的。”隋琼岚很是成竹在胸地点了点头,“迟早的事情,有什么应付不来的。”“嗯,那就好。”狄昊苍收起了笑容,“吃完了,给我打电话,我会来接你的。”“那……谢谢你,昊苍。”狄昊苍也对我微笑了一下,一个字都没多说,拍了拍他儿子的后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餐厅。狄瑞珅也不甘心地看了看我,旋即小跑起来,跟在他父亲身后。
看着狄家父子离开之后,隋琼岚抿着嘴看了我半天,然后脸上又对美茵堆出了灿烂的笑容:“怎么样,姑妈把他俩都撵走了!这次……”“哟!你撵走的啊!”美茵回怼了一句。
“……好好好,我们的漪漪小公主撵走的!好啦好啦,我的小公主!这次可以陪着姑妈,跟哥哥一起吃饭了吧?要不然都白瞎了那惠灵顿牛排和海葡萄了!这次的惠灵顿,还是用神户和牛做的呢!诶呦,那一口慢慢的可都是肉汁呢!口感绝对比之前你非要去吃的那家韩国料理做的肉皮冻都好吃!还有里面的蘑菇酱更加美妙!他们是用今天刚到的、从m省的神白山上采摘下来的松茸做的!松茸喂,我的漪漪!那鲜美程度可比得上海里的鲍鱼、天上的大雁!再撒上点盐,啧啧……那味道!可不是一般的惠灵顿能够比得上的哦!而且甜点还有金箔抹茶冰淇淋,味道也特别不错呢!”美茵这丫头心眼多、主意正,时不时心里还憋着坏,但就有一点最脆弱,那就是她的馋虫。隋琼岚算是我见过的最不会形容美食的人了,但没想到就这么几句简单的话,居然就可以把美茵馋得只咽口水。
美茵低头想了想,又重新坐下,带着些许忸怩,看了看隋琼岚:“那……你想让我在这陪你也可以,你不是说还有什么鞑靼牛肉跟柠檬汁吗?我……我都要了……”“哈哈!这才对嘛!心里有什么情绪,也别跟吃过不去啊!姑妈就知道你比较喜欢吃——跟你爸爸当年一样!”隋琼岚十分得意地说道,又看了看我。我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美茵,没想到隋琼岚的一句话,倒说得美茵脸色煞白。我仔细一想,老爸对于“吃”这件事,向来都是能将就则将就,好也吃得赖也吃得,但一直就不是一个嘴馋和注重美食的人。“跟你爸爸当年一样”这句话,又从何谈起。
正在我如是想着,隋琼岚有很无奈地绷着脸眨了眨眼,寻思了一会儿后,脸上才硬堆出一个勉强的笑对我说道:“小何呀,我和美茵的菜都点好了,你吃点什么?——要不这样的吧,就帮你随便叫一个leconfitdecanard吧,哦,或者escargotauvin也挺好算得上是他们这的厨师长推荐,也挺不错的。”说完之后,隋琼岚用一种十分不屑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下又收回,又眨着眼睛轻蔑地把目光再次丢过来——这种眼神老爸一般称之为“扁担钩眼”或者“弹簧眼”。我也确实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冒犯,心想如果艾立威、段亦澄这种讨厌鬼还活着的话,也真应该被拉到这个隋琼岚面前,多被她这眼神看几下,纵使是他们也怕是要被这女人气个半死。
可没办法,谁叫咱吃了文化的亏?后来我才知道她所说的那两串法文,一个说的是“油封鸭”,另一个则是“红酒蜗牛”。还行,她还算是对我保持了很大善意的,而不是把“shit-ricebow”这个词再用法文翻译一遍。
美茵其实也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但这么一会儿,她自己的口水就已经把她灌得五迷三道了:“哥,你让姑妈帮你点一个吧,你不是咱们家的美食家么?姑妈推荐的菜,绝对没有差的——而且毕竟今天她请客,你想吃什么好的,尽管说。”我看了看美茵,又想了想,转头看了看那个黑人美女服务员,跟她四目相对后,抬手打了个响指。
“excuseme.onemenuplease.(不好意思,请给我一本菜单。)”我这一句英文说出来之后,餐厅所有人的反应我是没办法尽收眼底的,但那个凯尔和胖子威廉那一桌的五个人,都有点懵。
那个光头男人总算忍不住,把脸拉得老长,对身边的几个人无奈地说道:“andheknowshowtospeakournguage!reallyasurprise,yourgenius!(原来他会说咱们的语言!真是个惊喜啊,天才们!)”服务员立刻拿过了菜单——一共两本,一本是中文菜单,但仔细一看上面的的内容完全是用来唬烂f市的市场监管部门的:一份单单写着四个字“蔬菜沙拉”的价格,怎么可能会比只写着两个字的“牛扒”贵十八块钱,西餐的定价又不是按照名字的字数来算的;而另一本菜单就很正式了,不但厚很多,而且上面还有每道菜的配图,但它则是用全英文写的。
我翻着菜单看了半天,服务员以及凯尔那桌,还有隋琼岚都在盯着我。没过多久,那服务员先忍不住了,试探着对我问了一句:“readytoorder?(想好点什么了吗?)”隋琼岚则更加直白:“秋岩啊,那上面都是英语,呵呵,我只会法语我都看不懂的,你看不懂的话就不要在这硬……”我根本没理会她的话,而对着服务员伸出了一根笔直指天的食指:“justgivemeonesec.(等我一下。)”我又迅速看了一眼菜单,然后立刻把它合上,接着我对着服务员说道:“mayihavebothgarden-veggiesoupandchickencaesar-sadastheappetizers(开胃菜的话,田园蔬菜汤和鸡肉凯撒沙拉我能都点吗)?”“sure.(当然。)”“nice.bytheway,pleasenohardbreadcubesinthesad.(好的。对了,请别在沙拉里加硬面包块。)”“noproblem.anythingelse?(没问题。还要点什么吗?)”“canigetasix-ouncecssicroastedporkribs,withgrilledasparagusandmashedpotatoonside?andamugofheineken,please—non-alcoholic,bytheway.thanks.(可以要一份六盎司的招牌烤猪肋么,配菜要烤芦笋跟土豆泥?再来一扎喜力啤酒——对了,要无酒精的。谢谢。)”服务员记完这些之后,什么也没说,拿了菜单就离开了。再朝着刚刚嘲讽过我的凯尔和威廉那一桌,他们那五个人,要么眼珠快要飞出,要么下巴根本像脱臼一样。
我想了想,冷笑一声:“yes,iamappreciatingthehollywoodmovies(是的,很感谢好莱坞电影)!”其实感谢的不只是我那些年看过的原声电影,还有我自己在警校每一个无聊又不知道干什么时候,在图书馆看过的那些老旧的与英语教材,还有之前我因暗恋过而对英语课开始痴迷的、曾经对我爱答不理、现在却极度势利眼的国中英语课代表万美杉同学——自己闷头鼓捣了这么多年英语,还被人嘲笑过像个傻子、书呆子一样,现在我终于知道我,我自学英语,就是为了这么一天。
那一桌人想了想,全都站起了身,并从裤兜里掏出钱包。
“folks,rememberwhatialwaystoldyou,huh(伙计们,还记得我经常跟你们说的吗)?”那个光头眼镜男继续拉着长脸,说了一句话。
胖子威廉垂头丧气地看了我一眼,又对光头男人答道:“yeah.alwaysremembertherealdefinitionofthenameofyourfavoriteanglee’smovie.(记得。您让我们永远记住你最喜欢的那部李安的电影名字的真正含义。)”隋琼岚却依旧怀疑地看着我,但是没过十分钟,菜就都齐了。
隋琼岚看着我面前的菜肴,嫌弃的眼神中,也总算多了一些惊奇。“嗬,想不到你还真会点呢!”她说完,拿起勺子搅了搅自己面前的碗。她只点了一碗配了那种极其精细的、又被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那种面条做成的鸡蓉菠菜面条汤,还配了一只切成八块的生西红柿,还配了一杯起泡酒。相对于美茵面前那差不多五厘米厚的惠灵顿牛排,和我面前一大盘子的烤排骨,隋琼岚吃的东西,可谓清汤寡水。
“没办法,我跟美茵一样。我们兄妹俩都比较嘴馋,所以平时研究吃的就比较多。”我先捧起那杯无酒精扎啤喝了一口,对隋琼岚说道,然后又吃了两片凯撒沙拉里的生菜开开胃。
没想到,听我这么一说,隋琼岚居然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前仰后合的,就仿佛我是一个可怜巴巴但又招人烦的残障人士,又在她面前做了什么愚蠢滑稽的行为,使得她捧腹不禁一样。
而在一旁的美茵刚刚吃了一口惠灵顿上面沾了蘑菇果仁酱夹心的酥皮,还没吃到里面肥美多汁的牛肉,听我刚刚那样说,又见隋琼岚笑得不能自已的模样,也放下了还叉着牛肉的叉子,继续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立刻感觉到了冒犯,便放下了叉子,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巴:“姑妈,您在笑什么?”“咳咳……哈哈哈……没什么……”隋琼岚看着我,硬板住笑容,举起杯子后,又做出敬酒的动作,“哈哈……你们兄妹俩……哈哈!咳咳……”接着,隋琼岚喝了一口起泡酒,又清了清嗓子,吃下一口生番茄,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忍住那种令人火大的笑,对我问道:“你之前说要找我聊聊,呵呵,你想跟我聊什么啊?”“当然是关于美茵的事情。”我直接戴上主菜盘边放着的一次性塑料手套,扯下一条表皮酥脆的烤排骨,放在嘴里吃了起来。别说,排骨肉还挺嫩的,而且加了酸甜适口的苹果酱,这排骨还真的特别下酒,而且也并不会刺激到我嘴里的伤口。
隋琼岚低着头,看着汤,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口中送了一勺鸡汤后道:“关于美茵的什么事啊?”“所有事情。但主要是关于您非逼着美茵跟那个狄瑞珅狄公子交往的事情。”隋琼岚听了,先是努力地咽下口中那嚼了两口的汤羹,接着又“噗嗤”捂嘴一笑,然后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对我笑着说道:“呵呵,刚刚小狄对我诉苦的时候,我大概就猜到怎么回事了。这姐弟或是兄妹之间,多少都对相互间有那么一点微妙又可怕的控制欲。我也是有弟弟的,当初我听说弟弟订了婚的时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而且还未难过他那漂亮的妻子。但是时间久了,我就想通了,首先,那位弟媳还真是个好女人,其次,我也总不能让我那善良的弟弟守着我过一辈子。”“呵呵,您要是这么觉得也可以。”我对隋琼岚摇了摇头,“夏雪平是个好女人不假。可狄瑞珅就不一样了。”隋琼岚看了看我,又眯起眼睛捂着嘴巴暗自发笑,接着又抬起头,眼神凌厉地看着我:“哈哈,那你倒是说说看,小狄这个我看着他长大的孩子,到底怎么就不如你小何警官的法眼了?”“他不是个很好的男生。”我把那啃的精光的骨头棒,稍稍用力地丢在餐盘里,然后我也睁大了眼睛看着隋琼岚:“姑妈,美茵今天去跟朋友一起复习,早上是您的人送她出去的,您应该是知道的。并且,她们在哪复习的,您应该也清楚,否则我真不知道狄瑞珅是怎么找到美茵在哪的。”接着我用大拇指指了指坐在我身旁的美茵,“她从不会主动联系那个家伙,您应该了解。”“呵呵,哪又怎么样了?”隋琼岚又吃了一口西红柿。
我也喝了口汤,然后舀了两勺淋在土豆泥球上,接着说道:“咱们的小狄公子,根据您提供的位置,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按照美茵的朋友描述的、还有美茵自己说的,那狄瑞珅竟然敢公然几次试图强吻美茵,还上手去摸了美茵的屁股,并且还准备当着一帮人的面去摸她的胸部。被她的朋友们制止了,那个狄瑞珅还用了最恶劣难听的言辞,去污辱她们——那些可都是女孩子啊,别说是她们,我一个男生在一旁听着您口中乖巧的小狄舌绽莲花,我都觉得不舒服。姑妈,我是当警察的,您别说我卖弄:狄瑞珅的行为,已经属于性骚扰了。根据国家法律,现在事情还没出24小时,我也相信在刚刚那家茶吧的安全监控录像里有狄瑞珅的种种恶劣行径的片段。如果我一个电话打给我风纪处的那些袍泽们,他们就可以马上逮捕这个小狄公子。”“哈哈,想逮捕小狄?”隋琼岚嘲弄地看着我,接着又放下叉子喝了一口起泡酒,“我这么跟你说吧,小狄他们父子俩,都是美国护照。”她倒是也不避讳,直接就把我心中刚产生的那个疑问解答了一半,并且,隋琼岚还很突兀地补充了一句:“他父亲可是合法的美国商人。”接着,他又轻轻咳嗽了一下,又对我说道:“你想逮捕……”哪国商人,这种事怎么听怎么跟我说的东西无关呢……我也清了清嗓子,然后打断了隋琼岚的话说道:“二十年前12月份,两党和解组成联合政府的时候,国家就与美方签署了一系列合约,其中一条,便是‘任何外籍公民触犯本国法律,可按照本国法律进行相应处理;美方保留外交权力,但尊重本国司法体系与保障本国人民的法律法规。’如果小狄公子的身份,对于美国有什么……特殊性,或者他的行为触及到了某些重大敏感问题,那是外交官和情报部门需要去斡旋的事;但如果是一个拿着一本美国护照的大学生,对一个高中生进行性骚扰,然后妄想凭着一本护照就可以逃脱某些事情,呵呵,除非是穿越回大清朝、或者‘伪政权覆灭-国际共管’时代吧!”“哼,我听的出来,对于一个年轻警察而言,你的学识很渊博。”隋琼岚不慌不忙地说道,“当然,也可能是我的表达问题——我常年在欧洲,日子久了,说话时候的思维方式,偏向于那边的人。我尽量讲重点吧:漪漪在跟狄瑞珅谈恋爱。呵呵,小狄这孩子就是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感,而且,在国外的年轻人的某些方面的观念,还有表达情感的方式,可能的确太露骨、太不注意风度了;我刚刚提起护照这件事,也不是想去吓唬谁。如果是恋爱中男生对女生的爱抚和索吻,我不知道在现在的国家法律当中,还算不算得上是‘性骚扰’。即便是,我想,以昊苍的财力,请一个得力的律师,支付一笔保释金,还是绰绰有余的。”隋琼岚这一次算是把我恶心到位了,最主要的,还是现下法律的保释金体系比较让人作呕。好像正应了那句话,“有钱能使‘磨推鬼’”,似乎犯了什么错误,只要拿钱,就能摆平。
只听隋琼岚又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关于漪漪的那些朋友的事情。我觉得首先,她的那些朋友,即便再亲近的,也没有权利去过度的干涉漪漪的私生活,漪漪跟她们相处久了,而且应该是跟她们的关系很好而不以为意,但是对于小狄来说,他必然会认为是一种冒犯,从情感上,我可以理解小狄。而至于你所说的言辞不当的问题……我也承认,那孩子因为他妈妈很早就不在了,他父亲又是个大忙人、没时间关爱他,因此,那孩子的脾气有的时候是控制不住,言语也容易过激。这样吧,我会跟漪漪商量的,找个时间我去请那些孩子和她们的父母,一起吃一顿饭,顺便我带着小狄和他爸爸,跟她们赔礼道歉。不过秋岩,这个就跟你无关了,你就不用在这件事上再操心了。”我咬了咬牙,想了想,又对隋琼岚说道:“那……你说美茵在跟那小子谈恋爱?呵呵,美茵自己可不承认的吧!”“喏,你问她自己喽。”隋琼岚继续喝着汤。
我转头看向美茵。只见美茵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把那惠灵顿牛排剁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骰子块”,可半天也不见她吃下去一口。
我叫了她的名字一声,“美茵”,可现在无精打采的她,却竟然跟刚刚那个浑身炸毛的她判若两人,咬肌动了半天,嘴巴一会儿撇一下的,却犹犹豫豫地把一大堆话含在嘴里。隋琼岚又喝了几口汤后,拿起叉子猛插了一下那火红的、似会跳动的肌肉一般的番茄,然后咬了一口,对着美茵问道:“漪漪,你告诉你哥哥,你现在是不是正在跟小狄谈恋爱?”“我……”美茵脸色铁青,却十分难受地紧紧闭上眼睛,又咬了咬牙,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五个字:“我不喜欢他……”于是我立刻对隋琼岚说道:“听到了吧,姑妈,美茵说她不喜欢……”“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但是有没有在谈恋爱,却是另一回事。”隋琼岚马上回应道,接着她又从自己的西装内坏口袋当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之后,把手机推到了我面前:“你自己看吧。漪漪从小到大被你们娇宠坏了,这件事我理解,毕竟是女孩子家,因为这个,她一开始不跟小狄投脾气,也是很正常的,小狄是昊苍亡妻留下来的独生子,他也是被宠溺着长大的。但是,漪漪和小狄交往的事情,何劲峰都是知道并且同意了的——你自己好好看看,喏,千万注意,别给我手机屏幕蹭上油花!”“你怎么不跟我哥说,就是何劲峰把我推给那个姓狄的身边去的呐!”美茵又突然对隋琼岚吼了一声,接着趴在桌子上,彻底哭了起来。
我摘了手上的一次性塑料手套,从餐桌上拿了一张清洁湿巾擦了擦手,然后一边抚摸着美茵的后背,一边拿起隋琼岚的手机看了一眼——那居然是一直都没与我们联系的老爸跟隋琼岚之间发的信息,不过仅仅有十条左右,内容也确实都是寻问美茵与狄瑞珅之间交往的一些内容。不过光是看这些东西,也不足以令我相信,万一这个标注着“何劲峰”备注的微信号是假的,从账号到网名到头像都是按照老爸的那个账号伪造的呢?
我正想着,却看到最后一条,竟然是一条语音信息。我立刻点开了那条信息,里面传来的沧桑厚重的声音,的确是老爸的:“行吧,我知道了……小狄那个孩子,我说句实话:为人处世有点不稳当,不过我想了很久,也的确再找不到第二个家里条件这么好的,而且你跟他们家也知根知底……反正孩子的一切事情,还有她和那个小狄以后的幸福,就都拜托你了,毕竟你是孩子亲姑姑。我这边短期内可能不会回去了吧。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剩下的事情,你尽量再等等,等我回去了再说。”“怎么会……”我想着刚刚美茵的厉声诉斥,想着前一秒刚听过的父亲的语音信息,又想着我第一次见到隋琼岚和狄家父子的时候,父亲的种种表现,只好相信,但又不愿相信,父亲是同意美茵跟狄瑞珅在一起谈恋爱的;或者,按照美茵的说法,是父亲主动把美茵推到狄瑞珅身边的。
“你现在也听到了吧,”隋琼岚悠然自在地看了看我,把自己的手机从我的手中夺回,然后也取了一张湿巾,取下了手机保护壳,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机上面的手印和灰尘,然后重新把手机安放回保护壳中,“何劲峰都说……说漪漪跟小狄。‘以后的幸福’,以及关于漪漪的‘一切事情’,‘都拜托我了’。虽说全世界都鼓励自由恋爱鼓励的快一百年,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你们国家也好,对于在全世界其他地方的华人也好,这句话放到现在也是一条铁律。真遇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还得家里人说了算……现在漪漪跟小狄相处不来,也没关系,早点结婚就可以早点磨合的,而且女孩子,趁着早一些结婚、生子,早点稳定下来,也是件好事——我就今天顺便跟你说了吧,我准备让漪漪高中一毕业,就跟小狄结婚,反正我们两家家里条件也好、资金也好,都不差,漪漪要是喜欢,我就带她和小狄去国外,我在里昂和蒙特利尔都有不动产,在米兰跟罗马还有各两栋高级公寓;如果漪漪还想在你们国家这儿待着,我去首都去沪港、去粤州去鹏安那边,或者就在f市这儿,买一栋别墅也是不成问题……”“您等会儿,您这就有点扯了。”隋琼岚一口一个“你们国家”已经很让人火大了,而对于美茵看似前程远大、实际上是化石级封建的未来规划,竟然一点不容许商量,这更让我压不住内心的无明业火——我立刻说道,“美茵现在才多大?没错,她是到了合法的成年年龄,但是谈婚论嫁就有点早了吧?我先且不再跟您絮叨那个狄公子是什么人——您让美茵高中一毕业就结婚,还要生子,那她还上不上大学了?”“上啊?不过生完孩子再去上也不迟啊?”隋琼岚睁大了眼睛,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而且我已经跟法国和意大利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是,我知道!您想让漪漪去……”——得,一着急我也走了嘴,跟着管美茵叫“漪漪”了——“去国外学服装设计。但您有没有想过,她愿意不愿意?您知道美茵最想做的是什么吗?她想去念警校,当警察,这个恐怕您连问都没问……”“哼,我是不允许漪漪去做警察这么辛苦的工作的!”隋琼岚立刻板起了脸,“实际上现在如果我想,我都可以直接把祺华洋服这家公司都交给美茵,而且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坐在办公室里数钱就行了……”“行行行!您财大气粗。”我对隋琼岚摆了摆手,“说实在的,我也不想让这小坏丫头去当警察。我跟您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姑妈,我跟你也说句不装的话:我不知道因为什么,您对我一点都不像亲人,但您对美茵又的确特别的好;可是,对人好不是这样的,您不能对美茵自己的感觉不闻不问,完全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让她沿着您设计的路线、踩着您的脚印走。我俩的父亲何劲峰和妈妈夏雪平,都没这么对她过,您说您只是个‘姑妈’,您凭什么禁锢着美茵呢?”听到这,满脸泪雨的美茵,突然抬起了头,一边抽啜着,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呵呵,我凭什么?我告诉你……”“您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我用手指轻轻但不满地叩了叩桌子。
隋琼岚冷笑一声:“呵呵,行吧,你先说。”于是我接着说道:“再者,就像您说的那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不知道您和狄昊苍先生,用了什么手段,呵呵;我父亲是个老实人,他对于亲戚里道的人也向来不大会拒绝,于是在美茵跟那个狄瑞珅的事情上,他确实丢了原则。可您别忘了,美茵家里还有夏雪平和我呢。夏雪平是她妈妈,‘父母之命’,父亲那边是同意了,母亲那边还没答应什么呢!而且俗话说‘长兄如父’,对于这件事,我想我也有话语权……”“呵呵!真可笑!”隋琼岚想了想说道,擦了擦嘴:“行呀!反正你也叫我这么多声‘姑妈’了,而且看在美茵的份儿上,我也就让你明白明白……也别怪我,本来我答应好何劲峰的,这件事他回来之前,我先不提,但今天这顿饭,说到底,第一,是你这个‘大侄子’何警官先提出来的,是你先招的我;第二,我之前多少也听说,在f市这边有个青年警官叫何秋岩的挺有名,不过除了办案子以外,最出名的是你身上‘自以为是’这个特点,以前我还不太在意,此时此刻我是真的受不了你这‘自以为是’的态度了。”随后,隋琼岚又喝了一口起泡酒,接着瞪大了眼睛对我说道:“你给我听好:在漪漪的这件事情上,你和你那个反人性、反人权的法西斯女警妈妈,都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实际上就连何劲峰,都是我看在他照顾漪漪18年的份儿上,我才知会他一声的。”“呵呵。”我看着隋琼岚的眼睛,冷笑不语,但心里隐约觉得不安。
“你笑我?”隋琼岚咧嘴说道,“哈哈,你是在笑我,记错了美茵的年龄吧!你想说她今年应该是17岁,就算是论虚岁,生日还没过呢,也不能算作18岁,对吧?”“嗯,难道不是吗?”我点了点头。
“实际上,我没说错——我家漪漪真实年龄就是18岁。这只是你爸爸何劲峰,当年在把我们家漪漪从中东抱回国后,在登记收养手续的时候,考虑到以后为了骗过你们家里的人,以及他自己身边周围的人,以及,当时不到五岁的你,谎称漪漪是他跟你妈妈夏雪平生的,于是才故意跟民政部门少说了一岁。”“你说什么?你等会儿……什么‘收养手续’?”——恍惚间,我就像是被隋琼岚照着脑门开了一枪一样。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看美茵。
而美茵此刻,却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她想了想,又缓缓地把自己的小手,按在了我的手背上,然后继续难过地啜泣着。
冰凉的眼泪,从她的脸颊落下,滴在她的光滑手背上面,然后又滚落到了我的手上。
隋琼岚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皱着眉头,有些狰狞着面目,感觉压在心中的某种东西突然被释放了出来,并且鼓励着她对我说着接下来的话:“呵呵,没错,爱管闲事的小何警官,你没听错:漪漪并不是你妈妈夏雪平生的,她跟你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她的名字,本来也不应该叫‘何美茵’,而应该叫‘隋雯漪’——名字是她的父亲、我的亲弟弟隋琼波取的。‘文’字辈是我们家‘琼’字辈下一代的通字,我弟弟别出心裁,在上面加了个‘雨’字头。你如果需要,改天我再给你看看我们隋家的家谱;你刚才说,我对待你的态度根本不像亲人,那是因为,我的确是漪漪的姑妈,但我跟你之间、跟你父亲何主编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作为一个哥哥陪伴我们家漪漪长大,你那辆车已经算是我的谢礼了,我也没必要在你这跟你演得多近乎……”我立刻抬起沾了美茵眼泪的那只手,指着隋琼岚叫道:““胡说……你胡说!”可一时间,我却分不清到底是眼前这个女人在满嘴冒疯话,还是我自己疯了。
却不想,自己的那只手,立刻被美茵冰凉的双手捂住了,她对我哭着说道:“呜……嗬!哥……姑妈说的……呜呜……都是真的!”“不可能的!”我深呼吸着调节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对美茵说道:“你别听她瞎扯!美茵,你肯定被这个女人骗了!她就是想把你从咱们家抢走,再把你推进那个姓狄的小人渣的怀里,以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说不定她就是恨夏雪平!她肯定知道在夏雪平心里,你我都同样重要,而我都已经成年了,她不好下手,所以才选择了你这个小高中生!你听着,她想把你从夏雪平身边抢走,根本痴心妄想……”“不是的……哥……呜呜……唉……她说的是真的……”美茵哽咽道,“我见过那张……呜……那张收养证明……”而隋琼岚对我和美茵的反应根本视若无物,恰似自顾自地说道:“我可没那么无聊,我之前跟夏警官也没什么过节,实际上关于她的事情我也是最近一周多才完全搞清楚的。唉,可怜我那个弟弟啊!放着家族企业不做,放弃了法国国籍,非要回来你们国家,去首都念什么国际关系学院,去做了个什么什么……反正是个外交官,唉,到现在想起来我都来气!而我那个弟媳、也就是漪漪的亲生母亲,名叫薛荔莎,是个驻外武官,没记错的话她也是f市人,是f市安全保卫局外派到中东的——你如果不信我说的话,你可以去查,查到薛荔莎的照片你就知道了,她的长相跟漪漪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20年前,我弟弟和薛荔莎在阿布扎比认识,之后正式确立关系,又恋爱一年,期间在也门执行外交任务,然后回去法国闪婚,又回到你们国家这儿来补上的婚姻关系注册——而且,他俩还是奉子成婚,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漪漪大概应该是在什么时候出生的原因的。可是后来唉……我弟弟那新婚小两口,却又都被派遣到中东那个叫做伊洛利亚的小国家,为了帮助你们国家接手当地的天然气项目,又要跟伊洛利亚的军政府谈判,又要跟恐怖组织‘黑月’周旋,结果,没过多久,两个人都牺牲在一次不明袭击当中了……起初我还以为,我那可怜的弟弟什么都没给我留下,直到几年前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在伊洛利亚的邻国图丽塔汗,认识了当初在做战地记者的你爸爸何劲峰,并在遇袭之前,将漪漪托付给了你爸爸。”说到这,隋琼岚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丝慰藉,还有随之而来的无尽得意:“呵呵,小何警官,你现在明白了吧——漪漪是我隋家的血脉,她是我隋家的人,在未来她还会继承我们隋家的跨国服装公司,以及隋家的一切。所以,我必须管她的事情!不仅如此,你父亲已经答应了,他从沪港、粤州那边回来以后,会把漪漪作为我的过继女儿送还给我们隋家——以后从法律关系上讲,我才是漪漪的妈妈!”接着,隋琼岚又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勺面条汤:“小何警官,你父亲已经把美茵的事情全权‘拜托’给我了;据我所知,你妈妈夏雪平现在跟你父亲,还是离婚状态,甚至她连我弟媳薛荔莎应该都不认识,她更跟这些事沾不上边了。那请问,现在你觉得,对于漪漪将来的婚嫁问题,是你有发言权,还是我有发言权?”说完,隋琼岚直接把面条汤送进了嘴里,慢慢地含在舌尖上,享受着那种鲜美的滋味。
而我在听了她的话之后,顿时觉得眼前一片煞白……在无尽的白色中,我想起了那年春天从外婆家回来以后,第一次看到襁褓中的小美茵的时候的场景:全身软软的,像是棉花做的娃娃;身上白白的,仿佛用冰雪捏成的雪人;皮肤滑滑的,仿佛是用奶油浸润过的。我好奇地忍不住轻咬着她的小胳膊,并把她婴儿肥的脸蛋当做奶糖一样含在嘴里,什么都不懂的她,却睁着大大的眼睛对我笑——结果这一幕被夏雪平看到了之后,我自然是被夏雪平连训带掐。之后,夏雪平宠爱地抱着她,把那只蓝色的小奶瓶递给我,一边让我温柔地给她喂奶,一边指着美茵的脸对我说:“小家伙,这个小小家伙是你的妹妹。妹妹是女孩子,你是男孩子,从今天起小家伙何秋岩就是大哥哥了!当哥哥的要记得,今后在家里,你永远要对她好点哦!不许欺负妹妹知不知道?”那时候还是个幼童的我,看着这个奇妙的小家伙,忍不住害羞地笑着……在无尽的白色中,我想起了那个原本安静的晚上,在我嗅到了家里一阵刺鼻的浓烟的时候,来不及多想,抄起我房间里唯一能摸到的一张手绢,把自己喝剩下的半瓶可乐打湿了之后,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美茵的房间里,把手绢盖在她脸上将她抱在怀里,并把自己身上披着的被子全都包在手上,强摸着依旧烫手的门把手打开了家门,跳出了火海当中;而在我自己楼下晕倒前的那一刻,也依旧强撑着,先用后背着地,然后让美茵躺在我的怀里。虽然事后隔了很多年我才了解,美茵竟然误会自己是被老爸救走的,而且一向老实的老爸居然利用了这一点,还跟美茵产生了一段带着背叛感的禁忌关系,但事到如今,我对美茵其实是没多大怨言,反而在我和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我还稍稍替美茵觉得心疼……在无尽的白色中,我想起了在某个夏日的午后,在经历了数不清多少次或滑稽或恶劣的幼稚行径——从我故意把自己双腿间那挺立的小兄弟展示给美茵看、然后对着她的脸蛋和身体打飞机射精以羞辱她、而她也从对男生生殖器官的恐惧、到羞涩、再到好奇、最后越来越顽皮,竟然主动把自己那双随着成长逐渐从小荷包蛋隆起成两只硕大饱满果实的乳房、还有双腿间本来光洁无毛如嫩蚌慢慢、长了郁郁葱葱乌黑森林的阴毛的女生禁地反过来展示给我看,并学会了拨弄自己的阴唇和阴蒂,以作为反击——在经历了这些之后,在那么美妙的一天,我居然在跟她大吵一架的结尾,学着影视剧里和小黄片的那些镜头,伸出了舌头亲吻了这个让人又气恼又讨厌的小坏丫头妹妹,在彼时彼刻,她也竟红着脸,用滚烫的身体贴着我的身躯,最后我俩竟然以一场相互口交而结束;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她的日常,便是吵架、接吻、然后相互自慰或者69口交……于是,在这个场景之后,在我的脑海中便不断浮现出美茵的裸体,以及她肛门肉裂开后流出的鲜血,还有那处女血的颜色……但紧接着,那代表着情欲的鲜血逐渐汇流成河,美茵的那两个肉洞,突然变成了刘虹莺和陈美瑭身上的枪孔;原本沾在我阴茎海绵体上的淫靡之血,也变成了洒在柏油地面和沙石上的鲜血……在无尽的白色中,我又看到了双目含泪的夏雪平,搂着泣不成声的、刚刚被警察从苏媚珍手上解救下来的美茵……而顺着那个哭声,我又想起十年前那个晚上,父亲在告知我和美茵,他跟夏雪平彻底离婚的消息,之后就返回f市来加班了,而我和美茵在k市的那间小卧室的那张儿童床上,彼此抱着,痛哭流涕:“哥……呜呜……你说妈妈……呜呜呜……是不是因为我们两个不好……嫌弃我们两个了啦!呜呜哇——”“没有的……哇啊啊……妹妹你别这么说……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是小混蛋……哥哥是混球……呜呜哇……一定是因为我……美茵最好了……”“哇啊啊……那哥哥……呜呼……呼……呜……爸爸……呜呜……爸爸不在家……他去挣钱……我就先不找他……哥哥……呜呜……哥哥你说……你以后不会离开小美茵……好不好……呜呜……好不好?”“呜呜……哥哥……答应你……我不会离开美茵的!可恨的妈妈!大坏人妈妈!大坏人夏雪平!……哼!我才不哭了呢!美茵,爸爸总去忙,大坏人夏雪平不要我们俩了……呜……呼……从今天起,哥哥要做个男子汉!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哥哥保护你!”“呜呜……好哥哥……呜呜!哥哥……”——只是那时候哪里想得到啊,终究有一天,在夏雪平会带着自己的温柔重新回到这个家里的时候,这次要走的,却又成了所有人都最迁就的美茵。
想到这,我一时间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小何警官,”而在这个时候,隋琼岚却依旧在得理不饶人,“我说的话,你在听么?”“您在说什么?”我绷着脸看着隋琼岚。
“呵呵,在跟你聊关于这些重要事情的时候,你居然走神了是么,小何警官?你们国家的警察,现在都这样么?真是劣根性呢!两党和解了,竟然还这样……”“姑妈……算了,既然您把话说破了,我也就不用再管您叫‘姑妈’了,呵呵。本来我就觉着,突然蹦出来一个姑妈,这种事情挺让人觉得唐突的。隋女士。”我低头抿了抿嘴,面前原本香喷喷的菜肴,也变得不那么可口诱人了……哼,隋琼岚这女人也真是好口才,不过仔细想想,她说的似乎都是歪理,尽管这些道理“歪”在哪,我一时想不通;不过既然她讲了歪理,那我也不用跟她再客气了——我迟疑了片刻,再次抬起头说道:“我刚才确实走神了。您也是有弟弟的人,换你是我,说句不好听的:假设如果美茵,或者说,‘你的漪漪’,不是你想的那样、突然某一天有人告诉你,她并不是你弟弟的孩子,你恐怕也得一时间难以接受吧?”隋琼岚看着我,冷笑了一声,即是觉得我已经语无伦次,又是笑我幼稚。
“不过我也确实想问一句:您以为,您在说什么?”“哈?”隋琼岚鄙夷地看着我,接着说道:“那我再重复一边:如果你们觉得需要,我会拿出两百万新政府币,作为对你们这么些年照顾和包容漪漪的感谢和补偿,怎么样?”“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接着摇了摇头,又盯着隋琼岚看了半天。
“你笑什么?”“唉……你说你们这帮非官既贵的人,怎么这么喜欢到处给钱呢?何秋岩啊何秋岩,你小子最近财运不错——”说着,我把嘴唇一扯,把口中那伤口展示给了隋琼岚看。隋琼岚看着我口中塞着的蘸满白药药散的药棉,伤口处还稍稍渗出些许血液,她便立刻厌恶地放下叉子,但也忍不住朝着我的伤口上盯着,并用手指肚轻轻触碰着自己的下颌。
“哥……你这是怎么……”“我没事……”我轻轻一笑,把嘴唇松开,接着对隋琼岚说道:“您知道今上午的时候,我就因为我嘴里这个伤,还有浑身的淤青,已经收了一张二十万的卡,但我让美茵她们那帮小丫头片子拿去挥霍了。哈哈,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讲,钱能解决一切,但即便我把那二十万都用了,我浑身上下以及嘴里,怎么说还都得疼一阵子。结果,晚上又听您说要给我们家两百万块钱,换美茵过继到你身边,钱能弥补人的感受么?我们家养大的活生生的女儿,您说带走就带走,你告诉我这两百万块钱得怎么换算,才能弥补上美茵离开之后给我、给我父亲、给夏雪平带来的失落感?隋女士,虽然说美茵大抵应该是你隋家的血脉,但是这也是犯法您知道么?而且您口口声声说,‘我们家漪漪对我多重要’,她怎么就值两百万?”隋琼岚立刻眼睛一眯、嘴巴一横,微微咬着牙对我说道:“呵呵,你应该还不知道:我之前已经打了一笔一千万,在你们家何主编的卡上了,加一起是一千二百万,我想,何警官,以你现在的收入,至少得再过二十年,你的身价才值这个数字。而且,何秋岩警官,你别想着煽风点火——等漪漪跟我回了本家之后,我还会比你们对她更好的,而且是加倍的对她好。至于我给你们的钱,你们怎么花,怎么享受,或者说怎么能让你们一家三口的心里更舒服一点,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已经在我们家何老太爷那儿把美茵买断了哈?”实际上,用脚后跟想想,我都能想象出来,这笔一千万元是眼前这个女人怎么让老爸收下的。我迟疑片刻,直接抬起酒杯,把那一扎啤酒全都灌进了肚子里,用酒花的苦压制着喉咙中的苦,对隋琼岚说道:“隋女士,您是体面人,那么接下来我说的话,您可挺好了,一个字也别走神:您说的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我们何家全家人,也跟美茵都没有血缘关系,很快如果按照您的设想,顺利的话你就是美茵法律意义上的妈妈。可是,您还忘了,在我们国家,以及像您这样,拿了外国护照之后就不把自己当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一份子的海外人士的心中,还信奉一句话,那就是‘养恩大于生’。对于您弟弟隋琼波先生、还有您弟媳薛荔莎女士的的遭遇,我觉得他们很可怜,而且我也很触动,我也很敬佩;他们两个为了这个国家死于非命,没办法亲自抚养美茵,那是他们这辈子注定跟美茵无缘。而您呢,隋女士,您刚刚一句‘以为他们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就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这个不大对吧?美茵在我们家,从一个小婴儿成长到现在成为一个大姑娘,前后十七年,这十七年里,以你祺华洋服的能力,还有那位跟您关系很不一般、您处处仰仗的狄叔叔的能力,想打听美茵的下落,用不着等这么长时间。”“对啊!”一直在旁边默默流着泪,连声都不敢出的美茵,听到我这么说之后,也迅速来了精神,“我的好姑妈,我怎么也忘了这件事?——祺华在首都、沪港、粤州、鹏安,还有南港南岛,以及咱们f市的生意做得这样如火如荼,一定用了您好些年的努力奋斗吧?可是那时候,您却怎么不想着来找我,偏偏要等到现在?”“哈!小何警官,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千辛万苦地把美茵找回来,我是出于什么利益考虑、自己有什么私心咯?”隋琼岚当即暴怒道,她一着急,竟然也跟着我的口径,管她心心念念的“漪漪”叫了一声“美茵”来。
“我何时有这么说过、指责您是出于利益的考虑、说您有私心的了?”我当即瞪大了眼睛对她质问道,“您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你!你……”隋琼岚眼睛突然瞪得圆溜溜的,又如鲠在喉地皱起眉头,脸上的得意像是跟着那没拿稳的杯子当中洒出来的香槟冲洗掉了一样,可她瞪了我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理会隋琼岚的欲言又止,我此刻只想着必须立刻噎得住她、让她一时间说不出来什么话,并且我要让她短暂地认为自己理亏,所以趁着她调节气息在腹诽中精炼着辩论稿的时候,我立刻接着说道:“其实您对找寻美茵这件事有没有私心,我一点都不在乎。论起这个养恩,是的,在我们何家,的确是父亲在辛劳养家,是他做顶梁柱、赚着主要的收入,但是,养家养家,除了赚钱,还得照顾家里人和一切柴米油盐之类的琐事——我爸爸一年,至少有五分之三的时间都在出差,剩下的五分之二的时间,也有至少98%都花在了加班上,他对家里几乎没什么时间照顾,就跟别提对我跟美茵了。的确,夏雪平和老爸是在十年前离的婚,并且这种离婚关系一直保持到了现在,但是,夏雪平作为美茵的养母,她就像你说的,应该跟您弟弟您弟媳没有半毛钱关系,倒也确实身体力行、任劳任怨地在跟我父亲离婚之前,悉心照顾了美茵七年,不然,美茵也不会跟夏雪平的关系那么好——而夏雪平当初为什么离开我们的这个家的,像您这种一口一个用‘你们国家’来形容自己祖国的人,恐怕永远都不会理解。而在夏雪平离开家之后的这些时间里,大多时候陪在美茵身边的,全都是我这个哥哥;再后来我上了警校,虽然也是没什么时间陪美茵了,但是我还申请了假期实习,又把赚来所有实习津贴,基本全交给了美茵,也算是供她买漂亮衣服、供她吃爱吃的零食点心——所以,隋女士,按照您的逻辑理论,我和夏雪平,的的确确都有抚养美茵的功劳。我们一家三口,您却只拿下我父亲何劲峰一个,就妄想着想从我们家把美茵抢走,这不合适吧?无论怎么说,您都还得过我和夏雪平这关。”“那你想怎么样?”隋琼岚的脸色彻底阴冷得,像极了此刻室外,冬日傍晚的夜空。看这个意思,今晚又逃不过一场大雪。隋琼岚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又对我说道:“如果你们想的话,如果你们有足够诚意,我可以继续跟你和你妈妈谈;但是我声明一点——我是不会放弃漪漪的!”看着面前这个全身无力,脸色阴沉又有些失落的女人,我的心里在这一刻多多少少,对面前这个尽管是家大型跨国时装公司老板、但名义上却依旧单身、并且还没有一儿半女的女人,产生了那么一丝的同情。
只是这么一丝的同情,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
“那我也明告诉你,隋女士:您最好咒我早一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殉职——因为只要我活着,且还在f市,有一天算一天,何美茵,就还是何美茵,她就不会是你的隋雯漪;只要我活着,且还在f市,有一天算一天,你最娇惯的那个小人渣狄瑞珅,就别像想再接近我妹妹一次,而您,也别妄想着把美茵从我们家抢走!”这时候我又看了看一直攥着我右手的美茵,她似乎也是因为听了我一番话之后,不再继续畏畏缩缩地流眼泪了,我便站起了身对她说道:“我看你也不吃了啊,小坏丫头,你要是也吃不下了,咱俩就回家吧。钞票味道这么浓的菜,你哥我实在是消受不起啊!”“唉……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牛肉了。”小坏丫头低着头看了看那盘被她摧残得像一堆立体拼图玩具胶粒一样惠灵顿牛排,难免忍不住低头轻叹一口气。可随后,美茵的脸上,突然显露出一种很少见的清醒、成熟与理性,她盯着垂头丧气的隋琼岚看了半天,然后说道:“姑妈,我愿意叫您一声姑妈,我不拒绝您管我叫‘漪漪’,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居然真实的姓氏应该是‘隋’而不是何已经十年左右了。可是我这十年当中,我没去拿这件事刺激过老爸、夏雪平、还有臭哥哥一次。明明你之前还跟我拉过钩,我说我慢慢去适应自己是您的‘漪漪’的身份,而您也不会一下子就把我从这个家抢走。可今天您挺让我失望的,而且还让我伤心——哥哥说的对,而且就按照他说的那样,您要是真心在乎我,就别再让狄瑞珅再来找我了。而且我觉得,您在短时间内,也别再来打扰我了——我两三天之后马上就要考试了,我没时间陪您出去玩了。”接着,何美茵也站起了身,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道:“走吧臭哥哥,去我说的那家韩式炸鸡店买点吃的吧。正好我还知道,他们家的芙蓉虾仁紫菜汤特别好喝,你不是嘴巴破了么,那个紫菜汤里面给的虾仁分量很足,你对吃一点愈合长肉的速度也会快一点的。”“嗯,走吧。”我对她点了点头,又给隋琼岚留下了一句:“无论如何,谢谢您的晚餐。”随后,我和美茵便拉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桌。
“漪漪……姑妈真的……姑妈真的不是……”隋琼岚只断断续续地对我跟美茵的背影说了这三个断句,便也迅速地转过了身,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哥,你身上带烟了吗?”这是出了餐厅之后,美茵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要干嘛?”我明知故问了一句,然后跟美茵一起进了电梯,对她像往常那样厉声说道:“啥都可以任着你,抽烟这种事绝对不行!”“那你怎么就能抽呢?”“废话!工作需要!”“那夏雪平怎么就没这个工作需要呢?”“……”像往常那样,到最后我依旧说不过她。
“我想抽。”低头沉吟半天的美茵,在电梯下到停车场之后,才对我说道,“哥,我心里不舒服……”我实在拿她没办法了,只好抬手指了指上方说道:“那女人应该还没走。只要你现在马上回去找她去、缠着她,再多叫她两声姑妈,她绝对去给你买一包她只能在全f市买到的最贵的。你要是想抽烟,你就去找她吧!”说完,我抬手解开了车锁。
美茵也不再央求,她只是默默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那家炸鸡店地址告诉我。”“菱湖路路口那地方,‘千都赋啤酒炸鸡’。”我立刻按照她给我的名字,在导航上查了一下具体地址。
随后这短短的十分钟车程之内,我和她谁都没跟谁说一句话。
一直到我把车子开到了那家炸鸡店门口,她才对我说,她想让我自己去排队买炸鸡,而她自己则想一个人坐在车上静静。
“好吧,那你还想要点什么吗?”“哥,我想喝酒——就他们店里买的那种‘真露’的,我要葡萄柚口味的和李子口味的各一瓶。”美茵又对我祈求道。
“你少扯淡!你没到合法饮酒年龄呢,还一下管我要两瓶?”我对她训斥了一句。
“我能喝着呢!之前琦琦让那个小云姐帮着她给咱们同学都买过,我是里面最能喝的!”美茵斜抬着下巴,不服不忿地说道。她说的那个“小云姐”,就是张霁隆的得力马仔魏老三的女朋友,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张霁隆之前,在他的ktv里遇见的跑到洗手间里给魏老三口活的那个女孩。
“哼!你跟韩琦琦那儿也真是不学点好……老爸之前说过好几次,没到年龄不能让你沾酒,你都忘了?”的确,老爸在很多事情上,包括跟闺女上床这件事,都很迁就何美茵,唯独喝酒这件事是不可妥协的,哪怕老爸自己成天被人灌得连北都找不到。所以之前在家里遇到吃饭喝酒的时候,如果美茵真的对酒精饮料馋的不行了,我也只好偷着拿瓶盖给她稍微倒一点,或者拿筷子沾几滴给她尝尝解解馋。
“那算了,我不回家了!而且,你也别找我了……我现在心情这么不好,这点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美茵立刻嘟着嘴下了车。
“你走吧!你以为别人心里就好是吧!”我也有些绷不住情绪了,立刻对她大吼道。
美茵低头,站在车外默不作声。
而我跟她隔着一辆车子,瞪了她半天。
“行吧,你走吧!你去找隋琼岚去吧!”正在气头上的我,把车门一摔,对她怒道,并准备转身直接走进炸鸡店——她要是真走了,我也得买点给我自己跟夏雪平吃的。
“我去你的何秋岩!我才不去找那个女人呢!”美茵委屈地、低沉地叫道。
我忍不住,立刻回过了头:“那你去哪儿啊?你又是想去找韩琦琦?”“不……我也不去找她了。”美茵摇了摇头。“反正你们要么是把我当成买卖物品,要么就根本不把我当回事……我跟何家没有血缘,我也不想当隋家人……你们谁都别管我了!”我站在原地,上下牙齿都要嗑碎了,口腔壁上面的伤口也在火辣辣地作痛。
我立刻走到她身边——我下意识地真想抽她一个大耳光——但却只是一把将她搂到怀里,然后拉开车门狠狠地把她推回到了车上。“小坏丫头,我真服了你!你可真会让人揪心!葡萄柚和李子味的是吧?你给我老老实实等着!”我又生气,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得又想哭,我也说不清是美茵此刻带着胡搅蛮缠的态度、还是她想喝酒这件事、还是刚才饭桌上隋琼岚这一番话,让我如此想嚎啕痛哭一场,但我的眼泪却始终流不出来。只是看到美茵刚刚说话时候的态度,并不想是要挟或者开玩笑,而是在刚刚那一秒她真的有心想要离开——我看懂了在此刻,她觉得她自己无论是在何家还是在隋家,都没有任何的归属感,至少没有一方的感觉是让她觉得踏实的。
或许这种让我想哭的心痛,正来自于此。
而过了半个钟头,当我再次回到车上的时候,美茵正一个人泪如雨下。她一看到我放在车后座上的那两瓶水果味烧酒之后,便立刻夺过了一瓶,并拧开盖子,对着嘴巴就灌了一大口。
“喂!你别……你别这么喝!”我立刻伸手去拦,“这么喝伤胃你不知道吗?”“咕嘟……你别管我!”美茵咽下一大口酒,没几秒之后,她的脸上立刻泛红了。买酒的时候我看过,那瓶酒的酒精含量才12°,结果一口下去,美茵依然微醺——这丫头可能还真是缺了我们家能喝酒的基因。
“你别让我上手去抢啊!……欸,你!”眼见着她有对着自己的嘴巴灌了一大口,那一小瓶烧酒基本上就剩下1/3多一点了,我便立刻跳下还没发动的车子,打开了她那边的车门,直接将酒瓶子从她手中抢走,并对她大吼了一声:“你是我妹妹!你告诉我,我不管你,我能去管谁?你不想让我管你,从头到尾,你跟隋琼岚的事情、你跟姓狄的那小人渣的事情,你也拦着点儿,你也别让我参与啊!”美茵见自己手中的那瓶被我夺走,而且本来就快喝没了,余生立刻回过身,迅速地从口袋里把另外一瓶烧酒抽走,并且颇像抱着一个婴儿一样,将那酒瓶的瓶底端在字迹怀里,噘着嘴巴,侧过身,用自己的后背挡在我的面前。
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俩的行为实在是太滑稽又幼稚,而且此时更让我有些在意的是,正准备去炸鸡店、和刚从炸鸡店中走出来的年轻女孩子们,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围在我的车子周围,并从背包手提包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貌似准备对我俩拍小视频。
美茵也注意到了她们,想了想,红着脸对围观的那些女生吼道:“看什么?都看什么啊?没见过妹妹跟哥哥闹别扭的!都滚开!”“你有病吧!谁愿意看你们俩了……”“可不是?这俩人好像都有病……”“我也真是的……围观两个病人干嘛呢?”……那帮围观的女生们,全都给自己找补着下台阶,并同时也都散开了。
“你也知道你这样不好看啊?”我埋怨了她一句。
“我……我就是心里难受!”美茵依旧哀伤地说道,“我……其实隋琼岚今天说的事情,我都埋在心里差不多十年了……但是今天被她这么一说,尤其是她对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不舒服!我根本不知道现在在你身边,我该怎么待着?而且我也不知道,今晚回去我该怎么面对夏雪平,老爸以后回来了我该怎么面对老爸!”“哼,那你喝多了,把自己灌得面红耳赤、晕头转向、上吐下泻、满嘴胡话,你就能面对了?”“我……我……”小坏丫头无话可说了。
“就你没法面对?我还迷迷腾腾的呢!”我深吸了一口带着潮湿冰屑味道的冷空气,仔细想了想,对她说道,“行吧,回家之前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俩把你的这个事情好好勾兑勾兑,不少你我都不知所措、不明就里的问题,以及你以后的事情,我跟你好好商量商量,毕竟咱们俩兄妹一场,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过了。”美茵想了想,红着脸对我点了点头,却依旧像是抱着个洋娃娃一样搂着那瓶烧酒。
“喂,”我仍旧对她伸出手说道,“但是,有个前提哦,你把酒瓶拿来,咱们俩到地方了我才能给你喝——我不是不给你喝,这个咱们俩说好,我跟你从小到大基本上没啥事晃过你、骗过你的吧?快点拿来。”美茵犹豫片刻,又对我点了点头,然后乖乖地把那瓶酒递到了我的手里。我怕她喝着嫌凉,所以等我再次上了车之后,就把那瓶酒放在杯槽里之后开了杯槽的加温垫。
车子刚启动,夏雪平又来了一条微信:“晚上临时有事,估计不能回家。晚上你和美茵早点休息,嘴里的棉球记得换药,勿念。”我给她回复了一个表情之后,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我有一大堆关于美茵的话想问她,但是想想,万一今晚她需要去执行一些玩命的任务,那我现在问她那些东西,岂不是在乱她的心智么,所以我想了想,又只是补上了一句“注意安全”,然后按下了打火按钮启动了车子。
看来我和美茵是不用着急回去了,迟疑了一会儿,我开着车子拉着美茵来到了y省大学校园里面。
“带我来这干嘛?”美茵扑红着脸对我问道。
“溜达溜达,散散心。”我对她说道。
美茵揉了揉眼睛,痴痴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幢苏联式行政主楼,似乎有些如梦似幻地说了一声:“不过也的确好久都没来了呀……这里还是这么美。”y大在全国其实算不上多有名,但确实属于住在f市的人们的心头好。对于我来说,这间大学的吸引力,不仅因为这里一直屹立不倒的那些苏式建筑、还有那些建筑的墙面上爬满的具有满满岁月感的藤蔓、那一棵棵挺拔的白杨,也不仅因为这校园里午餐和晚饭后精彩的校园广播节目,那些青春靓丽的美女大学生,还有在这里发生过的无数个被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见证过的、感动了整个城市的爱情故事,还因为我们曾经的那个家,在遭遇那场大火之前,就住在距离y大校园不远的小区里。差不多从美茵“两岁”以后,夏雪平和父亲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在晚饭后带我跟美茵来到这个校园里散步,并在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跟那些大学家属区里面住着的孩子们一起玩。
实在是嫌车里的空间太小还不透气,于是我下了车,拎着外卖的保温袋,拉着美茵这小懒虫走进了y大的食堂。美茵这小损货,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是喜欢欺负我,二是愿意找个角落或者座位窝着不动地方,第三就是一下子变得特别能吃:本来我买了两只甘梅炸仔鸡,三份水牛城式甜辣酱溜鸡翅,结果这丫头一会儿的功夫,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两份,一只甘梅仔鸡也被她吃了一多半。剩下的一只整仔鸡和鸡翅,我本来就是要留给夏雪平的,放在车上我也没拿下来,于是我就只剩下吃吮指萝卜跟西芹蘸辣蒜蛋黄酱的份儿,最后为了饱肚,我又在食堂卖了一碗三块钱的皮蛋瘦肉粥。看着美茵一口酒一口炸鸡吃得香喷喷的,我也跟着放心了许多。
——也真别说,这丫头还真是挺能喝的,两瓶小烧酒下肚,虽然醺气上脸,但人倒是没怎么迷糊。
“瞧你这样,哪像个女孩吃饭的样子?诶我说……你慢点吃!我真怕你把自己手指头也跟着嚼了……别光吃肉,多点吃菜!你也不怕长胖!”美茵抬起头瞪了我一眼:“长胖更好!长胖胖了,被人嫌弃,隋琼岚就不会追着咱们家人的屁股后面要我了……”看着她这小德性,真令人哭笑不得。
吃完了饭,给自己嘴里漱了漱口、换完了药棉,我和美茵保持了差不多十五分钟相互之间都没跟对方说什么的状态,只是相互跟着在这座质朴而美丽校园里散着步。看这地上冻在冰层中的枯黄枫叶和银杏叶的上面又盖了一层积雪,我才知道就在刚才跟美茵吃饭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过了一场雪。小时候我和美茵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下过雪的地面上,踩出清晰的四行脚印来,而这一刻,我俩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相互比着,你追我赶,又默默地笑着,交换位置,用彼此的黑色脚印在皑皑积雪上留下各种清晰的形状。
从食堂路过了理工楼,走到了运动场,我和美茵也算走过了一大半的校园,我俩多少都有些玩得累了,彼此看看,也都知道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开口。
而我选择,先做那个勇敢而似乎有些铁石心肠的人:“啥时候你知道,自己还有对亲生父母的?”美茵红着脸看着我,低下了头,默默地叹出一口夹杂着柚子甜香和梅李酸楚的酒气的白雾,与我肩并着肩慢慢地走着:“咱家被艾立威放了那把大火之后,不是暂时搬了新住的地方么?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医院出院以后,又连续三周都有些闷闷不乐,而且对你和老爸也都爱答不理的?”“记得啊。”我对美茵说道,“我当时以为你是不满意暂住的地方太狭小了,房子也旧;现在多多少少会觉得,你是因为那时候夏雪平以加班为理由、实际上是不好意思面对我们,故意在办公室凑合了一个月,你找不到妈妈了所以你不开心。”“都有点。但都不是。”美茵低着头说道,“其实是出院了之后,我在老爸和你专用的那张老旧书桌的抽屉里,翻到了一个东西——有一天,老爸是为了交稿还是因为被叫去临时开会来着,忘了给抽屉上锁了,我就翻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老爸在农村的出生证明,外公帮着老爸开的工作介绍信复印件,爷爷早先前的一大堆什么抗日嘉奖令、新政府特赦令、当年被批斗时候的判决书,还有就是一个信封:那个信封里,是一张带着血迹的遗书,还有不少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照片,大部分的照片上,她都还大着肚子。”“遗书是隋琼岚所说的,你的那个亲生母亲薛荔莎写的;那些照片,也都是她,对么?”美茵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又继续说道:“我在那三周里,其实都在犯嘀咕:因为薛荔莎的那封遗书里提到过,她让老爸好好照顾她的女儿,只是里面并没提名字,我也不确定那上面是不是我——其实直到几年以前我还多少有些不信这种事,哪怕是后来,夏雪平跟何老太爷办离婚的时候,老爸把我的收养证明拿出来又忘了藏好,那时候我也是不完全相信这种事情的……一直到后来的某一天,那阵子我头发留长了,早上睡醒了,我自己照镜子,然后我突然就觉得,越看我自己的这张脸,越发现自己跟照片上那个穿着军装的薛荔莎长得极其相像。于是从那天起,我也彻底认了:我真的就是被捡回来的,薛荔莎就是我真正的妈妈,而她信上提到的那个隋琼波,才是我的爸爸。其实薛荔莎长得比我漂亮多了,她跟夏雪平完全是两个类型。如果还活着,你要是见了她,你也应该会对她心动的。”“那你见过那个隋琼波的照片么?”我对美茵问道。
美茵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说道:“虽然说见过,但也是最近隋琼岚拿出来给我看的。其实我也感觉很诡异很神奇:在我小时候,当我看到薛荔莎的那张照片的时候,我的心中一下子就冒出来一个念头——我可能跟这个女人之间有点什么联系,你要知道我甚至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是老爸跟她一起生的;但是当我看到隋琼波的照片的时候,哪怕我已经相信、哪怕在内心中不断念叨着、我给自己催眠,‘这个人是爸爸’,但我其实对那个人,居然并没有一点感觉。”“那可能是因为隋琼岚吧。”我轻蔑地笑了笑,“这个女人虽然是你的亲姑妈,而且时尚业界也挺有名的,但我不瞒你说,美茵,我是真有点恶心她。今天这顿饭,让我对她的恶心更加夯实。”“哈哈,谁说不是呢!这个女人俗到家了!”美茵也突然轻松地笑了笑,“而且你要知道,她把她弟弟,我那个亲爹夸得可好了,但同时她也把那个狄瑞珅夸得可好了。你想想,那个狄瑞珅是啥样的啊,于是每次我听她跟我说我亲生父亲的事情,我都觉得恐怖:万一我亲爹是个狄瑞珅那样的人,那可怎么办啊?”她说完,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听了,也跟着她一起哈哈大笑。
笑了没一会儿,我有迷茫而沧桑地跟她对视:“咱们俩好像不应该用这种态度,聊你的这些事情。”美茵苦笑了一声,别过了脸,看着那一棵棵被积雪包裹得像一支支糕点的松柏:“应该心怀沉重,对么?呵呵,如果是八九月份的时候,你要是知道了,你我根本不是亲兄妹,你应该很高兴才对。”“谁说的?”我立刻否定道,“我要是那时候知道了,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唉,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抛弃了你,马上给老爸投怀送抱的小贱丫头吧?而且你已经有妈妈了。嘻嘻,貌似,现在再说起这样的事情,是应该沉重的哈?”然后,美茵又吸了吸鼻子,缓缓呼出一口白雾,“可是我一个人,都在你们看不见的时候,默默地沉重了十年啊喂!”我低下头,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于是我俩就这样肩并着肩,默默又慢慢地朝前走了几步。鞋子踩在积雪上,没一会儿,那层浮雪就融化了,但瞬间又冻结在下面的冰面上。
这个时候,美茵又突然说了一句话:“有一个事情,隋琼岚其实今天没跟你说——更确切地说,她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什么事?”美茵顿了顿,此刻一阵风吹来,恰巧吹得美茵短发纷飞、眯起了眼睛:“老爸应该是跟薛荔莎好过。”我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按照隋琼岚讲述的隋琼波和薛荔莎先后殉难的时间差,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老爸那么老实的人,怎么会跟一个人妻“好过”?于是我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知道呢?”“因为那只信封里面,薛荔莎的不少照片,都是裸照,还有不少是跟老爸做爱时候她的自拍和老爸给她拍的照片,”接着,美茵脸上一红,“而且她还大着肚子,各种姿势……”我瞬间被那阵寒风呛得咳嗽了个不停:“咳咳……咳咳!行啦,你别继续描述了……求你……”——跟孕妇上床做爱这种事情,是我至少到目前为止都不可想象的一种事情。而那个平常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老爸,居然会跟还在怀着美茵薛荔莎上床还拍摄淫照……我的天……“你等会儿……那时候老爸,可是跟夏雪平结了婚的!他这可是出轨!”“那……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美茵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不停地眨着眼睛,貌似她从她知道自己身世的十年以来,竟然都没回过来这个味——不过也算是情有可原了,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夏雪平和何劲峰亲生的,这种事情应该一直以来对她的打击都是相当的大。
“也无所谓了,就算是老爸那时候出轨了又怎么样?夏雪平那时候也接纳了我,还没说什么,而现在,她俩早就离婚了,追究这种事情还有啥意义呀?”美茵低着头,边走边用自己皮靴的侧面铲着雪,三两步之后,又把那随着自己前行而堆砌的雪堆踢得散碎,又对我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还是那个老问题:从小到大,你见过夏雪平让老爸碰过几次?就算是夏雪平跟老何先生离婚了,就算是你现在和夏雪平又是这样的关系,按照十年前往前捯,可能你跟夏雪平睡在一张床上的时间都比老爸跟夏雪平睡一个房间里的时间多吧?守着妈妈这么漂亮一个女人,却几乎不怎么能碰她,换成哪个男的能受得了?何况又是当初在中东那种出生入死的地方,两个来自同一个国家的异性相遇了,不出轨就怪了。反正对我来说,家里夏雪平不让他碰,在外面吃点野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呵呵,你倒是想得开哈!小坏丫头!”我半揶揄半讶异地看着美茵说道。可她说的没错:看起来不说恩爱,但也至少相敬如宾的两个人,却的确几乎从来没同房过,这种事情真的有点奇怪。
——对了,美茵刚刚提到,她除了爷爷的东西、薛荔莎的东西之外,还发现了一封什么外公给老爸写的什么工作介绍信……是了,二十几年前,“时事传媒”还属于半国营性质的事业单位,以外公的能量,把自己身边的人安排进去基本上就是小菜一碟;而老爸这个不愿意也没兴趣下海经商的“敌特分子后代”,如果想在当初的“时事通讯社”找一份工作,估计是很困难的。
难不成,他们俩当初结婚,是因为父亲看重更多的,是外公在y省的影响力?那么说实话,以他本人自身一些先天条件,能把夏雪平这样的警界的公主殿下忽悠到手,老何同志的手段还真不一般呢。
“……所以,你说还能有啥想不开的?”在我思考这些事的时候,美茵却在继续说道。
我想了想,又把思路拉回到跟美茵的对话上:“呵呵,你是想明白了,可你要知道,老爸当初‘吃’的,可是你的亲生妈妈,而且当时还怀着孕、怀着你呢!我反正是觉得,偷吃居然还偷吃了一个孕妇人妻,这种事情,也太让人不可直视了。”“呵呵呵……”美茵苦笑了三声。
“怎么了?”“呵呵,我就是一下想到了两件,可能让你听起来会有点恶心的事情……我能说么?”“你说呗。”无论怎样,我带她来散步聊天,也是为了让她心里舒服一点,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消化。
可我没想到,美茵的暗黑念头,的确成功地反到了我的胃:“我就在想啊,你说老爸当初跟薛荔莎在一起的时候,在薛荔莎肚子里的我,会不会摸到老爸插进来的肉棒啊?呵呵,搞不好还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吃过老爸的……”“行啦,打住!”我连忙把左手指尖垂直戳到右手掌心,皱着眉头转过身:“你还有别的啥念头啊?——要是第二个念头,跟这个一样恶心,那你就别说了。”美茵长叹了口气,接着对我说道:“我就是又想到,在老爸总翻阅的那些正史、野史还有名著里面,那些私生活能与孕妇挂上钩的,可都是在那个年代普天之下最会享受,也最有野心之人么?比如朱元璋、比如朱厚照,再比如皇太极,不都是这样的人么?”“可他们又跟老爸有什么关系呢?”美茵想了想,轻轻搔了搔自己的小鼻尖:“有一说一,我自从跟老爸破了戒之后,我就突然感觉到,其实老爸内心的世界,很可能并不像我们俩看到的那样唯唯诺诺、波澜不惊的——老爸其实是个内心充满无比欲望的人,你要知道,他给我的感觉是:其实他比你好色多了,在他心里,其实对待这种事情……挺不老实的。”我听了这话,立刻应激地说道:“哼!是啊!要不然也不会选择跟一个怀孕的未亡人偷欢;然后也不会在十几年之后,为了去跟陈月芳在一起,而选择把你这个女儿给睡了。”美茵无奈地看了看我,站住了脚:“我想说的,不只是他的色欲——何秋岩,你还在因为我之前误以为是老爸把我从火场里头救出来、心里念着老爸,后来还跟老爸睡了而生气么?我全身上下所有的第一次可是都给了你的啊……而且当时你不也有点意思,想把我抛弃了去喜欢夏雪平的么……”我俩的事情,我从来就觉得说不清。我看了看美茵,又扭头用手掌摸了摸嘴巴。其实本来我想到老何同志可能是为了靠上外公这么一棵大树而拿下的夏雪平,又听到了刚才美茵那么说的时候,我其实也想到了,小坏丫头的话必然有别的含义。可后面她一提到之前她跟老爸的事情,我就有点失控。在家门口听到他俩的“鸾凤和鸣”就已经让人糟心的了,我可不想听她跟何老太爷之间更多的细节。
“那你接着说,除了色欲,其他的呢?”我不想抬杠,也不想吵架,于是调理了自己的情绪之后,继续带着她在雪地上往前走。
“色欲是一方面的事情……我更想说的是,老爸骨子里,其实拥有极强的傲骨。我俩小时候,学到那课文的时候,你我也都说过,念着‘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老爸的形象;平时他在公司里被欺负了、被上司和同事亲自来家里讥嘲挤兑、贬损羞辱,他都依旧微笑着面对,过后不是还教育你我,要把很多东西看淡、要把心胸放开么?可是,就连在他身边根本没陪着几天的陈月芳都跟我说过:何劲峰的老好人外表之下,其实是个很不简单的灵魂,他的好胜心、自尊心,甚至要强过夏雪平。按照陈月芳的话说:在老爸的心里,一定是装着雄兵百万、装着金銮鹤羽、装着酒池肉林;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极其自卑的人,所以他才会每天都竭力克制自己的那些欲望,不争不抢,随遇而安。”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冷风。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即便是自己也在怀疑,并且在美茵的事情上,我也算是被老爸伤过的,但是老爸的老实人、老好人形象,依然在我的心中无法摧毁;而同时,我又相信已故的陈美瑭的确是识人有道的,她做过阔太太、去过南港,必然接触过各色人士。像她那样经历过风浪的女人,确实很容易被感动,但她能做出跟老爸领结婚证、并且至少曾经的确想过,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老爸、跟他组成一个家,我猜必然不完全是因为老爸“人好”的缘故。
于是,我也确实开始不清楚,跟我们一起朝夕相处二十年的老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为了美茵假意加入“桴鼓鸣”的计划且跟夏雪平一起演了一场戏,为了我毫不犹豫地打光一半弹匣的子弹地击毙了刘虹莺,而在自己远行前因为担心美茵的安危,送了美茵一把步枪军刺。老爸做过的很多事情,是大部分其他人,哪怕是一个战地记者,都不见得会想得到做得到的事情。
再加上最近我刚刚遇到过的一些事情,也让我不由得跟美茵点头感慨道:“是啊……或许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以一个小小的报社副主编身份,结识到那么多先达名流;而且,哪怕是f市黑道上的龙虎双雄张霁隆和车炫重,居然都会在提起他名字的时候,真心地给他竖起大拇指。”说完这些,我才回过神来——本来是聊美茵的事情的,可聊着聊着,却全扯到老爸的身上。
这次驻足的是我。我转过身看着美茵,沉默了好半天。
“怎么了,看什么呢?眼神古怪兮兮的。”美茵对我问道。
我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才说道:“我没见过那个薛荔莎,所以我在盯着你,想象着当初那个大着肚子却也魅力不减、还能把老爸迷得一点底线都没有的貌美‘姨娘’,到底长什么样——按照这层关系,我应该得管薛荔莎叫一声‘姨娘’的,对吧!”“呵呵,发神经……”美茵不禁轻笑了一声。
“告诉我,”我又严肃了起来,对她问道,“你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献身给老爸,也不完全是因为,你把从大火里将你救出来的那个人误认为是他了,对吧?”美茵听了,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假装开着玩笑地说道:“你在瞎说什么啊?喂!你刚刚还说不想听这方面的事情的……”“你也别跟我打岔!”我厉声说道,接着又放缓了语气,“咱俩怎么说都是兄妹一场、姓着同一个姓、一起长大的,事到如今你也别蒙我:以我对你小坏丫头的了解,你的心思灵活着呢!而我也是反应慢……明明去年的时候,你跟我在一起猫进被窝里玩那种肉体游戏,你还是个对什么东西都很害羞的挺纯洁的小姑娘;结果今年就在我警校毕业以后,你整个人就变了——心思变得蔫儿坏,性接受和道德的底线一并全无。你为了让老爸睡你,你勾引我,让我教你各种招数,还不惜把自己身体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我也是刚刚突然想到,你让老爸睡你,难道就不是有点别的心思么?——而你一直知道,你自己跟你的亲生妈妈薛荔莎长得特别像,对这件事情,你会不加以利用么?”“何秋岩,你是在审问我么?”“是。怎么说我都得为你负点责任吧?而且隋琼岚已经把老爸拿下了,看之前那顿饭的意思,夏雪平好像对于隋琼岚想要带你走的事情,也并不是很反对;而对于你的身世,咱们一家四个,就我一直蒙在鼓里。我怎么也得知道一下,你们所有人心里都是什么想法的吧?”美茵听了,忍不住弯下了腰,捂着脑袋连连哀叹了半天:“唉……可真是的!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接着她又抬起了头,伸手去蹭刚刚流出来的眼泪——然后接过了我递上去的纸巾,边擦着眼泪边说道:“你说对了,何秋岩……我跟老爸睡在一起去……我就是想用这种方法,让他没办法离开我……在老爸和陈月芳好上之前,隋琼岚其实就联系过老爸,只是当时你在警校住校,你不知道……老爸也以为他躲着我打电话,我就也不会知道一样……之后,陈月芳其实也跟老爸提过几次,要把我早点嫁出去、或者让我去外地上学之类的话……我吃陈月芳的醋是其次,我满脑子想的,全都是‘何美茵,你不是这家的女儿,你跟这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的话……哥,我真的很想留在这个家!”“那你前几天,趁着夏雪平喝多了、身体里的‘生死果’让她发情的时候,你占她便宜,也是因为这个?”美茵点了点头,接着又诚实地说道:“其实那天晚上,我和夏雪平后来都没怎么睡好……本来她被我逗着灌了几口酒之后,你说的那个不好的药药劲儿一上来之后,她身体就难受得很……她隐隐约约知道是我在她身边,又被我连着亲了好几口,就没拒绝……但她一直对我说了一大堆让我很感动的话——她说在她心底,她对我的感情,跟对你是一样的……但后来她醒了之后,发现我光着身子躺在她身边,她都吓坏了……但后来我跟她说了一些话,然后也算是……唉……也算是连引诱带胁迫吧,跟她又做了三次……但其实,那三次当中,我和她……一直都在流眼泪……”“呵呵,小坏丫头啊,你可真有你的!”“你在讽刺我么?”美茵流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你别瞎想。当初我把她哄到身边,我可都是流血流汗又流泪的。其他一大堆男的,想睡她的人多了去了,可不是被她扇了巴掌就是拆了‘祠堂’,剩下不少,都被她毙了。所以我只是好奇:你跟她说了什么,能够让她就范的?”“我跟她……说了当初……她跟老爸离婚的原因那点事……”美茵啜泣着看着我说道,“唉……臭哥哥还不知道吧?当年他俩离婚,那个艾立威在家门口放火其实算是诱因……直接的原因,是我……”“直接原因是你?怎么回事?”“当时我也想不通,可后来我越想越明白……”美茵又一次吸了吸鼻子,然后擦干了眼泪,“其实很简单——那场火灾之后,夏雪平当时并不知道来报复自己的人是谁,她有一天晚上,给我俩关到一个房间里睡觉,他俩在外面的大五聊了一整个晚上,你还记得么?那天晚上你睡得死死的,但我只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老爸跟夏雪平一起想了半天那场火可能是谁放的,讨论到最后,他俩在当初却把那场火跟很久很久以前外公的殉职,还有之前舅舅、外婆的虐杀案关联到了一起去了……讨论到那之后,夏雪平就像失智了一眼,足足哭了一个钟头;等但她哭够了,她对老爸说的第一句话……”美茵低下头狠狠地叹了口气,猛地咽了咽唾沫,“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把我送走——可你知道么?她却说,要把你留下!——哥,你能想象,当时我听到夏雪平这样说之后,心里有多恐惧又绝望么?好端端一个家,好端端的她、好端端的我……她为啥要赶我走啊!唉……为此,老爸也开始跟她渐渐地吵了起来……唉……那天晚上真是我渡过的,最难过的一天晚上……我被苏媚珍绑架的时候,我的心里都没像那天晚上那样,真的是又害怕又难受……”听到此处,我什么都懂了。
“你知道为什么夏雪平只是说要把你送走,而没说要把我送走么?”我对她问道。
美茵小脸通红地看着我,憋了半天,带着疑问地对我说道:“因为你是亲生的……”“你错了,我的妹妹,因为咱们家,夏雪平最爱的就是你了,你知道吗?”我把双手扶在美茵肩头,对她大声说道,美茵的眼睛也跟着我的话越整越大,头也越垂越低。我拍了拍美茵的肩膀,继续对她解释道:“正因为我是她亲生的,所以她才没想着,在全家人遇到最危险的时刻,去把我跟你一起送走——站在当时的那种情况,如果有人确实要把夏家的血脉斩草除根,那么无论我躲到哪去,我的命到最后肯定是留不住的,要是再跟你在一起躲出去,说不定,还会连累你这个无辜的可爱养女。而虽然夏雪平跟我在一起,这件事,在现在的社会无论如何都是不被接受的,但她在性事上面,从来都不是随便的人。小坏丫头,你利用了夏雪平对你的亏欠之心啊。”“这我知道……但是,我也是太喜欢她了……”“这我知道,现在每次见到我和夏雪平在一起的时候,偶尔的眼神就像我那时候看你跟老爸在一起,对老爸眼神一样;我要说的是,其实夏雪平并不欠你什么,但她到现在还是会觉得对你有亏欠——美茵,在咱们家,夏雪平其实最爱的就是你了。夏雪平当然也很爱我,但她对你的爱,更不一样。”“那你呢?当时你也只是个孩子啊!你不能把你现在的情况套用到当时吧?”美茵脸色红得像是被刚刚裹在鸡翅上的烧烤酱蹭满了一脸,然后她对我故作不服地说道。
“呵呵,”我苦笑了一声,“你第一天认识夏雪平么?按照夏雪平的思维方式,她一定会想,在把你送走、确认你安全了之后,再去研究把我送到另一个地方,拜托给其他什么人——说不定按照她当时的想法,她都有可能会把我送给我和她现在临时的上司岳凌音;当然,她也有可能回想;无论是把我送到哪去,我都有可能难逃猎杀,那反而不如留在她身边,让我跟着她一起,置之死地而后生呢。”“你的想法太扯淡了!那为啥最后,从家里离开的那个人是她?然后你我还去了外地生活了一阵子、都在k市那儿上了一阵子学……这跟她把你我一起送走有啥区别么?”美茵嘟囔着,但其实她舒展开的眉眼表示,她心里已经解开了心结。
我抬头看了看马上要彻底变得乌皂的天空,以及时不时从天上飘落的几枚雪花:“所以在前一段时间,也就是我跟她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我问过她这些事情;有很多事她都没跟我解释,但对于她和老爸的离婚,她只告诉了我一句话——他们的离婚不是因为吵架,而是因为妥协。”“妥协?”“对。刚刚听你讲的那些事情之后,我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而父亲当年必然是把你一直都当做他对于薛荔莎的承诺,他不会就那样选择放弃你,对于我,父亲也肯定是觉得,他能够对我这个儿子予以保护——他不想让你我任何一个受到伤害。而最后,他们俩妥协的结果,只能是夏雪平一个人离开这个家,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危险。”对美茵说完后,我的心里也在继续想着——并且,为了激怒那些她当时还摸不着边的、疑似杀了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的未知的凶恶势力,为了让他们把焦点全部对准夏雪平自己,夏雪平才会每天一回到家,就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赤身裸体,并用这种看似淫荡放纵的方式,来羞辱和挑衅那些杀手们——你看,我夏雪平全身已经没有任何防御装备,就剩下这么一副血肉之躯,可你们想杀掉我,依然很难。
美茵在这时候也陷入了思考之中,天色渐暗,我俩也朝着停车场走了过去。走着走着,美茵又对我问了四个字:“那现在呢?”呼……对啊,那现在呢?
按照我的假设还原,之前父亲对美茵的态度,是握在手里不放的,而今天我刚从隋琼岚那里知道,他居然对隋琼岚提出的把美茵要回的条件没提出任何的异议,这是我之前万万没想到的——当然,也可能父亲依旧是出于一种对薛荔莎负责的态度,毕竟薛荔莎是隋家的媳妇,美茵也的确是隋家的骨肉,尽管我说的“养恩大于生”是一个道理,但是,父亲也应该不会对美茵另有所图,把孩子还给隋家,也应该算是一种本分。
而对于夏雪平,这就更复杂了,但也刚简单了——到现在都没搞清究竟是谁楚的那个企图盗取自己电脑资料的小偷、艾立威留下的储存卡保存的那张照片和那些乱码的pdf文件、被杀的老警察的案子、跟那些战士们一起死于非命的康维麟还有他失踪的妻女、以及突然冒出来的干掉了吉川利政之后还准备要刺杀蔡励晟的、死而复生的自己的弟弟夏雪原……简而言之,现在在我和她身边出现的种种事情,都在表明,我和她将遇到的危险,可能要比十年前还严重得多。那么,把美茵送走,在夏雪平那里,似乎也成为了一种必然。
而对于我来说……唉……正像美茵说的,如果早半年的话,我知道这件事,可能对我而言或许这还是个令我比较开心的事情,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这个小坏丫头在一起了;并且我隐约记得,在我跟夏雪平一起灭了段亦澄、然后在医院里,我跟夏雪平承认自己已经和美茵犯过不该犯的错误的时候,她好像还感叹过一句什么话,但她大抵的意思是对这件事并不会像其他得知自己一对儿子女在家做出床笫丑事之后,那样过分在意,现在想来夏雪平藏在心里没说出口的,就是我和美茵之间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实际上,在我心里也很清楚,我可以用一招就能顺利把美茵留下,隋琼岚还不见得会反对:那就是我跟隋琼岚提出,我要把美茵娶了。
但是,这种事情我做不到。尤其是在我跟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我终于清楚,我跟美茵之间存在的感觉,都并不能算是爱情,只是两个对情感懵懂的不成熟青年之间基于肉欲的抱团取暖。同时我也相信,就算夏雪平无视自己的想法,就算夏雪平不对我和美茵说什么,若是我真的把美茵娶了,夏雪平的心里肯定也不会好过——平时在家就是这样,她看着我跟美茵的时候,尽管什么都不说,而且还会跟着微笑,可我感受得到,夏雪平在吃醋,但同时她又觉得吃自己女儿的醋这种事情简直荒唐。
我不该辜负夏雪平,我也不应该跟美茵彼此继续浪费下去;可问题是,我也不希望就这样失去自己的妹妹。我当然也很爱夏雪平,但我对美茵的爱,也不一样。
于是,想了半天,我才对美茵说道:“以后的话,还是在于你的选择,在于你对你自己的以后是怎么想的。”“我是怎么想的……”“对。”我看着美茵的眼睛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想离开这个家,在这个家里,大家都宠你、爱你,而隋琼岚即时不会给我们其他人好脸色,但她也是宠你爱你的,隋家的后枝儿就剩你一个人了,我相信你最后坚持做什么决定,她终究是拗不过你的。所以选择权归根结底,还是在你的手里的。”美茵这时候,突然把自己的脸凑近了我眼前,用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藏着一种无比的期待。她深呼吸着,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对我问道:“那你呢,何秋岩,你对以后、你对我,又是怎么想的?”“呵呵,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我在问你啊。”我想了想,继续对她说道,“其实我还没做出决定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唉,从小到大,家里大部分事情,哪个不是老爸决定的?现在老爸不在家,夏雪平又每天都在忙,我的话,你刚才也看到了,虽然最后我看似跟隋琼岚辩赢了,实际上我也只是赢在了气势和胡搅蛮缠上,外加你在一旁助攻。所以到最后,你是留在何家,还是回去隋家,不还是得看你的选择么?”“可……你对我……就没有任何建议么?”美茵依旧盯着我说道。
此时的夜色,把美茵的脸蛋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下,我也看不准,她脸上的那两朵晕红在此时究竟是褪去了,还是变得更深了。
我又想了想父亲已经做出的决定,又思量了一下夏雪平的立场,接着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本心,最后对美茵微笑着说道:“我还是没啥建议……这么说吧,我清楚你舍不得咱们这个家,可最近我看你总跟隋琼岚出去,我看你对隋琼岚送你的东西、带你去吃的餐厅、领你去逛的地方,你都很喜欢,所以客观一点来说……”“哥。”美茵突然很释怀地冲我嫣然一笑,“你可能都没意识到,其实你已经做了决定了。”“什么决定?”“嘿嘿……”美茵再次吸了吸鼻子,然后开怀地笑了一下,松了口气:“唉……没事。哥,我就是发现,你跟夏雪平在一起之后,整个人变得理性多了。”“哈哈,是吗?”我也跟着微微一笑,但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还没发芽之前,就被自己紧紧捂住了。
“嗯。我要是能这么理性就好了……”美茵放低了声音,就像在小声跟自己嘀咕一样,并且眼神中带着几许哀怨地看着我:“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做出我自己的决定了……可能,我还得需要花些时间,慢慢想一想的吧。”“也好。你也是个大人了,也该对自己负责了。但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我郑重地对她说道,“——行了,天也不早了,该回家复习了。小坏丫头不管以后怎么样,该念书考试还得继续念书考试的;就算你以后去给隋琼岚过继过去当女儿、继承人家的公司,你不还得学服装设计或者企业管理么?走吧,回家了。”美茵会心一笑,接着在她脸上,突如其来地摆出了一张嫌弃面孔:“嘁!就你这个臭哥哥,这种时候还跟我聊学习那点事!哼!你说你杀不杀风景!有没有眼力见呀!大臭哥哥何秋岩!以后我认不认你还不一定呢!”说罢,她迅速地伸出手来,用食指在我的鼻尖上“嘭”地轻轻弹了一下,随后又笑着躲到了我车子的后面,又迅速从地上捧起一抔雪,捏成了一个小雪球,砸到了我的脑门上。
“嘿!我看你一顿鸡肉加上小酒,你又活过来了是吧?”我也立刻用自己的鞋沿连着锉起地上的积雪,并迅速在自己的双脚之间堆出来了一个小雪堆。而美茵的动作更快,在我还没把那堆雪捏成雪球的时候,就已经朝着我的胸口和额头又招呼了两三个雪团。如果不是念在她是个女孩、又是我的妹妹,我早就四五个箭步追上去,一个锁喉加压住腿关节,直接将她撂倒在地上,然后就朝着她身上踢雪了。
我赶紧弯下腰去,刚准备把手伸向我双脚间的小雪堆,口袋里的手机,却连着震动了一下。
我还以为是一组出了什么事、或者突然来了什么案子,通知我回去加班,我便立刻把手机掏出来看个究竟。
但还没把屏幕解锁的时候,我定睛一看,却见消息提示,竟都是赵嘉霖发来的一条视频消息。
我看着消息提示,想着今天一天跟她的相处,想着今天在急救车担架床上睡着时候梦到过的关于赵嘉霖的那个梦,我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些稍稍复杂的感觉,但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打开看看她给我到底发了什么。
结果就在这时候,又一个小雪团朝着我脑门砸了过来,还糊住了我的眼睛。
“哈哈哈!我说臭哥哥,你怎么躲都不躲呀!”小坏丫头用手扶着我的车头引擎盖,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理。
“哎,别闹了,没看我这边有事情要处理么!”我训了她一句,抹掉了脸上的雪,再翻手把手机屏幕转过来一看,那条视频的缩略图上,并不是赵嘉霖的自拍——于是我也不禁觉得自己好笑:何秋岩啊何秋岩,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于是,我不带着任何心理负担地按照顺序点开了那个视频:镜头最开始,摄下的是赵嘉霖的大衣口袋,接着手机从她的口袋里拿出来——看周围的环境,这应该是赵嘉霖在某个商场拍摄的,看样子貌似应该是在津田路的那家“星光摩尔”里;镜头拿在赵嘉霖的手上一阵晃动,搜寻了半天人影,最终又把机位锁定在在一个长发女人和那名搂着她走着的侧分头男人的背影上——男人穿了一套深蓝色的毛呢大衣、配上黑色西裤和棉靴,这套穿搭,是我老早以前在警专的时候,就见周荻这么穿过的;而那女人的发色、头发的长度、衣服样式、身材比例、走路姿势和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完全就是夏雪平……不过视频目前看到这里,我心里其实还没那么不舒服,毕竟夏雪平刚刚给我发来消息说,晚上有要紧事,说不定他们是在追踪什么与“天网”有关嫌疑人,而为了不让目标人物起疑心,勾肩搭背的一起走着,其实也无妨,他们又没做什么实质的越线行为;倒是赵嘉霖她自己,如果周荻和夏雪平真的是在追捕什么人的话,那她出现在现场,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赵嘉霖这姑娘,就是嘴毒了些、人傲了些,实际上我觉得,她骨子里也就是个傻丫头而已……而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视频的内容,却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清脆地打在了我的脸上——没想到视频里的周荻和夏雪平,居然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视频里响起一声赵嘉霖心惊胆战的嘤咛,于是镜头一转,之间赵嘉霖立刻躲到了商场承重柱的后面,然后她试探着把手机伸出去,对准了夏雪平和周荻两个人,却见到镜头此刻,正好拍下两个人侧对着镜头,站在商场大门口,紧紧搂着彼此,不顾周围来来往往路人的厌恶嫉妒抑或羡慕眼馋的目光,嘴对着嘴,舌吻了起来……不对、不对……不对!
——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彷徨了一会儿,马上用拇指和食指摁在视频上,朝着上下对角线一拉,拉近了视角,但是赵嘉霖录制好的视频分辨率是有限的,尽管我可以把画面放大,可是一放大清晰度立刻失真;模模糊糊中,那男人的侧脸,从下颚到颧骨再到鼻梁,看起来不能说跟周荻的完全一样,但至少也有八九成的相似;但是我再仔细看着那个女人的那张脸,模糊中我又觉得,她的眼型和眼神看起来又似乎跟夏雪平的不大一样,只是哪里有问题,我又说不上来,而且她还是用自己的长发挡住了一半自己的侧脸,根本让我无法分辨得清楚。
会不会是,赵嘉霖看错了人了?
毕竟我自己在那家高档酒店去营救康维麟的时候,有过一次认错人的经历,于是我也对猜疑和嫉妒心会让自己视觉变得模糊这件事情深有体会。于是我便关了视频,准备对赵嘉霖问个究竟。
可我没想到,紧接着赵嘉霖的第二个视频就传了过来——还是津田路,还是在那家“星光摩尔”的周围,但视频上的周荻和夏雪平,此时已经身处于一个后巷当中……而他俩,正在那个巷子的角落里,疯狂地湿吻着……“啊?这……”“哎哟!”也不知道美茵这小家伙是什么时候凑到我身边的,她一感叹,倒给我吓了一大跳,搞得我差点把手机从手上丢出去。
“哥……这……”美茵的脸上,也满是疑惑,而更多的,是一种不敢多说一句话的害怕和手足无措。
“嗯……”我应了一声,然后硬着头皮、脸部肌肉酸痛地继续翻过手机来,看着赵嘉霖给我发来的那段视频——视频上偷拍的,搂在后巷里的夏雪平和周荻,已经相互纠缠在一起,彼此都让对方欲罢不能;而且这次,夏雪平的脸是对着镜头的,虽然看着她的五官和脸型,我应该可以确定,这“大概的确”就是她,但是,镜头距离两人还是很远,巷子也很暗,而且似乎因为光线的问题,夏雪平的脸型似乎还有些变形。
而来不及让我思考这到底是我看错了、赵嘉霖认错了,还是真的在这世上又一对儿跟周荻夏雪平长得极像的情侣的时候,视频画面上的周荻,竟然已经解开了夏雪平的腰带,并且把手贴着她肌腱结实的小腹伸入了她的裤子当中,而另一只手,也开始探进立领毛衣里,隔着胸罩,在她高耸的乳峰上抚摸着;而她呢,她居然也顺从着周荻的意思,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轻抚着,另一只手,则开始隔着男人的裤子,摸向他的双腿中间……天上还在不断飘洒着雪花,两个人就这样在巷子里释放爱欲……可真够浪漫淫靡的哈!
我瞬间火大,这次我是真的想主动把手机往地上砸下去,而同时,视频里,夹在嘈杂声当中,还传来了那女人的说话声音。
我试着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隐约中,我大概在汽车鸣笛、商场音乐与周围人的欢笑中,听到了一声带着享受的愉悦的四个字:“换个地方。”随后,赵嘉霖的镜头又是一晃,她又躲到了某个角落里……“哥……这……这不是……”跟我一起看完这第二段视频的美茵,从头到脚也慌了。
我心乱如麻地看了看美茵,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正酝酿着说些什么或者做点什么的时候,赵嘉霖又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怎么样,何大警官,看完之后啥感想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想想,自己的手机可能还在处于网监处的信号监控之下,于是我打开了通讯录,把美茵的手机借了过来,然后拨通了赵嘉霖的号码。
“喂,哪位?”“赵嘉霖,你这什么……你这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拍的?”我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道。
而在一旁看着我的脸的美茵,突然觉得很害怕——也不知道她怕的是视频上的内容,还是怕我此刻脸上的表情,于是她试探着拉住了我的右手,然后又把我的胳膊搂在了自己怀里,眼巴巴地看着我。
“呵呵。怎么,你还要去捉奸么?”赵嘉霖生无可恋的语气里,突然带上了些许嘲讽之意,“视频是我在半小时之前拍的了,后来俩人去了‘星光摩尔’旁边,冬川街上那家‘速8’;不过也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哪,反正你要是还在局里,呵呵,这个点儿路上正好是堵车的时候,你要是往津田路这边赶,在‘大妃屯铁路’这边的立交桥上,你起码得堵车一个小时,到时候人家两个人可能都做完全套了,你想去捉奸也来不及了……”“你……你故意气我是吧?”我颤抖着说道,但一肚子闷着的火,却无从撒出去。
她听了我的话之后叹了口气,又对我带着些许同病相怜的意思说道:“我气你干嘛呢?你我都是一样的,我们俩都是被背叛的,我们俩是一条战线上的,明白么?你说我气你,那我能得到什么?至于我为什么把这视频发给你,何秋岩,是因为我就是看不惯夏雪平那虚伪的样子——白天还在你身边万般呵护你、恩爱你,可晚上呢,马上就转身一头扎进周荻的怀里,两个人一起跳上一张床上、搂在一床被窝里……”“停,你给我住口!”我这句话,几乎是喊出去的。
紧接着,我整个人瞬间像是丢了魂魄一样,身体前后左右晃了一圈,几乎快要站不稳——还好美茵一把将我搂住,让我没有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我渴望又急促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然后有气无力地对赵嘉霖说道:“你别说了,格格……你容我想想……”赵嘉霖沉默了片刻,带着轻轻的抽啜声音对我道:“呵呵……哧……嗯……你还是不能相信是么?”“我还是愿意相信夏雪平……”我深呼吸道,“而且……而且说实话,你拍的距离太远……而且我之前也确实把别的情侣认错过一次……”“哈哈!哼……哧……哈哈哈……”赵嘉霖啜泣着,又失声大笑起来,听她似乎抹了抹鼻子,然后又对我说道:“何秋岩啊,你可真是个好男人……你他妈是真傻啊你!到现在了你还在给夏雪平那女人找补是么?那这么着,你马上给夏雪平打个电话,你自己看看她那边是什么情况。”“那你等会儿,先别挂,我这是拿我妹妹的手机给你打的……你等着。”说着,我立刻拨下了夏雪平的手机:连着打了两通电话,可夏雪平的手机都是关机状态。
“怎么样?”“她关机。”“呵呵,她能开机就怪了……”赵嘉霖继续带着啜声对我说道:“我还有一段视频没给你发过去呢。我这就给你看看……呼……哼……我没别的意思,何秋岩,我觉得这种事……呼……哧……我俩得一起找他们俩解决,或者我俩一起想想办法。反正,视频给你了,周荻写的日记我也给你了,你自己你好好想想吧。”说完,赵嘉霖就把电话挂了。
接着,我的手机上传来了第三段视频,一开头的缩略图,是赵嘉霖拍摄的那家速8酒店的前台:“你好。”“您好,女士,请问您是要订房么?”“你好,这是我的证件——f市警察局重案二组的。我在跟踪两个嫌疑人。”“哦……警官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配合的?”赵嘉霖说着,暂时关了镜头,但是声音还是被录下了。
“刚刚是不是这两个人,一男一女,到你们这里开了房?”“我看看……哦对,是他们。”“他们开的那间房?”“906房间……呃……女士,哦不,警官,需要我带您过去么?”“不需要了,我不想打草惊蛇。我自己去就好了。这位服务员女士,我也希望您能帮着保密,别跟任何人提起我来过这里,好么?”“好的,没问题。”接着,赵嘉霖便上了楼,来到了那间906房的门口。
她根本不用敲门,只是站在门口,便录下了房间里那男人和女人的声音。
“啊啊……用力……亲爱的……肏我……用力肏……啊啊啊……骚屄里好舒服啊……啊啊啊……使劲儿肏我……”——这一阵淫语浪叫的内容,是我从来没在夏雪平那里听过的,但是隔着门板传来的发闷的声音,又确实是夏雪平的声线……“哦……你真棒亲爱的……好长时间没碰你了……你的水真多啊!”而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正是周荻。
赵嘉霖的哽咽,伴随着模糊的男女叫床声音,从视频里传出。
这时候,走廊里别的房间当中走出了两个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赵嘉霖,并冲着她的方向走了过去,于是赵嘉霖也连忙放下手机,转过身去……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哥……”美茵胆怯地看着我,并把我搂得更紧,但她此刻,依旧是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走吧,回家去,”我看了看美茵,心如死灰地说道,“我有点材料,得赶紧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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