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之恋

第 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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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傍晚,公社门口的晒谷场坐满了乘凉的人们,这是一天最休闲的时候,常常有大人叫:海棠,给我们来一段吧!五六岁的孩子正是表演欲望最强烈的时候,还不知道害躁,听到有人鼓掌,我就兴高采烈的表演起来。我属于人来疯,人围得越多,我表演得越卖力,说唱念打,一丝不苟。于是常常出现几十个人围着看一个小孩子表演的情况。我最常演的是李铁梅和白毛女。演“白毛女”的时候,我特地回家找一件旧衣服穿在身上,那件衣服的袖子已经破了,我一用力,就把袖子撕成几条,再把我的头发披散下来,偷偷去厨房抓一小把面粉抹在上面,这样“白毛女”的感觉就出来了。演李铁梅的时候,我把辫子梳成一根独辫,穿上妈妈去北京出差给我买的红底印白梅的对襟衫,这件衣服上的标签写的名称就叫“铁梅衫”,和电影上李铁梅穿的大同小异。这件不仅小镇上绝无仅有,就是在城里也少见的衣服让我收获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我那时是小镇大名鼎鼎的童星。很多年后,因为给外公外婆上坟,清明节时我和母亲回到那个小镇,遇到认识我的老人,还提到当年我在晒谷场演出的盛况。
“这不是春梅吗?回来给老人上坟啊?这是海棠吧,果真出落成一个大美人了。还记得你小时候在晒谷场上演‘李铁梅’,穿着那件红衣服,叫什么‘铁梅衫’,演得多好呀。看的人围了好几层呢,一点也不怯场,当时我们就说这姑娘将来一定有大出息的,果然没错……”
因为童年的那段光y,我历来把那个小镇当成我的故乡。
直到现在我都认为那是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
但回城上学后,情况就变了。
我没上过幼儿园,直接进小学后,首先遇到的难题是发现自己不会讲普通话,而且连龙城话也讲不好。郊县小镇的话和城里话还是有差别的,龙城人讲话喜欢把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往上“挑”,并把尾音拉得长长的。这样女孩子讲话听起来就很“嗲”,像在撒娇似的。而我的小镇话就没有这种风情,听起来土里土气的。这让我在刚上学的头两年被同学打为另类,班里那些漂亮的家境好的同学都不跟我玩,选班干部也没有我的份,这深深挫伤了我的自尊心。
那时我们这个城市有许多“上海人”,他们大多数是五六十年代大学毕业后被分配来我们这个小城“支援边疆建设”的。他们把自己的孩子从小就寄养在上海的爷爷乃乃家或外公外婆家,上学了才不得已回到龙城。这些孩子在家和父母说“上海话”,在学校说标准的普通话,身上穿着带蕾丝花边的白衬衣配黑色金丝绒背心,脚上穿着红色或黑色的丁字皮鞋来上学。她们在学校有着特殊的地位,娇气而傲慢,但老师对她们却客客气气的。每次学校文艺演出都让她们站在第一排。
她们才是小城的公主,而我成了灰姑娘。
母亲热爱自己的工作远甚于自己的小家。这让她把一切家务都当成影响工作和生活质量的琐事。从小把我和弟弟送给祖辈抚养,自己在单位吃食堂。我回到城里上学后,从小学一年级起就知道放学直接去饭堂打饭,吃完饭,洗好碗才回家。晚上妈妈常常出去开会,就是在家也是忙自己的事,不允许我去打扰她。我每天晚上都是独自在自己的屋里写作业,自己洗澡洗衣服,然后自己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我常常想念在外婆家度过的时光。那几间大瓦房,永远那么热闹,每天早上外婆去买菜的时候,都会问我想吃什么。外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抱在怀里亲一下。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给我讲故事,虽然她只会讲那个田螺姑娘的故事,虽然那个故事我听了不下八百遍,但我还是愿意听,总比我现在孤单的一个人睡觉强百倍。
我曾跟母亲提出,我要回小镇上学,被妈妈一口否决,p股上还挨了两巴掌。
我知道妈妈并不是不爱我们,她也很爱我和弟弟。但她的爱是理论上的、抽象的爱,而不是像老母j一样把孩子搂在怀里,落实到具体生活上的爱。我一直觉得一个“事业狂”母亲远不如一个普通劳动妇女的母亲能让孩子感到温暖。这一点,我就很羡慕晓君,她的妈妈只是一个普通女工,但他们家不仅让他们姐弟四个温暖,连我这个客人都觉得温暖。
当然,这是我小时候的想法。后来,我长大了,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得到妈妈的大力相助。我开始明白,一个在事业上精明能干的行长母亲和一个生活上精明能干的家庭妇女的母亲还是不同的。
但是,当时我对妈妈是有怨言的。她出差的时候倒是没忘记替我和弟弟买新衣新鞋,所以我和弟弟都有几件时髦的质地很好的衣服。但她一年出差的机会只有这么一两次,我和弟弟当时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衣服裤子穿不到一年就短了。新衣服、新鞋子如果洗了,我就被迫穿着捉襟见肘的旧衣和露出大脚趾的鞋子去上学。每次都是她看到我们的狼狈样了才匆匆忙忙带我们到商场去买。新鞋常常当场就换上了,那破了d的旧鞋就扔进商场的垃圾桶。
妈妈说我小时候是个倔强的不会讨父母喜欢的孩子。回城上小学时是小姨送我来的。几个月没见妈妈了,她以为我一见到她会高兴得扑到她怀里撒娇,没想到我竟然对她漠然得很,一直爱理不理的。当晚,竟然宁可跟小姨挤一张床也不愿和她睡,让她大大的伤了心。
为了不让这一幕在弟弟身上重演,不久她特地去湖南乃乃家把弟弟接回来上幼儿园。虽然上的是全托,但一个星期总可以在一起一天啊。
母亲说我对爸爸的态度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以致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一直很淡漠。
我有一个当解放军的爸爸,而且还是一个团长。这是一件让我感到十分骄傲的事。小时候每当家里有客人来,我都拉着他们,指着客厅墙上挂着的镜框,告诉他们那个穿着军装,十分威武的军人就是我爸爸。
遇到有小朋友欺负我,我就虚张声势地说等我当团长的爸爸回来收拾你们!这一招经常就把小朋友震住了。毕竟一个在新疆当团长,可以对上千人发号施令的爸爸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他们的爸爸最多当个什么科长,手下只有十几人。
但这种对爸爸的感情只存在理论上,我实际上很怕我的父亲。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和爸爸亲热过,被他抱在怀里,举过头顶“嘎嘎”笑的记忆更是没有。直到现在,我和他单独在一起都感到不自在。
这种疏离感让我感到羞愧,而又无能为力。
在我7岁以前我当然是见过父亲的,但我真的不记得了。在我的记忆里我第一次见到父亲是我7岁那年的夏天,我刚刚回到城里准备上小学一年级。
那天晚上,我已经睡着了,突然又被母亲用力摇起来,朦胧中我听见她在叫:“海棠,快起来,你爸爸回来了!”
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穿着军装,胡子拉渣的中年男人站在我的床前,正十分严肃的看着我。
我一眼认出来,他就是照片里的爸爸。
我该跳起来,扑到他怀里叫“爸爸,爸爸!”才对,可不知为什么,我竟胆怯了,不仅没有往前扑,反而缩到床的那头去了。
“海棠,叫爸爸呀!”妈妈在旁边催促。
我缩得更小了,恨不能钻到墙角去。
我看出来,爸爸不高兴了,他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害怕得哭了起来。
正在僵持的时候,弟弟醒了,他一睁开眼,立即“爸爸,爸爸!”的大叫起来,一“咕噜”爬起来,就往爸爸怀里扑,吊住爸爸的脖子不肯下来。
爸爸的注意力完全被弟弟占据了,他不再看我,把弟弟高高的举起来,大声的唤道:“我的乖儿子咧,爸爸回来了!”
第二天,爸爸要带我和弟弟去公园玩,条件是我要喊他爸爸。但是,他越是我,我越是喊不出来。他拿出从新疆带来的葡萄干给弟弟吃,又给弟弟一把玩具冲锋枪。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故意不看我,我知道他在利诱我。但我的小嘴闭得紧紧的,就是出不了声。
最后他把弟弟放在脖子上,两个人去公园玩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大门一关,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大叫:“爸爸,爸爸,等等我,我也要去!”
可惜,他听不到了。
我开始以为他不过是吓唬吓唬我,一会就会回头把我带出去的,没想到他把房门反锁了,和弟弟玩到天黑才回来。
妈妈下班回家,看到几乎哭断气的我一个人缩在墙角,连忙把我抱起来。我一见妈妈,更哭得撕心裂肺。
过了七点钟,才听到他们父子俩的笑声从门外传来,他们一进门,妈妈就责问爸爸:“怎么能把海棠一个人留在家里呢?她哭得嗓子都哑了。”
“不听话的人,就要被关禁闭!”爸爸掷地有声。
“海棠,你以后要乖一点呀,听爸爸的话啊,要不然要被爸爸关禁闭的。”妈妈转过头来劝我。
爸爸看了我一眼,说:“我不稀罕这个丫头片子叫我爸爸,有儿子叫我就行了。”他转头对弟弟笑道:“对不对?儿子?”
弟弟高兴的叫道:“对!爸爸,爸爸!我最喜欢爸爸了!”
爸爸把弟弟高高的举过头顶,“哈哈”大笑。
我和爸爸的别扭在第一次见面就留下了。
在他休假的一个月里,我后来当然是叫他“爸爸”了,但叫得不响亮,不亲热。他也不再我,只和弟弟玩,对我很冷淡。
他的假期满了,要回新疆的部队了,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去火车站送他。临上火车时,他把弟弟抱在怀里亲了又亲,胡子扎得弟弟又叫又笑。我在旁边看着,心里很羡慕,很想他也抱我一下。如果他抱我了,我一定会很亲热的叫他“爸爸”的。但是,没有。
他把弟弟放回地上,和妈妈挥了一下手就上车了,都没有特地看我一眼。
火车开的时候,我哭了。
以后,我和父亲每年见一次。在他回家探亲的一个月的假期里,我和他之间连话都不多说。我们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坐在一起,而他在家的时候,是用军营的要求来要求我们的。吃饭的时候要坐端正,不能说话,吃一碗饭的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 。在他的威慑下,我倒是改掉了“含饭”的毛病,低着头,连菜都不敢多夹,不到十分钟就吃完一碗饭,然后躲回屋里。
晚上,爸爸不是去战友家串门就是和弟弟下棋。他对我说话总是用严厉的口气,而且言简意亥。而我也总是恭敬的回答,简单扼要。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坐在一起聊过天,也不开玩笑。
等我长大成人之后,我才发现,这种和父亲关系的冷淡是人生的一种缺憾。
第八章 凤凰塔上的呼喊
(五)
童年的经历让我成为一个不自信的女孩。敏感,脆弱,内心甚至有些自卑。因此,我那么狂热的喜欢陈亦凡,却从不敢奢望他会喜欢我。这种暗恋让我痛苦而又绝望。
转眼到了1986年,我进入到初三最后一个学期,我面临着中考,而他马上就要高考了。
学习空前的紧张。在应试教育制度下长大的孩子早早失去了天真,知道中考的重要性,关系到将来能不能上大学,是国家干部还是待业青年(老师语)。班上的同学都忙着低头苦读,笑声和打闹声已经很少听见了。
那个下水道,我和晓君也很久没钻了。
我的学习成绩原来一直处于中游,这时却突飞猛进,一下越到班上的前5名了。
那段时间我常常得到老师的表扬。班主任看我的表情和善了很多,还在开家长会的时候对我母亲说了许多好话。妈妈喜不自禁,回家后夸奖我懂事了,并买了一块精工表作为奖励。
只有自己知道,我学习的动力来自哪里。
陈亦凡的优秀让我把压力变成动力。他学习成绩这么好,断然不会喜欢一个学习成绩糟糕的女生。只有变得和他一样优秀,我才有信心面对他。
我一直幻想,等我考上重点大学那天,我就向他表白。我要告诉他,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开始喜欢他。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
他会是什么反应呢?是先惊讶,后狂喜,然后张开臂膀拥抱我吗?
还是先惊讶,后冷笑,然后无情地拒绝我呢?
不,他不会拒绝我的,因为我已经和他一样优秀了啊!
这种想象让我心潮澎湃,面红耳赤。让我的身体一直处于亢奋之中,成为一个不知疲倦的学习工具。
我们中考的时间是6月底,我们考完之后,7月7号—9号才是高考。当最后一科考完,我就知道,自己一定能升入龙城一中的高中部。
考完试那天晚上本来约了晓君去看电影的,但吃晚饭的时候,小舅妈又来了。而且带来一个令我大吃一惊的消息:陈亦凡住院了!
小舅妈说她来龙城办事,本来今晚就要走的,听到这个消息,决定晚上去医院看看这个堂弟。
“什么病呀?怎么会住院了呢?他马上就要高考了呀!”我着急的问。
“就是呀,所以现在我婶婶急得掉眼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发烧一个星期了,怎么也降不下来。烧了几天,他也不告诉家里,后来撑不住了才去的医院,一去就住院了。”小舅妈说。
我的心狂跳起来。心里在一遍一遍呼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呀!
我和小舅妈匆匆忙忙吃完晚饭,就到医院去了。
到了人民医院内科病房,看到他的病床竟然在走廊里。病房床位紧张,他住的是临时病床。
我看见他躺在走廊的角落里正在打吊针。床前围着一大群人,除了他的父母和妹妹外,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
我走近看他,他的脸烧得通红,人瘦了一圈,连胡子都长出来了。他看见我们来,还挣扎着想坐起来,强行露出一丝笑容。
看到他憔悴的模样,我的眼泪立即涌出来。为了怕别人诧异,我借口去卫生间,逃开了。
我躲在卫生间用了三张纸巾才把眼泪搽干。为了不让别人看出异样,我特地洗了个脸。
我回到走廊,看到小舅妈拉着他妈妈的手,正在说什么,表情肃穆。他妈妈不时用纸巾搽着眼泪。
我听到他妈妈说:“因为退不了烧,医生怀疑是免疫系统的毛病。今天又抽了好多血,去做化验,结果过两天才出来。刚才一中的校长和亦凡的班主任都来了,问能不能参加高考?我说我现在根本不想高考的事了,今年考不了就明年考。我是祈祷他千万别得什么严重的病,要是血y方面的毛病,可怎么办啊!”
我吓了一跳,只听见小舅妈在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说不定明天就退烧了呢。我们家都没有人得过这种病,亦凡也不会得的。”
为了不影响他休息,小舅妈很快就把我拉走了。我走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用已经通红的眼睛对我眨了一下,算是回应。
路上,我问小舅妈:“刚才亦凡妈妈说什么,什么血y上的病?”
小舅妈说:“现在医生怀疑亦凡得的是白血病。”
“不可能!怎么可能!”我惊叫起来。
“只是怀疑,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我婶婶是做最坏的打算,”小舅妈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掉了。
经过一个晚上的彻夜无眠,第二天早上我决定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而应该帮陈亦凡做点事。
我只是一个15岁的小女孩,能做些什么呢?我只知道,若医生告诉我,把我的血换给陈亦凡,他就能健康的话,我毫不犹豫就会换的。若医生说我的骨髓可以救陈亦凡的话,我毫不犹豫就会抽给他的。
我想起了那部山口百惠主演的电视剧《血疑》。想到美丽的幸子18岁就因为得了白血病痛苦的死去。难道陈亦凡18岁也要死吗?
这个念头让我肝肠寸断,我不禁大哭起来。
哭了很久,我突然想起,小舅妈说现在只是怀疑,结果还没出来,也许根本只是虚惊一场呢?
我要阻止这样的结果发生!
我砸碎了从小学就开始存钱的小猪储蓄罐,数了数铺了一床的零钱,竟然有200多块,我用一根丝巾把它们包好,然后出了门。
我去了青翠山。
青翠山是我们这个城市最大的一座山,在龙城市民心目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山上有一个著名的庙宇,一直被传说“很灵”。每一个月的初一、十五上山进香还愿的人络绎不绝。年初的时候,我在报纸上读到一条新闻,说大年三十的夜晚,从晚上九点通往山上的路就开始堵车,都是赶着在大年初一进香的信男善女。据说,新年的头一拄香已经竞拍到万元。
那时,我还没有开始信佛。但我决定去庙里去为陈亦凡向佛祖求情。请求佛祖让陈亦凡快点退烧,血y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从那时起,我理解了宗教对人的意义。当人们感到凭借自身的力量解决不了问题时,就会把希望寄托在一种超能量上。希望借助宗教的力量来化解困难或得到庇护。
那天并不是初一、十五,来庙里进香的人寥寥无几,庙里很清净。我把丝巾里的钱全部捐给了观音菩萨前面的功德箱,然后虔诚的跪在观音菩萨的法身面前,开始诉求。
我告诉菩萨,陈亦凡是我喜欢的一个男生,他是一个很聪明很善良的人,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可是现在他却躺在医院里,发着无名高烧。若一定要有一个人遭受苦难,请菩萨把他的苦难转给我,我愿代他受苦。请求菩萨让他赶快退烧,恢复健康,顺利参加高考。
我说完,抬头看着观音丰润慈祥,秀丽端庄的面容,庄重地磕了三下头。
从庙里出来,我继续爬山,中午的时候,终于爬到山顶。山顶上有个矗立的宝塔叫凤凰塔,始建于明代万历年间,距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它既是青翠山的象征,也是龙城的最高点,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面貌。
我登上了凤凰塔,整个塔上只有我一个人。巨大的山风把我长发吹得飞舞起来。我对着医院的方向,大声的喊道:“陈亦凡,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我一遍遍的喊着,山风把我声音吹走,传到远方。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满山的松树林发出海涛般的声浪。
这时,我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天上真的有神仙存在。我希望能让神仙听到我的声音,大发慈悲。
黄昏的时候,我从山上下来,嗓子已经哑了。
那天晚上,我真的发起烧来。
早上妈妈上班前来到我的房间,看到我满脸通红,用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吓了一跳:“海棠,你怎么烧的这么厉害!”连忙去抽屉里找出体温计,给我量了一下t温,40度!她不禁责备道:“你昨天干嘛去了?天黑才回来,去吹风了吧?看你昨天回来时头发那个乱!”
我没做声,昨晚又是一夜没睡,我已经没有力气讲话了。
妈妈让我吃了退烧药,又要带我去医院。我不愿去。心想,一定是菩萨显灵了。只有我发烧了,陈亦凡才会退烧。他退烧了,就不会是白血病,就可以去参加高考了。
我催妈妈快去上班,说自己睡一会就会好的。妈妈上午有一个重要的会议,她只得走了。出门时不放心地回头交代:“如果一直不退烧,就给我打电话,我回来送你去医院。”
我没有给她打电话。中午妈妈下班回来时,我已经烧得快昏迷了。被妈妈送进了医院。
我在医院躺了两天。当我能够起来走路的时候,我偷偷去了陈亦凡住院的医院。
我看到走廊上他原来的床位空了,以为他转入病房了。但我一间间病房找过去,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只好找护士打听:“那个原来睡在走廊上的陈亦凡去哪里了?”
“那个陈亦凡呀,昨天出院了。”一个护士答道。
“出院了?他好了吗?”
“好了,退烧了。回学校了,他家里人高兴极了,可以参加高考了。”护士笑道。
“他好了,意味着他没有得白血病?”我不放心地问道。
“当然没有,如果这样怎么可能出院?”护士肯定地答道。
啊!太好了!我高兴地跑出了医院。
一路上,我蹦蹦跳跳,身轻如燕,病也全好了。
高考发榜了。陈亦凡考得很好,虽然没有成为卫星,当上高考状元,但分数也过了当年清华大学在我们省招生的录取线。结合他平时的学习成绩和高中时参加全国数奥赛取得的良好成绩,清华大学给他发了录取通知书。
消息传来,我喜极而泣。 。。
第九章 再见 陈亦凡!
陈亦凡要走了,要到北京上大学去了。
在他要走的那几天,我矛盾重重。他考上了清华大学,我应该高兴才对。但想到在校园里再也看不到他,再也没有了那种不期而遇的期待和甜蜜,我又有些怅然。
我问妈妈要了钱,在街上逛了两天,才决定买一支“派克”金笔送给他。我想,他每天用我送给他的钢笔写字,是不是就会每天想起我?若他有心,就会明白我对他的心意,也许就会用这支钢笔给我写信。
那几天,我们家阳台上的海棠花开了。这是去年外公特地从老家带来的树苗,我和他一起种在大花盆里的。
外公说:“你叫海棠,家里怎么能没有海棠花呢?海棠是一种多贵气的花呀,是花里的“贵妃”呢!旧时的大户人家的庭院里是一定要种海棠的,而且多和玉兰、牡丹、桂花一起配植,取的是‘玉棠富贵’的意思。你不知道外公给你起这个名字的含义,你的八字命格贵得很呀,只有海棠才配得上。”
“外公封建,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贵妃?” 我不高兴的说。
“不是说你要当贵妃,而是说你将来的命很贵气,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外公说。
这话我爱听,我也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不会甘心成为一个平庸的女子。对未来,我充满了许多美妙的幻想。
那时,我和外公都没有想到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我。
在我28岁那年,我因为情人高枫的自杀而身败名裂,被开除党籍,撤销了支行行长职务,顶着“荡妇”的头衔从省城回到龙城,跌入命运的低谷。我在夜深人静时常常想起15岁时和外公在阳台上这次的谈话。
我当时庆幸的是,外公,外婆都已经去世了,没看到他们的外孙女这副模样。
我不知道海棠开花竟然是那么的美。
我考试那几天,才看到它刚长出花蕾,就这么几天功夫,就已开得灿若朝霞了。我第一次认真的观察起这株海棠来。海棠的叶子多为长椭圆型,边缘有平钝齿,表面深绿而有光泽。开花的时候花团锦簇,花序近伞形,楚楚有致。一般是5朵-7朵簇生,未开时为深红色,开后渐变为粉红色,所以书上描写它“初开时如胭脂点点,开后则渐成缬晕明霞,落则有若宿妆淡粉”是再准确不过了。
我端详着这株海棠花。它虽无梅花的素净,却比梅花丰满,不及桃花娇艳,却比桃花淡雅。花姿潇洒,重葩叠萼,兼有垂柳的婀娜 。我心里叹道,海棠原来这么美呀,把这么多优点集于一身,难怪得到这么多人喜爱,历代文人墨客对海棠花题咏不绝,连唐宋的皇帝都对它青睐有加,把自己最喜爱的妃子的美态比作海棠。
我不再觉得自己的名字土气,开始爱上海棠花。我们家的阳台因为这盆海棠而变得生气盎然。
那个假期正在读《红楼梦》。看到大观园里的才子佳人们对海棠也是钟爱有加,还特地起了个海棠诗社,以海棠为题,每人作了一首《咏白海棠》。黛玉作的那首诗深深地打动了我。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想到黛玉作这首诗的年龄和我相仿,我更是心神驰荡。
反复默念着那句“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人已经痴了。
我摘下海棠的花瓣,用笔在花瓣上写道:“陈亦凡,我喜欢你。”并不在乎字写上去看不看得清楚,只要那个痕迹就够了。七个字,七瓣花瓣,我把它们装到一个玻璃瓶里,去了江边。
黄昏的龙江一片宁静,只有几个老人在江边垂钓。夕阳把最后的余晖温柔地洒向江面,微风吹拂,江水像撒了金粉一样金光闪闪。我找了一个僻静处,打开玻璃瓶,把里面的海棠花瓣倒到水里。看着它们一片片的散落在水面上,随着水流渐渐向前飘去,终于看不见了。
虽然拼命忍住,但泪水到底还是流了下来。
此刻正是彩霞满天,夏日最美的时光。
我鼓起勇气去了陈亦凡家,准备把那支派克笔送给他。
他们家好热闹,一大群同学在他家里说说笑笑。他看见我进来,笑着叫了声:“海棠。”
面对着他的一大群同学,我没有勇气把那支笔拿出来,小声地说了声 “恭喜你”,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去找亦梅。
亦梅正在厨房里摘菜,见了我,高兴的说:“海棠姐,你来了,好久不见你了。”
“是呀,前一段时间我也生病了。”我答道。找了张小凳子坐下,和亦梅一起摘。
“什么病呀?”亦梅关心地问。
“发烧。”我答道。
“怎么也是发烧呀?高考前我哥发烧,把我们全家都吓死了。以为得了什么严重的病,我妈哭得眼睛都肿了。没想到突然又退烧了,连医生也检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反正不管什么原因,退烧了,就阿弥驼佛了。”亦梅说着自己也笑了。
“就是呀,管它什么原因,病好了就万事大吉了。要不怎么考得上清华大学呢。”我说。
亦梅告诉我,他哥明天就要走了,这一大群同学是来给他送行的。
“看到没有,那个女同学也考上了清华,明天他们一起走。”亦梅指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的身影给我看。
我从厨房往客厅看过去,看到他们那群同学正在热烈地聊天。陈亦凡不知说了什么笑话,一群人正在大笑,那个女孩更是笑得伏在桌子上。
我认识那个女孩,龙城一中的人,谁不认识才女杜娟呢?她在学校的风头比陈亦凡更健,去年她荣获全国的“优秀中学生”,还上主席台对着全校的师生做了一次报告。难得的是她并不是只知读书的书呆子,她还会拉小提琴。每年学校的文艺汇演,杜娟的小提琴独奏是保留节目。她长得虽然算不上美女,但姿色也在中等以上,带着一副无框眼镜,斯文秀气。她是龙城一中很多女生,当然也包括我在内的偶像。
我想起来了,在校门口的红色喜报里,第一个就是杜娟的名字。她是我们学校今年考上清华的唯一女生。
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了酸水。我断定他们俩一定会发生故事。现在他们就已经相处得很和谐了,明天两人在一起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去北京,这样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两个人怎么会不产生感情呢?都说大学是产生爱情的温床,在清华的校园里,两个中学同学成为恋人,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我在他家呆不下去了,匆匆告辞。
“海棠姐,别走呀,在我们家吃午饭吧。”亦梅挽留道。
“不了,我还有事呢。”我搪塞道。。
在我踏出他家门口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他叫了一声“海棠,怎么走了?”
我没有回头。
我飞速的走着。我能感觉到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我知道,那团火叫………嫉妒。
是的,我在嫉妒。我嫉妒那个叫杜娟的女孩。嫉妒她能和陈亦凡这么自然的相处;嫉妒她明天将和陈亦凡一起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嫉妒她和陈亦凡将在清华校园里成为同学。陈亦凡怎么会喜欢我呢?杜娟和他才是天生的一对,两个人都是那么优秀。就算没有杜娟,清华校园里还有那么多优秀的女生,他怎么会想起我这个中学生呢?
我原来对他的念想不过是痴心妄想。
我又来到江边,来到昨天倒花瓣的地方。
江水依然那么平静,不急不缓地向前流去。这条流了千年的龙江,见证过无数的悲欢离合,早已荣辱不惊,习以为常了。昨天我倒入的那七片海棠花瓣,早已被它带到远方,或许已经成了鱼儿的腹中食了。
那么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吧。
我拿出那支派克笔,看了一眼,轻轻地把它扔进了江里,看着它一点点的沉下去,很快就看不见了。
江水吞噬了一切,却不留痕迹。
我绝望地哭了起来。
经过一个晚上的思想斗争,第二天,我还是决定偷偷去火车站送他。
我想看他最后一眼,然后就埋葬这段无望的暗恋。
我躲在站台的柱子后面,看到他的父母和妹妹,还有几个同学在站台上和他说话。
后来杜娟和她的父母也来了,我看见杜鹃在把陈亦凡介绍给她父母,她父亲热情地握住了陈亦凡的手,陈亦凡裂开嘴笑着,不住的点头。
我酸酸地看着这一切,发狠地在心里说:陈亦凡,你这个傻瓜!三年了,你都不知道我的心事吗?
天上的神仙知道海棠喜欢你,脚下的大地知道海棠喜欢你,连水里的鱼儿都知道海棠喜欢你。只有你不知道海棠非常非常喜—欢—你!
看着列车缓缓驶出站台,我对自己说:再见,陈亦凡。再见,这段苦涩的暗恋。
第十章 化茧成蝶
(一)
1986年是我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年份之一。
那一年重要到可以称为我人生的分水岭。这一年之前,我仅仅是一枝刚长出几片叶子,毫不起眼的海棠树苗,而这一年之后,我开始长出花蕾,因日趋娇美而逐渐引人瞩目。
我们家在这一年好运连连。我的母亲在这一年被任命为x行龙城分行的行长。一个刚满40岁的女性就成为一家地市分行的一把手,这在20多年前还是少见的,母亲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工作得到了回报。
也是在这一年,我的父亲从新疆转业,成了市委组织部的一名处长。
我们家搬离了原来的老房子,住进了母亲单位新起的“行长楼”。
我顺利的升入龙城一中的高中部,弟弟也考入龙城一中。
一年里发生了这么多好事,外公说这是风水开始发生威力了,是我们家的祖坟葬的位置好,祖宗在保佑我们这些后代。
我父母表面上不信这一套,对外公的话不予支持。但我看每年的清明时节,他们工作再忙也要请假回老家祭祖。
从初二下学期起,我的个子开始疯长。晚上经常做同样的梦。梦见自己站在高高的楼顶上或山顶上,然后开始飘落,却总也飘不到底。像拉了降落伞,只觉得风从耳边“呼呼”吹过,身体在缓缓往下坠,心跳开始加速,然后突然就惊醒了。
我把这个梦告诉妈妈。妈妈说,你在长高。
突然就不挑食了,白米饭也能吃下一碗。开始爱吃红烧r和猪蹄。以前吃一碗饭还要妈妈强迫,现在能吃两碗饭了,去游泳回来甚至能吃三碗饭。但即使这样,营养还是跟不上。
有一天晚上,梦中的我小腿突然抽筋,痛得我大叫起来,把父母都惊醒了。妈妈来到我屋里,着急地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指着我的小腿,痛得说不出话来。
妈妈帮我揉了半天腿,疼痛才消失。第二天,妈妈特地请假带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生长性缺钙,开了钙片,嘱咐我每天记得服用。
一到夏天,我就变得特别瞌睡。放暑假的时候,每天下午我都睡得好像要昏死过去。醒来时,一般都是下午4点以后了。
我每次醒来,都发觉自己的胳膊大腿好像又长了一点。
妈妈对爸爸说,海棠比草长得还快。
这种身体的疯长到我十七岁后才减慢下来。那时我的身高已经已经有167厘米了。在我们这个南方小城,这样的身高足以引人注目。
一个夏日的夜晚,爸爸妈妈不在家。(自从他们当了领导后,晚上便很少在家。)弟弟去湖南的乃乃过暑假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洗完澡,穿着睡裙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在衣柜前的穿衣镜前停住了。
镜子里那个少女披着浓密的黑发,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肩上,更衬得脸的白净。我的皮肤一直叫晓君羡慕不已,进入青春期,许多同学脸上都开始长“青春痘”,晓君整天为消除自己脸上的小痘痘而绞尽脑汁。我的脸却一直像白瓷一样光洁细腻,连汗毛都看不见。自从身体开始发育后,我的皮肤神奇地变得白里透红,小时候的面黄肌瘦已经成为历史。
我把睡裙脱掉,赤身l体的站在镜子面前。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身体。
我有一个被晓君称为像芭蕾舞演员一样细长的脖子,脖子下是两块深深的锁骨。后来流行骨感美,我这两块锁骨被很多人称为性感。锁骨下面的胸部已经不再是平板一块,两个如白面包一样茹房已经骄傲地生长出来。从胸部往下,身体线条渐渐的收下去,在肚脐的地方达到最小,再往下,经过平坦的小腹,又渐渐的扩展开,在臀部的地方形成一个饱满的半圆型。然后,线条开始分成两支,是两条笔直修长的大腿。我的下半身明显比上半身要长一些,晓君告诉我这叫“黄金比例”。
我把身体向右转了45度,有意的挺胸收腹。从侧面看,从肩部到臀部已经形成一个明显的s形。从脊梁到腰部向内凹下去,从臀部那里又高高的翘起来。难怪我现在睡觉感觉身体已经不能贴住床板,平躺变得很难受,只能侧身睡了。
我再转回来,看着镜中这个少女的面容。眉目如画,漆黑的眸子好像饱含着水分,非常符合经常用来形容少女眼睛“水汪汪”的这个词的状态。鼻子端正笔直,人中又深又长,下面的嘴唇饱满而红润。嘴角稍一牵动,右脸颊便出现一个椭圆形的“酒窝”,给本来就俊俏的小脸更添了几分生动和甜美。
这个少女是美丽的。我在心中赞道。
她已不再是那个毫不起眼的灰姑娘,而是一只正在破茧而出的蝴蝶。虽然还没有成为后来那只色彩艳丽,五彩斑斓的花蝴蝶,但已不是一只毛毛虫,至少是一只清纯秀丽的小蝴蝶了。
第十一章 龙城一中的校花
我在学校成了引人注目的人物。
我的母亲现在常常有机会去北京、上海和广州等大城市出差,她还去过新马泰和香港旅游,每次都没忘记给我带回几件做工精致,款式新潮的衣物,在这些衣物的打扮下,我成了当时龙城一中最时尚最漂亮的女生。班级和学校的文艺晚会,常常由我来做主持人。当然,这时我的普通话已经说得很标准了。
晓君和我依然是同班同学,却不再同桌。我们不再像初中时那样整天腻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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