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家的大宅子内,恢弘气派的大厅里坐了不少人,香雾袅袅,只是这气氛凝重不已。年过半百的付家大奶奶就在光泽鲜亮的红木椅上,额上那颗观音痣被挤在眉间,大奶奶不说话,付家的妯娌家眷也只得默默闭嘴,等着大奶奶发话。
地上跪着一人,是付家的差夫。他的弟弟正好在容家当伙夫,他一听到这事便急冲冲地回来禀告付老太太。
盏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付老太太轻抿一口,心中的燥气因这茶水也降了些,年纪已大,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像是看透了,也无可奈何了。她放下茶盏,叹气道:“这容家三小姐不肯嫁来我付家便算了,我们付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我孙儿好歹在朝中担任要职,死霸着人姑娘,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了。”
语气虽然轻柔,但其中的意思却让人心生战栗。付老太太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泼辣利落,付老爷死得早,她年纪轻轻变成了寡妇,却也不哭天喊地怨天尤人,拉扯着四个儿子长大成人。大儿子出息,中了科举,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官,顺便带着三个兄弟过上了好日子。
连付老太太都以为,能考上一个科举,便是付家前世烧高香了,可付大爷的儿子更是争气,考上科举时只有十五岁。
考上科举已了不得,可付荃贺不止会写会论,他还文武双全,枪法箭术样样出色。拜见天子时,不卑不亢地辞去给他安排好的文官,请求上场杀敌。
他说:“纸上谈兵算不得好汉,如今敌寇猖狂,只有真刀真枪为国杀敌,才能算是为百姓谋安乐,为天子平忧。”
铮铮铁骨,实在是令当日朝廷上所有人都为之折服。
付老太太想着自己的乖孙儿,脸上又浮现出担忧的神情。付荃贺前月被派去歼敌,还未归来,他这未过门的妻子居然趁着他在塞外的时候企图和车夫私奔。越想便越气,付老太太闭眼深呼吸,旁边的翠莲见此,极有眼力见地上前为她捏肩捶背。
付老太太叹了口气,对付大奶奶说:“你安排一下吧,写封信去将这婚事退了,和容老爷说,这事不再追究,我们付家也不会对外宣传容姑娘与车夫私奔的事。只是这两家的缘分怕是要断了。他的姑娘既然看不上我的孙儿,那便也不再强求。我们两家好聚好散。是我们配不上他们家。”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付大奶奶急忙点头,心中赞同不已。一得知容瑜楚和那野男人私奔,她便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赶去容家质问她们,但还是忍着了,等着付老太太发话解决。
这般处理正好合她意,这儿媳妇她本来便不是很满意。容瑜楚虽长得极美,但听闻性子单纯,甚至称得上是傻憨。这般痴傻的姑娘这么可能配得上自己的儿子,只是,容付两家前辈交好,自小便定下了这婚亲。准确来说,她没嫁给付大爷时,容付两位老爷便约定好孙辈要结为亲家,她自然不能置喙,如今这副局面,虽然付家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但好歹那儿媳妇是不用过门了,她还算得是开心。
此时的她,已经在心中盘算着,将自己的侄女带来京城,再问问付老太太的意思,她其实是有意将侄女许配给付荃贺的。侄女乖巧伶俐,平时一口一个姑母喊得极甜,要是讨了这么一个儿媳妇,她该是做梦也会笑醒。
付老太太摆摆手,示意这件事便这么定了。翠莲扶着她的手,牵她离开正厅。
付二奶奶伶牙俐齿极了,一见付老太太离开,便忍不住开口骂道:“什么大家闺秀,婚期将至居然能跟车夫私奔了。她可真是给脸不要脸,荃贺哪里比不上那车夫了。他真是倒八辈子霉了才遇见这么个女子。”
嗓音尖利,听得付大奶奶头疼,蹙起秀眉咳了两声:“既然老太太说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我们便不要再说了。婚约我明日便去退了,只是可怜了我的儿。此时还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付大奶奶担忧急切。
付荃贺在驻扎的大帐中提笔写信。
夜已深,战场中资源紧迫,他只点了桌上的一盏油灯,帐内昏暗,只有微弱的灯光照亮他俊挺的面貌,侧脸像是雕刻出来般致,鼻峰挺拔,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专心致志地写着,写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勾起嘴角。
了墨汁,放下毛笔。
拿起信又看了看,觉得满意。
“七已。”他对着帐篷口喊道。
帐篷被掀开,七已快步入内。
“帮我把这信寄回去。”他将信纸叠了四叠,递交给七已。
七已将头低得更低,接过那轻薄的纸,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
“今日是什么时候了?”付荃贺低头解开袖口处的护甲。上面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渍,不知是敌人的,或是他自己的。
“三月初四。”七已回答。
付荃贺卸下护甲,铁甲碰撞发出“砰砰”的声响,刺耳又清晰。但二人早已习惯,深处这般危险的处境,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半夜穿着护甲入眠都是常事。
“那离四月初一只余几日了。”付荃贺自顾自地喃喃道,踱步到床边。
“是。”七已低声应道,腰弯得更下。
“出去吧。”付荃贺吩咐道。
“是。”七已转过身出去。
掀开帐门,他才终于松了口气,差点崩不住自己的严肃表情。
他摸着那封薄薄的信,心想,果真,再狠戾凶恶的人心中都有一方温柔的净土。也许便是为了保护这方净土,他们才变得凶恶强大。
付将军是温柔的。
尤其是他写的最后一句——
代我向容姑娘问好,我必凯旋而归,让她且记得等我。
七已只是不小心瞥到罢了,他为自己开脱着。
哦,还有。
付将军总是时不时便问他今日是何日子。
四月初一听闻是付将军成亲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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