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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马万里就按照丫丫提供的地址逐个去找人。去了以后才知道,丫丫他们最初租的地方很偏僻,准确的说是这个城市的贫民区。马万里问了许多人家,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丫丫说的那个地方——朝阳区新店子二村205号,这是一幢三楼一底的老房子。
人还没走拢楼道口,“哗”地从二楼阳台泼下一盆水,还好没从马万里当头淋下,但裤脚已是打湿了。隔了会儿才从楼上探出个妇人的脑袋,湿漉漉的头发一绺搭下来,大约刚洗了头,倒下来的正是洗发水。妇人脑袋张望了一下,看见有人在下面跺脚,知道刚才泼的水溅到人了,忙走下来道歉。妇人脚上汲着一双拖鞋,走在那楼梯上“啪嗒、啪嗒”作响。
“哎哟,真是对不起,刚才没见到人,才倒下来的。身上没打湿吧?”
“没事的,还好身上没淋到。”马万里并没有冒火。
“下次还是小心点好,看清楚了再倒。”
“好的,好的,下次不倒了。”
那妇人看马万里一副干部模样,知道自己理亏,承认错误还挺快的。
马万里问道:“大姐,我打听个人,最近有个叫海棠的姑娘来过这儿吗?”
那妇人仰着头想了一会。
“两三年前倒是住过一个叫海棠的姑娘,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她们是合住在一起的,但搬走后再也没来过。”
马万里心里想妇人说的另一个女孩应该就是丫丫了,也没说破,又见问不出其他所以然,就谢过妇人走了。
马万里又按纸上记下的地址一个一个去找,仍然没有寻到海棠的下落。只剩下最后一家没去了。马万里虽然没找到海棠的线索,但他细心观察,发现丫丫她们居住的环境倒是越来越好,这说明丫丫她们两姐妹收入不断在增加,她们消费的层次也越来越高。
最后一处在市中区解放路108号,已经是中州市的商业中心地带,房租费也不便宜。马万里知道这里的房价高得吓人,即便是他原来任局长时,也不敢有购房的念头。
丫丫她们却在这里住过!
中午的时候,马万里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108号的房门。108号的防盗门殷实厚重,马万里。马万里猜测这家住的可不是一般的主人,没有上百万的家产,谁舍得花大价钱买这般高贵的防盗门啊?就小心的按响门上那设计精巧的门铃,里面却没人答话,又按了一遍,里面才传出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
“来了,来了!着什么急!”
马万里心里想,还好,屋里还有人,就在外面耐心的等待。哪知那门迟迟不开,大约五分钟之后,刚才说话的女人才把门打开了,蓬松着头,似乎还没睡醒的样子,穿一件粉红色的睡袄,敞襟的口子却没系好,差点露出里面的乃子来。马万里不好意思地把脸别开了去。那女人以为马万里是来抄水电气的,指了指水表的位置,不客气的催促他快点去看。
“快点抄哟!真是的,早不来,迟不来的。”
马万里才知她是误会了,忙向她申明。
“不是的,我不是抄水电气的。我是来找人的,你知道这里以前住过一个叫曲海棠的姑娘不?”
正说到这里,从卧室里面走出个男人来,却是工商局企业科的杜科长,马万里大吃一惊。马万里知道杜科长还没离婚,怎么却和这个女人住到了一起?杜科长也认出站在门口的是前任局长马万里,一下子僵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女人却不知道两人的关系,一口回绝马万里。
“我们不认识你说的曲海棠,‘弯’海棠的,这儿没有这个人!”
“砰!”
女人将那扇厚重的门重重的关上了。马万里在门外犹听到那女人在对杜科长嘀咕。
“切!什么姓不好取,偏叫什么弯啊曲的。”
“你跟我把嘴闭上!”
马万里又听到里面的杜科长一声怒喊,女人才乖乖的住嘴了。接下来里面就是一阵寂静。马万里知道再问下去也没个结果,又偶然的知道了杜科长的隐私事,心里头怪怪的,不是个滋味,步履沉重的下了楼。
现在该到什么地方去寻找曲海棠的消息呢?马万里一时没了方向感。
丫丫提供的地方全都找过了,都没有找到关于曲海棠一丝一毫的信息,难道说她真像丫丫说的那样已不再这世上存在了?马万里知道这种可能性是极有可能的,那伙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看来自己的冤屈是无法澄清的了,他得继续背着莫大的委屈忍受人们嘲弄的眼光。马万里失望之极,在街头漫无目的的乱走,不知不觉来到了远郊公车站。他看见一辆正要驶出的长途汽车,想也未想信步就跨了上去,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了。
售票员和气的问他:“老同志,你到哪儿?”
马万里随口就说:“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那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脸刷地就红了,以为碰上个老流氓,正一正脸,严肃的对他说:“老同志,请你自个放尊重些,我问你买到那儿的车票。”
马万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回答不妥,忙向售票员道了歉。
“实在对不起,大妹子,我刚才不会说话,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们这车终点站到哪儿,我就到那儿下。”
“哦,终点站?凤南县来凤镇,四元五角。”售票员才笑了,原谅了他。
“好的,这给你五元。”马万里掏了五元递到售票员手上。
“五元,找你五毛。”撕了四元五角的车票给他。
马万里在万分失望之际突然听到城南来凤镇的名字,觉得这地名听起来好熟悉,又似乎是十分的遥远。最近一段日子的打击和奔波,让他的心智有些麻木了,大脑的反映也较原来迟钝得多。他在车上苦苦的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凤镇就是中天房地产公司正在开发的城南那块地方,于是觉得此行正是走对了。
农庄聚会
张渝知道李国旺的妻子刘正红的死,是在他和胡宝亮等人的又一次聚会上。
胡宝亮后来召集众人的聚会大都定在田园农庄,不为其他原因,只因为田园农庄也是胡宝亮的产业之一,张渝不清楚胡宝亮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产业,只觉得胡宝亮对他来说,越来越是个谜,猜不透,看不清。
还是在聚贤庄老地方包间内,胡宝亮为了庆祝中天房地产公司业务发展顺利,也为了犒赏工作中卖力的同僚,特意召集大家来论功行赏。张渝照例从胡宝亮那里领到了一个大红包。他已司空见惯了的,不再推辞,顺手就放进了手提包里。
席间,大家开始的兴致都很高,气氛极其热烈。会喝酒的,轮番坐庄划拳,各自捉对厮杀,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不会喝酒的,就讲那些轶闻趣事来取乐。张渝还是没有学会喝酒,到他的轮子时,就以茶代酒算是过了庄。大家都已知道他确实不会喝酒,并不使劲劝他,也不介意。胡宝亮待众人喝得尽兴了,就轻咳了一声,双手一摆,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房间内立即恢复了平静,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却见胡宝亮习惯性地摆弄了一下左腕戴的劳力士表,然后不慌不忙的说出今晚的主题。
“各位——最近都辛苦了!常言道,一分收获一分耕耘。今天,中天房地产的成就,离不开在座诸位的努力。我想,等到城南开发区的这些项目做完,到时——你们都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胡宝亮讲到这里,习惯性的停顿了一下,他又将话锋一转,
“但是,中天房地产目前的成绩只能说明过去,我要提醒各位的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还有很多,大家一点都马虎不得。王总,你来谈谈今后的发展规划。”
胡宝亮点名让王总发言。王总哪儿会谈什么规划,那不是要他的命么?他似乎没有料到胡宝亮今晚会让他先发言,有点措手不及。他嗯嗯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
“我们中天房地产公司的各项事情都进行得很好,嗯,这个大家都看到的,当然话又说回来了,这些都是我们的胡秘书长领导有方……”
胡宝亮在机关或公众场合喜欢别人以秘书长身份称呼他,王总投其所好,他还想趁机拍拍胡宝亮的马p,却见胡宝亮眉头一皱,用手指关节在桌上重重的敲了一下,那意思很明显,要王总说到正题上来。
王总只得又嗯了几声继续说:“我们公司现在遇到的最大的麻烦是,城南现在还有部分人没有和我们签拆迁协议,我看这些人都是些顽固分子。我认为下一步要干的事情就是,无论如何要让这些人和我们签了那协议!不然的话,我们今后的拆迁工程就没法干下去。老大,你说是不是这样?”
胡宝亮听到这里“唔”了一声,表示对王总说的话基本赞成。王总心里头暗地松了口气。
突然胡宝亮又开口询问王总,
“听说引凤村死了个人,那是怎么一回事?”
王总见瞒不过胡宝亮,只得将事情的经过如实相告。
“这些没签拆迁协议的村民中,就有李国旺一家。李国旺先是到我们办公室大吵大闹一番,极不合作。我气坏了,就找了社会上的一些兄弟伙帮忙,把他弄进公安局里面关了起来。然后又派人把他屋子里的东西砸个稀烂。我原本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以后规矩点,没想到他女人后来大起个肚子到处瞎跑,结果踩着了地上打翻的油——乓——”
王老板做了个摔倒的手势。
“地上有些玻璃渣子,那女人运气实在不好,刚好撞在玻璃尖上,后来就死了。李国旺出来后曾经到过县公安局打听过这事,还好我事先给镇派出所和县公安局的人打了招呼的,让他们把这事大事化小,李国旺也找不到别的什么证据,这事算是平息了。”
胡宝亮听到竟是李国旺家出事时,眉头早已皱了起来。李国旺的女人是如何模样,他一点都不记得,他想起了那晚在李国旺家吃饭的情景,那可口的饭菜,还有后来李国旺为他们举火引路,那若隐若明的灯火在田间闪烁不见了……
怎么会是那个憨厚的李国旺呢?他当时不是挺赞成他们来开发土地的吗?
王总见胡宝亮的脸y晴不定,一时又捉摸不透他内心的想法,便把求救似的目光投向张渝。张渝对他努努嘴,示意稍安毋躁。王总就闭口不再说话,坐在那儿忐忑不安的等待胡宝亮的答复。
房间里的空气一时诡异得可怕。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张渝也觉得王总他们做得太过火了。尽管刘正红是自己不小心摔倒致死,但是王总他们后来叫人到李国旺家里大闹一番干啥?如果房间里没有四处砸碎的玻璃和地上泼洒的那些油,刘正红又何至于死?换句话说,张渝私下认为王总和那些人的行为与刘正红的死存在着因果联系。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胡宝亮似乎从极度的思考中摆脱出来,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心中似乎已有了主意。
“这样吧,李国旺家的拆迁补偿费,尽量满足李国旺的要求,你们要多给他作作工作,不要这么乱来。其他户的拆迁工作照旧!”
胡宝亮说完,就准备离席而去。刚走到门口,又想什么,折回头来问王总:
“死人的事,公安机关那儿搁平没有?”
王总就拍着胸脯,向他打包票。
“老大,你放心!这些事我早就安排好了的,李国旺他即使要查也查不出什么明堂来。”
胡宝亮还是不怎么放心,又叮嘱了他一道。
“这事别小看了,要妥善处理好,不要因此影响了后面的大事。”
“嗯,我知道,包在我身上!”
王总又把那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似乎他不这样做,不足以显示让胡宝亮放下心来的决心。张渝瞧瞧王总那单薄的身板,真为他这样卖力的拍打胸脯担心,那几根瘦弱不堪的骨头怎禁得住他这样的摧残,怕是要散架了。
“各位!继续吃好喝好,我有事先走一步。”胡宝亮终于和大家告别走了。王总目送着胡宝亮彻底走出了那门,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这一桌人里面,只有张渝和吴吉龙吃喝得最轻松,他们不必像王总、贾总他们那样须得看胡宝亮的脸色行事;但是由于胡宝亮的利益所在与他们自身的前程又有着不可割舍的联系,所以他们还得为胡宝亮的事倾心出谋划策;当然,胡宝亮也不是那种吝啬之人,他总是会选择在恰当的时候,分发给他们一点好处,这一点与赌桌上的老千有些相似之处。老千们赌博时也精于分析赌客们腰包丰厚的程度,以此来选择适当的时候全身而退。
胡宝亮一走,王总等人就开始商量如何玩乐打发今晚,王总提议今晚大家都到他的娱乐城玩个通宵,打牌喝酒按摩玩女人干什么都行。众人都附和同意,唯有张渝微笑不语。
王总见状,讨好地征求张渝意见:
“张庭长,今晚到我那儿去如何?你放心,没得问题的。”
王总又拟把胸脯拍打一下,张渝慌忙拉住了他的手,他真是怕他今晚把那几根骨头排散了架。
张渝实在不愿意去,就编了个谎说:“王总,今晚实在不行,我还有其他的安排非去不可,要不,改天我到你那儿去玩一玩补起?”
“那——”
王总又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吴吉龙,吴吉龙见张渝不去,自己也不好意思去,也谎说自己还有其他事。王总见两人都不去,有些失望,却不再勉强。
于是各自就散了。
兰草之死
张渝和吴吉龙坐的一个车回市中区。
不远的路程,张渝却觉得头晕,胃里极不舒服,好不容易捱到市中心地带,连忙请吴吉龙停了车,和他匆匆告别就下去了。张渝呼吸到城里新鲜的空气后,感觉舒服多了。他奇怪着怎么今天突然晕起车来,往日再远的路程都不会晕的。
张渝下车后想起今晚听到李国旺家的女人惨死的事,心里头极为不爽。这事在他心中投下一个莫大的y影,也为自己在胡宝亮集团的处境担忧起来。张渝对自己在胡宝亮集团里的处境十分清楚,虽然胡宝亮口口声声极其推崇他和吴吉龙在中天房地产集团的地位和作用,但他和吴吉龙实际上就是胡宝亮身边的高级参谋,说得不好听一点,那就是豢养的走狗而已。李国旺那么淳朴的一个农民,却被胡宝亮的爪牙得家破人亡,换作是他,他肯答应么?这真是一场活生生的人间悲剧!
张渝意识到,胡宝亮等人的作法,势必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终有一天胡宝亮等人会为这种下的恶果付出代价。那么自己在这场悲剧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呢?我的路又何去何从?
张渝苦苦的思索着自己的出路。
张渝就在那中州市的街头漫无目的走着,心里头空荡荡的,脑子里乱如麻。对胡宝亮等人的作法,张渝心里是一直不赞同的,但他也没有办法,人家权力无边,手眼通天,岂是他一个张渝就能止得住的?
张渝想到这里不由得抬头望望那天空。天是漆黑漆黑的,看不清尽头,不知哪幢高楼设计的探照灯,五颜六色的,在天空中s来s去,但都转瞬而过,天空中继续恢复漆黑一片。张渝心里就暗地嘲笑起那设计灯光的人来,好好的一个黑天,你无端设计个照亮的灯干什么?那灯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黑暗,给了人们瞬间的希望,也给了人们无限的失望!心里嘲笑完别人,又把自己拿去作比喻,自己不就是那微不足道的灯,也许还不如那样的亮,就当是个萤火虫罢!豆大的光,却想着要去照亮别人,照亮人类,照亮全世界,一样的可怜,可悲!张渝痛恨着自己的卑弱,万念俱灰,竟感觉偌大的天再也无法容纳下自己,他悲叹着不知道哪儿才是自己安身立命之所。
这样的在街上自叹自怜不知走了多久,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走到了和宋春玲原来住的地方,抬头一见那熟悉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估计着宋春玲还没睡。
张渝见到这里熟悉的道路和其他事物,亲切而又陌生,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心里犹豫着是否该上去看看原来的家,看看自己的女儿吟秋长得如何了,还有那盆奇香无比的兰草。磨蹭了一会最后决定还是上去看一看。
他低着头,像做贼似的迅速来到原来的家门口,紧张兮兮的按响了门铃。隔了很长的时间,宋春玲才把门打开,一看是张渝,不禁站在门口发呆,竟忘了让张渝进去。张渝本来就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宋春玲迟迟的不来开门,就想一走了之的;现在宋春玲站在门口又不让进门,以为屋里头还有别人,就简单问了一句:“吟秋在家里还好吗?”这句话把宋春玲提醒了,也意识到两人还站在门口说话,连忙把张渝拉进屋里。张渝不知道宋春玲态度为何又变得这么热情,倒显得不自然起来。
张渝进得屋内,才知道屋里并没有其他人,孩子也没在家。他瞧见这屋内的陈设和自己离开时并没有变化,触物生情更加感伤,就站在女儿吟秋的房门口,呆呆的看着坐在小床上的一只布袋熊,眼睛里湿润起来。那是他送给女儿五岁的生日礼物,过去的时光多么令人怀念!突然他发觉宋春玲不知何时已走到身后,用手环抱住了他的腰!张渝吓了一跳,竭力试图挣扎摆脱开,但他终于放弃了,他隐约感觉到宋春玲的脸贴着自己背部的在轻轻的抽动。宋春玲哭泣着牢牢抱住张渝,生怕一放手,张渝就会离他永远远去。
张渝只好任由她紧紧抱住腰,尽量用温和的口吻劝着她,
“春玲,别这样嘛,你这是何苦来着?”
宋春玲可不管这些,她幽幽的哭着。
“渝,你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
宋春玲这样的态度是张渝最不愿见到的!张渝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悄悄的落下,他长叹一声:
“哎——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等宋春玲抱得累了,张渝轻轻的掰开她的双手,这才在明亮的灯光下端详起宋春玲。昔日青春活波的女人已明显的老了,三十岁才出头,身体却明显发胖了许多,面容也很憔悴,脸色蜡黄蜡黄的,依稀可见眼角的鱼尾鳞正悄悄爬上来,想是宋春玲最近吃了不少的苦头。
他又担心起女儿来。
“吟秋和你生活得还好吧?”
“还好。我把她送外公外婆那儿去了,两个老的都喜欢吟秋,孩子在他们那儿不会吃亏的。”宋春玲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哦,那就好。我们不要亏了孩子。”
宋春玲听了默默无语,只是偶尔抽泣一声。
张渝当然知道孩子的外公外婆都喜欢她,孩子在他们那儿生活比在宋春玲身边更让人放心些。其实他自己有段时间也想把吟秋接过来自己带,但后来由于任了职以后,工作忙起来,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觉得愧疚孩子的太多。于是,他想了想,打开包拿出今晚从胡宝亮那儿才领的红包,加上上一次领的,他也没数,两笔合计着大约也有五万元左右,全部放在宋春玲的手上。
“这笔钱,你交给吟秋的外公外婆,让他们存起来,就作为二老的养老费和吟秋的学习费用。”
末了他又强调了一遍。
“记住,按我说的去做,你千万不可自己乱用了,以后吟秋还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会为她准备好的。”
“嗯。”
宋春玲见张渝这么郑重的交待,知道这钱的来历非同一般,自是答应了。张渝又想起了一件事,忙去阳台看那盆兰草;却见那盆兰草竟然已经枯萎了,想是那宋春玲当初没听自己的话,忘了好好照料这草,竟至如此;心里不免怜惜着,暗自叹息它不该到自己家来,竟只开了一次花就死了,也是它命该如此只作昙花一现。张渝正自悲伤,恍恍惚惚间见那死去的兰草叶晃动了一下,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吊唁,魂魄飞回来和他告别;心里更是伤悲,两滴清泪掉在早已枯萎的叶上。
张渝见已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就硬着心肠对宋春玲说了声:“我走了,你自己——保重。”说完竟自打开门出去了。
宋春玲见张渝心如铁石,两人关系已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心里也是一阵难过。她明白,此时的张渝已不是原来属于她的张渝,他现在已是今非昔比了。
今宵她唯有以泪洗面。
张渝从宋春玲家中出来,精神恍惚,心情更加沉重。他在去宋春玲家前思考的问题,非但没有寻到答案,现在无端更添了一层烦恼,让他本来就已乱如麻的大脑无法承受,头痛欲裂,仿佛就要爆炸了似的。他只得什么都不去想,一切听天由命了。
征地问题
那日晚上,马万里从来凤镇下得车来,天也是快黑了。他摸着黑跌跌撞撞的向引凤村赶。
他是到过引凤村的,记得去年初,局里搞过一次活动,中午就是在引凤村的农家乐吃的饭,在他印象中那家农家乐饭菜的味道似乎还不错。后来才知道,那时的那家农家乐其实就是李国旺开的。马万里凭着记忆找到了农家乐的跟前,却不见往日的喧闹繁荣景象。大门紧紧的关闭着,里面没有一点人气,还好三楼透着一点灯光影影绰绰,证明这里不是一幢空宅。
马万里站在农家乐下面扯起喉咙喊,
“楼上有人吗?来客人了哦!”
那窗户后面有人影晃动了一下。一会儿从上面下来个胡子巴茬的中年男子,神情萎顿,没精打采的为他开了门。马万里认得他就是农家乐的老板,不知道他为什么落得这副模样。
“我说老板哩,你今天的生意咋个这么清淡哟?”
李国旺头也不抬,回头就走,也不管马万里进不进来。马万里就觉得奇怪了,追上去再问他:“兄弟,你这里怕是快要拆了吧?”
李国旺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把那负责拆迁的公司骂了个底儿朝天。
“狗日的,啥子东西拆迁公司?房子都没来测量就要拆,拆他个狗日的!”
“狗日的尽赚些黑心钱,最后全部都不得好死!”
他平时不擅长骂人,骂来骂去的就是“狗日的”几句而已。
马万里听他骂词中隐含着委屈,就仔细问了他几句。
“兄弟,你咋个了?有话好好说哩,火气别这样大嘛。”
李国旺见马万里是个憨厚之人,就问他:“哥子,你来这里干啥子?”
马万里坦白告诉他:“我姓马,马儿的马,叫马万里,今晚专门来你这儿投店的。”
李国旺作难道:“哎呀,马大哥,实在不好意思。我已经关门了,早已没做农家乐的生意。你看还是到别的家去吧。”
“没关系,这个好说。刚才听你言语当中有许多怨气,不知道我们两个可以聊聊不?”马万里和他商量道。
“只要你愿意听,说一下怎么不可以呢。”李国旺正愁无人诉苦,很高兴地答应了马万里。
两个人坐在一楼的大厅处侃起来。李国旺把房地产公司来拆迁,自己关在看守所被人黑打,妻子刘正红惨死与他如此这般的说了。马万里也是性情刚直的人,听得中天房地产公司的种种卑劣行径,禁不住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李国旺不无忧愁的对马万里说:“就拿我的农家乐来说吧,当时我为修这房子,找信用社贷了十万元的款,已经还了五万,还有五万没还清。可他们将我这幢房子作价八万元,除去银行贷款,我还只剩下三万元了。”
“马大哥,我辛辛苦苦起早摸黑干了这么年的农家乐,到现在只剩下这三万元,你说说这帮子人狗日的的黑不黑?!”
“黑,实在太黑了!”
马万里毫不犹豫的答复他。又沉吟了片刻。有一件事他一直很担心,他决定要先弄清楚再说。
“小李啊,我想问你一句话,但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哦,好不好?”
李国旺不知道马万里要问什么,看他郑重的样子,还是认真的点点头。
“你开的这家农家乐是个体经营吧?办了工商许可证没有?”马万里对此不无担心。
李国旺还以为他要问个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来,不曾想却是这等小事,他隐约明白了马万里话里的意思。
“嗨!你倒吓我一跳,你等等,我拿东西给你看!”
人就噔噔噔的上楼去了。
一会儿他就抱来一叠奖状一样的东西下来,往那桌上一摆。他一一拿起来递到马万里手里,还介绍着,
“这是我这农家乐的工商营业执照,这是副本,这是税务登记许可证,这个是卫生许可证,还有,这是房屋所有权证……”
马万里见那证照一应俱全,心里藏着的担心去了不少,却又生起别的气来。胡宝亮的那帮黑心狗腿子们也真做得出来,一幢价值三十万的房屋,居然硬给人家作价八万元就拆除了。黑,这可真是太黑了!
马万里站起来拍拍李国旺的肩膀安慰道:
“我说兄弟,你可要把这些证件收拣好,这些东西将来都是有用处的。我给你说,你这房子肯定不止他们说的八万元。”
李国旺听了这话却仍是很疑惑,他拿着那证忍不住问马万里:“马大哥,你别骗我,你说的那都是真的吗?”
马万里爽朗的一笑,语气坚定的肯定道:“没错,我说的肯定是真的,你瞧着吧,你会得到该有的补偿的。”
“咕咕咕——”
这时马万里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马万里这才想起来这儿的目的。他苦笑着对李国旺说:“兄弟,真是对不起了,你看老哥我都饿坏了,你这儿有什么吃的没有啊?”
“哎!你看我,光顾着说自己的事了,连你吃饭没有都忘了问。你等会,我烧几个菜就来!”
李国旺这才发现自己的失礼,连忙抱歉地拍拍脑门。说完立刻转入厨房里面去了。
李国旺本来就是做饭菜的高手,再加上碰上马万里这样热心的知交,他一高兴便弄了几盘拿手好菜出来,还搜出一瓶自己都没舍得喝的郎酒,一并端到马万里面前。马万里早已饥肠辘辘,见到李国旺端出色香味俱全的菜来,哪还忍得住?当即就用筷挟了菜放进口中。
“唔,小李,这些就是农家乐所谓的的特色菜吧?”
马万里觉得那菜的味道实在爽快,嘴里的菜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吞下去,就忍不住评论起来。
“是呀!可惜都是些以前备用的干菜,没有新鲜的了,你就将就吃吧。”
李国旺误以为马万里瞧不起这些菜,脸上露出有些羞涩。
马万里拍了拍大腿,竖起大拇指,却是称赞不已。
“那儿的话,你这菜做得真是绝了!这样对你说吧,今天能在这里吃上你独自为我做的菜,那可是我的口福啊!”
说完就迫不及待的举筷逐一进行品尝,完了后仍是赞不绝口。李国旺听了马万里的夸赞,心下也是十分的自豪,他为马万里和自己各自斟了满满的一杯酒。
“马大哥,这杯酒我要敬你。我好长时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谢谢你解开了我心中的疙瘩。我还要敬嫂子——一杯,祝你和嫂子身体都健康!”
他说到嫂子时,声音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又想起了九泉之下的妻子。马万里已察觉到他这细微的变化,心里一动,也端起酒杯来。
“兄弟,让我们把这一杯酒先敬给弟媳妇吧,愿她地下有知,知道我们活着的人并没有屈服,一定要把她的冤情弄个水落石出!”
说罢就把那杯酒缓缓倾倒在地上,李国旺也把那杯酒就地撒了。
当夜马万里就在李国旺家歇息,两人彻夜抵足长谈,从各自的人生经历谈到现在的征地,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无话不谈。到天亮时,两人已是建立起了忘年的情谊。
这两个饱受命运捉弄的男人,因为中天房地产公司搞开发,一生都已改变,现在又y差阳错走到一起来了。李国旺勇气固然可嘉,但有勇无谋,以至于被人陷害关进看守所;马万里却不同,他不但有战士的勇猛,也有智者的聪慧,具备运筹帷幄的本事,而且他现在无官一身轻,不用仰人鼻息,其个人影响力不可低估。这二人走到一起究竟会对胡宝亮集团造成多大的影响呢?
马万里在李国旺家足足呆了三天。这儿的环境幽静,空气好,李国旺做的饭菜又极可口,马万里感觉自己真像是来这里度假的一样。在这三天里,马万里在李国旺的带领下,走访了许多村民,搜集到很多宝贵的讯息。
每到晚上,两人就在李国旺家里就白天搜集到的情况进行分析。最后马万里分析总结了中天房地产公司在农转非安置中存在的问题。问题大致有:一、征地补偿标准不合法,像李国旺家这种克扣、压低征地补偿费用的情况在引凤村普遍存在,补偿标准也偏低;二、征地调查和征地补偿登记不准确,普遍存在与实际面积相差较大的情况(但村民反映个别村社干部却存在多报面积的现象),登记的人员对普通群众态度粗暴强硬,根本不到村民家中实地勘测面积,或是在勘测中发现实际面积比房屋产权证载明的面积要大的,却以房屋产权证进行登记,多的部分并不予说明记载;地上附着物和青苗费的统计,这些人也是霸道的粗略结算了事,村民对此敢怒不敢言;第三、城南开发区的整个征地工作没有透明度,村民根本没有看见过政府张贴的征用土地方案,或者是安置补偿方案,老百姓就像是蒙住了眼睛任人宰割的牛羊;许多胆小的或是不知情的村民,在中天房地产公司的威胁慑迫下,签了不平等的安置协议。第四、政府在安置补偿费用方面的资源引导力度不够。有的村民领了钱就远走他乡,或是很快的挥霍尽了,真正到了还迁住房时却又拿不出钱来。这样的结果无疑给社会带来不安定因素。马万里认为,他和李国旺今后的路还很难走,只凭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号召大伙为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抗争。
李国旺也是深深的赞同马万里这个观点,俗话说,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李国旺此时已是十分崇拜这位马大哥。马大哥为人忠厚坦诚,而且知识广博,许多东西自己以前闻所未闻,他分析起事理来也是条条是道。马万里无异于自己的良师益友。
马万里还给李国旺分析到,李国旺今后一段时间大部分要做的事情是,把那些和他一样即将遭受到损失的乡亲们集中起来,告诉他们自己的权利遭到侵害的事实,今后大家要拧成一团去为自己的权利寻求解决途径。马万里强调了大家要团结的原因在于,他担心中天房地产公司知道了村民的意图后,便会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瓦解村民的斗志,分而化之,让村民们互相猜忌,最终四散开来。那帮以剥取他人利益为快的豺狼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这是马万里在村里四处走访中得出的结论。
村民中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家的田地和房屋勘测数字与登记有误,登记的数字比实际丈量的数据小多了。唯有村里一个叫刘二喜的村干部,却说登记的数字是准确的,还说村民们瞎起哄,谎报数据。这一件事让马万里觉得奇怪。马万里认为刘二喜的说法,说明中天房地产公司已经在登记中作了手脚,他们收买了城南开发片区的部分村民,这些村民得到实处后,自然就会为房地产公司说好话。马万里还了解到这个刘二喜就是刘正红的四爸,在引凤村任副村长职务。
马万里在走访中还了解到一个情况,就是引凤村南坡的一大片山林这次也在征地之中。这事是一个守护山林的老人告诉他的。
那个老人已经七十多岁了,除了脚有些不方便,身体还很硬朗,他说,“我这一辈子呀,都在守护这片山林。”老人与那片山林已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他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山林中一草一木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亲密得难以割舍。老人就是不明白,国家搞经济建设,为何要将这好好的一片山林砍伐掉?
老人给他说了一段伤心的往事:国家大办钢铁的时候呢,当时有许多人都想上山把这片山林砍掉,我父亲和我日夜守在山上不许人家砍,我那时还年轻力壮,凡是来砍树的就要与他拼命。结果呢,我父亲在一次誓死护林时被人打伤,不久因无钱治疗撒手归去;我自己的脚也在械斗中被人打断了,成了跛子。但那些凶残的伐木人却在我们父子的勇敢面前始终没有得逞。老人悲伤的问马万里,“我守护了近一辈子的山林,如今仍难逃被砍伐的命运,难道这就是命?我呢已经老了,还能像我父亲当年那样守住这片林子吗?啊?”
马万里听得心酸,只有宽慰老人:“老人家,你别担心,你要相信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党。只要是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我们就决不允许有人做败家子的事!到时,我还要请你做这山林的见证人!”
说完向老人深深的鞠了一躬,告别离开了。
马万里在城南开发区呆的这几天中,了解到中天房地产公司干的这许多违法事实,他意识到里面干系重大,仅靠李国旺等村民零零星星的向上级反映,是无法扳倒中天房地产公司这棵大树的。如今这棵大数已经枝繁叶茂,它的底部盘根错节,遍及社会各个角落。他和李国旺极其乡亲们只有紧密的团结在一起,不让中天房地产公司的不法之徒瞅准任何空子,这样才能有取胜的希望。
因此,他叮嘱了李国旺一次又一次,要他千万保持村民之间的团结,不要中了人家的圈套。李国旺都牢牢记住了。渐渐地,李国旺家成了村民们常来的地方,他们有什么事都要来这里共同商量一下,并且拟好了向上级政府部门反映的材料。
马万里打了个电话回家,然后就打算第二天早上告别李国旺他们回城里。早晨天还没亮,马万里就悄悄起床了,他不想惊醒李国旺。谁知李国旺起得比他还要早,还特地为他捆了一大包山货,让他带回去和嫂子一块儿尝鲜。马万里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其实他并未为他们做下什么大事,他们今后的命运谁也吃不透,反而是他在这里白吃白住了几天,过了一段消遥自在的日子。他只得再次叮嘱李国旺他们今后第一,要团结,加强联系,收集整理好材料;第二,自己要小心,防止对方报复。
李国旺一一答应了,匆匆送走了马万里。
丫丫和海棠
马万里不得不回家,因为家里人在电话里告诉他,有个叫丫丫的姑娘打电话来找他,说有急事。这对马万里来说也是件十万火急的事。
马万里回到家后,就与丫丫联系上了。
“马叔叔,海棠姐回来了,她现在和我住在一起,我们晚上见。”丫丫在电话那头欢天喜地的说。
丫丫飞快的挂了电话,惹得马万里老大的不快。这丫头,我又不知道你们现在住在哪儿,晚上见,晚上怎么见面?真是个不动脑筋的姑娘!不过也没法,马万里只得耐着性子等到天黑。还好有着城南的那些事在桌子上摆着,其中有好些细节需要他查询资料证实,马万里整个下午和傍晚都在书房里忙碌着。
到了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丫丫终于打来了电话。
“马叔叔,我和海棠在中州市大桥南桥头的,你快来!”
这丫头还是不傻,知道这时该约地方了。
马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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